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儿还记得,那日律滔在庭台里和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律滔曾说过,怀炽是个玩弄手段的能手,这一点小姐虽不当作一回事,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外头正发生的事实,被蒙在鼓里的小姐是完全不知情,小姐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因能只手翻江倒海的怀炽而走投无路。
眼看著堤邑日日在房里写了一篇又一篇,那些她对怀炽道不出口的爱恋的诗词,润儿不禁要为她而感到忧心。
她陷得那麽深,押得那麽重,律滔说过,怀炽并不懂得什麽是爱,也不知该重视和珍惜的是什麽,倘若律滔说的是对的呢?那她该怎麽办?一旦她知道了怀炽对辛无疚所做的事後,她又该如何自处?
「小姐,姑爷他……」犹豫了很久,润儿不禁想透露口风,希望能让提邑先做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她被伤得太重。
「他回来了吗?」堤邑忙把怀中的书册收好,喜孜孜撩起裙摆来到房门前,朝外探出螓首寻找怀炽的身影。
「不,他还没回来,我是想说……」她将堤邑拉进房内,试著想将话说得婉转些。但思索了半天,又将话咽回腹里,不知该怎麽说才不会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
「想说什麽?」堤邑好奇地低下头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她的神色怪怪的。
润儿深吸口气,「是关於姑爷和老爷的事。」这事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反正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而且就姑爷和她之间的感情来看,或许疼爱小姐的姑爷,会看在小姐的份上放了老爷一马。
堤邑微扬著黛眉,「他们怎麽了?」
「他们……」她才开口,底下的话语即遭人迅速截去。
怀炽冷冷地睨她一眼,「他们两人的事与你无关。」千防万防,他不该忘了这个也算是东内人的润儿。
望著怀炽冷峻中暗带著警告的眼神,一阵寒颤不禁泛过润儿的心稍,她也大抵的明白,怀炽的那双眼底写的是什麽。
「我先下去了。」她欠了欠身,照怀炽的意思适时地住嘴。
堤邑不解地看著润儿匆促离开的脚步,走至怀炽的身边,习惯性地挽著他的臂膀一同看向门外。
「刚才润儿好像想对我说些什麽。」从没见过润儿会有那麽严肃的表情,是发生什麽大事了吗?
「别想著她了,你该想著我才是。」怀炽一手挪过她的下颔,将她的目光转至他的身上,巧妙地转移她被润儿勾起的疑心。
她搂进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拥抱他,感觉他也倾身密密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靠在他的胸前抱怨,「你近来好忙。」他在朝中的事真有那麽多吗?他手下的门客有那麽多,难道他们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吗?怎麽他会忙到日日天黑才能回来?
「朝事多。」他含糊地解释著,半抱著她来到一旁的躺椅。「我冷落你了?」就是因为怕她会等门,所以他每日都撇下未完成的公务特意赶回来,可是她还是等他等了很久。
「也不是……」她也说不上来,说他冷落,但他又待她很好,只是她总觉得……即使与他靠得那麽近,他似乎有一部分仍离她远得很。
怀炽松开了怀抱,让她靠睡在他的膝上,一语不发地抚著她的发,在看向她迷惑的眼眸时,心虚的感觉,淡淡地绕上了他的心头,尤其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知道他在外头的所作所为,他便无法直视她那秋水般的明瞳。
「近来,你很少像这般亲近我。」堤邑拉来他的手在胸前把玩著,微侧过柔美的秀脸凝望著他,「而且你也从不在我的面前提到朝事。」夫妻不是什麽事都该共享的吗?为何他从不提及他在外头的事?
