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默走到主位下方的位子,礼貌的对杨太太欠欠身,想开口问什么却听到杨太太笑问:“子默,这么多客人中,有没有看中的女孩?”
郑子默面携微笑的回答:“这个,我到一直未曾留意。”
“那趁现在好好看看,”杨太太放下青瓷茶杯微笑,“我知道你眼界甚高,可外面舞池百余名年轻姑娘,我确不信你一个让你满意的都没有。”
“嗯,”郑子默颔首回答,再客套了两句后叫住正要离开的警卫:“送书来的是什么人?”
“说是郑小姐的朋友,今天刚到英国……”
“不是问这个,她什么样子?”
警卫想一想:“很漂亮,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累,但眼睛非常好看……”
那就不会有错。
郑子默压下心底的焦灼,不动声色的问:“那她现在呢。”
“她没有请帖……所以走了……”
“走多久?”
“才几分钟。”
郑子默敛敛眉头,对着主人欠一欠身,快速讲了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别的什么话都不说的大步走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出了大厅他看看舞池中心一脸笑意的郑捷捷,边走心里边升腾出稀薄的无奈。他避一路跟他搭话的客人,开始一路小跑至车库,找到一辆车,顺着山路一路开下去,速度谨慎的保持稳定在较低的水平,足以让他看清来往的人。
很快发现徐晴的踪影。普通的衬衣,牛仔裤,步子很缓,像踩着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入路边的疏疏密密的树影下人就消失,片刻后又出现在路灯的光芒下,背影修长的孤孤单单,无比萧索。
徐晴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汽车的声音,感到一道光从后面扫过来。她没做深想,以为是从山顶上下来的车,垂着头继续走路。不料那辆车居然在她身边停下,徐晴思绪已经飞的很远,偏偏头看一眼都嫌累,直到迎头撞上一个人,才缓缓抬头。
一看吃惊的忘记思考,“郑组长……您怎么在这里……”
郑子默却不说话,借着车灯的光打量徐晴。在车灯眩目的光芒下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细节也被放大,隔着眼睛里的朦胧水汽,看到眼底去,全然是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她头发间细微的零乱也看得清楚。郑子默忍不住伸出手,帮徐晴理一下头发。
徐晴丝毫没有留心到郑子默手的动作,她只是吃惊的瞪着他的脸,像在做梦一样,随后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的行为,目光略略降低,瞥到他身着的晚礼服和上衣口袋里别着的一枝鲜艳的红玫瑰。
惊的叫出来:“你也是来参加……”
郑子默微微一笑,拍掉落在徐晴肩上树叶,说,“我是郑捷捷的哥哥……现在还奇怪么?”
徐晴张口结舌的想:世界多小啊,就像一幕舞台剧。许久才从这个离奇的故事里挣脱出来。
郑子默打开车门:“来,上车吧。”
坐上车徐晴才发现车子不是向山上,而是继续下山。徐晴恼怒的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去见捷捷?”
郑子默起初不答,许久才说:“你不能见她。”
“为什么?”
“你们见面后会出什么事我不敢保证……但是,这几天她不能掉泪。”
起初觉得这种说法夸张骇人听闻的地步,开始还是微笑,后来就像刹不住的汽车一样,哈哈大笑,笑的满脸是泪。郑子默默默递过来纸巾。
徐晴笑:“也是因为这个,开始也不让我进去?”
郑子默摇头:“那倒不是。”
下山后郑子默不停车,左拐右拐的在城市里串来串去,徐晴敲一敲车门:“让我下去。”
“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去找捷捷,当然,就算想找也未必见得到她,”徐晴笑,“我明天会搭飞机回去,我甚至不会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再次瞄到他前胸那朵不合时宜的鲜艳好似红漆的玫瑰一眼,不甘心的再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放心”。
郑子默放慢车速,语气凝重,略带斥责。
“放心?你让我放心什么?你不知道英国的治安多坏!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一定不似恐怖分子?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被坏人盯上又如何办?我知道你对这种政治婚姻很不满,可是,你知道,她生在这种家庭,这些总是免不了,我父母,叔伯,祖父祖母,一家谁人不是如此过来的……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个人的衣食太富足便会失去其他东西。两全其美,那只可能是做梦才发生的事情……”
徐晴给骂的闷闷了一阵子,但离去时郑捷捷的身形瞬间冲入脑海,这让她莫名的心头无名火起,忘记自己对他历来的尊敬,冷冰冰的刺一句:“你呢?你怎么不娶……”
话音未落,郑子默猛然在路边停下车,伸手扳过徐晴的脸,让她直视自己:“我?你真的要听我的遭遇?”
