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冷家兄弟的坏毛病,就是生气时的脸色都是一样难看。」怀炽在他顶著一张铁青的脸回到面前时,无奈地一手抚著额。
「我要不回来你的位子。」自觉愧对他的冷天海,生硬地自口中吐出话。
他无所谓地耸著肩,「我又没说我一定要去坐那个碍人眼的大位。」独孤冉要坐就让他去坐,有什麽好争的?
冷天海很坚持,「可是那是圣上难得赐你的!」
「够了」怀炽在他把话说完之前,一手拖著他离开众所瞩目的原地,与他至一旁落坐。「坐哪都一样,你就别火了,待会我再帮你削削独孤冉的锐气让你消火,总成了吧?」
就在冷天海心火稍稍平复之时,席间已出好题的独孤冉,在派人将诗题送至冷天海的手上时,得意的神色又朝冷天海飘来,让怀炽又是忙著一手将躁动的冷天海给按下。
接过侍童送来的诗帖,翻开诗题後,怀炽兴味盎然地挑挑眉。
「咏节序?」难道这群人就没有别的新意了吗?这种老掉牙的题目,他们也好在赏春宴上拿出来?
「独孤冉出的。」很会记仇的冷天海马上阴冷的提醒他,「王爷,你答应过我的,别再放纵他了。」或许在人马阵仗上,他们南内是比不过西内,不过若要论起诗文,他们西内哪个人比得过他的王子?
怀炽冷冷低笑,「你以为我是那种会以德报怨的人吗?放心,等东内的人一到,我就成全你。」
在众所期待的目光下,动作迟缓的东内一方,总算是寻来了姗姗来迟的正主儿,不同於另外两内的对文者皆在席间就坐,束内的人先是在席间架起一道纱帘,才让对文者在廉後落坐。
分发完诗帖後,侍童信步走至三内环视的庭中,在缤纷的落花中,缓缓燃上一住清香,正式揭开对文序幕。
「清明桐花烂漫,端午梅霖初歇。」不待抢去主宴的独孤冉开口,怀炽立即先造上一句对子,接下来他就只是一手撑著面颊,若无其事地喝著冷天海递过来的美酒。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怀炽歇口後即淡淡自天际笼罩而下,迥荡在东风中的丝竹声也止顿了,刹那间,四处静得彷佛只听得见落花的音律。许久许久,众人的目光缓慢地移至提议造对子的独孤冉身上,均在疑惑独孤冉究竟是在迟疑什麽而不开口。
怀炽凉凉地瞥了独孤冉一眼,笑看忍功一流的独孤冉。在造不出对句来时,极为忍耐地捺著性子不变脸。然而就当他觉得挫了独孤冉的风头而感到一派快意时,在纱帘的後方,却缓缓飘来一道轻柔的女音。
「七夕桂华流瓦,冬至嚼雪盥花。」
众人惊艳的眼神当下立刻丛聚至飘飞的纱帘上,皆想看清廉後的佳人为何方神圣,此起彼落的赞叹声,似波波浪涛在人群中响起。
不是泛泛之辈……
放眼朝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文绉绉的人了,没想到这个女儿的文采一点也不输他,还几乎把他给比下去,东内是何时起这么卧虎藏龙的?还是东内又招揽了不在他监视之下的文贵或是权臣?
