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夺取一线生机。
她从不知道师父是一个术士,直到师父承认自己就是池中碧的时候,她才恍恍惚惚认清事实。可……师父会医人吗?何况是用法术来医!地从未听过师父有这本事,当然也从未见过。
管他!只要师父能医好他,她就不管什么医术法术。所以,那天她才会心甘情愿地提起刀子,让鲜红的血肉,点点滴滴坠入药碗之中。
山风也来凑热闹,像吊人胃口似的掀起内室帘子的一角,晃晃荡荡——但很快的风又溜走了,帘子平复,里边的进展仍是个谜。
※※※
“池先生,我终于找到她了。当时你替我占卜过,说是只要有恒心,十六年后我会再遇见她的,记得吗?”
内室,未流云平缓地道。
“王爷这会儿不顾着自己的脸,却还记挂着她。此等情义真让池中碧无话可说。”嘴角扬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双手轻散,将药材撒向一只大盆。
内室中央。生着火,火边有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盆,药材混在水里,飘出一股奇异的淡香。
半晌,池中碧又道:“如今见着了她,王爷有何感想?”
“她跟当年不一样了,”未流云语气幽然,“也许是隔了一世的缘故,也许是我这张脸吓着了她,有时候想一想,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跟我海誓山盟的人。”
“王爷是怎么找着她的呢?”
“她的脸一点也没有变,而且也猜出了那道谜题,应该是她,没错的。只是……感觉上却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人总会变的,何况是隔了一世。”池中碧笑容依旧神秘,“不过,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
“天机不可泄漏,我还是那句老活.人要是什么都明白,活着也就没趣味了,”顿了一顿,像是提醒,“王爷或许可以重新开始,考虑考虑身边其他的人。”
“先生说的话,未流云不明白,”避开灼目的笑眼。
“王爷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池中碧呵呵笑起来,“我这个当师父的也不怕别人笑话,直说了吧,樱桃那丫头很倾慕王爷你呢。”
“我现在这副模样……怕耽误了地。”
“王爷这是托辞吧?或者是对在下的法术没有信心?仅凭一张脸,算不得什么阻碍,我看王爷你抛不开昔日的那段情才是真。”
是这样吗?他自以为寻着了一个伟大的理由将她从身边无情地推开。真是为了她想吗?或许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信守着前世的誓言只是为了维系自己完美的人格,让自己的灵魂没有愧疚。
池中碧的话,像一枚细小的银针,直而准的插入他看不见的死穴。
“王爷,信守诺言固然是难能可贵的美德,但夫妻之间若想长相厮守。不能单靠诺言呀!还是找到两情相悦之人比较好。”
“但我欠兰兰的,我……忘不了。”闭上眼,酸楚的泪呼之欲出。
“王爷又何尝不是欠着樱桃呢?”池中碧指着盆中的药水道:“若没有药引,单这些药材根本医不好你;而药引,是桃儿腕上的血。”
“什么?”电光闪过他的眸,猛然抬起头。
“那丫头很傻气,当我告诉她你的药还差一味关键也就是女子的血肉时,她毫不犹豫就主动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我说,桃儿,你要想清楚,如果王爷恢复了俊颜,你可能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因为那时就会有很多女人抢着围在他身边。
“她笑了一下回答,师父,我现在也不能待在他身边呀,他老是赶我走,我和他都不开心。与其如此不如让他恢复容貌,到时候罗兰小姐会回来,到时候……至少他能够快乐。”
池中碧看着一脸木然的未流云,最后一把药材撒入腾腾的白雾中。
“王爷,决定了吗?治,还是不治?如果你浸到这药水里,就注定了今生又要欠一份情.或许将来,这份情债和你十六年前欠的那份会抵触,你要自个儿考虑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有答话,白袍一解身子侵入水中。干脆、俐落,没有一点儿犹豫。
“王爷你……”如此迅速的动作反让池中碧吃了一惊。
“池先生,开始吧。”他坦然揭开脸上遮羞的白巾,毁损的脸看不出表情,却有一股浓浓的异样神色萦绕不去——是感动,或者其他?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刚才的一席话像一阵风,把他所有的坚持卷走了。
原以为他会死守着对罗兰的执着,死守那份前世的誓言,但此刻他发现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有那颗艳红的樱桃才是他心尖上的珍宝。
理智有些崩溃,恍惚的心像着了魔似的,一股强烈的冲动牵引着他,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无所顾忌。他要收下樱桃的情,立刻!
许久以后,他才想起这种感觉叫作“情不自禁”,如同多年前的那个雷雨之夜,明知后果不堪设想仍然选择飞蛾扑火。
据说,这种感觉就是代表男人爱上一个女子。
“王爷,还有一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一声,”池中碧把三灶香触到火苗边,最后提醒,“做药引的血肉必须出自爱你的女子之身,如果她并非真心,这法术会适得其反。”
“这还用怀疑吗?”未流云轻笑出声,“樱桃的心谁都能看明白,这样的怀疑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呵,原来王爷你都知道。”池中碧似舒出一大口气,安了心似的,手指掐算着喃喃的咒语缓缓念出……
内室的一切进展得无声无息,外头的人们玩光了所有娱乐,开始迫不及待。
“怎么这样久呀!会不会有什么事?”
