“是你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江容天依旧望着前方,怒吼嘶鸣。
车窗外的景物,渐渐由一片变成一线,伸着轮廓都辨出来,只是看到夜幕下一线的光亮从眼前飞掠而过。
“江容天,你先停车,停车了才能说话,不然,你这样是想拉着我和你一起死不成?”素清喊。
车戛然而止,苏青的头差点撞到前台上,江容天还有闲工夫来照顾她,在她撞上去的前一刻,伸手拉了她一把,给了缓冲,才没真正撞上去。
苏青摇下车窗大口大口喘气,只感到喉头发紧,发干,绷得生疼,胸腔里的气不够用。
好半天,终于缓过来。看向江容天,却见他沉默地望着她。
“你不是有话说吗?你不是要说话吗?怎么不说?你以为生命是好玩的吗?你希望拉着我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苏青质问道。
江容天幽幽望着她,苏青心里一动,有些不忍。
“我,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我——”
“不,”苏青未说完的话被江容天打断,“你说对了!”
苏青愕然。
“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有那么一刻,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你既然不愿意再陪我走下去,说不定,今天葬身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到这,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苏青心中的惊异已经让她无法再开声。
“是,那一瞬间我真的疯了。”江容天紧接着道,“短短的几秒钟,我想到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来换取你和我的永远。”
最后一个音落,苏青的泪再次落下。她终究是让他受累了。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必然会为了她这个选择而苦恼,却想不到,这已然不是苦恼,而是深深地痛苦。
“呵呵,幸好只有几秒钟,幸好!”江容天继续说下去,“在这几秒里,我们没有死,没有让我铸成大错。疯也疯过了,疯过之后,就要理智地面对了。”
苏青的心一沉。
“苏青。”江容天转头,“我知道你不回头头,你那么倔强,你做出的决定时不会轻易改变的。而且,我知道,你离开我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说,我就不问,但我心里清楚。你不想成为我的负累。”
苏青愣了愣,“你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江容天笑得有些凄凉,“你为我好,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怎么能够怪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苏青仿佛看到那颗破碎的心开始滴血,不同于前几次,而是对于释怀的江容天,她的爱情这才终究是走到尽头了么?
只有不那么在乎了,才能真正释怀,真正放下了吧!女人天生是感性的动物,面对爱的男人,即使理智在一边站岗放哨,可情感依旧能影响甚至左右他们的感知与行为。
“我来,并不是希望你能该改变你的决定。”
苏青抬眼,眼中星星点点亮着,“那是为什么?”
江容天伸过手来,温柔地为她擦泪,这次苏青没有躲开,她贪恋着温柔,她不舍得放开啊!
“我来,”江容天叹口气,顿了顿,“是想告诉你,我们依旧还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苏青呆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和江容天做朋友。自从他们确定关系那一刻开始,在她眼里,他就是她的爱人,她想用一辈子去爱的男人。朋友,在她与他之间,是完全陌生的字眼,是那么格格不入的定义。
“不是只有恋人才能相守一辈子,朋友一样可以的。”江容天望着她,露出一丝笑意。
苏青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瞬间冰冷。她利落地擦干泪,抬头迎视错愕的江容天,嘴角勾起一个笑。
“江董这么说是想和我相守一辈子?”
江容天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明白苏青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只是再想要一个可以守在她身边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可她似乎并不那么愿意。难道,她非得要把他完全推出她的世界,就连一点边缘角落也不留给他,就连让他远远看着她也不能够吗?她真的要如此残忍?
他看不明白。
“江董,谢谢你今天特意跑过来和我说这些话。”苏青的话是冷的,眼里的光更是冷的,“可是,我不需要。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更别说做一辈子。我不想你以朋友身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所以,如果你真的决定放手的话,就请潇洒一点吧!”
没有人知道,这样冷漠的话语背后,苏青那颗痛到麻木的心。
说完,苏青转身推开门,一只脚踏出去之后,又回身望了望。江容天正一脸茫然忧思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疑惑,又有些难以接受,与被伤害。
“江董,你不必这样,你会发现,如果真正爱过彼此,从爱情中退出来之后,是不可能再成为朋友的。除非,你没有爱过对方!”