他修长的指尖轻划过她的粉颊,「我想珍惜你。」背负著秘密的感觉虽是不好,但只要能见她这般爱娇地靠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拥有再多的秘密都值得。
她微微蹙眉,「珍惜我?」
「对。」他的指尖来到她额间,缓缓为她抚平眉心,「那些事,大都只会令你皱眉,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
「哪些事会令我皱眉?」她有些起疑,也愈来愈想探知那些藏在他身後的事。
「别问。」怀炽俯身让她盛住一个吻,阻断了她的话语,也将他累积了一日的相思送至她的唇间。
他的吻,很快地消去了她心中的不安,淡若轻风的吻在他的加温下,很快地便变了质,他就像个怀抱著炽焰的人,正将那些放在他心底深处的火苗也在她的心头上点放窜烧,让她又陷入烈焰升腾的热情里,可是,在她的心底深处,有一道小小的声音正在悄悄诉说著,他似乎在瞒著她什麽。
但在怀炽拉起她捧著她的面颊,需索地深深吻上她时,那道声音又缓缓地消失,在他们交织的气息下无言冉退,除了她的心跳声外,再也听不见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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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间花淡淡春,愁人点点泪。
四月春城,堤邑的心格外感到孤单。
宫里朝中的明争暗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著,身为南内大将的怀炽,与堤邑更是聚少离别多,虽然明明就居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阵子来,她难得见上怀炽一回。
她常因等候过久而在书案上和衣而睡,好不容易才返家的怀炽,便会体恤地不吵醒她,轻轻送她上榻入眠,然而当她在啾啾鸟呜声中醒来时,在她额上留下一记吻的怀炽已出门去了,让她只能坐在床榻上抚著那已失去温度的吻,而後挥之不去的怅然和孤寂,缓缓地篇她揭开又是一天等待的序幕。
怀炽他,没有歇息的时光,只有冗长似永不止歇的公事;而她,没有知心人相伴,只有漫漫寂寥的长日。
她写给怀炽的诗文,已从一篇篇逐渐变成一本本,可是怀炽却忙到无暇一窥她深怀的情爱,她只能替他收著,期待著他有天返家或是又要离开她时,能找个机会给他看一看,而在那之前,她必须找些事做,她必须也用忙碌来填满没有他在身旁的光阴,以抚平她愈来愈感空旷的心。
春日就将尽了,去日无多,赶在春末之前,堤邑纤细的身影,镇日在雅王府里偌大的园子里穿梭。
手挽著柳篮,处身在粉漾的花海里,在落花及地化为春泥之前,她细心采集起尚未离枝的花儿,将正迸裂最後馀香的花朵们瓣瓣剥离蕊心,收纳至篮里,待日屋後与润儿一同加工,制为香气袭人的春酒,或是薰染裙裙的香囊,将花儿们的青春和美妍永远保存下来,即便是他季来临更替了,香气恋恋的花魂也能永在。
「小姐。」润儿拨开花丛,眼眉间悬著疑惑看著她,「房里的那幅对联是要给谁的?」方才在打扫时,她在桌上发现那一幅已装封好的对联,可是小姐并没有告知她最近要出门赠礼呀,那份礼是要送谁的?
堤邑边采著花边回答她,「我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带这联我和怀炽合写的字去为他贺寿。」自成亲後,她一直没回过娘家省亲,正好藉著父亲的生辰回去看看也好。
润儿愕然地睁大眼,一颗心蓦地紧揪著。
在这种时候,小姐她……要回去?不行不行,她不能冒险让小姐回去,上回她自己去就已经极度不受欢迎了,而在怀炽把事情弄成那样後再让小姐踏进家门……她不敢想像会有什麽後果,可是,她又不善於说谎,也从不曾欺骗过小姐……
「我想……」润儿思绪烦乱地揪扯著花瓣试著想阻止她,「老爷生辰那日,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那幅字由我送去就行了。」
堤邑止住了手边的动作,「为什麽?」
润儿叹了口气,「老爷他……可能不愿见你。」以老爷的性子来看,老爷定会为了怀炽而迁怒小姐。
「不愿见我?」她有些讶愕,怎麽也无法明白。
「姑爷他……什麽都没对你说吗?」润儿试探地问,小心地观察著她的表情。这种事怀炽怎能瞒那麽久?更何况他们是夫妻,怀炽是怎麽办到的?
