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展越浩听到过一个说法。说是,男人在欢爱完之后的那一瞬间,对身旁的女子会产生一种厌恶感,而后,只想睡觉,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可是现在,他深刻地觉得这个说法好像说反了。
“钱夕蕴,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我好累。”
婴儿般蜷缩在他臂弯中的女人,动都懒得动一下;只回了他三个字,细若蚊吟。有了那么一刹那,他觉得不忍,想让她就这样好好睡一觉。
“小蕴,我真的有很重的事要说。”再次开口,越浩有些唏嘘。他想他们应该是相爱的,却都不了解对方,至少至今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说吧。”夕蕴还是闭着双眼,被子凉凉的很舒服,他的声音哑哑的很好听,也让她睡意更浓了。
“越蒙他……”话到一半,越浩忽然止住,还是决定吞了回去,“算了,说别的,这两天展府有客人,我需要你帮我。”
“谁?”这话,让夕蕴稍稍清醒了些。
“陆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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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钱有为搬进展府后,府里的气氛更不对了,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始终弥漫着。
钱有为也是个明白人,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他平日里多半待在浩园里,膳食也都是展越浩命人端去的。偶尔,他会代替展向东去接钱小弟,也正好可以逛逛。倒也不觉得委屈,这样清净安逸的生活,正和他的意。
也因此,夕蕴总算明白为什么越浩要把爹安排在浩园。确实,不管是盛雅还是任何人,至少都不敢跑去浩园找爹麻烦。她也无法总是守在爹身边,这样无疑最好。
这天一早,给爹送完早膳,赶去饭厅后,夕蕴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大伙的脸色都很难看,消失了好些天的吴越也在,时不时地偷看着她。反而是展越浩,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了。没隔多久,连越蒙都忍不住了,猝然地丢下筷子,动静很大,引来夕蕴的注目后。他看了她会,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我先去丝栈了。”
夕蕴木呐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回神,耸了下肩,刚想继续早膳,盛雅的声音传来了。
“你还真吃得下,怕是‘夫人’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你要篡位吗?”夕蕴稍稍分了些神给她,问得漫不经心。
“我要篡的话,你还有今天吗?”盛雅继续不甘示弱。
“如乐,快去找个清晰度高点的东西给二夫人,让她好好照照自己。这样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悲哀的。”
“你……”
“不要闹了。”叽叽喳喳的,方明婕实在被扰得有些心烦,一反常态地开口喝阻道。转而又看向夕蕴,缓了口气:“妹妹,陆仪找上门了,在正厅。”
“什么?!”竟然还真来了?
夕蕴方才的冷静不在了,猛地抬起头,看向方明婕,总算明白了今日大伙为什么反常了。见吴越都点头后,她搁下碗,涨红了脸起身:“不吃了,如乐,去厨房拿把刀,利点的,我去剁了那女人。”
“大嫂,从商他们也缠着大哥去正厅了,有小孩子在,不要那么血腥。”吴越好心地劝了句。
闻言,夕蕴只有与他相顾无言,这人还真像是活在红尘之外啊。没有再说话,她转头撇了眼盛雅,暗在心底嗤笑,这女人倒也不见得像表面那么傻里傻气,至少还知道利用小孩子。
“如乐,不用拿刀了,听三爷的,有孩子在,咱们不见血,去多拿些酒,我去烧死她。”
说完这句话,她就风风火火地杀去正厅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会,也都立刻跟了去,生怕她真的冲动。唯有如乐,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该去厨房还是酒窖。
还没到正厅,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娇笑声。当真是好听极了,就这样听着,仿佛都能让人醉了。夕蕴的脚步更快了,也让尾随在后的众人也跟着加快了步伐,那骄阳般的气势,实在叫人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跨入正厅后,夕蕴猛地收住气焰,目光定在展越浩的脸上。死咬着唇,她痴看了他许久,他却没有说话,也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后,她移开视线,转向一旁的女子。这是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脸,难怪会红遍益州,难怪会促成乔嵩那段丢脸的故事。
有一种美据说是倾国倾城的,大抵说的就是陆仪这种,花颜云鬓,怕是比起杨妃,也未必会逊色到哪去。这样的女人,只要往那轻轻一站,勾唇浅笑,就会让寻常女子觉得自己输了。
“展公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银不换?”
