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淮紧紧拳握着掌心,“为何你们想实现我的梦?”
“因为,我们也有相同的梦。”庞云笑开了,看向他的眼眸,比任何光源都来得明亮。
“日后王爷若需千里良驹,下官等静候差遣。”巽磊恭谨地朝他弯身致意,随后伸手拉着另外两名说客告退,将宁静留给极度需要思考的风淮。
反手关上门板后,忐忑难安的翁庆余马上转身问向主谋。
“他会考虑吗?”看他那么犹豫,说不定事情根本就不会成。
庞云倒是信心满满,“为了他的兄弟,会。”
巽磊搔播发,“我一直都忘了问你挑上卫王的原因是什么。”虽然他也是很看中风准,可是皇子里头有那么多好人选,怎么这家伙就只挑他一个?
‘哦爹当的是太子太傅,佐以正道的,可是未来的天子。”庞云的两眉得意地扬了扬,“俗话说父业子继,我若要辅佐,当然要批未来将是天子的人。”
“未来的天子?”巽磊完全不敢想得那么乐观,“八字的那一撇都还不知道在哪呢、”要是里头的人心结还是搞不定,那么这些日子来特意为他所做的准备,可就全都泡了汤。
“不,已经有两撇了。”
“喂,别害我们把老本都赔光了啊。”瞧他一脸如沐春风,翁庆余忍不住以肘撞撞他。
廉云心满意足地咧出笑,“就算赔光了,也值得。”
金泽潋滟的印信搁放在桌面上,烁烁流光,像是午夜里的旭日霞辉。
墨色侵袭的夜阑时分,风淮静坐在房里,指尖滑曳过印信上头雕琢的字迹,以指腹感受着它的深浅轮廓,用心感受着这字的用意。
他记得父皇是这么对他说的,这卫字,是捍卫法典正义,为天下苍生谋福拉。
赐封卫王,是希望他能拿出一番魄力来整顿朝纲,不畏高压权贵,以中立的脚步站稳他所要悍卫的真理,上至父兄下至皇弟朝臣,皆不能动摇他的信念,哪怕是遭人排挤孤立,他也会照他遵行的正道走下去。
对于这个王号,从前的他一直不求甚解,虽然他能体会他在朝中会面临的一切,但他不明白,在那些假想敌中,怎会包括了他的父兄和皇弟们。
从前,他是这么相信的。无论经过多久,他们每个人,都不会变,众兄弟将会团结一心的辅佐太子卧桑,为了太子,齐心合力地对抗伺伏的野心和政敌,他更认为,只要有兄弟联手,太子定能再开创另一个太平盛世,只是他没料到,事与愿违,最后结果竟是演变成众兄弟逐鹿东宫。
天下之所以会乱,是因为要得太多,之所以要争,是因跨越了本份。
身处在权力的顶端,他从不知世人有多么向往着这些,不知他的兄弟们也心醉于这些,他总将眼前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但他的不争不夺,他的心满意足,却是他人的得之欲快。
三内鼎立以来,在那块分裂的土地上,他坚守在自己不变的岗位上,维持纪律不让手足为夺位而争夺,试图动之以情,好将他们间的斗争伤害缩减至最小,希望能勉强维持住得之不易的太平,但后来他才深深领悟到,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为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是那么地贪婪?那些他所惦念的过往,为什么他们全都不屑一顾?在拼命朝想要的方向前进时,他们怎都不愿停下脚步来,看看那些难以抹灭的美好回忆?