不知是路边的光反射到他眼底还是他眼里本来就藏好了火,徐晴看到他眼底灼人的亮色和这样的举动,吓一跳,整个人猛然向后一缩,背抵上车门,“砰”的一声响,疼痛顿时从背脊传到全身。
第 12 章
12
对视良久,郑子默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举动,他沉默的收回手,重新启动汽车;徐晴惊魂未定,然而不敢多说,连想都没有力气多想。
徐晴偏偏头,靠着后背,看着从眼前溜走的一排排街灯,车内凝重的气氛和没有及时调整的时差使得她眼前模糊起来,头沉的抬不起来,光点也变成片片模糊的光影,街道行人逐渐失去颜色。刚才一通争吵之后,她只觉得身边这个人让她安心,她闭上眼睛,头脑不清楚的想:难怪初见郑子默时就觉得他亲切……
车子停下,郑子默凝视许久她的睡颜,最后轻轻拍醒她,让她下车。
就算在白天徐晴也未必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何况是深夜,四周树林,亮处矗立着一栋小的别墅,门是打开的,透出一室的通明。她与郑子默并肩而行,走的极其缓慢。
郑子默问她:“你要去普林斯顿?”因为车上那不愉快的事情而歉疚,语气非常轻。
“嗯。”
尽管知道,还是要问:“几年。”
“四年。”
“学成还回国么?”
“一定会回来。”
郑子默既意外又惊喜:“真的?”
“是。”徐晴轻轻说,“我一定会回来。历史中学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不是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么。”
“实在是很好,”郑子默畅然微笑,他一点没有看错人,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徐晴低声说:“你在国外多年,一定比我有更深刻的感觉……不论在哪里,根始终在那块土地上。那怕再苦再难……”
郑子默深深赞同:“历史永远不能忘记。”
别墅里有人迎接出来,徐晴完全给愣住,三人在门口的光亮中站住面面相觑。郑子默笑:“孙闻,帮我好好照顾她两天。你们应该也认识的,”说着扭头看徐晴,低声说,“我事情多,两天后不得不要回国,你在这里呆两天,到时一起回去。其余事的完全不用担心。”
送走郑子默,回到别墅里,徐晴累的坐在沙发上,孙闻却没有坐,走到厨房吩咐人准备吃的兼收拾房间,徐晴目光跟着他走,眼神明显不善。他看起来并无感情受挫的样子,五官依然英俊,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光论样貌,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名罕见的美男子,难怪郑捷捷爱他多年。
“接到子默的电话,我就从公司赶回来等你们,”他无视徐晴的凝视,微笑着问她:“小徐晴,要喝什么?”
从两人聊天时的熟悉样看来,他们两家现在的关系依然很好。怎么回事?徐晴的理智早就回来,其中的利害不是她能弄清楚的。她不后悔到英国来,但是后悔自己怎么不快点离去,让她轮番见到一个个曾经出现在她眼前然后又消失的人。
徐晴张张嘴想责难他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没有身份,甚至连真相也未必清楚,自嘲的苦笑,摇摇头说:“有白水最好。”
抱着杯子喝一口,徐晴说:“孙闻哥,谢谢你。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哪里会麻烦。”
送来饭菜,到是真正的中国菜,看起来口味绝佳,徐晴跑一天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又急又气,完全没有胃口,不过低着头,随便的吃了些。
其实看到徐晴那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话,孙闻也是暗暗诧异的,他以为以徐晴和郑捷捷之间的亲密,至少会狠狠责问自己一通,想不到她一声不吭,难道是因为住在自己这里的关系?想到这里就说:“我以为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
“没有。”徐晴放下筷子。
孙闻挑挑眉毛。
“这一天捷捷早就料到,我劝过她,”徐晴说,“对待感情,她比我清楚的多;她说她爱你多年,不肯放弃;她还说,与其永远得不到爱情,毋宁得到爱情再失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问的。就算问了,也于事无补。”
这番话听得孙闻目光莫测,满眼风雨欲来,眼看着脸上的神情挂不住时,他站起来,站到阳台上吹风。徐晴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他,也一径沉默。
片刻后他返回客厅,神情已经没有异样。他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气。徐晴忽然觉得,至少,他们是曾经相爱过的。
徐晴挤出笑,轻声说:“你是真心爱她。”
孙闻闭着眼靠在沙发徐晴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不会离开她的,对么?”
徐晴点点头。
孙闻没有看到徐晴的动作,继续说下去:“一次捷捷问我,如果她明天就要死去,我愿不愿意分一半寿命给她;我沉默一下回答我会的。她听了丝毫不高兴,她说,如果是问你,你一定不用思考就答应下来……”
徐晴微微一笑。有这番话,便没有白来。
在孙闻的房子里呆了两天就和郑子默上了飞机归国,徐晴惊讶的发现郑子默到英国不仅仅是为了郑捷捷的订婚事宜,听说同来有三人,回去时,人数翻了一倍,并且徐晴发现他们带着古怪的仪器。
郑子默看到徐晴专心的翻着飞机上的杂志,想起一桩事来:“怎么送一套《红楼梦》?我看了下,那套红楼是古老且珍贵的版本,某种程度上说,收藏价值连城。”
徐晴想一想,莞尔一笑:“捷捷喜欢《红楼梦》,以前有一度,我们上课时都在偷偷看,我看了也就罢了,可是捷捷不一样,她说自己续写结局……一次我们偷看时,结果被老师抓到,叫我们到办公室,问是谁的书。”
“你们怎么回答的?”
