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盼望的,是在经历过孤独的等待后,才能熬成的甜果,为了他,她总是把目光看得很远,她看的不只是短暂的现在,她看的是未来。
充实的暖意浓浓地泛满了他的胸臆,之前,他怎会认为自己很孤单呢?即使在他人的眼底没有他身影的存
在,但在她眼中,她一直都为他保留了个位置,在他们之间,仿佛有着无数条无形的缆绳纠缠在一块,每当他些微往前挪动一步,便会牵引着她随行。
他不孤单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人而已。
还记得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时,在雪路上压印出来的脚印里,每一步、每一印,除了他自己外,都还有着她的重量,也因为那份甜蜜的负荷是来自于她,所以他才会格外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在脚下,有着他们两人的未来。“不急的。”无愁知解地拍抚着他的肩头,“还是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除了给我机会外,恐怕,你可能还得再给我一点时
间。”风淮将她拉进怀中,低首看着她明媚的眼瞳。
“没问题。”无愁倾身以额抵靠着他的眉心,微笑地向他轻喃,“等待这种事,我很拿手。”
回到卫王府后,无愁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无边的梦魔拉扯住她,像是两道绑缚住她双脚的线绳,让她在梦途里每踏出一步,都是那么地千辛万苦,覆在她额上的薄薄冷汗,在梦境里化为层层涛浪,不断地向她拍打而来,当她在噬人的汪洋中沉浮之时,隐约地,她看见风难,看见他也和她一样沉沉浮浮地在挣扎着。
细微的声响划破她的梦境,沁寒的冷风灌入熏暖的室内,使得她在梦境变得更加寒冷前不得不转醒过来,但在睁开眼眸后,仁立在开启的房门前的那抹身影,令她原本就在梦海里奔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了奔跳的速度。
“悬雨?”在点亮房内烛火看清夜访的来者后,她马上起身穿鞋下榻,想问问他怎么没守在风淮的房前,却在夜半时分跑来她这。 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面无血色的宫悬雨,两手紧紧
按着胸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语不发地走至她的面前,在她末开口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时,他已整个人预倾向她。
被他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的无愁,伸手想将他推起,但两掌掌心下所传来的湿润感,却让她的心房在一瞬间紧紧纠扯着。
宫悬雨滑靠在她的肩头困难地低吐,“王爷…··就拜托你了。”
无愁抖颤着身子,缓缓将他滑落的身躯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拉开他紧按着胸腹的双手,任血光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视线。
“谁……”她无法抑止自己的声调如风中秋叶,“是谁做的?”
他喘息地紧闭着眼,“阳炎。”
守在风淮房前的他没有预料到,沉寂在大明宫里的阳炎,竟会在夜半潜入卫王府意图行刺风淮,他更没有想到,为主复仇的阳炎的忿恨是那么的深,让原本只是一场单纯的驱逐,迅速演变成生死交关,最后,他不得不以一命换回里头沉睡的风淮一命。
“阳炎?”满脑昏乱的无愁拼命凝聚意识,“朵湛的人?”
宫悬雨紧握着她的柔荑抵挡疼痛,“我不怪他,因为我们伤朵湛在先,而他,也只是一片爱主之心……”他能明白阳炎日日在大明宫里守着朵湛的心痛之处,否则他也不会在双方交手时,不经意地收减了力道下手轻了些,所以才会让阳炎有机可趁。
无愁听了,已麻木得再无法思考,更无法阻止自己落泪满腮。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朵湛才会那么执意要杀风淮?而这样冤冤相报,又要到何时才能真正终了?
他低声地安慰,“不要去想,不要想。”天朝的秘密朵湛知道那么多,不也是过得那么痛苦?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我去找大夫……”被他掌心的力道握得生疼,回过神的无愁,慌张地抬首看向左右。
“用不着了……伤在要害,我撑不了多久。”他会离开风淮的房前拖着身子来这,最主要的,就是希望能挣取些时间来向她要一个承诺。 “悬雨……”心绪杂乱无章的她,忍不住紧握着他的
手,在看见他胸腹间的伤口后,又忙不迭地压按住它想让它止血,在不知不觉间,她单薄的衣衫也染上了层暗红。
“你要答应我,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王爷。”纵使心里有着说不完的千言万语,但在这关头,宫悬雨只殷殷地向她请求这项,满心所放不下的,就是即将独行的风淮。
她不断地摇首,“他不可以失去你的……”
“拿着这个去宫家。他们看了,自然会明白。”他费力扯下颈间配戴的玉佩,将带着微温的玉佩塞进她的手心
里,‘将来,会有别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保护你们。”现在他所牵念的,就唯有风淮的安危而已。
“等等,悬雨……”眼看他的气息愈来愈孱弱,无愁急忙地想起身,“你等等,我去叫风淮。”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风淮什么都还不知道,什么都还没对他说,若是就让他这样走了,他和风淮都会有遗憾的。
“不要。”他却拉住她,炯亮的眼眸,看似暗夜里的焚星,即使是在最后,也要绽放最后一分的灿烂。
她紧咬着下唇,“你不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眼中闪着泪意,“王爷会伤心的…‘··”这些日子来,风淮所遭受的打击够多了,他不敢想象,心房柔软的风淮在面离死别时会有何种心情,他更怕,舍不下风淮的他,会因此而无法安然闭上双眼。
强烈的鼻酸令她无法发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的感觉更让她心慌,可是定眼看着他眼睫间的泪意,她又只能强忍下一切,命令自己冷静地来面对眼前的离别。
久久,她终于启口,“你有什么遗憾吗?有没有什么是希望我为你完成的?”