“王爷的脸真能治好吗?会不会……越治越糟?”
“那术士保证过的,他敢食言,我就放火烧了这房子!”
最最心急如焚的,要数樱桃。
一边是她的师父,一边是她的心爱之人,这场法术只许成功,别无退路。
她怕,师父万一失手会遭到这帮忠心死士的伤害。
她更怕,未流云的脸若在这样的机遇下都不能复原,那么他这辈子的信心恐怕再也无从建立。
腕上的一点疼痛。一点割下的血肉,不算什么。如果一切平安,她甚至情愿自己被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忽然,一切静止了。
因为,人们看见帘被掀开,一双靴踏了出来——那是未流云的靴,她认得。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成功该欢呼,失败该愤怒,为什么如此安静,仿佛全都化为了石像?
樱桃心惊地微喘着,一点又一点,困难地抬起头。
她终于知道答案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说得出话,那才叫不可思议。
如同初次见面的那一刻,俊美明亮的面孔让世间所有的少女窒息。未流云,舒展着泉水般的微笑,寒星似的眸子正望着她。
“小桃儿,手腕还疼吗?”他温和地问。
第七章他的伤治好的日子,也就是他俩分离的日子。
这会儿太阳已偏西,他由侍卫们护着恐怕早已走远了,从此以后,秋水长开各一方再无纠葛。
樱桃藏到林子里,避开他俩分别的一刻。那儿,茂密的松枝上有一间小小的木棚,是她的秘密住所,从前被师父责骂的时候,她就会逃到这儿躲上好几天。
松树很高,透过那一面小小的窗,有时候会感到黄灿灿的月亮就挂在脸边。天幕深蓝,清澈无际。
深秋的季节,她会看见松鼠拖着厚软的红尾巴,穿梭叶间,采一把松果抛向它们,那些大眼睛的家伙就会热情地扑过来,毫无畏惧,像她的邻居。
这就是她生长的地方,如今阔别多年乍然回归,一颗心也能很快适应安宁下来。
但安宁之后,又泛起一缕失落。她毕竟不再是从前那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了,她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一角,散碎在远处某个地方永远也拾不回。
她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像普通的村姑一样,在这山中终老。总会有什么如同钻入云霄的风筝,拖着惹人遐想的长尾把她的思绪带走,留下闷闷不乐。
“吱……吱吱……”
一团绒球跃到了她的视线,是松鼠,她的老邻居。
“这个季节还没有松果啦,”她笑着对那亮眼睛的家伙说,“不过有这个——炒花生!我已经剥了壳了,喏,给你!”
松鼠毫不客气,抓过数颗狼吞虎咽,吞下肚后、又期待地望着她。
“贪心鬼,”樱桃骂,“吃了这么多还不够?好、瞧好,我扔给你,接着!”
松鼠的身手显然还不够敏捷,花生一颗又一颗飞快地从它身边掠过,但它却呆头呆脑,望望樱桃又望望落到地面的花生,茫然不知所措。
“笨!”她叉起腰,“现在怎么办呢?花生都跑光了!走,你跟我下树去找,找不着就饿死你!”
她似乎很开心地抱着松鼠,倏地滑下树干,蹲到那散落着树叶和花生的地面上。
“去吧。”樱桃大方地一指。松鼠见利忘义,马上挣脱它老邻居的怀抱奔向美食。
被遗忘的人刚开始还不以为然地嘿嘿笑,但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她忽然缩起身子——哭了。
原以为她可以快乐地跟松鼠玩耍,像小时候那样。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从前能过,现在也能过。但,她发现自己在说谎。
笑只是强颜欢笑而已,轻松也只是故作轻松,一切只是为了掩盖诀别时的难过。
她不要待在这孤寂的山林中孤老,也不要成天思念那个人,想像他如何跟别的女人在花前月下情意绵绵,想像他的春风得意。
她要……跟他在一起。
但这无疑是妄想,他在落魄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她,如今他恢复容貌又变成那个人见人爱的西阁王了,他会要她才叫笑话。
天边飘来一片乌云,似乎要下雨风也刮了起来,震荡叶间,像片狂舞的裙。带着整个天地与它旋转。
山雨欲来风满楼,樱桃已经习惯。
她没有避进小屋里,也不想避,只想放纵地哭。
哭声混着风声,听不见正好。
这时有人走到身后,轻轻抚住她的肩。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但或许只是风的啸。
“师父,他们……已经走了,是吗?”空旷的山林里,除了师父,再无别人。
半晌,对方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吧。
“师父,我真的好笨,对不对?明知道他心里没有我,还在痴心妄想……你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我忘了他,或者也替我施一场法术,让我的心不要再疼了……师父,我该怎么办?”
