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滔只是阴险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里的笑。
看著他的笑容,樊不问心惊地明白,他才不会管这是谁的主意,他可能将会对舒河或是其他人采取行动……
「再不走,我也会在你身上抽上几鞭。」见他两脚生根地站在原地时,律滔的耐性也到达了界限。
樊不问立刻带著手下离开,而他的步伐显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辆马车来。」在他走後,律滔首先安排让沁悠离开这里的方法。
自始至终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将额际抵靠在梁柱上,看著一语不发的律滔,小心地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扶著她的颈项将她揽至他的胸前,再脱去自己的外衫将她包裹起来。
这可能是她看过他最难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胸前打量著他阴骛的神色时,同时也感觉到他一身的颤抖正传至她的身上,虽然不开口,但她也明白他忍耐得有多难受。
「除了皱眉头给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她叹口气,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他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为什麽不把兵书译给他?」她若肯译,樊不问也不会采取激烈手段,她为何不乾脆成全樊不问?
「我说过,那是我的嫁妆……」欲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个有信用的大女生,该坚持的,她就会坚持。
律滔扶著她坐下来,不再浪费她的体力,边拭著她额上的汗珠,边看向她倔强的明眸。
在她朝他挤出一朵艰涩的笑时,虽然明知很不是时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底的这股冲动。
「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诚意。」
绵密的吻,从她的唇蔓至她的脸庞,他执起她的柔荑,亲吻她的掌心,再拉著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里头的空位,是只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会把心房里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给她栖息。
盈眶的泪泛在眼睫,背部强烈烧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泪的原因是痛还是他。
「这诚意够不够?」他在她耳边呢喃。
「很够了……」她闭上双眼,让掩不住的泪花掉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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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回到楼船的一路上,伤势严重的沁悠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到了船上後,她苦苦撑持的意志力终於溃堤,再也无法压抑那深入骨髓痛彻心肺的痛楚,搂著律滔的颈项狠狠痛哭一场後,终於陷入高烧带来的甜美昏迷。
回京的事反而变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项先行回京向圣上禀告已完成圣谕後,律滔便下令船只在就近的城镇泊岸,以方便让她就医。
即使官垂雪找来江岸一带所有颇富美名的名医,沁悠仍旧是昏睡了很多日,每当坐在床畔看著她带泪的睡睑,律滔反而深深庆幸,在短时间内,她不必醒来面对这一切,一想到她清醒後,她又得在漫长无止境的痛楚下度过,他的心就深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来後,律滔并没有在她小脸上找到半点泪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的自制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泪而愁眉深锁,这在他眼里看来,不但没有因此而觉得心安,反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难忍。
随著船只再度起程,沁悠的伤势也较有起色,这阵子船上总是凝重的气氛,也跟著她再次活跃起来。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们便像早起的鸟儿,全都舍弃了温暖的被窝,大夥皆有默契地噤声蹲在沁悠的舱房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
「痛痛痛……」里头总是先传来这道女音为每一天的早晨开场。
「我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接下来是律滔显得很内疚的声音。
「拜托,你像在动刑……」听到这里,大夥开始边点头边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轻一些好不好?」开始有人在怀疑里头那个细声细气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们平日所见那个气势威严的王爷。
宫垂雪站在房门前,板著脸朝那群蹲得整整齐齐的亲卫拍拍两掌。
「好了,在王爷出来轰人之前快点散会吧。」每天蹲每天听,他们窃听的兴致怎麽不但不减弱,反而还愈来愈好?
「啧……」总是因他的驱赶,而没办法听到後头的人们,败兴地一致站起,不甘不愿地挪动脚步。
在把他们赶回各自的岗位後,宫垂雪四下探看了一会,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偷偷趴在门边想听听里头最新的进展。
「宫、大、人。」来自船上各个角落的白眼,纷纷投射至举止同样是鬼鬼祟崇的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弃满腹的好奇心。
此刻舱房里的两人,对外头所发生的事皆没空去搭理。
随著律滔将附著於伤口上的纱布撕开的手劲,趴在床上接受他换药的沁悠,在求饶不成之馀,她终於压抑不住想要换掉那个让她痛得龇牙咧嘴的男人的念头。
「粗鲁又不温柔……」紧咬著贝齿的沁悠,决定就忍受这麽多了,自床上撑起身子朝身後的他大叫:「我要求换人!」
这个每天整得她凄凄惨惨的门外汉,他哪有学过什麽医术?她有权利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医疗品质!
「别想。」律滔没得商量地回拒。
她改而发动哀兵攻势,很可怜的对他衷哼。
「不要了啦,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她那久不结痂的伤口,可禁不起他粗鲁的对待。
「将就点吧,我没帮人疗伤过。」他已经很努力在错误中学习成长了。
「你可以请个大夫来呀。」这种事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不是更好吗?