“有。”宫悬雨憾然地闭上双眼,“我很想再看一次王爷和他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笑脸……”
她的泪,暗暗滴落至他的脸庞上,温暖的泪滴,却在烛火的摇曳下逐渐变得冰冷,一如他的身躯。
“悬雨?”无愁不确定地唤,多么想把宫悬雨不睁开眼的模样当成是梦魔一场,渴望在下一个清醒时,他就能又再睁开眼,蹦蹦跳跳地走出这道房门。
没有人回答她,任凭她的呼唤沉淀在凝窒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响应。
在外头宫灯的照耀下,庞云站在门前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被府里卫官的通报而惊醒的他,在知道风淮的门前没有宫悬雨看守着时,心下已大概有了几分谱,可是他还是要证实他心后的那份恐慌,以及那份难以弥补的愧疚感,直到他按循着血迹来到无愁的房前,他才知道他的这双手,造成了什么。
“你要做什么?”无愁眨去眼中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将官悬雨自她的腿上移开。
他的眼中带着愧色,“送他回家,回宫家。”该让他回家了,尽责付出了那么多年后,是该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了。
“可是风淮…·”
“别让他看见……”庞云难忍地垂下眼帘,不住地向她摇首,“先不要让他知道……”
她淡淡垂下泪眸,“瞒不住的。”真能瞒得住就好了,她又何尝不希望风难不知不晓。
他负疚的喘息又急又重,“我一直以为,我没有错,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为什么他会认为以恶制恶是个好法子呢?当初,他又怎会认为风淮的善良是不需存在的呢?若是他谨守风淮的嘱咐,那么今日也不会发生这些。
“现在后悔,太迟了。”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采取那种作法,只是,或许连她也没料到,在这座皇城里,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会照着一定的规则来的,即使庞云能
算尽一切,可他也无法看容人心。
‘你去跟王爷说吧,你懂他。”他恳求地看向她,“现在的我……无法面对他。”
一颗晶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就是因为懂,所以我才说不出口……”
窗外的落雪停止后,大地无声,雪夜很安静。
无愁心神飘飘荡荡地来到风淮的门前,低首看着门口滴落的点点血渍,她找不到勇气踏进他的房里。
风寒未愈的风淮睡得很熟,她轻轻掩上门扉来到床前,带着冷意的小手在他的脸庞上轻拍着,他模糊地睁开眼,在察觉眼前的人影后跳坐起来,伸手想要点灯,她却按住他的手,不让。
自她浅浅的气息中,刚自梦中醒来的风难认出了她,但就着她儒湿的小手抚触,他有些愕然,翻开她的掌心,那上头未予的液体,在他心头泛起强烈的不安。
他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
无愁不发一言地将他拥入怀中,用力地想要分担,可是她却发现,她根本就无能为力,这种痛,谁也替他担不了。
因为她的不言不语,因为她激越的举止,对于出了什么事,风淮心中霎时有数,只是,他无法想象,更想要去抵抗她开口说出的那一刻,耳畔的心跳声轰隆隆的,一声比一声急,像是刑场上的阵阵催人魂的擂鼓声,令人心惊胆颤又神魂欲断。
“是谁?”他的声调里,隐约地渗入了些许抖瑟。
“悬雨。”她踌躇了许久,还是狠下心开口。
风淮的脑际顿时空茫一片,缓缓地推开她,瞪大的眼瞳,看来像是暗夜里的两潭死水。
时光的记忆扉页,忽然在风淮的脑海中翻飞了起来,在寒暑、春秋的流转中,宫悬雨的脸庞是如此的清晰、是那么的近,每一个画面,争先恐后地跃上他的心头。
宫悬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所漾出的笑脸、十年来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侧影、总喜欢用重复词汇的说话方式皆历历在目,当他选择远离京兆时,宫悬雨二话不说地背起包袱跟着他上路,那坚定不移的脚步声,也还在他的耳际徘徊……
仿佛刚发生的一如昨日般,都还鲜明地—一烙印在他的心版上,可那昨日,却如握在手中的沙,不理会他的反对,也无视于他的请求,正—一倾漏出他的指缝,无论他握得再怎么用力再怎么紧,它依然止不住地逝去,而他,却什么也都留不住。
“风淮……”无愁迟疑地朝他伸出手。
风淮回避她的碰触,拒绝接受她此时所提供的任何宽慰,低首弓着背脊,独自咬紧牙关去承受那份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在他干涩的眼眶里,没有丝毫泪意,只因为再多的泪水,也洗不去那份浓重的哀伤,此刻汹涌而上的哽咽,紧窒得让他喉际发疼,但他,努力地将它压下去,耗尽力气的,将它压回再也无法风平浪静的心里。