在别人嘲笑他没有宏观,也没有博大的企图心时,他依然故我,不认为念旧是一种执迷不悟,而在心底怀抱着眷恋,也不是不求进取。只因为他太明白,在他们追求的未来的背后,将要付出何等代价。高树多悲风,他不愿看见,釜中豆与箕的际遇在兄弟们的身上上演,他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和从前一样,每个人都快乐地生活在这片蓝天之下而已。
在阳光熙和的暖日里,凝望着离京旅途上静温无忧的花草,他偶尔会想起,那些收藏在心底深处的小小回忆,而后看记忆在黑夜里犹如荧荧星火,划出一道道流光,和一幕幕的不舍。
记得以前还小时,他们十个兄弟妹,总会在每年盛夏来临时迁居到较靠近北方的沁凉宫里避暑,所有人的身影,在宫内翠色无边的绿意里跳跃,一张张面孔滑过他的眼前。
绿意沁人的凉夏里,他躺在凉荫下午想,半睡半醒的耳畔传来官人的叫嚷声,说是中暑的霍勒又忍不住在御书房里睡着了,卧桑听了,随即在太傅把霍鞑拖去给父皇痛接一顿前,赶去救人兼收烂摊子。
草地的那一端,野焰和怀炽又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律滔和舒河各拉着一个是弟劝架劝到后来,也被拖下水一块上演全武行,最后四人都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咧笑着
嘴互丑谁脸上的战迹比较光辉。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张开眼,开朗对未来充满了理想的朵湛轻快地跑向他,高兴地说父皇准他由明年起跟在二哥的身旁见习朝中的事务,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过来刑部来帮帮他这名总是公务繁忙的兄长的忙。
而铁勒,他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段小距离,安静地倚坐在花园角落里的凉亭里,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在水村花台里吹笛的恋姬。
在去年秋末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他坚持下去,只要他再多花一份心血守住每个兄弟,那么这些珍藏的回忆就绝不会变调,可在乍见本性尽露的律滔与不再熟识的朵湛,为了两内而放下兄弟情份挥剑相向时,霎那间,他总算明白,自此以后,无论是在亲情还是仕途上,他是彻底的孤单了。
叶落的季节,离别多。
在秋季的尾声,他黯然地选择了离去,离开令人心碎神伤的绿檐红瓦宫墙,心中再不存有一丝的翼求。在走远前,他走了一趟沁凉宫,充满回忆的葱郁翠林,一夜之间,叶落了,同时他眷恋的双眼也渐渐看清了,漫天飘飞的回忆终将都化为尘泥,他们每个人,则是风中必须分离的落叶,是散是聚都由不得他。
离乡在外,惹人堕泪的话语,他不想多说,也不愿忆起旧梦,因为他不想让无处说离愁的他,再一次地陷入无能为力的憾恨里,或是紧揪着心房不断猜想,下一任的太子是谁,最后将会是哪个兄弟打败其他手足,而那个人用的又是何种伤害手足的方法才能踏过他们而登基。
他已经很累了,时光改变的不只是他的信念,同时也让他变得意冷心灰。
但庞云的出现,又让他生生剥离的遗憾,在辗眼之间又飞奔回极力逃离的原处,让他又不停地去想,是否该再给他和众兄弟一个机会,是否该趁着一切都还不太迟,不致于真的都无法挽回之前去做些什么。
心版上还依稀回响着,“事在人为,梦想不是用等待来成真的。”
事在,人为?
该去做吗?该不该,在逃避的旅程上谱下最终的乐章?