“嗯。”扬起眉,展越浩意味深长的眼风划过夕蕴,转向陆仪,笑应道。
“难怪乔嵩常常提起她,真是个绝色,这要是搁益州,怕是我就没生意了。”说着,陆仪起身,细细端详起了夕蕴。
一旁的吴越先是按耐不住了,“这还用说,我大嫂能差吗?”
却换来了陆仪的嗤笑着,很是动听的笑,明明带着嘲讽,却让人听不出丝毫恶意。
“……真丢人。”夕蕴低垂下头,轻咒了句,骂得却是吴越。这夸能受得起吗?她要是领了,不就是说她也成了个要跟人抢生意的歌妓了。
“大哥,你不会是想让这个女人住下吧?”吴越没理会夕蕴,目前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
“只是暂住,陆姑娘在扬州举目无亲,总不好赶人家去住客栈……”
“乔嵩在扬州,你做什么不去他的别馆住?”没等展越浩说完,被夕蕴堵了过去,顺势横了他眼。
“马都不吃回头草了,何况是女人?夫人该不会是怕了我吧?”陆仪风姿绰约地晃到夕蕴身边,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讪笑着,弥漫出一股馨香。
真是香气熏人,夕蕴深深吸了口气,心想着,她要是男人多半也把持不住。很快,她醒了神,“当然怕,怕你那股子骚味,不过这味道倒是和这个男人挺衬。”边说,她边用下巴比了比一旁的展越浩。
“瞧夫人这话说的,羊肉没骚味人家就不爱吃了,女人也一样,夫人看来该学着点了。”
这话让夕蕴纳闷了,跟陆仪比起来,她简直就是传说中见到大巫的小巫嘛。要是扬州城的百姓们见了陆仪,关于她的传闻就一定不会那么丰富多彩了。
“爹,我不要她住这儿,她比大娘还讨人厌,我不要!”从凉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开始撒起娇。
“我也不要。”紧随而后的是从商。
跟着便是吴越:“大哥,你可别乱来啊。”
“都别闹了……”
“展越浩。”又一次,夕蕴打断了越浩的话:“你要是让她住下来,从今儿起,就再也别管我!”
夕蕴的话撂得很狠,越浩深看了他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一屋子的人全都揪着心,难得和夕蕴站在同一战线,可最后,展越浩的回答依旧让所有人泄了气。
“我已经决定了。”
“你带种!”恶狠狠地抛下话后,夕蕴便转身离开,双拳攥得死紧。
吴越愣了会,以为大哥会去追,可他没有,依旧是定定地坐着。无奈下,他只好一咬牙,刚想追出去,却被方明婕拦住了,“你别添乱了,我去看看她。”
“……嗯。”踌躇了会,瞥见展越浩略带打量的眼色,吴越还是决定作罢了,点了下头。
眼看着方明婕追出去,剩下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盛雅也不好多说什么,识相地拉起从商和从凉往外走。正厅里,又只剩下了陆仪和越浩,他转过头,给了她一道略含歉意的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心思早飘了。
第二十章
刚回府,越蒙便觉得气氛不对劲,大老远的,东叔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鲜少见到东叔慌慌张张的,越蒙蹙眉问道。
“当家的把那个姑娘留在了府里,夫人闹了一下午,在方夫人那呢。二爷还是去看看吧,我生怕这样下去,要是这事传进钱老爷耳里,就不太好了。”
闻言,越蒙猛地停住脚步,又转身快步往姐姐的园子走去,“大哥人呢?”