很痛,心房遭人生生地助去一部份的感觉很痛,让他的知觉几乎麻痹,虽然宫悬雨并不是他的血亲也不是手足,但却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他、比谁都懂他,与他相处的时间也较谁都来得久,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忘了宫悬雨是为何而出现在他身边,所肩负的使命又是什么,他只知道,悬雨是他的家人。
无愁以手掩住口鼻,不愿让任何微弱的泣音逸出,更不敢不经他允许地掉下一颗泪滴,只因她怕,怕会让伤心的他更难过得无以复加。
沉默地看着他急速起伏抽搐的背脊,她深深地觉得,他像人,他从不掩饰自己,他有喜怒哀乐,也会畅笑落泪,不似其他的是子,即使是失去了,也无动于衷。
“悬雨他……”她闭上眼,忠实地向他转述,“他很想再看一次,当你和你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笑脸。”
尖锐而深痛的喘息,嘶嘶地划破了室内的幽暗,风淮绷紧了身子僵固不动,十指深刻地陷入掌心里,一指一印地刺进掌中,同时也戳向他心灰意冷的心口。
他多么渴望,他能更加善忘些,忘了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忘了心头涛涛涌上的恨意,忘了他那自私的心愿,让一切重头来过,把已经失去或是正在消失的那些都捉回他的手心里,可是在门外,有着明日正等待着他,在已经选择了后,就再不能回头了,现在的他只能继续一步步朝他的目标走下去,无论曾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他曾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但,这样的心碎欲裂,究竟可以换来怎样的梦想?
执意仰首朝向日光,逆着风向行走,究竟能够走到什么地方?
会不会到了尽头时,与他同行的人,都早已—一在路途上离他而去,最后只留下孤独一人的他?到底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该怎么做,才能够在得到之前阻止再次的失去?
“不要放弃,因为你还有我……”无愁伏在他身上落泪纷纷,“你还有我,请你为了我存在……”
风淮始终没有开口,任无边的黑暗朝他包围掩没,许久后,他缓缓仰起头,嘶哑的音息自他的喉际窜出,一声声地,回荡在沉寂的黑暗里。
“风淮,风淮……”无愁揽住他的肩膀,一声声地在他耳边低唤,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候还是一样地清寒,但落雪的数量愈来愈少,薄薄的雪花随着风儿一吹,就飘离了它原本该落下的路径,飞奔向不知归处的远方。
那夜过后,风淮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执意将自己沉陷在黑暗里,直到等在房外不肯离开的无愁病卧在他的门前,风淮才有如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打开房门抱着无愁去就医,接下来,他又在无愁的病房里待了数日。
好不容易等到风淮踏出房门外,等着他主事和发落的庞云,立即主动地来到他的书斋里访罪。
“王爷,我……”面色灰败的庞云犹豫地启口,但终究还是无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我不想听自责的话。”风淮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坐在椅内专注地看着宫悬雨遗留下来的那柄墨阳宝剑。
“是。”他闷声应着,心底反而希望风淮能够对他兴师问罪,而不是摆出这等平静的模样。 风谁抬起头来,“悬雨回到宜家了吗?〃’由于他的不愿承认、不愿去相信,以致在他醒过来时日子已过了那么久,他甚至都没亲自把宫悬雨给送回去。
“已经运回去了。”负责打点一切的庞云朝他点着头。
他试着稳住者调,‘:宫家的人……怎么说?”
“他们什么也没说。”庞云对宜家那副不怨忽、不讨个原因的态度十分过意不去,“接替悬雨的人,很快就会到。”
风淮搁下手中沉重的墨阳,“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替代谁的。”
“我知道……”
在室内的气息又将流淌至伤愁化成的漩过里前,风淮的指尖再一次地滑过冰冷的墨阳。
他顿时断下决心,“庞云,看在悬雨的份上,去做件事。”
“什么事?”庞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格外明亮的双眼。
“让西内付出代价。”
庞云猛然一怔,在听清了他的话时,同时也明白了富悬雨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他并没有改变他的坚持,“除了别动我的兄弟外,你尽管放手去做。”
“明白了。”庞云一口答应下来,正欲转身离去时,风淮又叫住他。
“还有,别放过南内。”一不作二不休的风淮,索性大刀阔斧地扫除起困围着卫王党的障碍。
‘南内?”钱财这方面。不是已有莫府暂时补上了吗?他怎会想刻意去找舒河的麻烦?
风淮微微勾起唇角,“叫老四把他咬住的钱全都给我吐出来。”莫府的银子,他拿了多少日后他就要奉还多少,而老翁的老本,他也要连本带利地还给老翁,他可不允许舒河这等拦路打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