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公子飞身来到楼上,对薛冰说:“这位莫不是薛大侠?”薛冰说:“看来分不清我姐妹的人,江湖上实在少有。”南灵公子说:“只要见过一面,或是听说过,便知道即便薛大侠同冰宫主长相无二,那神情衣着却是有异。”
薛冰说:“阁下这么容易擒到黄山派大师兄无羁剑谭指云,不觉得奇怪吗?”南灵公子说:“有何奇怪?”薛冰说:“黄山派一向都以名门正派自居,当日援助灵教,也是暗中行事,今日视灵教为眼中钉肉中刺,更加要小心谨慎,而你们擒了他们举足轻重的人,无疑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南灵公子不屑的笑说:“你认为是他们的借口,倒不如说是我们的优势,即便黄山倾巢而动,我也毫不畏惧!”
薛冰说:“最好的朋友,有时也能成为最大的敌人,谁能想到朋友和敌人的关系,因为利益而瞬息万变。南灵公子,倘若屈教主以为六宫四院的人都到齐了就可以对付黄山派,那他就错了,黄山派八大剑客,个个都是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其门下高手,不下数百,浩浩荡荡而来,一定有同灵教生死一搏的决心。”
南灵公子平静的说:“求之不得!薛大侠,后会有期。”说完身形飘动,已经离去。南宫继说:“幸好他们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离开!”薛冰说:“看来不管是黄山派还是灵教,都想放手一搏了!”南宫继问:“对咱们没有什么影响吧?”薛冰说:“不论他们谁胜谁败,对武林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两人离开那条街道,来到林子里,果然阵法已破,薛冰说:“我要直接去广灵宫,这段时间你回军营呆着,因为我只能夜间进入,找到孟生再说。你不会轻功,不能同行。”南宫继说:“我……我能在外面等你吗?”薛冰说:“外面危险,还是回军营安全。”南宫继说:“如果不是怕拖累你,就是进到灵教去,我也不怕!”
薛冰说:“你若执意如此,也只有在外面等我,附近出没的都是武林中人,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随意结仇。”南宫继笑说:“你放心,我是最好说话的了。”
薛冰一笑,心想一个人倘若太痴情,绝不是一件好事,对他所钟情的人和他自己,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你不爱的人深爱着你的时候,难道你就能够也深深爱着他?如果人间的爱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么人间的悲剧将会至少消失一半。
薛冰让他在一个村落里住下,自己趁着夜色来到广灵宫中,广灵宫里如今已是武士云集灯火通明,薛冰仗着轻功卓绝,也只能小心翼翼。在如此浩大的楼宇里寻找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还不一定在这里的时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果然薛冰走了好久,也没有见到孟生,尽管那人影在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熟悉。
来到一个清幽的院落里,只听一阵芦笙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凄清。薛冰心想这又是哪个幽怨的女子,居然能将芦笙的声音,吹得那么让人泪下。
她刚来到竹楼旁边,便听到有人问:“什么人!”薛冰心想:这人武功不弱,我一时大意,便泄漏了行踪,先下手为强!她手上一动,一股冰风吹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影如同狂风一样卷来,风里一掌击来,薛冰急忙飞身闪开,那劲力散落风中,久久不息。
薛冰落到地上,只见屈怀英也飘落过来,二人正要再出手,屈怀英忽然说:“薛姑娘,是你!”薛冰一愣,笑说:“你的掌力又进步了,收发自如。”屈怀英不好意思的说:“知道了,这掌法的内功,还是姑娘起的名字呢。”薛冰一愣,说:“我起的名字?”屈怀英笑说:“是啊,那次在雪山之下,姑娘说这掌法有欲放弥收,欲散弥聚之意,一共九招,不就是‘欲弥九式’吗?”
