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吗?”越浩扫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却难掩讽刺:“只怕会为她带来更多麻烦。”
“至少我会比你懂得关心她。那是一个跟你日夜相处的女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这一刻才知道?!你还有资格要她跟着你继续受这种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谅,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没有做过爹,难道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模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杨御史,你的关心过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给了我,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待她,用不着你来教。何况,你觉得现在这种时候,适合用来吵架吗?”
这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场面忽然就安静了。
杨钊不再说话,沉着气,静立在一旁。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门边,眼神全都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每一刻都过得异常缓慢,直到,房门打开,一身虚汗的大夫走了出来。
“那位夫人没事,只是小产了。”
“对往后怀孕会有影响吗?”没等越浩开口,杨钊就急急地追问。想到夕蕴昏睡前的样子,他觉得她应该很想做娘。
大夫皱着眉,选择了个比较保守的说法,“救治及时,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什么时候会醒?”越浩睨了眼杨钊,轻问。
被这么左右夹击着,大夫有些无措,搞不懂到底该跟谁说详情比较好,最后只好选择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这个说不清,不会太久的,可能今夜就会醒,也可能一会就醒了。只是身子还很虚,不宜吹风受凉,让她在屋子里好好静养一个月。”
“下去领赏吧。”闻言,杨钊总算松了口气,转而像丫鬟叮嘱道,“一会派人跟着大夫去取药,要最好的药材。屋子里多加些炭,最近你们俩就伺候着她,有什么事找展当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自己选个死法。”
“嗯……”丫鬟们赶紧应命。
越浩抿着唇看向杨钊,挤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书房,有事找我。”杨钊抬了抬手,阻止的话卡在喉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身份去说什么,只好悻然转身。
看着那道略显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无力冲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羡慕起夕蕴,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这样两个男人守候着,这样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当真值得他们这样爱着吗?
想着,青衣咬着唇甩了下头,试图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才刚迈进屋子,越浩的声音就传来了,“青衣,把房门关了,我有话问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问什么,不禁有些慌乱。
“告诉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让她觉得无措,“我不知道……”
“你那么匆忙赶来五星楼找我,又那么确信夕蕴此行会有性命之危,不会是仅凭猜测。”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从未见过的,让她觉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那天我在戏台唱曲时,遇见一个公子,他……给了我一味药,让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饭菜里,说、说是……事成之后你就会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么好,我下不了手。后来那个公子就再也没找过我,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给夫人去买吃的,就没跟班子一起回园子,路上遇见了他。他说,有个远方亲戚想谋个差事,让我把他安排进园子当车夫。我……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听说夫人出门,就猜想,兴许那公子想自己动手了。”
“那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说了,说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拧眉,按照杨钊侍卫的说法,主谋是吴越,难道他也只是听命于徐瓷?
“展当家,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害夫人小产……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还有一些自爱,就别把这话说下去。在我心里,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连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结束完长安的事,我会给班主多些银子,你们回益州。”他不想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这样照顾着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让她不开心的决定。”
“……难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青衣吗?”她不懂,都已经放下尊严,委屈成这般,为何还求不到一个两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话已经说得这般决绝,青衣知道不该再去死缠烂打,她想给自己留些颜面,却忍不住,“展当家,如果当年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会像爱夫人那样爱我么?”
“这种事能论先来后到吗?曾经,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躲在别人怀里,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死痛彻心扉,可是那些爱有增无减。即使,再晚三年相识,她还是那个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看着窗外,想起那三年的点点滴滴,多数回忆曾经看来是心痛的,如今想来倒也能苦中作乐。
“你……还是不要走深情路线,好像怪别扭的……”
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传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睁大双眸,旋过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帘的是夕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隐约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泪滑落,唇边却荡漾着一抹苦笑。
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相视,他冲着她淡然浅笑,有些话或者还是尽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够了。
《二两娘子》安思源ˇ第四十一章ˇ
越浩以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会后,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小蕴……”
他尝试着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反映,凑近看了会,她的呼吸很均匀,就像是根本没有醒过一样。
“我去给夫人做点吃的,一会醒来一定会饿。”青衣尴尬地站了会,轻声道。
“不用了,杨钊会安排,你先回园子。替我跟那些掌柜们说一声,我最近要在杨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么事让他们处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来这儿找我。”
“……好。”青衣应了声,偷偷又飘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展当家似乎开始防着她了。这种被怀疑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一直目送着青衣的背影离开后,越浩才叹了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紧皱着,手不自觉地抚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在舍不得那个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着了吗?”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回应他的是沉默,静了会,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间的手。感觉到她的小腹有均匀的起伏,可是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面正有一个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着夕蕴一整个下午,她始终都没再醒,呢呢喃喃地说了不少梦话,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时分,杨钊亲自送来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还没醒吗?大夫不是说不会睡太久吗,怎么会还不醒?”放下膳食后,杨钊皱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怀里的她,有些担心。
“兴许是太累了。”
“嗯……”杨钊轻应,狐疑地扫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没想到越浩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蕴后,他居然还真跑来桌边用膳了。更离奇的是,还吃得很香!
“你怎么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让我用膳的吗?”越浩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甚为无辜地瞪着他。
“我让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让你去死,你死不死?”杨钊忍不住了,终于发现,展越浩其实是个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蕴至今没有清醒,你居然还真吃得下饭!”
