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姬忧心地咬著唇办,「七哥到底是在藏什么……」
「公主,你还是先把伤养好为要,用不著为了那张手谕烦恼。」将她为铁勒的担忧心情都看在眼中的冷天色,满足地扬高了嘴角。「反正王爷都已是北武太子了,无论手谕里写的新帝是何者,这都对王爷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不会有影响?」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水眸,「难道二哥不打算回国吗?」铁勒是想就这么放弃他在天朝所有的一切不成?
他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视线缓缓游移至他的睑上,「你是不是也已经和二哥一样,都已是北武国的人了?」死心塌地效忠铁勒的他,不会是也……
冷天色朗朗一笑,「公主也知道,无论王爷是何等身分,我只听命於王爷一人。」在这点上,他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困惑,而他也不会与自己过不去地担个背不背叛的罪名,自始至终,他还是忠於自己。
驱之不散的忧愁拢聚在恋姬的眉心。若是他也已经随著铁勒背叛天朝了,那么在铁勒手底下的铁骑大军,想必也是不说二话地追随铁勒而去。
恐怕任谁也没想到,素来是天朝最为倚重的镇国大将军,如今成了叛徒,而三支大军中最为剽悍的铁骑大军,摇身一变,也已不再是护国之军,反成了随时都有可能危害天朝大业的敌军。
是友是敌,仅在一线之间。
站在这道看不见尽头的边界中,对这突来的改变有些难以接受的她,处在摇摆的地位上,左右不定地看著两端,若是两者只能择其一,非要她拣选个立场不可,她会怎选?
「公主呢?」低首看著她犹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铁勒问一问,「公主的立场是否也变了?」
她不加考虑,「我仍旧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选不选择,光就身分这一点,是永不变的。
「不,我是说……」冷天色意味深长地绕高了话尾,「公主还认为王爷是你的兄长吗?」想从前,他们就是卡在一个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横隔在他们俩之间的那个阻碍,她还会像以往一样对待铁勒吗?
恋姬一怔,忘了改变的不只是敌我的身分而已,爱恨,也变得仅有一线之隔。
一味顾念著铁勒与父皇之间夹杂的爱恨,铁勒与北武王的新父子关系所带来的情势演变,她全然忘了,她与铁勒纠缠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一夜之间,与她失了血缘关系的男人。
无论过去是什么,只要泪水一洗,双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现在的她,对什么都没有把握,她不知……铁勒是否还记得当时的话?他是否还会伸出双臂拥抱她,并且对她说,我们重新来过?
该怎么重新来过呢?失了兄妹这个身分後,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窜,铁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温存话语,匆匆吹掠而过,铁勒在大明宫宫阁上执意离去的背影,蒙蒙胧胧地再度来到她的眼前。如今他们的身分已经不同了,虽然他们再也没有那道锁住他们的血缘枷锁,但他们也有了一道新的隔阂,那道,隔著国界的高墙。
「你曾对我说过,握住他的手。」恋姬没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绞著素白的十指,「那时我没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现在他还会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吗?」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弯下身看著她的眼眉。
「为什么公主不去试试看?」她恐怕不知道,她这个表情,他也曾在铁勒身上见过。
恋姬抬起螓首,静静凝视著他鼓舞的笑容。
「别怕,每个人都是胆小的。」他含笑地向她点头,「在『情』这一字面前,没有什么人是绝对勇敢的,你会害怕,王爷也会,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去试试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的问句自冷天色的身後传来。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缩地回过头,入夜的盛月银辉投向花菱宫窗,在铁勒身上形成了飞绕交错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听了多少。
「该办的事办妥了没有?」有时间在这打扰恋姬的休息,他还不如快去把那些还未彻底摆平的人搞定。
「我这就去办!」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扫过来时,忙著脚底抹油。
恋姬的双眸凝定在月下铁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後,铁勒环视幽暗的殿内一眼,为她捧来搁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随手又把殿内的烛光点亮,烛焰烧得很红,逐去冷月带来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脸庞。
恍然一看,这张面容和她以往所见的并无二异,但看得真点,却已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变了。
让他改变的是谁?北武王吗?啊,一定是的,他终於和他至亲的血亲重逢了,他的眉头当然不再和以往一样深锁,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会不会也和父皇一样将他以敌视之?北武王能够解开他的心结吗?能不能给他父皇从不曾给过的父爱?
看著铁勒的过去,想著铁勒的未来,那些在铁勒身後已消蚀的过去,她虽参与其中,可是她却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伤、再挣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还未来临的将来,里头可会有她?