薛冰说:“这是你想的名字,不是我起的。”屈怀英笑说:“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薛冰说:“不为何事,只是见到有个人同龙涛长得实在太像,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屈怀英笑说:“原来是他,他不过是个江湖散客,因为同龙公子有点相似,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分别,而且他的武功也算不上高,因为无路可走才到了灵教。”
薛冰问:“无路可走,如何无路可走?”
屈怀英说:“他本来想加入冯门,可是在冯门门口求见三次都被拒之门外,后来又去唐门,唐门掌门人说唐门不再收录弟子。记录护法觉得此人不错,考验了几天之后,收入灵教。虽然他是汉人,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傲。”
薛冰说:“汉人中也有不少低人一等,像你们这种苗人,比多少低贱的汉人优越,和汉人的王公大臣相比,你们更加能够让自己的族人信服和崇拜你们。其实很多汉人,他们遭受到的不公平,比苗人受到的不公平更加可怕。”
屈怀英说:“姑娘,夜里风大,不如到楼上小坐,喝点热茶。”薛冰说:“刚才是公子在吹芦笙?”屈怀英笑说:“是一曲《飞天凤》。”薛冰笑说:“原来那不是龙公子,我就白来一次了,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不知妹妹见了会怎样伤心。”
屈怀英说:“是啊,龙公子和令妹实在是天不遂人愿,拆散一对鸳鸯。真是可惜、可叹。”薛冰笑说:“一切皆是上天注定,不能强求。”说完便要离开,屈怀英忽然叫道:“姑娘止步!”薛冰转身问道:“怎么?”屈怀英说:“我想,听说姑娘的琴技不错,正好姐姐去中原回来,送了一架琴给我,我又不会弹,想送与姑娘,不知是否唐突?”
薛冰一怔,说:“屈公子,你不必这么客气。”
屈怀英一笑,说:“姑娘,以后常来,倘若,倘若……”薛冰问:“怎么了?”屈怀英说:“我知道姑娘每次来都不是来看我,也知道姑娘与灵教其实,其实互有仇隙。上一辈的恩怨,一直未曾解脱,但是姑娘每次倘若到了灵教寡不敌众的时候,请一定记得到这听月楼来,这是你在灵教最安全的地方。”
薛冰一愣,说:“既然屈公子把话说明了,我就不再兜圈子,屈公子,你记住,我们之间不会有感情,我心里从来没有你。有时感觉是很奇怪的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劝告都不会听。以后你也不用放我一条生路。自己的路自己来走。”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屈怀英独立风中,淡淡的说:“早知如此,就不要说出来,心里还能为自己找许多借口,假设一个美丽的梦。”说完闭上双眼,知道梦再也不会来临。
薛冰刚离开小院,一个人影便即闪过,接着火光冲天,已经被人围了起来,薛冰冷冷的一看,说:“就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说完掌力一动,冰劲飞扬,那群人手上的火把顿时尽皆熄灭。薛冰借着夜色,展开轻功,顷刻飞身离开。
她刚飞过几重楼,便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冷笑,只见南灵公子手上执着长鞭,说:“薛大侠,这么快就相见了!”薛冰笑说:“广灵宫也不过如此,南公子,你是最厉害的一个了。”南灵公子笑说:“多谢阁下夸奖!”长鞭绕动,划破夜空,有如蛟龙飞来。薛冰双袖劲舞,冰棱横飞,刹那间便斗得难分难解。
忽然间人影闪动,一时人影翻飞,长鞭扰动,楼顶上登时围了不少人,包括十二灵通在内,将薛冰围得水泄不通。薛冰心里暗暗着急,想这内三层外三层的相围,自己不知能不能走出去。
正在焦急的时候,忽然一阵低低的声音传来,刹那间屋顶的人都觉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恐慌来自于内心,如同深夜的魔鬼一样吼叫着呻吟着,似乎厮打着的野兽,狂乱的抓着内心最深处,薛冰见到一个个抱头痛苦的人,如同看到当时的母亲一样。她向四周看去,一个灰衣人影飞来,一把抓住薛冰,飘然而去。
薛冰离开了灵教,那灰衣人直接停在镜湖边上,说:“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以为武林很好玩吗?”忽然一阵冷笑传来,只听一个人说:“你如果真为他们好,就不应该帮助他们练武!”薛冰转头一看,一个白衣妇人缓缓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冰雪。