「说什麽?」堤邑更是不明白她畏缩的模样,也对她话里的玄机起了疑心。
润儿支支吾吾地,「关於老爷的事……」怎麽办,看样子怀炽还是什麽都没说,可是她这个人老是在话匣子一开,接下来的,她就止不住了。
堤邑紧敛著眉心,隐隐察觉了不对劲味道,觉得此刻润儿的神情,和有些时候的怀炽很相似。
「我爹怎麽了?」在公事上,她是从不开口问怀炽的,自然也不知道在嫁过来後父家那一边的事情。
紧抑在心中的话出口後,润儿便後悔了,因为此刻她能体会怀炽的心情,也明白怀炽为何要瞒著堤邑的原因。
这般看著堤邑,她不禁要想,瞒著而已有什麽不好呢?就这样看堤邑含笑地度日,快乐地迎接每一天,在堤邑美丽的脸庞上,将永连带著漾漾的笑意,不知愁。若是让堤邑知道了那些,天晓得堤邑将有多心伤?只要一想到堤邑可能永远地失去笑容,她便感到不舍。
藏著吧,还是藏著吧,或许只要怀炽的手段够高,隐瞒得够周全,这样,这便会是个不会褪色的春日,他们夫妻也将会一直都是这般地和婉亲爱。
她心虚地旋过身,慌忙地想逃离,「就……就当我什麽都没说过吧。」
「润儿。」堤邑微眯著美眸,「回来把话说清楚。」把她的心吊上吊下的又不说清楚,不行,她非要找出个答案来。
润儿不情愿地止住脚步,思来想去,也不知该怎麽把已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更无法阻止聪明慧心的堤邑去追索答案。
「你是不是瞒著我什麽事?」堤邑静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表情,心头隐隐掠过 一丝不安。
润儿不自在地绞扭著十指,「本来,我是打算一直瞒著你,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可是,老爷毕竟是你的亲爹……」
「别再跟我拐著圈子了,快说。」她固执地追索著,想找出心中不安的源头,也想一解府里众人皆藏著的神秘。
无法在堤邑眼神下说谎的润儿,索性豁了出去,「老爷已经不再是右相了,日前,圣上将他连贬两品,而他遭贬的原因,就是姑爷。」
无预料的,盛著花瓣的柳篮翻出娓邑的掌心,那些自露曙便自还沾著露珠的枝楹上,东撮西拈采来的春花,如雨落了一地。
堤邑紧按著胸口,水眸不实信地游移著,嗡嗡的耳际,不太能分辨润儿那被吹散在风中的话语。 她茫然地抚著额,「我爹他……」
说穿了事情的润儿,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捡拾著满地的落花。
「原本圣上是要对办事不力的老爷加重惩戒,但在律滔的说情下,圣上才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但现在,咱们辛府门下的门客都已经散光了,辛府也再无往日荣耀的光景。」
「怀炽怎可能对我爹……」她岌岌想否认,蹒跚的步伐,踩碎了落地的花儿,像是踩碎了无数的梦境。
润儿扶稳她,「小姐……」
「这不是真的。」她逼自己笃定的否认,拒绝去相信,除非是怀炽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怎麽也不相信怀炽竟会在朝政上,与她爹为敌并欲铲除她爹。
「是真的。」虽然不忍,但润儿在戳破了她的梦境後,并不想再让她躲回梦里而不看清事实,「这也是姑爷一直瞒著你的事。」
她急急地旋过身,「我要去问他。」
「问了他又能如何?能改变一切吗?」润儿拉住她,对她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内。
怀炽淡漠的坦承自花丛後传来,「是不能改变一切。」
润儿心头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提早回府的怀炽正用一双飒冷的眸子瞪著她。
「你说够了吧?满意了吗?」他简直无法掩饰自己滔天的怒火。
望著堤邑花容失色的小脸,他忍不住要责怪自己,都是因为一时心软,怕堤邑在府中没个熟悉的人相伴,而会感到孤寂,所以他才没弄走这个知道太多的润儿,而现在,即使是想弥补这个过失,也已来不及了。
「我……」在他刺人的目光下,润儿几乎忘记了该怎麽呼吸。
「下去。」他大步地上前,自她手中接过神智有些昏沉的堤邑,并且命令自己掩去脸上的怒意。
润儿急速细碎的步伐立刻响起,逃也似地离开园子。而处在怀炽臂弯中的堤邑,一双小手不确定地攀上他的身子,藉以稳住她的脚步。
「我爹他……」她紧攀著他的臂膀,仿佛这样就能获持住一切,指尖直陷入他的肌理中。
怀炽俯下身来,款款地在她的耳际安抚,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存,「别想那麽多,没事的。」
「没事?」她难以相信地张大眼眸,「我爹被连贬两品,这叫没事?」他是怎麽了?为什麽这般大事,他可以说得如此淡如轻风?
