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变 ★
作 者:绿痕
出版日期:2001…4
什么温良谦恭、待人宽厚有礼,骗人!那全是他用来欺骗世人的假象。论起他变脸的功夫可是无人能及。白日里,他是众臣眼中英明神武的太子;黑夜里,他摇身一变为风流邪魅的恶棍,不仅盜簪子、抢夜明珠,还散布鬼怪流言,最最可恶的是他夺走了她纯纯的初吻,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还来招惹她,稍一不如他的意就耍手段恫喝她,云泥之别的身分阶级阻止不了芳心陷落,只是他八成嫌玩自已的小命不够剌激,干脆把周遭人一块拖下来陪他蹚浑水,让他吃死缠定的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第1章第2章
第3章第4章
第5章第6章
第7章第8章
第9章
第1章
第一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夜幕森森,就连星子也无法窜出浓云,只有西方的残月仍苦苦勾留在天际,一会儿破云而出,一会儿又遭重云卷灭。
深更夜阑的京兆,万物都像是己睡在梦里深处了,但在静夜里仔细听来,有些幽微的声响仍是醒著。
按循著微声,来到京兆裴相府邸的宅院,黄黄昏昏的烛光自本栏窗内透映而出,屋内灯火如豆,光影忽明忽灭,仍不肯在夜深时分睡去,伴著灯火的,是缕缕和著热气的白烟,烟雾中漫著蒸熟的稷粟带著甜味,悠悠地将香气飘送至已凉的空气里。
赶在秋凉露白时分正式来临前酿造今年第一坛美酒的那嫣,此刻正在蒸腾四溢的屋内,忙著将一批批新蒸好的作料以木桩拌凉,并著手张罗著酿酒古六法里其他必备的程 酿工甚为繁复的秋露白,得七蒸七焙,之後还得将放凉的稷粟、高粱置放在坛里,加入麴蘖、冷泉、作香的配料後仔细封坛,末了加上官家的封条,再将它储放至地窖里,待韶光过後,再开坛时便脱胎换骨化成了琼浆玉液。只是,好酒不只是得要有会家子来品,它还需要有个为它倾尽年华的酒娘,来为它奉献出她的青春和心力。
颗颗晶汗悄悄淌下那嫣的额际,在烟雾蒸腾的屋里待久了,热气在她的面颊上如胭脂般地无声化开,为她渲染上了层似醉的酡红色泽,因为燠热,一双水色的杏眸也懵懂氤氲起来,在她一身素裳罗裙上,有的不是寻常姑娘家以花研汁後的香气,而是袭人的酒香。
她是个酒娘,一个出身酿酒大酋之家,十多年来年年在秋露初起的秋夜里酿酒的酒娘。虽说因远亲姨丈官拜丞相的缘故,她已离开了远方家家户户酿酒的故乡住进丞相府邸数年,但就算楼居的地方变了,她的身分仍未变,纵使岁月过去了,她的模样也变了,她还依旧是那个生来就注定要为皇家酿酒的酒娘。
因为夜深,屋里很安静,此刻陪伴著她的,就只有那盏摇曳不明的烛火。奄奄欲熄的烛光中,她的影子被拉长打映在坛里的酒面上,模模糊糊的倒影里,藏尽了多少她不解的心事,每回,她还犹不及去了解它们,它们就被埋封在地底不见天日,而在破土之後,又匆匆被送至宫中无缘与她见上一面。
拭汗一回後,那嫣将手里的木桩搁置在木槽边,走至坛前低首审视那坛红珀色即将入地封藏的新酿。
灯影下,酒面水光尽烧,阵阵甜香扑鼻,任谁想得到,此时这看似平凡的浊水,有朝一日,它将会有水的形、火的性,入喉时温润沁口、酒香熏人欲醉,待入肺腑後,又炽烈得有如猛火焚内。但这坛酒,等闲人可尝不上,它将会被倒在皇家的夜光杯里,用质如玉、薄如纸的杯身,来品尝连她这名奉命酿造它的酒娘也无法尝得的滋味。
酿酒这麽多年来,除了王公贵胄,谁也无缘能亲触品尝到这等封坛进贡的美酒,她这名酒娘,就只能在皇室向大酋发出酿酒的指示时,遵照指令人屋辛勤鞠酿,在夜以继日的辛劳之後所换来的,就只是伫足聆听著他们辗转传来的美赞。可是,说句实话,就连她酿的酒也不认识她,她又怎能去体会那些赞言背後的滋味?
