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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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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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绯红回眸,便看到了琅珂,依旧轻袍缓带、白袂拂风,恍如他们于幽冥谷口的初相遇,恰似悬崖狭路上的次相逢。

她听到琅珃在哆嗦,连他的声音也不复镇定,“貂儿,真的是你么?”

池杳冥的目光很快转向琅珃,又不自然地挪开了,一向从容的他,此刻是真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绯红将刀收进了袖子,慢慢走向他,蹲下身子将他的领口拉紧,又用大氅的下摆遮掩住他的双足,抬头笑道:“为何跑出来了?”

池杳冥也笑笑,“听见你在叫喊,以为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我处理不来的,”她道,“你先回去等我吧,我把客人送出去就立刻过去。”然后不由分说地,转过他的轮椅就要往里面推去。

琅珃急急跟上几步,“貂儿,你……”

池杳冥的身子顿了一下,反手握住了雪绯红的手腕,阻住了她继续移动的方向,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随后自行转了过去,“既然有客人来了,便,请进来吧。”

那一刻,雪绯红分明看见了,琅珃眼中的喜悦和琅珂眸里一闪而过的无措。

惊风和她远远地立在围栏旁,注视着水榭边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琅珂挺直的鼻梁同琅珃极其相像,但唇角和眼眉出略显的柔和却大概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二人背影的轮廓本该是近似的,如今瞧来,明显瘦削下一大半的琅珂,便更加令人揪心。

惊风从怀里取出上好的糕点捏碎了喂那只白鹤,幽冥谷里的阳光虽是透过朦胧雾气射进来的,有些氤氲,却极其温暖。

“雪姊姊,”惊风抬头看着她,“杳冥哥哥和那个高个子,的确是亲兄弟吧?”

雪绯红手里拈着几根竹篾,愣了一会儿,点点头。

“兄弟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你就别担心了。”他说的很轻松,就像他将韦渡江缠得终于没法子而承认了他的身世一样好办。

雪绯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说道:“其实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惊风扭着脑袋盯着她,又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复杂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抬手摸摸他的发顶,雪绯红沉默着,只说,“走吧,我给你找些药,给你澄碧姊姊带去。”

两个小巧的杯子放在桌上,馨香的酒酿倾进,隔着翠色的瓷釉,折射出浅碧的幽光。

“味道柔和了些,可能不适合你的口味,敝谷简陋,还是将就着喝些解渴吧。”池杳冥将一个杯子推到对面人的身旁。

琅珃拿起了杯子,注视着里面透彻的液体,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嗓音便也不知怎地变得嘶哑,“貂儿,大哥对不起你。”

池杳冥笑笑,“真的没什么抱歉的,你做的都很正确,别多想,而且既然朱陵说过,你是不知的,我就更没什么想法了。”他举起杯子,呷了一口酒,微微半阖了眸子。

“回去吧,好么,你嫂子,她很念着你。”

池杳冥不答,良久,“尊夫人,身体安泰?”

“她很好,”琅珃蹲下身子,强迫池杳冥看着他,“貂儿,不要这样,她是你嫂子,我是你大哥,我们的命是你救的,还有衍儿,他伤了你,我回去定然严加惩处,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移开了目光,池杳冥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不答话。

“我是真的不知你还活着,貂儿,朱陵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你嫂子都不知该怎么笑好了,然后玄天楼的仲逸风却又派人来说……说了你的所有事情,他说既然没能让我交还给他漕运的路子,便换个报复的法子,他说着了,这的确是对我最大的报复。”琅珃伸出双手,似乎想去揽一下弟弟的肩膀,却终于没有接触,“貂儿,我带你回去,给你找最好的御医,什么紫芝天下只有两枚,我偏偏要去找第三棵,就算那个真没有了,奇珍妙药有的是,你的身子一定可以养好的。我会昭告天下,沁岚王还活着,我去掉一个沁字,封你岚王可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琅珃有这样一个好弟弟,并且,还好好地活着。”

池杳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拿袍袖掩着口唇,琅珃赶忙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他闭了闭眸子,“仲楼主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还有你后面的话,莫要开那种玩笑了。”