可是这声音……好耳熟。
怀炽激赏的目光诧异地移向那道纱帘,在微动的风中,很想将帘後的佳人看个分明,除了是因欣赏她的文采之外,更因为她有著那个失鞋仙子的声音。
但他却不希望她就是方才的那名女子,因为隔了一道纱帘,也就与他隔开了一个世界。此刻在帘外面对著她的,并非那时亲手为她采花的男子,而是雅王怀炽,一个站在南内最前线面对政敌的政客;而在帘内的她,也不是失了一只鞋轻巧地在碧草上跳跃的她,而是东内重臣的官家女眷。
在他热烈的注视下,纱帘缓缓地被两旁的女官掀开,在帘後,有一朵桃花似的面容。
是她,那个穿不惯丝履,由他亲手为她簪上桃花却不留下芳名的女子,同时也是首次有人能够对得上他所造诗句的人。
掩不去的失望在他的眼底蔓延,他并不愿意在此景况下再见到她。
迎接著怀炽的目光,提邑的表情有些怔愕,半晌,她嫣然释出一笑,算是回报他方才拾鞋的恩情。而他,有那麽片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除了她外,他也看不见其他人。
他不该为她穿上鞋的,倘若仙女失去了羽衣後就再也回不到仙宫,那麽,他该将那只精巧的丝履收藏在他袖中的,这样一来,眼前的这名仙子,也不会回到他远不可触的那一方去。是不是只要藏著她的鞋,那这足以让所有春色都黯然失色的笑靥,就会只属於他?
「天海。」沉醉在她的笑颜中,怀炽无意识地开口,「她是谁?」
「辛相独生女,辛堤邑。」
「辛相……」他不断在脑海里搜索著人名,但堤邑那张令他挪不开心神的面容,却占据了他大半的思绪,令他怎麽也想不起来。
像是看穿了他般,冷天海主动靠近他的身侧报上详尽资料,「辛无疚,圣上前年所拔擢的三品朝官中的一员,现今官拜二品右相—效力於翼王律滔旗下。」
东内的人……那麽,是政敌吗?还是可以拉拢的盟友?
「辛无疚在东内扮演什麽角色?」怀炽淡淡地问。
「他在东内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领导著东内的新血输,据说律滔时常向他请益。」已经代他把宴上的人身家都探过一回的冷天海,早就已经把辛无疚列入政敌的名单之中。
不是盟友……为什麽,她偏偏生在敌对的那一方?
带著些许憾意,怀炽的目光辗转流连在堤邑的身上,看她被辛无疚自帘後请出来,不愿挪动脚步的她,似乎并不怎麽想和那些一拥而上的人攀谈,但辛无疚搁放在她身後的大掌,却推促著她上前。
他敏锐地察觉,淡淡的无奈流泄在她的眼眉之间,惑人的笑意也一分一分地自她线条优美的唇角隐去,她看来……并不愿意。
推挤的人群中,她走得不是很顺畅,他还记得,她曾说过她穿不惯丝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她,步伐走来有些一颠踬,看来是那麽地荏弱,甚是需要有人前去扶她一把。那只他曾搂在袖中替她藏握的丝履,此刻在她的足下,已沾上了地上花瓣遭人踩踏过後的花渍,逐渐在人群中变得脏污蒙尘,而他为她所簪上的那株桃花,已在人群的推促中落下她的发髻,在地上化为春泥。
他的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欲望,想赶在她的眉心再度深锁之前,前去将她拉离那些令她愁眉不展的人群,将她带至阳光灿耀的桃树下,看她抬著会让她不舒适的丝履,自在地在风中摆荡著一只莲足。
「王爷。」冷天海以肘轻撞著他,提醒他回神看向另一方。
怀炽不情愿地收回目光,顺著冷天海的提示看去,而後,他的剑眉不悦地朝眉心深深拢聚。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独孤冉在人前颜面挂不住後,并未展现出任何气恼的神情,相反的,独孤冉的双眼此刻看来异常地明亮,目光灼灼地直定在堤邑的身上,那种猎人的眼神,他懂,因为,他也是个猎人。
再三审视独孤冉眼中的意谋後,不加考虑地,怀炽迅速作出决定。
他轻轻弹指朝身边的冷天海吩咐,「去把辛无疚的底细翻出来。」
「是。」冷天海听了随即转身欲走。
「还有。」怀炽叫住他的脚步,「关於辛堤邑的一切,我都要。」