「你又要让个陌生男人来看你的背?」想起先前那几个大夫曾看过半裸著身子趴在床上的她,律滔的心态又开始严重的不平衡了。
「那是大夫,不同的。」沁悠投降地轻叹,不知该如何打通他说什麽也不通的任督二脉。
「没什麽不同,都是男人。」那时候是惦念著她的伤势严重,所以他才不跟那些男人计较,现在既然不需要有大夫全天候的盯著她,那麽这种换药的小事,由他自己来就行了。
她气结地翻翻白眼,「你可以站在一边监督大夫的眼珠子有没有不规矩行不行?」为什麽他看就行,别人看就不可以?她干啥要为了他的一个心结而在这边受皮肉痛?
「你不会以为……」他不是滋味地拉长了音调,「我有那个度量再叫别的男人来看我老婆的背吧?」
「我们又还未成亲……啊!」一阵刺痛令她惊声抽气,「这次你一定是故意的!」太不光明了,他居然乘人之危。
律滔叹了口气,在她的抱怨声中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愈来愈不像样,就连这种换药的鸡毛蒜皮小事,他都要和她斤斤计较,他的心胸何时变得那麽狭隘了?
明知道她的伤势严重,让大夫来照料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就是受不了别的男人也和他一样见到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就连宫垂雪只是想关心一下情况探头进来看两眼,他也会忍不住冲动的把宫垂雪给轰出去……真是怪了,他以往自豪的冷静和自制力呢?为什麽愈是和她相处,他就发现他愈来愈不像自己?
愈是将她看在眼底、听在耳里、搁在心上,除了泛滥过头的怜惜之情外,对於她,他还有著难以言表的自责之感,虽然她已经能跟往常一样跟他眼瞪眼的大呼小叫,可是瞧她连动都会扯动伤口而暗暗忍疼的模样,他便想让时光退回在长渊侯府里见到樊不问的那一日,把一切因他而产生的过错,全都弥补回来。
这些日子来,她不好受,他也很难熬。
不待在她的身旁,他会因惦著她而寝食难安,可待在她身边,抬眼儿著那不忍卒睹的伤痕,他又心烦意乱得很想别开眼,迫不及待地想找些事来做,好让他这颗已被愤怒蒙蔽的心得到一个杼解的出口。
他的指尖消悄拂开落在她额上的一给发,担心地看向她半掩的眼睫。
「真的很疼吗?」看著她分明已是泪眼汪汪,可是又强忍住不让泪落下来的模样,他的心底就开始漾满被颠来覆去的复杂心绪。
沁悠吸吸俏鼻,回眸看向他泄漏心事的眼眸,大抵也明白他正在心底兜转些什麽心事,只是他这副深怀罪恶感,掩都不掩、藏也不藏一下的模样,实在是很违反他以往给人的印象。
她伸指抚平他纠结的眉心,「现在的你,就不像个伪君子了。」
思及自己能让他露出这等神情,感动不是没有的,将他整副心神占据那麽久了,虽然在他为她换药时她总会叫上几声,但光从他溢於言表的关心,和在在显示出在乎的举措,有时她都会觉得,能够换得他的垂爱,这伤似乎伤得很是值得,在他的过度呵疼下,她甚至还会有种飘飘然的满足感,但感动归感动,看久了,也是会有点不舍。
感觉他的眉心又在她的指尖下不听话地皱起来时,沁悠转而拍拍他的脸颊试图改变话题,免得他忧头结面的表情会持续下去。
「我还要在床上趴几天?」趴了好一段日子,生性活蹦乱跳的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趴下去,这比要她服刑坐监还要来得痛苦。
面对她背部交错纵横的伤口,律滔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眸,顿时再添上两分难色,不知该不该老实回答她。
他不禁再次深庆她看不见自己的伤势,那几鞭不仅让她皮开肉绽,鞭上带著的棘刺,也将她一背细嫩的雪肤划得狰狞不全,连大夫也说了,光是要完全治愈她的皮肉伤,少说也要花上数月。
「恐怕……要很久。」考虑了很久,他选择说得很模糊。
「噢。」她没有多问什麽,只是淡淡轻应。
律滔反而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态度,「你可以不必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好故意安我的心。」从她大哭一场过後,她就没再掉过泪,为什麽她要故意忍著?这种伤势,看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忍受得了的。
「是吗?」沁悠眨眨眼,假装听不懂。
在她的问避下,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明知道你的背要很久才能好起来,就算好了,日後也会留下永远的伤疤。」再怎麽说她也是个女人,她怎可能会不在意?