“这怎么会是开玩笑!”琅珃有些急了,“天子一诺,绝无更改的可能,朕……”他突然住了口,只因在池杳冥的眸子里看见了深深的厌倦。“貂儿,我,在你面前,我只是你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带你回都城吧,那个钟姑娘,也一起回去,你说好不好?”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瓶子放到池杳冥手里,见他抬起眸子看着自己,“这瓶子里,是我此次出来从汀兰池里取的水,你二姊也盼望着你回去呢。”

池杳冥低头凝视着手心里的玉瓶,隔着瓶子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里面酷冷到了极点的池水,那里曾吞噬了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若枭鸟蜃怪,依稀尚有呜咽幽怨萦绕于耳边。

他攥紧了瓶身,将瓶子放置在心口,一股清泪终于缓缓流下,之前,他以为那早就干涸了的。

“二姊,”他轻轻呼唤,仿佛怕惊动了那沉睡的魂灵,“弟弟不孝,未能去陪你,也未能侍奉父母于膝前,来日相见,定当负荆以待。”他握了那个瓶子,慢慢抬起眼睫,“草民有事相求。”

“貂儿,你别这么说,我说了,什么都能答应你的。”

“那么,就请皇上允许玄天楼仲楼主进入皇宫,在汀兰池处祭拜二姊。”

“当然可以。”

“还有,”他吸了一口气,“当日城破,钟相全家遭囚,大半是因为皇上私怨所致,如今六七载矣,皇上亦知边塞苦寒,那些钟家之人,还望大赦放还,至于钟相本人,实为一代贤臣,学富五车、举贤无数,于社稷实有功而无过也,如今身死而名败,后世论之,怕言万岁但知私仇而埋没才臣,还望陛下深思,复其名而扬其功也。”他虽侃侃言之,却尤似朝堂应对,完全是一介臣子的语气。

琅珃心痛难当,却只能答道,“可以。”

“此外,草民知道若陛下突然这般行事,易遭到朝臣反对,陛下可多以缇骑隐卫探查一人,此人有勾结北漠之嫌疑,昔时亦算见风使舵之徒。”

“貂儿说的是……”

池杳冥的睫毛动了动,“猪上树。”

“什……么?”琅珃讶异道,想了想,又不禁“扑哧”一笑,“你说的是那个朱尚书?我差点忘了,你小时候便这么叫他的吧?”因为池杳冥的这么一句话,两人间的气氛好像也好了不少。

“他大概已经不是尚书了,当时陛下君临城下,此人第一个带头逼宫投降,是为一介功臣,但是草民后来曾不期得之,昔日撺掇让帝铲除忠良的人中,亦有此人。”他拿起杯子,“不过那时想来他既然可为陛下所用,便也罢了,但是如今方知道他是四处找寻靠山,北漠势力将将兴起,他便暗自派人与二王子呼延越达相交,草民以为,如此墙头之草,其心可诛。”

“貂儿,你……你为大哥暗地了做了多少事,大哥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池杳冥避开回答,续道:“猪上树有一子却是皇上的夜隐缇骑,朱陵此人虽受了父亲的命令而在暗地潜入宇极堡后也做了些不利于朝廷的事,但是却从没有想过要背叛皇上,他不过是处于忠孝两字的夹缝里,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请皇上放过他,耐心开导,并委以重任。”

琅珃刀锋样的薄唇抿得极紧,末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便是那姓朱的混蛋瞒过了你就是池杳冥的事实,并且要朱陵杀了你么!”

池杳冥皱了皱眉,“这个罪名,就不必相加了,毕竟,琅珂确然已经死了。”他的话里,没有讨伐也没有赌气,像是仅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众人皆知而他亦接受了的事实。



72
君许意


良久的岑寂,琅珃倏尔一声长叹,“貂儿,若那时我们一同逃出,多好,便可免了这无尽尴尬,消了你病痛之苦,你有将帅之才,亦有谋略之道,将是天朝之幸,就连你这般,也要破了宇极堡,替我解决漠国的威胁么?”他的眸中再遮不去悔意,“貂儿,你便真的不会同我回家么?”