“唉,陆姑娘说是第一回来扬州,没逛过,当家的陪她去逛了,刚回来。”身份不对,即使很不满,展向东也只能隐压着。相处下来,连他都觉得,当家的能娶到夫人,已经算福了,偏就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白了,去跟大哥知会声。三日后,少府侍卿邱胜全来扬州,说要见他。”
“邱胜全?朝廷查到展府来了?”展向东眉心一紧,有股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越蒙颔首,看起来很镇定,语气很淡:“多半是,东叔放心吧,我想大哥自己有分寸的。”
“呵呵,邱胜全的事我不担心。倒是夫人,当家的不该把她当作局外人,不管是做什么安排,都该商量下。”
“局外人?东叔严重了,她怎么会是局外人呢,有些事她怕是比谁都清楚。”到了园子外,越蒙轻笑,看向一脸困惑的东叔,“好了,东叔去忙吧,我去劝劝她。”
“嗯……”
被越蒙这么一说,展向东越发觉得云里雾里了,今天这展府简直就像中了邪般,所有人的反映都不太寻常。回头看了几眼后,他也不再多话了,只管打理好这个家便是。
“二爷好。”东叔走后,越蒙跨入园子,门边的丫鬟客套行礼。
他点头,往里头探了眼,隐隐似是听见些微的抽泣声。嗟叹了声后,他才朝着客堂走去。
“可不是嘛,这年头好男人都死光了,你看,万漠去得那么早,就是因为他太好了。他要还在,我怎么也犯不着待在展越浩身边受这气啊。”
客堂里,灯火通明,夕蕴的声音传了出来。
“所以我说,姐姐你也别哭了,这么着认清了一个男人的真面目多好。你知道扬州城最有名的冰人吗,叫刘姨的,我改天拖她帮你找个好人家。这展府是没办法待了,展越浩这样的男人也是没办法爱了,姐姐还是赶紧悬崖勒马吧,听我一句话,我不会害你的。”
还是夕蕴的声音的,伴着方明婕的抽泣声。相较之下,她的声音显得活力十足,丝毫都不像随时会变成下堂妻的女人。
“不过说真的,我们得先爱自己才行,不然哪有资格去爱别人。爱自己最好的表现方式,就是好好修饰自己。修饰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灵为斋的胭脂。要想卖相好,早晚用胭脂;灵为斋胭脂,你值得拥有!千万不能错过的好东西,正所谓若要地位永不倒,大唐女子当自强啊!”
“……妹妹,我在展府本就没地位,陆仪最先威胁到的人是你。”方明婕蓦地收住眼泪,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但总算还是察觉到了夕蕴的不对劲。
“呃……”还真理智啊!
夕蕴一时语塞,尴尬时,幸是越蒙即使出声解围:“姐,你忘了吗?她叫银不换,这不就是她的个性嘛。随时可能会被人取代了,哭哭啼啼太浪费体力了,不如赶紧敛财。”
“呵、呵呵……还是越蒙了解我啊。”夕蕴干笑了两声。
没料把场面弄得更冷了,气氛僵持了会,越蒙又好心地开口了:“好了,别尽在这招我姐的眼泪,我送你回东园。”
“也好。”想了会,夕蕴点了点头,冲着方明婕笑了笑,便起身随越蒙离开了。
方明婕回了她一笑,梨花带泪的笑,很是漂亮。没有出声,她默默地目送着他们俩离开,痴看着面前的红烛出了神,悠远的眼神中是谁都看不透的心绪。
刚离开方明婕的园子,越蒙就忍不住开口了:“姐她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是呀,真是戏剧化的改变。原来说是怕我一个人在东园胡思乱想,才拉我来她这,说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些的。结果反变成我来安慰她了,你姐……唉,真是傻,大好的青春葬在这展府,不值得。”一反刚才的聒噪,夕蕴沉寂了下来,心思飘得很远。
即使早就看出方明婕对越浩的情愫,可当她自己坦然承认后,夕蕴反而觉得不寻常了。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倾听自己的心事吗?那为什么不找盛雅。既然都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何苦要在自己的情敌面前掏心掏肺。
“子非鱼。值不值得不是旁人能说的,她或许乐在其中呢。你不也一样,大好的青春,硬是给了大哥,甚至……不愿扫一眼周遭的风景。”越蒙苦笑着,刻意不去看夕蕴。
“给你大哥?开什么玩笑,我二十了,不算大好青春了。真正芳华正茂的时候,我给了万漠,很值得。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嫁他。”
“是吗?”越蒙转头,稍稍放慢了脚步,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算是喜忧参半,“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嫁给大哥吗?”