他别过眼,扶著她想带她进屋子。「朝中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麽?别问那麽多。」
「我是不懂,但你懂。」她执著地停下脚步,恳切地凝望著他,「告诉我,你能救我爹吗?你能去圣上的面前说情恢复他的官职吗?」或许事情还不致那麽糟的,他在圣上面前,不是很有分量的吗?也许只消他去圣上面前美言几句,那麽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怀炽缓缓地撒开双手,收去了温言软语,神态宛如一个陌路人。
「朝中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须去理会那些。」他不想要那麽早就来西对这些,也不想看到她的这种眼神。
堤邑眼眸怔怔地看著他,同时也看到她与他之间,似乎多了一道界线。
是的,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她可以感觉到,他正拉起了一条界线,很明显地在告诉她,她不许靠近、更不可逾越。层层解不开的疑云开始在她的心头拢聚,眼前的他,不是她印象中的怀炽,他变成了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人,可是,他怎会在突然间变得那麽陌生?
在怀炽转身离去时,堤邑才赫然发现,她从没有机会好好靠近他,也不曾有机会去真正了解过,这个曾与她相约要一起自首的男子,究竟是谁。
☆☆☆
日复一日上演的宫争,似野火般不断在朝野窜烧,在春日将尽的时分,南内与东内小型的短兵相接,也逐渐来到了尾声,而辛无疚,也从一步步被怀炽逼进死路连贬两品,接著又被贬一品,即将被迫远黜离开京兆。
然而堤邑全然不知这些,只因为怀炽将她瞒得更好,不让她知道半点外头的风声情势,更命府里的人也瞒著她,将她仔细小心的包里在无知的保护网里,无论她再怎麽向府里的人探问,也无人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她只能犹如锅上蚁地乾焦急,恨不能快点理清一切,也再无法安坐在府中无所知地度日,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辛府与家人商量,该如何帮助辛无疚渡过这次朝争所带来的难关。
赶在辛无疚即将远谪出京兆前,堤邑日日偷溜至辛府前登门求见,但辛无疚却日日托病不见,眼看著辛府的下人们一一收拾著府内的物品,在府外装车先行上路,她的心也愈来愈慌,可是她却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看她的血亲就要走出她的世界。
在辛府举府上下即将离开京兆前一日,一直为她深锁的辛府大门,终於开启了一道小缝,让等在府门外的提邑终於燃起一线希望,可是来应门的并不是辛无疚,而是视她为祸首的辛夫人。
望著堤邑不知做了什麽错事的面容,辛夫人便没来由的有股怨。
自年少青春正妍便伴著辛无疚,看著他由一名没没无间的穷书生,寒窗十年的苦读渐渐地踏上官阶,并陪著他一块在官场中沉沉浮浮了数十载,耗费了那麽多个年头,辛无疚终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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