灰衣人叹说:“人和人之间总是不能坦诚相待,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薛冰看着那妇人,问道:“这位是音王孟长青,这位前辈是什么人?”那白衣妇人说:“你母亲是我姐姐。我曾经救过你们,可是不像有些人,教会你们武功,却又让你们不要在江湖上行走,如同让我姐姐痛苦的度过无数个夜晚,却说自己很爱他一样。”
灰衣人仰天一阵长笑,说:“冰玉娟,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冰玉娟仰天一阵长笑,忽然停下来,淡淡的说:“难道因为一点点的爱,就要让所有的人都陷入痛苦,孟长青,孟长青,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让我姐姐痛苦这么久?”孟长青还没说话,便听到有人说:“妹妹,终于见到你了,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薛冰转身一看,只见杜神弦从空中飘然而来,落在薛冰身旁,冰玉娟说:“好,该来的都来了!”杜神弦说:“音王,你一直让别人离开江湖,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不但如此,你还为江湖制造了太多的悲剧。”
孟长青问:“你说我制造了太多的悲剧?”
杜神弦说:“不知道当日你们比武谁胜谁败,但是你爱上了我妹妹,不但如此,还夺取了她的清白,她因此记恨男人,冰珀宫在江湖上的种种作为,都是因你而起。而你,此时正在苦练你的夜魔咒,丝毫没有理会你给别人带来的伤痛。”
孟长青愣在那里,缓缓说:“是,这真的是我错了。为什么见她一眼,就能令我忘却一切,为什么看到她武功比我高了之后,我就一定要练夜魔咒,为什么看到她成为冰珀宫主之后我就那么伤心,我的痛苦,比夜魔咒带来的痛苦更加不可解脱。我真的很恨,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么要强,为什么在她眼里,女人的自由和独立甚至比女人的尊严和廉耻更加重要!”
杜神弦说:“妹妹从小在雪山长大,所谓的清白和廉耻都是到了江湖上,一个叫薛龙的人告诉她的。而她好胜的性格,注定要胜过你,那场决战,胜的一定是你,而且你趁机骗走了她的清白之躯,她一心求胜,苦练武功,终于超过了你,然而你所谓的山盟海誓却变成了自己埋头苦练武功,你和她一样好胜。既然男人可以玩弄女人,我的妹妹一定在想,女人难道就不能玩弄男人,所以,你就看到了她在江湖上的风风雨雨,那都是因为你的不负责任造成的。男人们教导着女人遵守道德和礼仪,自己却为自己寻找种种理由。”
孟长青说:“她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会夜魔咒,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只是经历痛苦,从来都不埋怨,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嫉妒,越是痛苦!”杜神弦淡淡的一笑,说:“自从遇到薛龙之后,妹妹已经彻底的明白了爱和恨,明白了欲和情,有了孩子之后,她心里更加没有尘世的杂念。你加给她的痛苦,比起思念和悔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冰玉娟说:“可是我找过你,我求过你,你从来都没有心软过,我武功比不上你,但是今天你休想离开!姐姐的仇,我们姐妹会报!”杜神弦淡然说:“玉娟,你怎么还是这样,杀戮如果能解决问题,感情就不会如此复杂,你我都是没有爱过恨过的人,不知道深陷其中的痛苦,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来解决。好在他还算救过雪儿一次,心里毕竟不是只有恨。”
孟长青轻轻一笑,说:“神弦还是这样恬静善良,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杜神弦说:“早点告诉你什么,我告诉你不要离开玉婵,你会听我的吗?每个人都在自己选择自己的方向,别人的劝阻根本无济于事,就算强迫了你,你现在所拥有的绝不是庆幸,而是后悔和憎恨。音王,这是个伤心之地,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那么痛快的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不要对年轻人说江湖险恶,他们自己会判断。你教会他们武功,反而是对的,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去判断吧,如果后人都能吸取前人的教训,武林早已是人间的天堂。”
冰玉娟对冰雪说:“雪儿,以后你要小心。小姨不能帮你什么,我对你说离开江湖,你也不会真的离开。况且天下之大,离开了又能去哪里。想当年连神弦都忍不住下山来,没有人能够孤守在雪峰之顶,没有人可以寂寞终老,总得有些回忆,有些经历,有些感悟才是。”
冰雪点头说:“娟姨,你要回雪山吗?”
