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绳武点点头道:“小可确是第一次。”
萧不二嘻的笑道:“你们四川,菜馆比饭店还多,四川人饭可以不吃,茶却不能不
喝。”
唐绳武道:“喝茶原是为了解渴,喝多了,有什么意思呢?”
萧不二嘻嘻一笑道:“上茶馆并不是为了口渴,小哥多来上几次,就会知道。”
说着,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随手取过一个条盅,又取了一支竹筷,搁到茶盅的上面。
唐绳武方才看他曾在茶馆门口,覆了一支破碗,也是把一只竹筷搁在上面,这时又见他
把竹筷搁在茶盅上面。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轻声问道:“萧老丈,你这是做什么?”
萧不二笑了笑道:“待回自会知道。”
唐绳武见他不肯多说,自己不好多问,就默默的磕着瓜子。萧不二也只是顾自的喝茶,
谁也没有说话。
这样差不多过了顿饭工夫,只见从楼梯口走上一个身穿竹布衣衫的中年汉子,目光四下
扫动了一下,举步朝萧不二桌子走了过来,也没待萧不二招呼,就像老朋友一般,在横头坐
下。
萧不二还拿着茶盅,一手托着下巴,望着那人,没笑,也没招呼。
那中年汉子伸手把竹筷从茶盅上取下,凑过脸含笑道:“老哥有事找兄弟?”
萧不二托着下巴的左手,大拇指摸摸鼻子,目中“唔”了一声。
那中年汉子在这一瞬之间,似是突然大吃一惊,立即收起笑容,神色恭敬,压低声音说
道:“小的不知你老光临,实在该死,不知你老有何吩咐?”
唐绳武暗暗纳罕,忖道:“这人木知是何路数?”
萧不二缓缓说道:“小老儿就住在东大街悦来客栈。”
那中年人连连应“是”,迅速的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唐绳武愈听愈觉不解,心想:“萧老丈找那人有事,怎么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萧不二也没有再说,目送中年汉子下楼,依然若无其事,缓缓的喝着茶,但他眼角,却
朝右首一张桌上瞟去。
那是两个人在下着棋.目注棋评.心无二用。
萧不二耸耸肩,打了个呵欠,起身道:“小哥,咱们该走了。”
唐绳武正感坐着无聊,闻言立即站了起来。萧不二从怀中取出几文铜钱,往桌上一放,
便相偕下楼。
出了茶馆,唐绳武实在瞥不住了.开口问道:“萧老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不二道:“说穿了一钱不值,那人是个贼。”
“贼?”唐绳武奇道:“那么萧老丈找他则甚?”
萧不二笑道:“小哥别忘了小老儿是贼祖宗。”
唐绳武有些恍然,说道:“老丈可是要他去查司马老丈的下落?”
萧不二道:“连我贼祖宗都模不到半点眉目,这种小脚色那会查得出来?”
唐绳武道:“那你找他做什么?”
萧不二道:“我要他查另外一个人?”
唐绳武奇道:“另外一个人?那是什么人?”
萧不二笑道:“小哥也见过他,只是你也许忘了。”
唐绳武道:“老丈记的是怎么一个人呢?”
萧不二耸耸肩道:“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咱们躲在张老头的房里?不是看到有一个
背负双剑的小童,在地下撬起一块方砖,钻了下去,小老儿就是跟他下去,才发现了地下城
堡。”
唐绳武点点头道:“小可记得。”
萧不二道:“那小童既不是小鲁班的人,也不是无名岛来的,而且从那晚见过一次,从
此就再没见过,你说了会是那一伙的人?”
唐绳武道:“老丈说他劫持了司马老丈?”
萧不二道:“就是因为我想起那块方砖下面,就是人工挖掘的一条隧道,通向地下城
堡,和后来劫持小鲁班的地穴,极相类似。”
唐绳武道:“老丈认为这小童是那一路的人?”