其实她最想要的,不是那些称赞或蜜语甜言,她只想真正的尝上一口自己酿的美酒,好好去感受一回她投注所有热情和光阴所换来的成果,而不是只能在酿造的过程中想像著,日後当这坛美酒在地底苏醒过来时,将会是多麽芳香甘醇。但或许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得知她用年华所换来的是些什麽,更无法得知她到底在酒里头藏了些什麽心情。
单是一坛酒,便可区分出品酒客与酿酒人的命运差别,更可勾勒出一幅当今贵族世胄与平民百姓的阶级图,那麽人一生的宿命,是不是和酒相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从有机会走出夜半酿酒的屋子不再挥汗耐暑,而可以起身走到凉爽的户外,仰首面对著秋月举杯共庆秋日的来临?
应该是不可能的,梦想说得再多也终究是梦,只要套在她身上这阶级的枷锁不除去,她就一日不能脱离身为酒娘的宿命。
屋内的烛火,在那嫣兀自望著酒面怔伸出神时受了风激烈摇晃,令她回过神来,不解地抬眼查看在这密不透风的房里哪来的凉风。
烛台蓦地在此时唧当坠地,一道黑影自她的眼角滑过,当她旋过身来寻找那道黑影时,黑暗中,有阵气息自她的面颊拂过,她不禁怔仲半晌,眨眨眼睫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然而在她的双目逐渐能够夜视时,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色的人影就静立在酒坛前。
幽微的光影中,隐约可看出黑影的主人是个男人,那嫣紧敛著气息握紧了双拳,与他在酒坛前对峙著,在不及分辨来者究竟是谁和所为何来之前,她并没有妄动,而他也无进一步的举动,寂静无声地在溢满甜味的房里沉淀下来,唯一在他们两人之间缓缓流动的,就只有时间。
随著时间的流逝和他的不说不动,她因此而莫名地感到心安,对他的戒心也不知不觉地放下大半,一迳地瞧著暗影中他那张看不出半分模样的脸庞,在心底不断纳闷著来者是谁,又是为何会在夜半闯进她的酿房里。好半天,就在她的疑心快溢满胸怀之时,静立在她对面的身影总算是有了动作,极为缓慢地,他伸指朝新酿的酒面探去,而後将沾染了水酒的指尖放至口中品尝。
那嫣有些怔愣,这入夜半闯进府里来,不去盗些别的东西反而跑进她的酿房里,为就是想尝一口那有如粗胚般的新酿?难道,他也懂酒,现在在他的脸庞上,有著什麽样的的神情?