「伤势好些了吗?」没留心她在想些什么的铁勒,在她发怔时在她的身旁坐下。「让我看看伤口。」
恋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著他,她开始怀疑她在他心中的身分为何,
「恋姬?」正在解开她衣衫的铁勒注意到了她缠锁不放的双眼。
她在唇边喃喃,「你可以告诉我的……」
虽然她的细语说得很微弱,但铁勒还是听见了,他止住手边的动作,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眼。
「无论你身後背负著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吗?所以他才连说也不说。
他明白地轻耸剑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点告诉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说的,若是他愿说,她可以为他分担,而不是各自伤怀。
分不清是怒还是怨或者是别的,在她心上盘绕不去,想想这些年来的种种,因为他的不说,因为他的隐瞒,她觉得冤枉,也觉得浪费了太多时光,可是他不能说的理由,又阻止了她想责怪他的冲动。况且,就算他只告诉了她一人,使得她毫无顾忌地回应他给的爱,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们还是乱伦,也仍旧是背德,到时,她不也还是要承受著同样的责难和相同的目光?
铁勒拉来她的小手,摊开它细抚著柔嫩的掌心,低首看著她掌中织错交杂的掌纹。
「因为我无法确定。」他将掌心贴上她的,密密地,与她十指交握。
「确定什么?」恋姬低首看著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她反手将他握紧,深怕他又将如同上一回般地放开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进她的眼瞳中。
她的爱,他从隐隐约约地察觉、证实、但又不确定、肯定了、到又再质疑,在这可能有,可能无的交错中,他已不再能够紧捉住什么真实,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身上,抑或庞云身上?她一日摇摆下定,他也就一日跟著摆荡,这使得他无法开口说明,他不知到底该不该告诉她,但他又不想占著身世这一点来赢得她,他希望的是,无论他是谁,她都不会在意,愿意倾心。
只是她被压在所谓的道德之下,愈远愈冷清,当他总算是想放弃时,她却又追到北狄,在浑身浴血时,紧捉住他告诉他,她想一起厮守。
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心?
「它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看著他眼底的不确定,恋姬拉著他的掌心按向心口,让他感觉温热的体温和鼓动的心跳。
若是他们两人一定要有个人先走出去,先打开那道锁上的心房,那么就由她先来吧,因为他就像冷天色说的,也和她一样不勇敢,上回在大明宫宫阁上,她没有积极地留住他,这一次,就算他会逃走或是不屑一顾地离开,她一定得把想说的先告诉他。
铁勒的眼眸闪烁著,「里头……有我吗?」就是因为怕得到的失落会是加倍的,故而他不去看清,不愿去弄明白。
「没有你,我怎会来?」他竟连这点也看不穿?他们真的是把心锁上分隔彼此太久了,若是无他,她当年怎会想嫁庞云?又怎会与在他北狄待了那么多也不想回京?
「你说,你只是想一起厮守。」他的掌心隐隐颤动,隐藏的期待悬在他的问句里,「真的?」
她侧首凝睇著他,「这会是个你无法实现的愿望吗?」
他缓缓靠向她,将额抵在她的额间,「即使实现你这愿望的我是北武国的人?」
她有些哽咽,「你是什么人都好,只要你还是你就好……」他所应允的,是她这些年来只能在梦中所做的奢求。
聆听著多年来求之不得的话语,铁勒修长的指尖拨开她胸前的衣物,露出她的伤口,感觉她因冷而泛过一阵颤抖,他俯低了身子,首先在她的伤处轻柔地吻了吻,再移至她的心口印下一吻,算是他的回答。
「二哥,别……」红云泛在她的颊间,冰凉肌肤上骤落下的热吻,让她不自在地想闪躲。
他抬起头来,「叫我铁勒。」
「铁勒。」她怔了怔,试著让这不习惯的名自唇边逸出。
「再叫一次。」仿佛等待太过多年似的,他渴望地央求,将唇悬在她的唇边。
「铁勒。」她轻轻启口,他随即将她的呢喃收进他的唇里。
铁勒小心翼翼地吻著她,似怕这一切会像易碎的瓷一样,太过急躁或不小心就碎了,但那些积蓄已久的热情,怎么也掩不住,正在他心头炽烈地燃烧著,在感觉她低吟一声将身子靠向他时,他抛去了所有的顾忌,动作狂放地与她交颈而吻,两人的双手急切地在彼此的身上游走,再将对方收紧至胸怀里,谁也不想放开。
温热的暖意在她的胸口徘徊不去,终於,她可以好好捧著他的脸庞,这么唤著他的名,没有束缚,没有压抑,这么自由自在地唤著她一直想唤的名。
彼此交织的气息中,恋姬捧著他的脸庞,再次重复她的梦景,与他最想在她心中得到的身分。
「铁勒……」
* * *
冷天色首先清了清嗓子,再拉长了音调。
