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摸不著头绪的第三者试著出声博得他们的详解。
她没搭理他,兀自扳著纤指盘算著,「只要能藉此拖延上一段时日,让东内撑到雄狮大军进京助援,咱们就有胜算。」
照著她的想法去考虑过後,律滔对这个作法仍是觉得有些不妥。
「你肯定会奏效?」想法太过乐观了,说不定朵湛老早就防备好了。
她轻耸香肩,「至少能耗上一段时间吧。」她要求的不多,不过是想争取到一些时间而已,东内的重心当然还摆在手握重兵的野焰身上。
「万一老八回不来呢?」律滔最担心的还是这个。虽然野焰是有了太阿兵书,但与铁骑大军交手……打不垮铁勒的铁蹄那倒罢了,怕就怕雄狮大军会因此全军覆没。
她严肃地抿著唇,「他不能不回来。」野焰要是回不了京,那么他就注定跟帝位无缘了。
「好吧,在老八回来前,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律滔边说边挽起衣袖,接著摊开一本摺子提笔挥毫。
仇项怯怯地举高手,「有人……愿意解释一下吗?」谁像他们两个一样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呀?
「仇项,把这送去给老八,叫他尽快。」下过在摺子里写了短短几字後,连笔墨都还未乾,他便将它交给一头雾水的仇项。
「是。」终於找到一句听得懂的了。
沁悠来来回回地在殿上走著,不一会,她走至他的面前担忧地望著他。
「我看,咱们必须提防著舒河,他八成已经在暗中动手了。」舒河那个小人,绝不可能安安分分地等朵湛开封圣谕,他要是没在背地里动什么手脚,她就将她的名宇倒过来写。
「怎么提防?」律滔朝她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吗?」她还有心情提防舒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摆平他们东内的隐忧。
她两手环著胸,「不知道。」连他这个最清楚舒河的「知心人」都猜不出来了,她又怎猜得出来?
「都说我跟他没那方面的关系了,别扁著嘴。」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些什么的律滔,没好气地以指轻弹她的额际。
「谁教我信你不过?」她半眯著眼斜睐著他,对这个前科累累的未婚夫不怎么具有信心。
「这事往後再说吧。」他深深吁口气,而後正色地凝视著她,「短时间内,你要不要先出京避一避?」
沁悠愣了愣,「避?」
「京兆会乱的。」一旦三内和卫王党打起来了,京兆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了。
她撇过螓首,「我不走。」又来一个,就连她娘亲也要她进凤藻宫避避风头,她为什么非得躲躲藏藏下可?
「沁悠……」律滔叹息地拉住开始使性子的她。
被扯住的她定住脚步,用力地回过头来,突不期然地伸出两手紧捉住他的衣领,「我要留在京内。」
「你不怕?」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只是,他不愿见她有任何危险。
「怕。」她爽快地承认,但同时,她眼底泛滥的是更多会失去他的恐惧。「但我更怕你会出事。」
律滔动容地看著她,掬捧著她的小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感觉她的一双柔荑环紧了他不肯松手。
他在她耳畔低喃,「咱们成亲吧。」
她仰起小脸,水眸里盛满了意外。
「现在?」以往时局安定时,为了等风淮,他拖来拖去就是没空和她成亲,而就在天下快要大乱时,他反倒是要成亲?
「嗯。」他爱怜地以指抚著她柔嫩的唇瓣。
沁悠挑弯了黛眉,「你是怕……事败的话,我会弃你於不顾,或是不要你了?」
律滔哭笑不得地用力吻她一记,「我是怕你这醋桶吃醋吃著,就出尔反尔不打算嫁我了。」
她伸手抚著下颔,「说得也是,或许我是该考虑一下……」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她就又开始想起他和舒河那些纠纠结结的往事。
「别想。」在她的小脑袋想得更多前,他赶忙托起她的下颔,炽热地扣吻住她的唇,让她没空再去想那么多。
在他热烈又温存的吻中,沁悠下再掩饰那份对未来毫无把握的不安,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仿佛恨不得能将自己嵌入他的体内躲藏,又像是想与他交融在一起,往後再也不要分你我,就这么一块携手度过所有即将到来的风雨。
他抵著她的额,沙哑地问:「再问一次,怕不怕?」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一起是吧?」她颤颤地启口,眼中流离著不安,亟需他给她一个保证。
律滔收紧了双臂将她深深紧拥,「对,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 * *
「四哥……」怀炽匆忙的步伐止於殿门边,到嘴的话也搁在嘴里。
趴在桌案上休息的舒河动了动,抬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来者後,再精神不济地坐起身。
看著过於疲惫的他,怀炽紧拧著眉心,眼中全是不舍。
「你多久没歇息了?」自他离开滕王府住进兴庆宫後,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就连芸湘也没法将为政局悬心不下的他给拖去歇息,再这样下去,他会累垮的。
「我没事。」舒河揉揉酸涩的双眼,「放出风声了吗?」
「嗯。」怀炽边点头边自架上拿了件保暖的外衫,走至他身旁为他披上。
他一手撑著下颔,「他们有何反应?」
「都已经著手避祸至翠微宫内。」在制造出不出数日皇城即将陷入闭城激战的流言後,居住於皇城外城的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纷纷把主意打到一直被皇家中人用来避皇祸的翠微宫的地宫。
「正中下怀。」舒河一扫睡意,脸上终於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我已派人埋伏在翠微宫上下,无论他们选择躲在哪,我会将他们全都逮著。」他已经全盘打点好了,目前众人的注意力全在三大宫和卫王府,所有防卫兵力也都在这四个地方,反观无人防守的翠微宫,老早就被南内水师给渗透。
「别吓著他们。」舒河谨慎地向他叮咛,「若要为皇,咱们还得靠他们呢。」少了那些人就少了一份保障,若是没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那就得费工夫去强迫他们对他投诚效力,太花时间了。
怀炽点点头,在报告完了後,就急忙去知会手下动手别太粗蛮,方走没几步,他匆地顿下两脚,又拖著步子踱回舒河的面前。
「有件事,我一直不懂。」这个结再卡在他心里的话,他会憋死的,况且现在不问,只怕往後也没机会问了。
「不懂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有把握手谕里写的人名不是你?」从舒河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些皆不是他为准备迎接手谕开封後成为新帝的打算,而是开封後新帝不是他的布局,他是看过手谕笃定自个儿不会当上新帝不成?