冷天海讶异地高扬起剑眉,对於他这额外的命令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会无故想要知道那个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子。
怀炽并没有解释,他的双眼只是紧紧跟随著独孤冉张眼望去的方向,在那视线的彼端,是在桃花树下面容远比桃花还要妖娆的堤邑。
☆☆☆
「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滕王舒河百思不解地打量著这个消失已久,而此刻正坐在他面前呆愣的么弟,「你是在忙些什麽?」
「私事。」心思烦乱的怀炽一语带过。
「你还好吧?」舒河愈看他愈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似乎是藏了什麽心事。
「很好。」迥避他打探目光的怀炽,自袖中掏出一小本册子扔给他,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来烦人。「这是天海近期搜来的内幕消息。」
「那小子呢?他怎没跟著来?」舒河接过册子,暂且把先前所纳闷的事放下,问起老是跟在怀炽身边的小跟班的行踪。
「听说他大哥冷天放有事找他,所以他就进宫了。」这几天他忙得没空理冷天海,而冷天海也没空跟在他的身边随传随到。
他拖长了音调,「你……不担心吗?」
怀炽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担心什麽?」有时候,他也真受不了舒河,无论是什麽人,多疑的舒河都要怀疑一下,或是疑心一会的,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舒河却说得条条有理,「现下谁也不知道冷天放所侍奉的人是谁,更不知冷天放是哪一党派的人,这般任冷天海接近他,不妥当吧?」
「先且不论冷天放是哪方的人,天海在公私方面是分得很开的,还有,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这点我对他有信心。」那些冷家的人是出了名的各为其主,身在冷家,兄弟之情还得排在主从之情的後头。
「你有信心就好。」舒河只好摸摸鼻尖,决定把这事交给自己来私下调查。「最近有没有什麽特别的消息?」
「有。」怀炽马上报上一桩令他烦忧的大事,「西戎的探子来报,野焰在一统西戎并集结完西边的势力後,他现正加紧在伏罗练兵。」虽然东内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在私底下,庞大的军力却正迅速地壮大中。
「动作真快。」看来那个皇八弟是很认真的,得多派几个人去看著他才行。
一想到野焰一统西戎的这件事,怀炽的心头就泛过一阵分不清是喜还是忧的暗影。
先前舒河为了避免投效律滔的野焰,将西戎的军力加入东内,协助东内的羽翼变得更加茁壮,笑睑冷心的舒河,竟狠得下心命人断了野焰雄狮大军的粮草,要野焰和整支大军命丧西戎。岂料,事情并未如舒河所料地成功,反而被意料之外的程咬金给坏了事,而这让身为南内人的他……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他乐见舒河的失败,也不是有意落井下石,只是他还没有做好残杀手足的心理准备,又或者,在他帮助舒河登上皇朝顶点的计画里,他并不想在身上加上要背负一辈子血腥的罪名,他还希望往後能在阳光下挺亘背脊的行走,而不是在心中永远留下一个抹不掉的罪愆烙印。
「看来你对野焰使的釜底抽薪那一招,并不管用。」他将庆幸之心藏在肺腑深处,表面上,只是就事论事地与舒河讨论著。
「不是不管用。」舒河的唇边掠过一抹笑,其实也大抵知道怀炽真正的心态是什麽,只是,他也伪装著。「要不是铁勒暗中派人渡了粮草至西戎助野焰拿下伏罗,不然我的计画也不会功败垂成。」
怀炽的表情有些僵硬,「你笑什麽?」他是看出什麽来了吗?