「不为己用者——」
「杀。」佐将军若无其事地接完他未竟的下文。
「不从者——」冷天色接续再道出下一个成规。
「杀。」佐将军懒懒地应和。
「叛徒——」冷天色刻意扫视台下众人一眼。
「杀。」对於这些早就习惯到不能再习惯的成规,佐将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但,其他听者则是……很、有、感、觉。
狂啸的北风在殿外飕飕吹过,有片刻,殿中的气氛完全呈现死寂。
站在台下听讲的北武众将官,每当台上的他们俩开口说上一句,下头的人们脸色便益发惨淡一分。
果真是亲父子,铁血治军的北武王已经够不近人情了,没想到铁勒还更胜一筹,原来铁骑大军就是在高压集权统治下建立起来的,怪不得铁勒手底下的人个个都忠心耿耿,一旦将来他们也被纳入铁勒麾下,要是有个不慎,恐怕就将成为这三戒的戒下亡魂。
被铁勒派来摆平这些北武国武官们的冷天色,为缓和殿内所弥漫的恐惧气氛,赶忙在威吓过後端出利诱以收拢人心。
「别紧张、别紧张。」他笑咪咪地朝面无血色的众人挥挥手,「除去这三点成规不看,咱们刺王可是相当知人善任的。」
众人动作一致地挑高眉峰,皆很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
「刺王在治军方面,首重功过分明。」冷天色摇头晃脑地说著,「哪,咱们就说说功这方面。」
「论功拔擢,每逢年半考核职等,每至秋末、仲春上职依例提拔下属。」接口的佐将军,在倡扬之余,还不忘对底下的人小声说明,「铁骑大军的升迁管道是非常畅通的。」
「还有,有功必赏也是刺王的原则之一。」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的冷天色,再接再厉地把苗头导向人性的弱处。
「在赏这一方面,王爷从不吝啬。」佐将军边说边亮出腰间价值连城的佩剑,再眨眨眼示意他们看向冷天色身上那柄钜阙名剑。
原本在听到赏这一字时,众人便已纷纷拉长了双耳,再看到冷天色身上那柄自古流传下来的宝剑後,许多人的眼神马上变得不一样,但还是有些许存疑派的人,仍是持保留态度,一颗心摇摇摆摆的。
「怎么,不信?」冷天色手擦著腰瞪向他们,「不信的话,随意去天朝找个当兵的人问问,在铁骑大军中当兵数年,可胜过在其他大营里当兵十数年,不然你们以为铁骑大军为何如此壮大?天朝三大军中,就属铁骑大军里的人,当兵当得最是情愿!」
「正所谓风险大,利益也大。」一搭一唱的佐将军又压低了音量,刻意说得暧暧昧昧的,「王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静默再度降临,好半天,殿上无人出声。
听进去了?还是听不进?难道,真没半颗心浮动?
冷天色与佐将军不安地交换一眼,然後不动声色地,静待後效。
「不能再称刺王了吧?」忽然间,殿中有人冒出打破寂静的一言。
「喔?」殿上的他们俩异口同声。
「该改称太子殿下。」站在较前头的武官,说得一脸严肃,还频频颔首。
「太子殿下……」冷天色愈听愈是觉得顺耳,这个头衔挺新鲜的……」难得素来只能在卧桑身上听到的名号,今日竟会用在铁勒的身上,真是再动听不过。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的佐将军,抚著胸坎深深吁了口气,定眼看去,不知何时起,殿中的人们已嘈杂地讨论起称谓的问题,或者絮絮叨叨地谈起北武王父子的长相和生性有多相似,也有人交换著口中的北武大业、登上青云的仕途大梦,云云等等。
趁著殿上谈论得更热络时,他们俩退至殿旁,交头接耳地说起他们另外一件受托的大事。
「关於大军返京……」冷天色以肘撞撞他,「你手底下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他们原本就只效忠铁骑大军的主帅,何来叛徒之名?」想起属下们一致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佐将军就觉得他们铁骑大军有默契得好笑。
冷天色错愕地瞪大眼,「都不怕被逐出天朝?」原来除了他们两个之外,铁骑大军中还有那么多不怕无家可归的乱臣贼子。
「会怕,就不会留在北武了。」佐将军边笑边摇首,「他们和朝中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不是权势的人偶。」
相较於天朝裹的那些政客,他就觉得还是他们武人较为可爱,骨头也较硬,不会风儿一吹就随处倒,想想京中那些审慎选择势力投靠的文武大臣,以及各自想要为皇的人,或是在时机来到时纷纷选边站的皇子,他们的感情朝夕可变。而他们这些一根肠子通到底又不知变通的武人,感情最真也最不变质,在看穿铁勒吓人的外表,熟悉了铁勒之後,他们皆不想回到京兆那个充满变数和背叛的地方,与那些永远也不能脱身的人,继续在那大染缸里搅和到无止无休。
「这次挥兵中土,对手可不是什么外人。」虽然是很高兴,但冷天色还是要把话先说清楚。「去告诉他们一声,想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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