语毕,苏青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下了车,大步流星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转身的瞬间,泪流再次成河。
江容天望着后视镜中那个倔强的背影,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可他的心里,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句沉默的告白,我爱你,从来没有停止过,友情,不过是我为我们的爱情盖上的外衣,可惜,你却不明白。
80
这一次回去,苏青又躺了好几天,本就还没有恢复完全的身体,在那一夜并不见寒冷地天气下,再次变得虚弱不堪。
或许,这场病的根源并不在那冷夜。
有时候,身体往往是精神最真实的代言人。我们高兴了,会笑,伤心了,会哭,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也只能证明你的身体被精神压迫了,那些情绪都默默蓄积在身体伸出,无处发泄。
苏彤有时会出现在她床前,她瘦了,明显地憔悴了许多。她还是会甜甜地叫姐,却不会再亲密地碰触她的身体。每每苏青担忧地望着她是,她便只是淡淡地笑,然后不着痕迹地避过苏青的眼光。
她们仿佛回到了某个冰冻时期,自苏彤出事后好不容易恢复的姐妹情谊,再次踩踏到了悬崖边缘。苏青想拉,无奈却是有心无力。她自己都顾不过来,何况,苏彤那日的嘶吼犹在耳边,她的事以后不需要她这个做姐姐的插手。
想到这里,苏青的眼神黯了黯,淡淡的悲伤流泻出来,延伸到窗外静谧的夜色里,旋转,消融。
一觉醒来,夜幕早已隆深,淡淡月华铺洒,穹窿之上看不到星星,牙月掩映在浓云身后,稍稍探出头来。城市的喧嚣斑驳也褪去大半,静静的夜里,只有风声追赶着人们熟睡的梦思。
将将睡醒,喉咙里干得发紧,借着月光,苏青穿了妥协下床,也没有开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拉门出到了客厅,走到茶几边弯身倒了杯水,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微凉的水划过喉间的那颗,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
客厅里的食物全数潜伏在夜的屏障下,昏暗间只能依稀辨出大致的轮廓。大片的暗沉中,只有楼下保卫室里依旧亮起灯光,光晕熙熙,好似夜中最后一盏灯笼,固执而倔强,却又微笑脆弱,不堪一击。
苏青幽幽吁了口气,睡得浸润已经让嗓子舒服了许多,神经一下子松下来,便一头歪进了沙发里,转眼望向窗外微微出神。
许多时候,我们为了安安稳稳无忧无患的生活,望望需要花费毕生的精力,而让这一切全数破灭,却只消一秒的时间。
这半年来,在她身上遭遇的事情,足以将她过去二十几年固守的城池摧毁殆尽。亲情,爱情,友情,她庸庸碌碌心甘情愿为了这几样东西做牛做马倾尽一生,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
猛然间想到这些,苏青的心一下子空了。亲情在与她疏离,爱情已然失去,友情也早已背叛了她,她还剩下什么?在命运脆骨拉朽的崩摧下,心,早已千疮百孔。可再伤再痛再累又如何,她却是无法停下脚步。
只要生命存在一天,人就不可能为这几件东西停下来。这是凡人必经的道理。而她,不过是人海中在平凡不过的那个。
想到这里时,眼滚滚不经意地瞥向一侧的房门,那是苏彤卧室的门。奇 怪{炫;书;网}地是,大半夜的,苏彤的房门居然没有关紧,幽幽开了一道缝隙。
苏青站起身,一边摇头叹息苏彤的粗心大意,一边走过去想要为她关上门。可走进了才发现,房中根本没有人,苏彤的床上空空荡荡的,被褥在暗夜中如一团静卧的怪石。
苏青心中咯噔一下,某种不安迅速升腾起来。她啪的一声打开灯,室内大亮,苏青走进去,小声唤了几声苏彤,不见回应,心里的不安像发酵了一般,渐渐膨胀。
她快步奔回自己的卧房,拿出手机拨了苏彤的号码,然后又跑到苏彤的房间。手机通了之后,苏彤房中并没有响起铃声,苏青松了口气,她总算还记得带上了手机。
电话响了好一阵,却没有人接,苏青刚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不安地在房中开始来回踱步,揣着手机反反复复拨。
“彤彤?怎么还不睡?”门外忽然响起苏母的声音,处于紧张中的苏青心中一惊,蓦然看向紧闭的房门不知如何作答。
“哎,你这孩子,怎么总叫人不省心。”门外传来苏母的絮叨,“人家不要你,你难道还想巴着给送上门去不成?”
苏青睁大了眼,屏住呼吸仔细地听。
“不说书云和你姐姐之前那段,就算没有那段,毕竟他结婚了,你怎么就那么没脸没皮地去黏着人家呢?你说你是为了报复邓岳,可你把自己搭进去,这样做值得吗?”
苏青的心一阵一阵发紧,脸色瞬间白了。苏彤她竟然是为了这个而选择和书云在一起的?
“现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书云和邓岳离了婚,你也该消停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书云也说了,不可能和你结婚,你赶紧把这事忘了。不然,我和你爸要叫你好看,听到了没?”