“我们争先恐后的说是自己的。老师本来也就是吓吓我们,看到我们这样,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哈哈大笑……”
郑子默轻声笑了,“我们兄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倒不知道……对了,那个叙写的结尾怎么样?”
“写了两三回就没有再写下去……但是捷捷说,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贾家在大火中覆灭,宝玉侥幸逃出,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中寻找林黛玉留下的气味,他疯了。”
郑子默不觉动容。
“捷捷订了婚,会怎么样?”
“她已经毕业,不论是想继续读书还是工作,亦或什么都不干,我们和杨家都不会阻拦。”
“杨季然对她可好?”
郑子默觑一眼徐晴,“若是不好,你以为我家会答应么?”
“难道不是风流公子?”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郑子默正色:“谁都会有年少轻狂。”
“没有人会不爱捷捷,”徐晴托着头,慢慢的说:“她说过她的希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
郑子默叹气:“真正的作家?可笑,我们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她那样勤奋的念书……在她看来,真正的作家并不需要写多少文章,只要能写出一部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够了。”
郑子默陷入沉思。
徐晴手指擦着杂志的边缘,“捷捷身上的优点太多,我平生最欣慰的一件事情,就是能够认识她。倘若我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送给她。”
“她已经得到了。”郑子默看着徐晴,笑意渗到眸子里去,“不过,我想知道,倘若你们爱上同一个人,会怎么样?”
“不会出现这种事,”徐晴回答,“我们永远不会为了爱情这种问题而争吵。以前姜洛生也问过我,我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都会退让,心照不宣的忘记那个人……”
郑子默展颜一笑,徐晴见过他大笑和冷静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他能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笑颜,看的她微微牵动,好像有人在她心里弹琴。不料这细微的动作被郑子默明察秋毫的目光逮到,徐晴匆匆别过头,一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姿态,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徐晴那里知道郑子默心里想的是“幸好我只是郑捷捷的哥哥。”
徐晴飞到美国,只一眼,她就爱上这个地方。常青藤爬满了楼房的外墙,一栋栋建筑像童话中的古堡,清澈河流穿越城镇,格外安静,难得的是绝佳的学习气氛。
日复一日的过着日子,徐晴很少与人结交,认识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除非不得不去参加的活动。她宁可呆在实验室帮导师做研究,导师得过沃尔夫数学奖,对学习刻苦精神可嘉的徐晴时常称赞:不光聪明,还如此好学,必成大器。故对徐晴也比别人更为看重,时常邀徐晴去他家喝下午茶。
有时与郑捷捷联系,她已经知道徐晴在暑假时到过英国,但是她只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后决口不再提,徐晴也不说,怕一说起那日就抑制不住的伤心。至于她的未婚夫杨季然,从来也没有再她们的对话里出现过。
郑捷捷决定在学校继续念研究生,同时也帮着几种文学杂志写一些文学评论,短篇小说之类,只要有她文章发表的杂志,徐晴都订阅下来,看不看是一码事,但是买不买是另一码事。
圣诞节的时候郑捷捷结婚了。这次她则根本没有通知徐晴,只是在时候寄来一张光盘和几张照片。
徐晴捏着光盘苦笑。
郑子默随后打电话来说:“她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婚期?”
徐晴回答:“她只愿意把最好的一段给我分享,苦的,她更愿意自己留着。”
“你们啊,依然是两个斗气的小孩子。”
郑子默每年总会到美国几次,只要一到,不论多忙,他都到学校看望徐晴,有时甚至呆不到半小时就走。同学一向诧异徐晴为何独来独往,不找男友,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有这么优秀的男友。难怪你看不上学校的男生。”
徐晴不解释,但暗自忧心起来。
郑捷捷不知从何处知道徐晴与郑子默之间暧昧夹缠的关系,劝说徐晴:“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我才这样劝你的,但是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样温柔,不辞辛劳……”
微笑听完那一长串优点,徐晴才有机会开口:“捷捷,我跟你哥哥不是那种关系,他对我就像对你一样,而我也只把他当成哥哥,非常尊敬。”
“这番话你是说给谁听呢,”郑捷捷很凶的吼她:“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么?你的说法只是托词罢了。”
“真的不是托词,”徐晴的语气平和,就是一幅实事求是的姿态,“我知道你未必信,可我说的,的确是事实。”
冷不防郑捷捷问:“还有姜洛生的消息么?”
“……”徐晴想起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上了研究生,成绩优异。最近又参加了建筑竞赛,据说拿了奖……”
许久没有等到郑捷捷说话,徐晴兀自苦笑:“我……”
郑捷捷叹口气:“我哥哥这样优秀,哪里比不上他。”
“实在是太优秀了。”
郑捷捷听出弦外之意,顿一顿后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徐晴低语:“齐大,非吾偶啊。”
此言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郑捷捷定一定神,讲:“如果你担心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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