她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一转身扑进那人怀里。从纵声到呜咽,直哭到没有气力拚命喘息,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没有人面对爱情的时候仍然能够从容自如,即使是七尺男儿,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娃娃。这些日子承受的一切已是极致,她独自面对惊涛骇浪没有被打垮,已是一个奇迹;现在风平浪静便再也撑不住,只想完全崩溃,让心灵找到一个渲泻的出口。
所以,她哭、她撒娇,她要索回做为一个女孩子应有的一切,虽然眼前的人儿不是他,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遗憾。
此时环抱着她的宽阔厚实胸膛温暖无比,让她心情舒缓。
“桃儿,别哭了,我有办法治好你的心,但不是忘了他。”
师父的声音好迷人,像他一样,低沉、迷人,她喜欢。
“什、什么好办法?”仍含着泪的她含含糊糊回答。
一个吻突如其来的落在她的额间,她惊醒。
“你……”这一瞬她才看清来人。不,师父没有这样俊逸的脸庞,师父的笑容没有这般闪闪发亮,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这一切——未流云。
“王爷你怎么还没走?”樱桃脚一软,摔了下去。
天,真是羞死人了!她居然当着他的面把一堆肉麻的话说得如此流利,现在,他会怎么想她?
轻视她、看低她、把她当成一个笑话……本来,在他面前她还有一点微薄的尊严,如今对着一个不爱她的人,竟然让自己喜爱他的想法毫不保留全数道出,她可真称得上颜面扫地,矜持荡然无存了。
“怎么了,小桃儿,怎么吓得面如土色?”未流云轻笑。
她从没见他笑得这样邪气,他看她的目光也跟平日截然不同。
“我……”樱桃瑟瑟发抖无从应答,风吹过黄叶拂上她的脸,让她勉强找到了话题,“要下雨了,王爷,咱们快回师父的小屋去吧。”
刚一旋身,却发现整个人已动弹不得。拥住她的男子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反将她固定得更牢。
“王爷你……”
“叫我的名字,”他的唇有意无意扫过她的发丝,喝醉了似的呢喃,“叫我云。”
樱桃浑身僵住,像个只会瞪眼不会言语的泥娃娃,她希望有人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四周只有风和叶的旋舞。
“桃儿,你刚才不是问该怎样才能治好你的心疼吗?我来告诉你,就是这样……”跟随温柔的尾音,他含住了她的耳垂,缓缓地吮吸。
而她,双颊顿时如火烧,心潮在他唇舌的搅动下,荡起狂澜。
慢慢的,那不安分的舌似乎不满足于品尝到的耳珠,它缓缓前移,过腮、过颊,向她的樱唇蔓延……
“不要!”樱桃骤然回神,推不开他的身子,便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埋在他吻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我的桃儿害羞了?”未流云低笑。
“王爷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来戏弄我?”她又要落泪了。
“我不喜欢你?”他愣怔,“呵,你以为我会对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孩子做这些事?”
“你就是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昔日的委屈终于得以对他发泄,当面的,毫无掩饰的,痛快淋漓!“那天在山崖边,你亲口说的!”
“那天?”他似乎思索良久,总算想起,“嘿嘿,我的小桃儿还真会记仇呢,你明明知道,那时候的情形跟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樱桃嘟着嘴,不肯轻饶,“不就是一张脸不一样吗?你以为你这张脸有啥了不起,有了它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偏不理你,偏不!你去找爱你这张脸的女孩子去!”
未流云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只得拥住这个气嘟嘟的人轻哄,“那你要我怎样做才肯原谅我?”
“哼!”她咬着下唇把脸一偏,气还没发完继续数落,“我才不希罕你这张脸哩!等它老了多了无数道皱纹,保证跟所有的老脸一样丑!有什么好得意的,说不定哪天一场大火又把它烧烂!哼,我不原谅、不原谅!”
“唉,”他轻轻叹息,松开她,“既然如此,那好吧……”
咦?樱桃睁大眼——他、他怎么一点诚意、一点恒心也没有?单—听了几句气话就放手了?
“你快走吧!”愤然一跺脚,背过身去。
忽然,她感到发鬓一松,头上似乎有什么被拔了去,整个缎亮的黑瀑,披散下来。
错愕地一拂,才发现束着髻的簪子没了。而那支簪子,赫然捏在未流云手上。
“你……干什么?”她不解地问。
“小桃儿不是讨厌我这张脸吗?”未流云笑容依旧,“那我就划破它好了,重新变个丑陋不堪的人。这样,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阻隔了吧?”
反手一戳,眼看簪子的利尖处就要戳中脸庞……
“你敢!”樱桃扬起一掌拍掉簪子,双眼闪亮愤愤然直视他,“你敢毁了它试试看!为了医它,我的腕到现在还疼呢;它不是你一个人的,它里面有我的血!”
“那就原谅我,”未流云欺身上前,浓笑凑近她的脸,“原谅我,咱们就不再去管它!”
“你、你逼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恶劣?把她置于两难的境地!的确,她舍不得这张失而复得的俊颜,但那天的伤人话语又不是能轻易原谅的。他怎么这样笨!难道猜不出天底下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只想听一句话……
“桃儿,我爱你。”像是心有灵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