桌上欲熄的孤灯,在残火燃尽时为室内带来一片漆黑,风淮扬首看向窗外,掳获月光的层层厚厚云朵不知何时散去了,入冬以来不停纷落的雪花,也难得他暂时停息,一如他流浪的心,渴望止歇。
‘我去?”无愁为难地轻磨黛眉。
“我们只能指望你了!”数名心似油煎的男人,整齐地朝她弯身拜托。
无愁叹息地看着他们脸上的愁色。
亏她还唤名无愁,近来她的忧愁是愈累积愈多了,不但有个让她芳心举棋不定的风淮,让她忧喜参半,不知该不该答允他的请求,现在还有票等着风淮决定的官员们,在苦候不到他的答案后,也把他们的烦忧堆到她这边来 决定了,回京后就先叫她爹帮她改个名换风水。
“没用的。”宫悬雨无奈地朝他们挥挥手要他们死心,“王爷的脑筋是直的,他要是不能由自己想通,就算派任何人去做说客也没用。”风淮若是不能靠自己打通任督二脉,他们再怎么在一旁煽风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翁庆余还是很想倚靠无愁,‘可她不一样啊,再怎么说她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甚是了解风难的宫悬雨又是一阵长叹。
“无论是何等身份,对王爷来说都没差别的。”回想从前,圣上在风淮身上碰过钉子,每位皇子也在风淮身上也踢过铁板,他根本就不会注意来劝他的人是谁。
翁庆余一把将宫悬雨的嘴巴给捂上,“郡主,你别听他的,你就去试试吧。”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们?”无愁一手抚着下颔,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希望她去对风淮说些什么。
“请他抛开顾忌,在竞逐太子上也掺上一脚。”
她很怀疑,“他愿意吗?”勉强别人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先确定他的意愿。
“为了他所有的兄弟,他愿意的。”庞云拧着眉心,“可是,他还在犹豫。”那个王爷是怎么回事呀?不过就是个二选一的答案而已,有需要想得那么困难吗?
“悬雨。”在好奇心被勾起后,无愁也很想知道风难的心思,“你知道他为何在犹豫要不要竞争为是吗?”
“可能是看多了他兄弟们的做法而太心寒了吧,他不想步上他们的后尘。”宫悬雨摊摊两掌,试着说出他这旁观者的客观意见,“拜托……”已经够沮丧的巽磊接着他的肩请求,“你就别再打击我们的士气了好吗?”
庞云不肯死心,“为了等这个机会,我们三个可是等了好久,现在都已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个东风,我们决不能在这关头打退堂鼓!”
耳边又再度响起一堆男人呗外噪噪的讨论声,无愁一手抚着秀额,觉得自己容忍这些失意人的耐性已到了极限,风淮都已把自己关在房内苦思好几日了,要是再不把那名引发这些效应的罪魁祸首挖出来,天晓得她还要再收留他们多久?
况且…··她也怪想念风淮那张许久不见,老是一板一眼的面孔。
“我去找他谈谈。”她跳下椅面,伸手整了整衣衫。
宫悬雨又再对她摇首,“别去了,通常在王爷想事情的时候,他都不会与人说话,你要是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那他不但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他也绝不会开口搭理你。”
无愁的唇边漾出丝丝笑意,“不要太小看我。”她和他们不同,她可不是有求于他,相反的,有求于她的是他,单就这一点,她的胜面就比谁都大。
“哦? ’她的笑,随即点燃房内所有男人眼底的希望。
“等他六年,我可不是白等的。”她用光阴换取来的,还有很多附加利益。
“喝茶。”无愁将热腾腾的茶盅往桌上一摆,“这是我特地为你煮的蜜枣茶。”
房内果然如官悬雨所说的觑静无声,倒像是她一人在自言自语。
她再附上一句,“快喝,下过毒的。”
不过毒的?
沉思的风淮猛然被她这句话拉回心神,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她搁下了东西就要走。
无端的笑意跃上他的脸庞,在她莲足即将步至门房前,多日不语的风淮终于开了金口。
“想毒死未来的亲夫吗?”用这方式来引他的注意?够嚣张。
无愁脚下倏然一顿,快步地走回他的面前。
“很好,你说话了。”她笑意满面地瞅着他,“宫悬雨还认为我没办法逗你开口呢,真是小看人。”真要毒死他,她六年前早就做了,何苦等到现在?