见她不言不语也无什麽特别的反应,黑影的主人试探性地倾身向前跨进一步,而後朝她探出一手,悄悄地抚上她的脸庞,如抚美玉般地细细柔抚她那因在酿房里受了热而饱含热意的面颊。
那是双温柔的手,也是一双不寻常的手,它不若常年工作人们的粗糙和冷涩,若说娇贵倒也说不上,在他的指缝间,有著练字练出来的细茧,掌心里似乎又有握弓或是使剑所留下来的旧痂。微微的一阵幽香,不动声色地自他的掌心飘向她的鼻尖,微有甜意间无酒意,是她方制成的新酿的味道,当他移动著手掌时,酒香尾随著他的指尖在她的面颊上流连,使得沉醉在酒香中的她有种异样的被催眠感。
趁著那极为短暂的片刻,顺著势,他动作极快地将掌心绕至她脑後的发髻上,抽走髻上朴素的白玉簪,簪子一落入他的手里,他的身子迅即往後一退,无声地没入黑暗中。
失了簪子的发髻,在不受拘束摆脱垂下洒地之时,那嫣的神智总算是回到了脑海里,她忙伸手朝身後的长发探去,才发觉方才那个还让她没什麽戒心的男人,竟在转眼之间就在她的眼前盗走她心爱的簪子。然而就在她抬首寻找他的身影时,发现他居然在溜出门外前,还刻意停下脚步站在门边,扬高了紧搂在手心里的簪子朝她示威。
不多加细想,那嫣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时也拔足追了出去,匆忙之际,完全忘了要顾忌到在静夜时分这般追逐一个人,会带来多大的声响,又是否会惊起他人的一廉好梦。
「表姊?」起床查看异声的裴料俏,站在门边揉著困眼,一头雾水地看著没在酿房里酿酒,反而三更半夜在外头到处找人的那嫣。
「回房里去,别出来。」那嫣忙把呵欠连天的料俏推进屋内,而後又赶忙在把人追丢前再度追上。
见她一把话说完就急急跑离原地,生性喜爱刺激一刻也静不下来的料俏,立刻把浓厚的睡意给驱散,兴致勃勃地回房里搭了件外衫後,飞快地奔出房间。
「不是叫你别出来吗?」跑著跑著便发现身边多了个同伴的那嫣,在追出庭外时停住了脚步,气急败坏地相心把这个冒险犯难勇气一箩筐的丞相千金给推回去。
「有热闹我怎可以不看?」料俏不但不走,反而还兴奋地凑至她的身边,张大了眼左右张望,「发生了什麽事?」
那嫣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有偷儿闯进府里。」
「真的?」料俏听了爱笑不笑地张大了嘴,「人呢?在哪?」真没搞错?廉相裴炎可是穷到举朝上下皆知,居然还有人想来这家徒四壁的地方捞份意外之财?
「他的脚程很快,才一晃眼的工夫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那个男人是跑哪去了,没半晌就把追在後头的她给甩掉,他的身手怎麽那麽快?
「我们这种地方也会遭偷儿?」料俏丝毫没有忧患意识,反而还很有兴致地嘲笑起那个夜半访客。「那个闯空门的小偷有没有走错地方?我们才是穷到该去当偷儿的人吧?」
那嫣一掌拍在她的头顶上止住她的笑音,「别说风凉话了,你快想想府里有没有什麽东西是值钱的。」那个人若是只想偷她一根簪子倒还好,若是想盗府里的东西可就坏了。
料俏一点也不以为虑,反倒摊著两掌朝她咧笑,「瞧瞧咱们这里,典型的廉官居处,不但主人是穷得两袖清风,就连宅子也都通风凉快得很,哪有什麽值钱的东西可让人来偷?」
那嫣面色凝重地一手搭上她的肩,「料俏。」这座宅子的主人裴炎或许是个廉官,也没什麽东西可让人偷,但他女儿的书房里,可是有很多会让人觊觎的宝贝。
「嗯?」
她凉声地提醒,「在你书房里那颗名叫皓镧的夜明珠值不值钱?」那颗曾在战国时期受到秦国的夫人垂青的夜明珠,就不知在如今能值个几座城池。
「当然值,它少说也值个……」料俏才张大了嘴正要炫耀,而後骤感不对地大叫:「糟了,皓镧!」那颗夜明珠的身价,可是高到用它来买个小国都还绰绰有馀!!
「你还说没东西可让人偷?」那嫣无力地轻叹,转身一骨碌地往书房的方向跑。
急如锅上蚁的料俏跑得比她还快,「我哪知道这个偷儿那麽识货?」
那嫣在书房前一手扯住她的脚步,「在这待著,别来看热闹也别来惹事。」要是让料俏进去的话,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她要怎麽向姨丈交代?