萧不二道:“他们能在彩带门和无名岛双重监视之下,悄悄劫持小鲁班,而且不落丝毫
痕迹,即此一点,就可以知道这帮人必然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江湖帮会,小老儿想到当时他们
能瞒过彩带门和无名岛的耳目,也许并未把人弄走。”
唐绳武道:“你说的是司马老丈?”
萧不二道:“自然是小鲁班了,当时咱们都忙着追踪,他们极可能就把小鲁班藏在城
里。”
唐绳武眼光一亮,口中兴奋的“啊”了一审。
萧不二笑道:“你莫高兴,现在事隔半月,他们早就运走了。”
唐绳武道:“那么我们还找得到?”
萧木二笑道:“所以我们要找个小脚色来问问,做贼的人,目光最亮,城里来来往往的
人,一个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唐绳武道:“原来老丈手下,还有许多人,分散在江湖上。”
萧不二耸着肩膀,嘻的笑道:“你当小老儿是坐地分赃的贼头儿?”
唐绳武道:“他不是老丈手下,怎会如此听话?”
萧不二道:“咱们这一行,不像别的帮会,有形式上的组织,但师徒相传,大家都守着
祖师的规矩,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是同行,都有互助的义务。”
唐绳武道:“小哥看了对老丈甚是恭敬。”
萧不二道:“那是小老几辈份比他高.我方才摸的还只是鼻子,若是搔起头皮来,不把
他吓出尿水来才怪。”
唐绳武好奇的道:“什么叫做搔头皮?”
萧不二道:“搔头发,就表示贼祖宗。”
两人边说边走,回到悦来客栈,天色已快昏黑。
那店伙因萧不二出手大方,一见两人回转,立即迎着笑道:“二位客官回来了。”不待
吩咐.抢在前面,替两人打开房门,掌上油灯,接着又送来茶水.一面伺候着道:“快是用
饭的时候了,可要小的吩咐厨下准备?”
萧不二点头道:“好吧,你要厨下搞可口的做来就好。”
店伙又道:“你老要什么酒?”
萧不二道:“花雕!”
店伙答应一声,立即吩咐下去。
店伙送来酒饭,两人正在吃喝之际,门上响起了“剥落”之声,接着只听有人放轻声音
说道:“小的姜七求见。”
启绳武起身打开房门,只见来人就是茶馆中见过面的中年汉子,这就点点头道:“兄台
请进。”
姜七跨进后,立即恭敬的打了个供道:“老爷子正在用膳,小的打扰了。”
萧不二点头笑道:“姜老七,辛苦你了,快坐下来,喝一杯。”
姜七慌忙道:“老爷子不用客气,小的已经吃过饭了,再说,老爷子难得到永宁来,小
的理该给你请安来的。”
萧不二夹了一筷菜肴,送到目中,一阵咀嚼,然后筷子期窗外一指,笑道:“姜老七,
你把客人都给我接来了,你自然辛苦了。
说话之时,两只竹筷早已朝窗外电射出去。
但听有人大叫一声,“咕咚”栽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厉声道:“老匹夫报个万儿。”
唐绳武目注窗外,霍地站起。
萧不二一手按在他肩头,微微摇头,一面朝窗外嘻嘻一笑道:“你们连小老儿都不认
识,还在江湖混个屁?”说到最后,突然大声道:“记住了,小老儿就是萧不二。”
唐绳武道:“这两人不知道何路数?”
萧不二笑了笑道:“就是茶馆里坐在咱们右首下棋的两个朋友。”
姜七站在那里,一脸俱是惊诧之色,突然扑的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你老就
是萧老爷爷,徒孙有眼不识泰山,务望老祖宗恕罪。”
原来萧不二在江湖偷字门里,辈份极高,目前在各地行道的弟兄,差不多全是他的徒孙
辈了。
萧不二道:“起来,起来,小老地不喜欢这一套,我原不想告诉你的,不料这两个瞎了
眼的朋友,非逼我亮万儿不可,来,来,姜老七,小老儿面前,别拘俗礼,你坐下来,咱们
好聊。”
美七站起身来,那里敢坐?