杜神弦说:“江湖混迹多年,最后还是回了雪山。妹妹,雪山孤寂的风雪,其实正是人间向往的清幽无虑的天堂。”孟长青转身离去,冰雪问道:“孟前辈,你要去哪里?”孟长青说:“不知道,冰雪姑娘,你要小心为上。”
冰雪问:“此话从何说起?”
孟长青说:“当年你母亲来到龙宫,这本是灵教的地界,灵教当时正是内乱之时,后来屈丰平得到教主之位,要同她争夺龙宫,不料你母亲当年的冰魄劲力,加上摄魂剑舞,天下间罕有敌手,屈丰平就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人间。年少的屈怀刚继位,一直想夺走龙宫,不料江湖生变,生死门等四大邪派危害江湖,加上龙家要自立为王,此事一直放下未提,现在灵教也是多事之秋,但他们迟早会下手夺取。所以此地,不能久留。”
薛冰说:“多谢音王的好意。”
孟长青说:“我怕你们受到伤害,岂料我一直都在伤害你们。我当年是真的喜欢你的母亲,真的希望同她一生一世,可惜,也许用错了方法,也许是得到之后不再珍惜,失去之后不是想到重新拥有而是痛恨和责问为何失去。有时想想,明明过不去的路,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己走过去,难道不能回头?”
说完消失在夜色之中。
冰玉娟呆呆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三卷:蓦然回首 八十三回:佳人舞衣当仍在 只是不见人声来
杜神弦叹说:“作为前辈我们只能告诉你们道理,教会你们本领,一切的是非恩怨包括你们的感觉和行为,都不会受到半点的约束。看到你们想到我们的当年,正如师父看到我们想到她的当年。师父的当年一样的荒唐过,失败过,后悔过,觉醒过,最后如同觉悟的高僧,将自己深锁在重重的冰谷里,不过师父并没有让自己的弟子从此在冰谷之中与世隔绝。师父让弟子们出来,而她的魂灵,又看着弟子们回去。”
薛冰说:“可是作为朋友,他们又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重任,都应当为世界的美丽和和平献上自己的力量。师伯,我应当解救他们的痛苦,让他们不再因为力量的薄弱和地位的低微而陷入水深火热吗?”
冰玉娟说:“若是二十年前,我一定骂你一顿,若是现在,我就不知怎么说好了。冰儿这话让我感动,好想回到从前,不再作那些自私而可怕的事情。可惜时间不饶人,人心也不再年轻,一个人的心老了,心冷了,就不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
薛冰说:“娟姨,不能这样,其实你还是想在武林中实现你的报负,你下山的初衷,不是为了见证一个江湖的悲剧,更不是为了看人间的花朵怎么枯萎,世上的幸福如何短暂。你希望江湖上流传你的名字,武林中留下你的痕迹,你希望自己能够用所学的本领,为你的人生划上最光辉的痕迹。”
冰玉娟摇头说:“我,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我曾经讨厌过的老人,苍凉的心,因为见过了人世的浮沉而不再对未来抱有任何的假设和希望,因为见过太多的事情而不再对人生有幻想和追求。”杜神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