舒河笑了笑,「因为父皇早就知道我的野心。」做人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在父皇的心中他有几分重量,他自己心里有数。
「可父皇不也是个野心家吗?他老人家应当很欣赏你才是,不然他怎会打算处死芸美人以保住你?」在父皇所诞的九个皇子中,就属舒河的手腕与政风最与父皇相似,除去卧桑和铁勒不看,剩余的皇子中父皇最重视的就是他。
他敛去笑意,一脸的冷清,「父皇想保住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什么?」和寻常人一样,怀炽首先看的也是好的那一面,对底下那些暗局也不甚明了。
「他下过是想为他自个儿留个美名罢了。」表面上看来,父皇的确是很为他著想,但在回过头来再看看父皇,一生功绩无数,就待史笔画上个圆满句点的父皇,怎能容得他这个坏事者在上头留下个污点辱名?芸湘好歹也是父皇的妃子,父皇会不在意自己名声?
听著他语气里的不满,和看著他那一脸鄙视的模样,怀炽的心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
「四哥?」他该不会是……很痛恨父皇?
舒河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我没对你说过,我很讨厌、也看下起父皇?」
「没有……」他直摇著头,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这消息。「你怎会有这种念头?」
「对於自己的骨肉,他的血太冷了。」光就这一点,就够他对父皇不齿了。
「父皇有吗?」他觉得父皇还满宠爱他的,也感觉不到父皇对其他人有哪点不好。
「二哥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舒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提供了他一个受害者。
想想铁勒,七岁从军,从没听闻过皇家哪个皇子这么年幼就从军的,且送铁勒去从军的父皇,非但没在铁勒身边安插个保护他的大臣或是心腹,还任铁勒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任人欺凌,父皇待铁勒的态度太异常了,然而在铁勒长大後,父皇也没善待铁勒一些,不是年年调派边防,就是去打些会威胁到铁勒生死的仗,是他们天朝都没人了吗?还是天朝没有铁勒这名大将军就保不住了?
虽然铁勒总是半句怨言也无,也藏得很好,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什么都没有的铁勒会如此效忠卖命,全是渴望能在父皇身上得到一些父子情,可是知道这一切的父皇却视若无睹,还刻意加以利用,他这个旁观者,是不明白父皇究竟为了什么而对付铁勒,但他很想告诉父皇,那是他儿子,不是敌人,可是父皇仍旧一再将铁勒耍弄在掌心里,任意揉捏自个儿儿子的心情,这教人看了怎么不心寒?
「二哥?」怀炽皱眉细细深想,却怎么也看不出个原由来。
这件被父皇和铁勒压在台面下的事,舒河并不指望他能明白。离开桌案後,他信步走至窗边,抬首看向漫天的冰霜。
其实除去铁勒不看,父皇又曾对什么人付出过?
为了天朝国祚,父皇情愿让八个皇子撕破脸抢成一团,也不在卧桑弃位後随即颁布下任太子是谁,为的就是父皇想除掉不是新帝的其他皇子,以免将来在新帝的身上会发生篡位夺嫡之情事。可他又不想由自己动手,不愿在史上留了个千古骂名,所以才刻意让众皇子自个儿上演一出手足相残,而他这个退居幕後的操控者则落了两手乾净,也因此,他的名将会清白洁净、流芳百世,日後人们只会记得他在位时的功绩,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为了让下任新帝接捧国祚,用了什么手段。
虎毒食子,父皇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残忍。
「四哥,你还好吧?」来到窗边望著他凝重的脸色,怀炽担心地推推他的肩。
「我没事。」他不露情绪地将话题转至正事上,「霍鞑目前人在哪?」
怀炽顿了顿,「还在南向水域,若不是有定威将军在碍事,咱们就只差一著棋。」
「你先照计画去办。」舒河转想了一会,决定先一步行事。
「你不等三哥进京?」当初不是说好要和霍鞑来个里应外合的吗?他怎变得这么没耐性?