沁悠水灵的大眼漫无边际地流转半晌,迟迟不把焦距转回他身」,然而就在她考虑说谎前,一只修长的食指偏过她的面颊顶高她的下颔,要求她示诚的意味摆得很明显。
「我若是哭出来……」不得不低头的沁悠闷闷低吐,「只会让你更不好受而已。」他都已经为樊不问够内疚了,她实在是不想不道德的再一把将他推至谷底。
「不要太为我设想。」顶在她下颔处的指尖转而抚上她柔美的面庞。
她撒娇地偎向他的掌心,「这是天性,我也没有办法。」
律滔沉默地凝视她许久,半晌,低首吻上她凉凉的唇办,在退开来时,握紧她垂在床侧的小手。
他试著让自己听来很镇定,「我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有件事,我想先对你说清楚。」
仔细分析著他语气里那份异样的冷意,沁悠有些怀疑地睨向他那双变得充满肃杀沉郁的眸子。
看来,他可没把这件事看得云淡风清,也没把樊不问种下的仇怨隔夜就实之脑後,只是她很纳闷,像他这种男人,他的报复心态会是怎麽样?而他又可能会做到什麽程度?
可以想见的是,无论他将怎麽做、会对哪些人做出什麽事,这些都不会是她日後想去探究的。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心,比舒河还要狠?」他把玩著她柔嫩的掌心问。
「没有。」她几乎可以从他的动作里感觉到他紧张的气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心,比朵湛还要残?」他又问得小心翼翼。
「也没有。」她开始发现他心前地在数她的手指头。
「回京後,我会做一些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律滔想了不下数种说同,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无法对她道出实际内容。
「提醒我,以後尽量不要问。」再不想办法安一下他的心,恐怕他会在做那些事时,一天到晚闷在肚里担心她。
他忍不住要问:「你会害怕吗?」聪明如她,应该知道他想做些什麽。
「怕你?」她绕高了秀眉,「不会。」别开玩笑了,诱拐他都来不及了,她哪有间闲工夫去怕他?
「往後呢?」
「很难吧。」沁悠微微勾起唇角,也学起他捐来拐去的说话方式,「我娘常说,我这个人,不该记的,我总是记不住。」
为了她的慧心,为了她的善体人意,律滔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谢谢……」他埋首在她的身畔,喑哑的声音里掺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伸手轻抚他的发,「别客气。」
····························
回京後,律滔便以调养身子为由,将沁悠接至翼王府长住,而他自己则镇日在太极宫内办公,若非夤夜时分不归府,沁悠似乎已与他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不去询问他夜归的原由,也不开口过问他究竟在忙些什麽。
或许沁悠是没感觉他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宫垂雪却觉得忙碌的他令人愈来愈觉陌生,隐约地察觉到,他似乎变了。
每回在律滔密召束内大臣议事时,守在殿外等待的他,总会在殿门再度敞开时,看见律滔眼底筹谋深算过後仍未散去的深沉。随著律滔在暗地里推动的举措,东内内部也日渐与西内和南内紧绷了起来,虽然他就跟在律滔的身边,可就连他也不知道律滔到底在做些什麽,而知情的仇项口风也紧得很,丝毫不肯透露半分,这让他的心愈来愈感不安宁,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日清晨,被召至他面前的宫垂雪,两手接过他递来的奏摺。
「这是南内诬陷定国公的证据。一份交给圣上,一份把它交给风淮。」
「这、这……」宫垂雪愈看两手愈止不住地打颤。
霍鞑炮轰南内兴庆宫的内幕虽然众所皆知,就达圣上也心底有数,朝中众臣为了三内情势,至今皆守口如一从没人张扬过,可是律滔却不,他不但把来龙去脉查得详细清楚,还搜齐了人证物证,将这件案子涉入的大小官员全都一把抓起,甚至连主谋舒河、霍鞑、怀炽也都在名单上。
「有什麽问题?」律滔自桌案上抬起头来,阴沉的俊容像是殿内的一抹黑影。
「王爷,这案子牵连太广了,若是风准把它揪出来审,恐怕不只是会令三位王爷镀铛入狱……」要是圣上禀公不循私,端出一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那……
「他们三个死不了。」嘲弄的笑纹跃上律滔的唇角,他舒适地靠人椅里。
宫垂雪没看过这样的他,这时候,反倒觉得他的笑意,和舒河在使心眼耍心机时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为了舒河,樊不问会把所有的罪名自己扛下来。」他会刻意调出这件案子,为的可不是他的三个兄弟,他的刀靶是只冲著樊不问而去。
宫垂雪的心头一紧,「那樊不问不就会被……」
「处斩。」他直接提供解答。
「为……为什麽?」借刀杀人?他们以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啊,他怎麽会看准了樊不问的忠诚,用这种方式来置他於死地?
「他鞭笞我。」笑意自他的面容上散去,锐眸里蒙上一层痛苦的灰雾,「他鞭笞我的心。」
宫垂雪哑然无言,很难相信他会把自己所隐藏的痛苦表露得那麽明显,自从沁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