风淮有些意外,“你担心我?”这么多日来,她也没有主动来找他过一回,他还以为她不怎么在乎他呢。
“担心呀。”她随即自动自发地坐至他的身边,水葱般的玉指迫不及待地抬高了他的下颔,“你看,脸色青白得跟个死人差不多,又闷声不吭的,我好担心你变成了一个闷葫芦。”这实在是……太不像他了,不要说别人看不过去,就连她看了也觉得很心疼。
“我没事。”他拉下她的小手。
‘你还在为了京兆的事心烦?”无愁逐走所有装出来的笑脸,两手捧着他的脸庞低问。
风淮朗眉一挑,“庞云派你来当说客的?”
她有些挫败,“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究竟是在犹豫些什么而已。”真可怕,才看几眼就可以把人家的底细看穿。
“我的犹豫,有很多。”他含笑地看着她小脸上的沮丧,“这些你不会明白也不需要知道。”
“不说就算了。”无愁马上化丧气为激励,拉着他的手想将生根不动的他拉起,“走,陪我出门。”
“去哪?”风淮不为所动地坐在原位。
“逛街买衣裳。”他这未婚夫也太不尽职了,也不想想她这寒碜的未婚妻因无衣可容的缘故,天天陪他躲在屋
里不敢见人,也不好意思穿着一百零一件的衣裳来看他。
“叫悬雨陪你去吧。”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银袋塞进她的柔芙里,“别替我省钱,看中意的就买,东西若是太多就叫悬雨帮你提,你别太劳累。”
“我不去了。”无愁深吸一口气,又马上放弃这个提议,将银袋塞还给他后,开始调整着他的坐姿,“来,坐好。”
“这又是做什么?”风淮不解地看她将两人的椅子并拢在一块,而后她馨软的身子,就紧紧靠在他的身畔。
她笑靥如花地圈住他的手臂,“我准备陪你聊天解闷呀。”她是专程来给这个想不通的男人洗脑的。
“我……”有些躁热的温度爬上他灰败的脸庞,她那紧贴着的身子,马上令他的面皮悄悄添上抹色彩。
“我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看准了他每每脸红后就不会妄动,她再乘胜地将小脸贴至他的面前。
“无愁……”风淮生硬地启口 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她。
“你不赏脸?”无愁霎时换上了一张冷冷的玉容,起身打算走人,“还叫我给你个机会呢,现在好了,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跟她摆谱?难道没人告诉过他,女人最会摆的就是这种谱吗?
风淮赶忙深长手臂。将难以搞定的未婚妻捉回怀里,在瞧见她杏眸里的温色后,他莫可奈何地耙梳着发。
真是头痛……要命的是,她还得陪他过下半辈子。
“请你说给我听吧。”已经够烦了,烦心的事不能再多加她这一桩。
“当真想听?”莫家姑娘的玉容拒绝转向他。
“好想听。”风淮速速奉上她想听的话,并且调整她的坐姿将她放坐在他腿上。
佳人的芳容很快地就雨过天晴,笑意盈盈地瞅着他半臭不臭的脸庞。
“有没有听过夸父追日的故事?”
他纠结着眉心,“夸父?”没头没脑的,讲起神话故事来了?这回她又是有什么目的?
“嗯。”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进入主题,无愁边玩着他的掌心边说着,“以前,我一直都认为夸父很傻。”
“因为他朔日的举动广他的注意力开始有些分散,直瞅着她那双与他肤色相衬之下,有如白玉一般的柔美。
‘我觉得他傻就傻在他不明白,再怎么美好的日景,任何人都无法使它暂且停留,而在回落后的诡夜,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逃避它的来临。”专心说话的无愁根本没注意到他已经反客为主,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她的小手,
“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他不傻,他是个浪漫的追逐者。”
风淮勉强应了句,“我看不出他哪浪漫了。”
“其实夸父也知道天上日,无论他再怎么追逐也是永远追不到的,可是为了一个执着,他却愿意与命运抗衡,用强韧的意志去追索。无论在世人眼底他是傻是愚,更不论他的作为是否疯狂,在我眼底,他是个愿意去逐梦的浪漫家,至少他不会坐而言,他是起而行。”
他微微一怔,总算是听出她拐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