萧不二道:“小老地约你来,就是有件事要向你打听,你这么站着和小老儿说话。等话
说完,小老儿这条项颈也差不多僵硬了一半。”
姜七心中暗道:“这位名满天下的老祖宗,说话倒也风趣得很。”一面恭敬的道:“小
的恭敬不如从命。”当下就在萧不二横头坐了下来。
萧不二目光一抬,道:“你是本地人?”
姜七道:“是,小的原是虞氏人,落籍在此。”
萧不二道:“你对城里的清形很熟么?”
姜七道:“先父在世之日,曾在东大街有一家布庄,小的可说从小生长于此,别说城
里,就是城外方圆五十里,小的也一样熟悉。”
萧不二道:“好,我先们你,这一带是什么人的势力?”
姜七道:“这里邻近洛阳,谁也不要这块小地方,除了过路的武林人,这倒是谁的势力
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谁的地盘,那就只有部山派离的最近,但那些鬼徒鬼孙,也很少到这
里来。”
萧不二点头道:“没错,大城镇的边上,往往就是三不管地带,看来你倒是这里的地头
蛇了。”
姜七脸上一红,道:“小的从不在本地做买卖,伙计们也都在洛阳,因此城里城外,大
家还卖小的一些交情,你老要打听一件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唐绳武暗道:“好啊,原来他还是坐地分赃的贼头,但他穿着一件竹布长衫,从外貌看
来,竟是一个十分诚朴的乡巴佬。”
萧不二道:“如此甚好,我要问的是半个月前之事……”
姜七口中“啊”了一声,抢着道:“半月前,不知为了什么,北门外一带,突然出现了
不少武林人物,据说彩带门的少门主也曾在那里露过面……”
萧不二道:“你知道还有那一路的人呢。”
姜七道:“另外据说在江湖上已有三年不曾活动的朱衣门的人,也赶来了。”
萧不二道:“还有呢?”
麦七道:“小的只知道这两起人,都到过小石洞,旁的就不知道了。”
萧不二有些失望,问道:“那么城里有没有江湖上人落脚?”
姜七道:“没有,这里邻近洛阳,除了过路的,很少有武林人到城里落脚……”
萧不二道:“你再想想看?”
姜七想了想,依然摇摇头道:“小的真的想不起来,那几天城里有什么武林朋友?”
萧不二道:“有没有可疑人物,在城里落店?”
姜七道:“这里就只有一家客栈……哦,有一帮走江湖卖解的,在这里住过,他们是从
洛阳来的,要上长安去。路过此地,歇了几天,那是几个跑江湖卖解的,也称不上武林中
人。”
萧不二极为注意,问道:“你认识他们?”
姜七道:“不认识,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带着几只箱笼。”
萧不二道:“你说得清楚一些。”
麦七似乎深感奇怪,望了萧不二一眼,续道:“这四人中,班主叫王麻子,和妹子王幺
姑,还有两个是伙计,王麻子练过硬功,可以一掌切碎七块砖头,王生姑会走绳索,两个伙
计只是敲敲锣鼓,和管理箱笼的角色。”
萧不二道:“箱笼里是什么?”
姜七道:“大概有四五只箱笼.除了衣物,还有一头獒犬。
一只金丝猴、一只穿山甲,还有一个人……”
萧不二心中一动,问道:“那人躺在箱笼里么?”
姜七道:“其实他们应该说是有五个人,只是其中一个,一直和猴儿住在一个笼子的朱
儒,骑在狗背上,就和咱们骑马一样。”
萧不二眼睛一亮,急急问道:“这人是何模样?”
姜七道:“说来真也可惜,这人除了身子太小,人着实生得不错,眉目清秀.唇红齿
白,真是一表人才,所以他特别逗娘儿喜爱。”
不错了,他口中说的小人,准是在张老头房里见过的那人!