「慢著……」被甩下的料俏,不甘不愿地看她的身影独自闪进书房内。
因无点灯而黑墨墨的书房里,悄声站在房门内的那嫣紧屏著气息,在小心确定皓镧是否仍在房里时不忘留神四周,但静窒的房内无丝毫人影,有的,就只是皓镧在夜里凄蒙迷离的光芒。
即使经过千百年时光的焠链,战国时的名珠皓镧仍旧是魅丽而冷清,一如千百年前它吸引著秦王的妃子般地幽然灿亮,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徐徐舒放著它的美丽艳泽,如同招引地,强烈吸引著那嫣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拖著脚步一步步往前走。
耀眼的霞光灿亮了她的脸庞,在她的指尖忍不住想向前触及它前,它的光芒摇曳了一下,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掌就这麽当著她的面,大剌刺地将它收纳至掌心里漫盖住了它的光辉,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闪闪晶亮直瞅著她瞧的眼眸。
那嫣立即回神,自小练武的她,随即隔著书架的木栏,对这个在她面前抢走夜明珠的男人动起拳脚来。
对於她突然的来袭,男子的动作似乎有些讶愕,但在接招接了半晌,并暗自掂量了她拳脚功夫的高弱之後,他便一改前态惬意地半倚在书架边,慢条斯理的与她有招拆招。
被他佣懒闲散的态度惹得心火骤起的那嫣,在闪过碍事的书架来到他的面前,准备全心全音一的把皓镧抢回来时,另一陌生的步伐声响同时在窗外响起,她随即转首朝窗外看去,蓦地发现偷儿不只一个人,外头还有个接应的。
「料俏,」她登时放弃在她眼前被夺的皓镧,想赶至外头去看看可能会遭遇危险的表妹。
可是功夫高的人占上风,优间与她拆招的男子拳势忽地一改,飞快地拦下欲走的她,有意将她困在屋内不让她出去,还刻意与她拉近距离来到她的面前,趁她不备时迅捷地在心急的那嫣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暖的吻。
那嫣的眼眸顿时忘了该怎麽移动。
在他的身上有种薰香的味道,与酒香相较之下,来得更浓醇甘烈,漫天盖地将半昏半醉的她笼罩著,而在他的唇里,却有著一股尝过新酿後的微微甜意。在他温热的唇离开后,她吃惊张大了一双水漾的杏眸,远比炉火还挥之不去的燥热,千涛万浪地直朝她的心头翻涌袭上,比酒色还来得酡红的红云,霎时飞上了她的面颊。
这是什麽偷儿?盗簪子、抢夜明珠,还偷她的吻?
在那嫣还没来得及收拾过於震撼的心情时,偷了她一吻的男子,见好就收地掠过她的身畔先一步地夺门而出,让神智回到躯壳里的那嫣,再次急忙追上这个在同一夜里,连连自她身上讨了两次好处又扔下她的男子。
「表姊?」早就在外头与另一个埋伏的偷儿卯上了的料俏,在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被闯出来的那嫣撞了一下。
那嫣没理会她,而与料俏交手的男子在见那嫣正追逐著另一人後,随即抛下了料俏,拔地而起的去阻止那嫣的脚步,并将她拦在房顶上苦缠著,直到那名全身而退的男子在远处吹了声口哨,他才放下那嫣转身追上先离去的那人。
孤零零的站在房顶上,沁冷的凉风徐徐将那嫣过於激越的神智打醒,也让她逐渐冷静下来。静夜里,那两道人影已消失在远处的暗夜里,放眼望去,这片沉睡中的京兆领地,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让她不禁觉得这一切有些恍然若梦。
「皓……皓镧呢?」慢了一步的料俏,费了好大的劲才气喘吁吁的追上房顶。
那嫣沉静地望著远方,「被拿走了。」
「拿走了?」料俏痛心地抚著胸坎,「谁拿的?」
她一手抚上犹带暖意的唇瓣,「天色太黑,看不清来者是谁。」她也很想知道,那名既偷东西又轻薄她的男子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天哪,这下我不就真的遭贼了吗?」亏她刚才还在笑说没人会来她家偷东西,结果现世报这麽快就来了。
「不只你遭贼了,我也遭贼了……」那嫣低声地轻喃。
「你也遭贼了?」她身上哪有什麽能偷的?
「先回去吧。」她极力压下满面的红霞,伸手拉起料俏,「让姨丈看到你这麽晚还站在这,他老人家免不了又会说上你几句。」
在与料俏双双走向房顶边缘时,那嫣忍不住又回过头瞥看那人消失身影的方向。
她不懂,若那人是专程来盗皓镧,他大可直接侵入府里去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