“我不知道,大概要过个几年才能回答你。”夕蕴耸肩,现在说值不值得太早。
“你不是很爱他吗?”越蒙有些困惑,如果爱,为什么会那么理性。
忽地,夕蕴停下脚步,在一块嶙峋的太湖石前,怔怔地立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久,她噗笑,带着几丝爽朗的俏皮:“是爱啊。我就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爱情,是衍生而出的亲情。亲人走了,那种风树之悲连说都说不出口,太痛了,至死也都不会再有人能替代了。我爱越浩,可是他替不了万漠。”
“这番话,你说给大哥听过吗?”说实在话,越蒙当真是没听懂她的话,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不管旁人怎么讲都是悟不透的。他只是觉得,这话可能会把大哥伤得很彻底。
“说不说都一样吧,他不会介意的。万漠不在了,可陆仪是活生生的。”
“这时候才想起来要装怨妇,太晚了吧?”擒着笑意,越蒙撇了眼身旁的女子,冷声道。
“啊?”这话,反而让夕蕴一下反映不过来了。
“今天乔嵩来丝栈找我,他听说陆仪来扬州了,又得知大哥收留了她,觉得这事一定有隐情,怕大哥独自一个人扛下所有事,让你生生误会。又不便跑来展府,所以只好来找我,我们聊了很久。我本想着回来知会你声的,可现在看你这模样,想来你知道的应该比我还多。”说着,越蒙打量着夕蕴的表情。
她傻笑着躲避他的目光,有一丝心虚在眼眸中。果然是他想多了,早上出门前还为夕蕴不平了许久,若不是乔嵩忽然造访,他本还打算去质问大哥。没料,大哥与她之间早已没了秘密。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的。”半晌后,夕蕴坦率承认了,她早知道就算瞒过全府上下,也骗不了越蒙的眼,“对了,乔嵩还跟你说了什么?朝廷那边是不是也有动静了?”
“嗯,邱胜全三日后到扬州。”
“邱胜全,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夕蕴眨着眼,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名字真像个太监。
“是少府侍卿,他倒还好,不算难缠。可他是户部侍郎邱均的表叔父,就怕没隔多久,邱均也会来扬州。”越蒙轻笑,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夕蕴有这心情说笑了。
“那杨钊呢,会不会来?”
“也许吧。”
“我们要不要搞个欢迎仪式,每个人发一个小帕子,上头写上‘恭迎父母官’,然后让大伙站成夹道挥舞。哦,对了,还要派个小孩子上前送礼,就送灵为斋的胭脂吧,这样能大面积占领市场。嗯,帕子就用展家丝栈的丝做,多好呀。”
“……是呀,真好,交给你来办了。”越蒙感觉到自己脸颊正在不规则地跳动。
“我很忙,交给小弟办好了,我还要想办法安全上岸呢。”夕蕴坚信,自家弟弟是很有文娱天赋的。
“有件事,你也许会很惊讶。”被她这么一说,越蒙才想起正事:“拿走那些私盐帐本的,是大哥的人,我猜现在应该已经销毁了。其他的事,也许你去问他会更清楚。”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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