「咱们必须先为自己图个後路。这事尽快去办好,记住,别声张。」之後的情势谁能说得准?不能再步步为营了,要争皇,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怀炽听了就要走,「我知道了。」
「老九。」舒河匆地叫住他。
「嗯?」
舒河动作缓慢地转过身来,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的眼眸。
「倘若我无法为皇,答应我,你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臣。」无论是成是败,他都必须为怀炽谋个後路。
怀炽压低了嗓音,「你在胡说什么?」
「将来无论是何者为皇,登基者为了国政与抚平朝野人心,定会摒弃三内之见,将第一个定朝大臣的首选指向老七和你,到时,你千万别为了我而推辞。」这是一定的,在众皇子夺位落幕後,新帝必然需要有朵湛的高压手段来镇压朝野,以及怀炽的怀柔政策来收拢人心稳定朝情。
「你怎会无法为皇?天子之位,唯有你才适任!」怀炽三步作两步地来到他面前,两掌重重地拍在窗棂上。
舒河笑笑地举高两掌,「别激动,我只是假设。」他又没说他不想当皇帝,说说风险都不可以?
他一脸的不信,「真的?」这不是他在预告或是他料想到的结果?
「真的。」舒河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头,「去办事吧。」
怀炽犹豫了一会,奸半天才慢吞吞地转身走向殿外,但当他的身影方消失在殿内时,舒河的脸上也失了笑意。
舒河回过头来,站在窗边,自兴庆宫的高处俯看整座沐浴在漫漫雪色中的皇城。
一宫一殿,是棋盘上的权势棋格,一人一事,是左右交错的生死棋线,父皇将他们全都置於其中,冷眼观棋。棋局里的他们皆不知,入局後所有环环相扣、步步接踵的一切,不是他们有心在走,而是父皇为他们一手安排好的棋路,就算日後他们其中一人能够坐拥天下,却都不会是这场争夺战中真正的胜者,他们只是走卒。
自这场角逐皇位的战争掀起後,他们每个兄弟,谁人背後不伤人,谁人背後不被伤?手足相残、骨肉争锋,表面上看来,这是他们这些皇子自个儿求仁得仁,是福是祸全都是他们的贪念和野心所招来的,这点他无法否认,也不想逃避,可是,又有谁曾去揭开清凉殿御驾後的帷幕,去看看隐身在暗处的父皇,他老人家脸上那份将他们摆弄於掌指间的笑意?那抹,远比冬雪还要寒冷的残笑。
如今局中情势,已到了收官围地的最後阶段了,在这众皇子的存亡之秋,他想去太庙为父皇上炷香,亲口问父皇一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然後,再告诉他……
身为人父,你太失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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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环京七郡以北,进郡入京的官民两道,在过了降龙坡後於栖凤坡汇合为一路,为天朝环京七郡以北向南通京的唯一隘口,传闻,此地曾有彩凤停栖,故名栖凤坡。
全速南下的铁骑大军,其顺畅的进行军势,在进入天朝本土後,终於在将要进入栖凤坡时受阻,包括中军在内,铁勒命手中七线大军停军於降龙坡内,与雄狮大军遥相对望。
狭道相逢。
飞腾的雪花飞掠过铁勒的眼睫,面对这个屯军栖凤坡,阻挠了铁骑大军快速进京的八弟,铁勒不知该是喜或是忧。
野焰刻意屯军於栖凤坡等他,他在赶至此地前早已知悉,他不是不明白野焰想打倒他的那份心情,自野焰投效律滔後,野焰已正式向他宣告过,将会帮助律滔击败西内。倘若野焰只是单纯为助律滔一臂之力那倒还好,可屯军栖凤坡罔顾远在京内的律滔安危,就只是执意与他一战此等举动,这哪是在帮律滔?野焰只是想打倒深藏在心中的魔障和心锁罢了。
他真的……有伤野焰那么深吗?
上回西戎一见,他原以为野焰已经将过往的挫折置之脑後,已在西戎重生全新出发了,可没想到,野焰的执著还是在他身上并未离开过,仍旧是将他视为必须超越的强者,这片积藏在心中已久的阴影,深到野焰走不出他已经撒手不再保护的背影,深到野焰的眼中只容得下他这个敌人?他多么想告诉野焰,他不是敌,无论他身上所流的血液是属哪一国,他仍然是一手扶养幼弟长大,依旧只是个希望幼弟能够直勇无惧面对政局或是沙场的兄长而已。这些年来,他无一日不期望著,有朝一日,野焰能在朝中大放光芒,成为天朝另一颗耀眼的新星,和一条不受任何拘束自在的飞龙。
已经命全线七军准备应战的冷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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