「铁勒虽坏了我的事,不过,他也得罪了一个人。」舒河满回笑意地扳著两掌,并没去计较他的心思,反而全心想著另外一人。「这麽一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二哥会怕得罪人吗?他不是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怀炽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甩去先前的思绪,把心放在他的话题上。
「这回不同,他所得罪的可是独孤冉。」他得意地摇著食指,很乐见铁勒去得罪西内国舅。「而独孤冉这个人,不能惹。」
「那又怎样?再怎麽说,独孤冉也是铁勒的亲舅舅。」怀炽并不以为意,但在提到独孤冉时,他的神情不禁严峻了起来,同时在他心中,也悄然飘过一抹风姿绰约的淡淡剪影。
「你错了。」舒河咧笑著白牙,「独孤冉可不想永道都待在国舅的位置上,他的野心比我们都大。」任谁也没想到,那名朝史上首位最为年轻的国舅,其实并不愿甘於人臣这一池平凡的渠水,反而想抛去他的身分,与他们这些皇子一同竞争皇位,一心想跃登龙门。
怀炽抚著下颔,「难道独孤冉他……」
「他也想成为九五至尊。」舒河一语证实他的假设。「虽然说西内人预定的太子人选是铁勒,而独孤冉又只是个外戚,可是西内有五成权势在他的手上,独孤冉若想篡位夺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怀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原来,除去猎人的身分外,独孤冉还有著深藏不露的狼子野心,如此一来,他更不能把独孤冉所看上的猎物轻易拱手让出。
「我会格外留心他的。」今日之後,他一定得叫冷天海派人把独孤冉全面盯牢。
「留心他之馀,也请你别再去得罪他。」舒河等著这个能念他的机会已经等很久了。
「你知道了?」他瞥过眼,相信赏春宴那日他做的好事,这个眼线遍布全朝的舒河一定早就知晓。
「全朝野的人都知道赏春宴那日,你在众人面前挫了他的气焰。」舒河拧著眉心朝他叹息,「收敛点,别锋芒太露,藏著总是好的。」别人一激他就现出原形了,怎麽训练了他那麽久,他的火候就是修不到?
「下回我会考虑忍一忍。」要不是那日是应冷天海之请,他还懒得去搭理独孤冉。
舒河在他板著脸不想被人念而想扭头走人时,伸出一指朝他勾了勾,「我一直很想问你。」
「问什麽?」
「凭你的本事,你是有资格竞争为皇的。」他两手环著胸,问起怀炽从不在人前表露的心迹,「为什麽你连试也不试,反倒自甘沦为谋臣?」当个天下第一臣真有那麽好吗?若真要争第一,那他为何不直接当天下第一人?
怀炽的心并不似他的那麽贪,「因为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麽。」
「喔?」他竖起双耳准备倾听。
「不该我的,我绝不多争一分;该我的,则一分也不能少。」怀炽将自己的立场撇得很清楚。「我之所以一开始就表态不竞争为皇,那是因为,我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功用。」
「你当真不曾想过坐拥江山的滋味?」试问有谁不想坐上那人人梦寐以求的高位?怀炽却半点贪心也无?他不信。
「我不去想。」他笑著摇首,「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兄长们有哪些能耐,而我更知道,即便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那位置我也无法坐得安稳,我可不想让夺嫡篡位的噩梦发生在我身上。」
「你考虑得满远的嘛。」莫怪他会不争,他还满有自知之明的。
怀炽尖锐的目光微瞥向他,「在你这种人身边,能不这样吗?」
「既然知道我是哪种人,那你为何还要帮我?」舒河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话中话,反而还落落大方地反问。
「我之所以会辅佐你,不只是因为我了解你在朝政上能有一番作为,我更明白你在对待敌人方面会有什麽手段,说得更坦白点,会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而已,我是为了保命。」他可不想成为舒河下一个动手的对象。
听了他的话後,舒河一反前态,宠溺地伸手揉揉他的发。
「别把我说得那麽壤,好歹我也是你的亲哥哥。相信我,无论局势再怎麽演变,我也绝不会把刀靶指向你」或许他是对所有的皇兄皇弟都挺无情的,但唯独这个他从小
疼到大的么弟,他可是宝贝得很。
怀炽并不习惯他展现出这份难得一见的手足之情,在拨开他的手时,匆匆想起会来滕王府找他的主因。
「对了,你若有空待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