说这几句的时候,苏母都是压低着声音,兴许是以为苏青还在自己房中,怕她听见,可却不想,这番话无意间却正是说给了她听。
“赶紧睡,别折腾了!省得吵到你姐姐,她现在需要休息。你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懂事的,就不要再做一些让人费心的事了!听到了没?”苏母的语声带了严苛。
苏青当然不会答应,不是怕被母亲发现门内的人是她而非苏彤,而是,此刻的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翻转着苏母方才那番话。对于这样的理由与缘由,她始料未及。
“哎,真是让人不省心!”苏母的声音渐渐小了几分,应该是已经走远了一些,“也难为书云那孩子,你的几个小心眼他会看不出来,可还不是为了顺你的意和邓岳离了,你也该满足了吧!……”
苏青死死抠住手机,用力到指节都发了白,她不敢相信,她那个纯真得不染一丝尘世烟尘的妹妹苏彤,今时今日居然会用这么如此手段来对付别人。她心中的阴暗与仇恨,究竟是何时积累起来的,她却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苏青努力想着,想得心里仿佛生了褶皱,揉成一团,生生的疼。
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苏青回过神来,看向屏幕的一瞬,便立即接了起来。静静将手机放在耳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焦急得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声。对面也半天没有声响,偶尔有微微的风声,穿透电波嘈杂地带起几声刺耳的划拨。
好半晌之后,苏青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冲破喉头的阻滞,声音带着点沙哑,“苏彤,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说话?”
又是一阵静默。
半分钟后,电话里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一阵阵狂躁的粗嘎灌进了苏青的耳朵,她禁不住将手机撤离了耳边几分,正想开声询问,苏彤终于说话了。
“姐,你听到了吗?”苏彤的声音恍惚难辨,仿佛被风吹得散开了似的。
苏青呆了一秒,下意识回了句,“听到什么?”
“风的声音,风穿过身体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苏彤的声音幽幽的,好像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一般。
苏青心一沉,“你在哪里?”
苏彤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却让苏青感到汗毛发紧。
“姐你看不到我吗?我就在你对面啊,你抬起头,就能看到我了!”
苏青浑身一震,蓦然抬起眼,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对面的楼顶上,一个女孩穿着长裙,夜里冷然的风撑起宽大的裙摆,让她像极了即将展翅欲飞的蝴蝶,妖娆而残忍。
虽然隔得有些远,夜又黑,可对于自己的妹妹,苏青相信自己决计不会认错。
“苏彤,你,”苏青霍然站起身,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要干什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站在楼顶的苏彤仿佛没有听见,苏青看见那个身影正在慢慢向前移动,心跳到了嗓子眼。
“苏彤,你站住,不许动,听到了没有?”苏青几乎要哭出来,却仍是要压低声音,不让旁边的父母发现。
“你问我做什么吗?亲爱的姐姐,我现在来告诉你,我想要你看见风穿透我的身体,看见我的裙子在不断下落的时候高高扬起,看见我飞翔的样子,看见我比你更加的美丽。然后——”苏彤顿了顿,苏青愣了一秒才醒过来,闪身奔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向顶楼,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一般的心跳,这一刻,她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跑得这么慢,为什么现在站在楼顶的不是她而是她那个傻妹妹。
“然后——”苏彤还在不停地说,用江南的吴侬软语,低诉着诡异的想象,“然后,我的身体会开花,鲜红的花朵,在我如花瓣一般的裙摆下蜿蜒,姐,你知道那时什么吗?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呵呵,是血,是我的血啊!”
“苏彤,”苏青嘴唇惨白,一边喘着气,一边急促地喊,“你,你别动,不许动,知道吗?姐姐,马上就来,你等我,等我!”
“嗯,我会等你的呃,我当然会等你。那朵花,就是为你准备的,我怎么能不等你——”
苏彤后面的话苏青已经听不见了,她的世界在旋转,周围白晃晃一片,头脑里都是白光,晃晃悠悠,脚下却像上了发条,机械地,一刻不停地动着。
当她迈完最后一级阶梯,莽劲撞开天台有些破败的铁门时,整个人几乎已经虚脱。她的睡裙黏在了身体上,发丝浸在成片水光之中,可她没工夫休息,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对着天台四下里一番搜寻,终于看见那个风中飞舞的身影。
靡靡月光下,她的身子美得仿佛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此刻,公主嘴角绽开了妖娆的笑,对着苏青,一丝一丝蔓延开来。
“姐,你真慢,我等你好 久:炫:书:网:了!”苏彤娇嗔。
苏青撑着膝盖急促喘息,抬起眼睛,“苏彤,你过来,我们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回家!”苏青平复气息,站直了身子。
“呵呵,家?”苏彤眼神空茫起来,“我家是个江南小镇,不是这冷漠城市的小小一隅。”
“你想家了吗?下次我们和爸妈一起回去就好!”苏青说着不自觉朝她靠近了两步。
脚下才一动,苏彤马上惊叫起来,“你别过来!”边喊着边朝后退了几大步,此时,她已经离楼边缘不到两米,苏青赶紧收住步子,不再向前,只是哀哀地望着一脸惊惧的苏彤。
“回不去了!”苏彤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垮塌下来,她一边摇着头,眼泪一边簌簌落下,“发生了的事情,不可能收回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会的!”苏青心疼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