“杨御史最近似乎很热衷于跟展某吵架?”越浩夹了些菜,问。
“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态度,我以为你爱她,可她小产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却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对我来说,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没有任何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蕴,他浅笑,“对了,吴越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需要插手。”
“是吴越吗?他也不过只是听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紧了紧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谦镇打理,严峰就一定会帮忙,光是这些就够徐瓷忙了,他没有时间分心来跟我斗。何况,徐瓷忌讳着你,更不会敢在长安对夕蕴下手。真小人和伪君子……显然后者更可怕。”
“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吴越不单纯,如果警惕些,或许夕蕴就不会小产。”
“嗯……”越浩应了声,口吻里有落寞。
可在杨钊听来,那只是一声敷衍,让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们一定要用那么暧昧的声音交流吗?”
“咳……”闻言,杨钊略显尴尬地咳了声,“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会我声。门口有丫鬟候着,有事找她们就行,还有大夫说药要按时服下,到时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药灌进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会灌的,你可以走了。”
杨钊很想动手揍他,因为这个男人欠揍,可他还是忍住了,顺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养涵养涵养……直到退到门外,用力关上门,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养!”
杨钊走后,越浩却没了胃口,饭菜入口,形同嚼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女子,没能忍住眼泪,当真没有愧疚和自责吗?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吴越,可却必须忍着,尤其是在夕蕴面前。他不想让她更难受,这种时候他必须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连颓唐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越浩……”夕蕴掀了掀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了桌边有个背影,她用着干涩的声音唤,“我饿了。”
闻声,越浩愣了下,以为她又再说梦话,直到半晌后。
“展越浩!给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这才反映过来,傻乎乎地点头,赶紧吩咐门外丫鬟们去准备。跟着又回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起身。
兴许是早就备好了,没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们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现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给她准备些粥;还有药,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一定药按时喝药……”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
“这是杨钊的府邸?”看了眼那个面生的丫鬟,夕蕴问道。
越浩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捧着粥在床沿边坐下,细心地为她吹着。
扫了眼送到唇边的粥,夕蕴乖乖地张开口,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后,腹间传来阵阵隐痛让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来。
“越浩,刚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别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都很开心,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只有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还在痛吗?”越浩懊恼地闭上眼,将手中地碗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揽过她,边安慰着边在她的额间印上浅吻。
“还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只是……我很想有个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觉好奇妙。”
看她扁着嘴满脸委屈的模样,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还是说你对能力有怀疑?”
“我是被你和杨钊吵醒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没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别把弄没了就好。”
“可是你的脸上有泪痕。”她承认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只是不愿意看他把什么事都压抑着,连难受都想要一个人扛下。
“……”面对她的敏感,越浩无言以对。
“从商和从凉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皱巴巴的,很丑,夏影那时候瞧了也说很想他们丢出去。”越浩轻笑,回想着夏影生孩子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混乱。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孩子相处,看来你还满喜欢孩子的。”
“是不太喜欢,可是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总有些不同……”话到一半,越浩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来。
却还是引来了夕蕴的狐疑,“亲生的?从商和从凉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出生的时候我虽然也很开心,可是那种开心跟为人父的感觉不同。”既然瞒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对夕蕴隐瞒下去了。
“难道夏影……”偷男人?
“自从嫁给我之后,她一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话,也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为了责任?照顾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买一栋宅子,让她待产;可以请一堆丫鬟家丁照顾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断地给她银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个最可笑的方法,不仅仅赔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缚了她的幸福。也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她呢;也许,还会回来找他破镜重圆呢?又也许,将来她会遇见爱她的良人呢?”
夕蕴很累,可她更想骂人,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先是那个莫明其妙的大师,再是好笑的责任,她曾经那么多的付出,就全败在了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夏影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了。对那个男人来说,财势远远重过爱情,他可以因为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背叛夏影寻死过很多次,我不能看着她死。”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她幸福吗?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吗?”
“我们一定要为了一段往事吵架吗?我们都有年少冲动的时候,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些阴错阳差,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看她气得脸都涨红了,越浩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软下气势。
“哦……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夕蕴忘了生气,有些促狭地笑了。
“嗯……”越浩尴尬地转过头,轻声回应。
“多爱?”
“我不懂得怎么说,只懂得怎么做。”
“做……”爱?
夕蕴抽搐着嘴角,瞪大眼斜睨着他。
“你最好擦掉你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很想满足你,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忍着估计会很难受,不如干脆别去想,先吃饭,再喝药,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夕蕴傻笑点头,喝了口粥后,又忽然开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后,我们赶紧多赚点银子,然后去深山里盖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纳你‘做’出来的爱,再然后你天天陪着我和一堆小闷骚玩,没银子花了,我们就从金屋上刨一些下来。我想好了,老大叫展开,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钊……”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还要带着杨钊!”
“……你说脏话。”
“说脏话怎么了,不准叫展钊,叫展剁钊!”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下,杨钊忽地放下书卷,猝然觉得有阵阴风嗖嗖地飘来。
年关将至,杨府也跟着开始张灯结彩,原本越浩打算带夕蕴回扬州过年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蕴很自得其乐,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种打都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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