萧不二一手抚着他几茎鼠髭.沉吟道:“你说他们是上长安去的?”
姜七道:“小的听他们这么说,是不是去了长安,小的就不清楚了。”说到这里,忽然
问道:“你老远莅永宁,就是为王麻子他们……”
萧不二道:“小老儿是找一个人来的,也许和他们无关。”
目注姜七,又道:“对了,你方才提起过小石洞,可知小石洞十几户人家,怎会突然烧
光了?”
姜七道:“这个好像是江湖人下的毒手,据小的推测,不是朱农门就是彩带门干的。”
萧不二道:“村里的人呢?”
姜七道:“奇怪也就在这里,十几户人家都烧光了,就是不见一具尸体,地保报了官,
因为没有人命,也就算了。”
萧不二心中暗道:“这几个贼人,好毒辣的手段,敢情用了消形散,杀人放火,尸骨无
存。”
姜七见萧木二没有作声,躬身道:“不知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萧不二耸耸肩,笑道:“没有了,小老儿要打听的,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姜七道:“你老到底要找谁?”
萧不二摇摇头道:“说也没用,你不会知道的。”
姜七躬身道:“你老别无吩咐,小的告退。”
萧不二道:“好,你可以走了。”
姜七恭敬的朝萧不二行了一礼,又朝唐绳武拱拱手,退出房去。”
唐绳武道:“萧老丈,看来司马老丈是被王麻子一帮人劫走的了。”
萧不二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也想到了?”
唐绳武道:“小可觉得他们带了几只箱笼,如果把火装在箱里,什么人也不会注意。”
萧不二点头道:“不错,起先小老儿还有些疑问,如今全解开了,他们带的一只穿山
甲,大概是久经训练,善于钻洞,张老头房里,方砖底下一个主穴,和后来劫持小鲁班的地
穴,都是它的杰作了。”
唐绳武道:“只是这伙人,已经走了半月,又到那里去找呢?”
萧不二笑道:“你总该知道声东击西这句话吧,那是用兵之道,贵在出奇制胜,本来要
攻击西地,但却声言攻击东地,用以搅乱敌人耳目,那王麻子说的从洛阳来,要西去长安,
以小老儿推测,他们其实是往东去的……”说到这里,突然顿顿脚道:“糟了,咱们快
走!”
唐绳武诧异的道:“老丈想到了什么……”
萧不二不容他多说,急急推门而出,一面催道:“不用多问,快跟我来。”匆匆往外行
去。
唐绳武跟在他身后,出了客店,走没多远,只见街上围着一大圈的人,似是在瞧热闹。
只听有人说道:“好毒的蛇,看来是七步蛇咬的了?”
萧不二挤到里面,举目瞧去,果见一个人倒卧地上,那不是刚从客栈出来的姜七,还有
谁来?
萧不二皱了一下眉,暗暗叫道:“果然来迟了一步。”
唐绳武真的一呆.忍不住道:“老丈,那不是姜老七么?
他怎么了?”
萧不二道:“咱们进去看看。”
二人走到姜七身边,低首看去,只见他双目圆睁,犹留着惊布之容,肤色已呈灰黑,显
然中了剧毒!
萧不二伸手往他胸口一摸,全身僵冷,业已死去了一回,一条右腿,肿得甚粗,色呈乌
黑,伤口在足踝上,还在流着黑血。
唐绳武低声问道:“老丈,他是给蛇咬了一口么?”
萧不二缓缓地起腰来,凝重的道:“不错,这是一种剧毒无比的追风乌梢蛇咬的,奇
怪,这种追风乌梢蛇,只有广西深山中才有……”
话声未落,突觉身后似有一缕极其轻微的尖风急袭而来,萧不二是何许久,他身形有意
无意的一侧,伸手拍拍唐绳武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