池杳冥正举了酒壶望杯子里斟酒,闻言手指轻轻一颤,酒浆洒在了桌子上,“家?”他终于笑了,看着琅珃,“杳冥的家,是这幽冥之谷。”他拿起杯子,递到琅珃身前,“江湖上事,杳冥尽力而为,北漠真正的威胁,却是要陛下以精兵利刃却之的。皇上乃一国之君,切末因为琐碎小事而误了江山千年。”

“你……是我混账,”琅珃不接他的酒,“钟姑娘说得没错,我竟然冷血至斯,甚至连衍儿,也教了他那般的帝王之术,还差点就……”他再叹一声站起身来,倥偬而凄凉的,一向挺拔的身躯也有些立不稳,“只是貂儿,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池杳冥垂首不语,末了,只将双手举高,翠色的酒杯在指尖,与双眉平齐,昔时每年的正月,他也是这般乖巧地将酒盏奉到大哥面前,讨要那一份压岁的银镙子,只是这番,不仅隔了十一载的岁月,连那时跪地讨巧的双腿,也只能无力地搭在椅子上了。

琅珃知道,虽然很难突破心结去再次唤他一声大哥,琅珂已经在用行动向他表示,他依然认这个哥哥的。

琅珃接过酒盏,看到池杳冥的袖子因为双臂的举高而滑下,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蓦地,一滴滴灼热的液体滴在他手中的杯子里,琅珃仰了头,抑制热泪的滑下,喉中发出一声凄清的哽咽。

连再像昔时他练功不巧受了伤,自己将他揽入怀中的可能,都似乎没有了,他只能无尽地忏悔,恨透了自己,却依旧无济于事。

他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转身大步便走,却听到背后琅珂唤了声“大……”,他蓦地顿住,那人却没有了下言。

他忍住心里的伤感,只轻轻问道:“嗯?”

琅珂的手指握了握拳,忽而抬首道:“皇上回去,莫要因为此事惩戒太子,太子所做源于自幼教诲,就饶了……”他咬咬牙,吐出几个字,“饶了衍儿吧,他还是个孩子。”

琅珃苦笑一声,踉跄而去。

一片垂柳中,立着一个蓝衫少年,远远看去,朦胧的双目里,似乎在数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少年,额勒蟒带、足踏云靴,双目皎皎如月,手中丝线连着天际的纸鸢,立在柳枝照拂下面,望见了他,笑着跑过来,把线轴朝他手中塞去,“好不容易放起来的,大哥替我拿着,不许让它掉下来!”而后便在他的怒目而视中攀上白马的银鞍,绝尘而去。

这样想着,少年的影子便愈发淡了,仿佛他绝尘而去之后,真的就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等恍惚之后,面前却确然立着一个少年,只是多了几分清秀,少了几多意气风发。

少年也打量着他,末了道:“您是之前同仲楼主争抢要来幽冥谷的那位先生么?”

琅珃点点头。

少年的眼中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示意了一下,方才带他进来的另一个少年惊风从林子里拖出一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嘻嘻笑道,“我们楼主说了,这个家伙的血怕污了我们江湖人的兵械,既然您也找了他蛮长时间的,就交给你算了。”他将将说完,冲着身边的人,“小柳,任务完成,我们接着比试轻功便了!”

两个少年身形一晃,便俱自不见,留下琅珃皱着剑眉凝视地上的那个人。

他的面色渐渐严峻起来,寒冷若冰,不怒自威,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令地上那个尚在迷迷糊糊里的人浑身突地一颤,生生被这气势吓醒了过来。待他的目光对上头顶那个人冷峻的双眼时,脑袋里便“轰”的一声,连牙关也禁不住“格格”地颤抖起来。

“很好,”琅珃冷笑道,“昔时整个刑部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捕头,能撬开任何一张嘴的得力官差,刑钎大人,您觉得朕这模样,能禁得住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天折腾呢?”

刑钎似乎是想匍匐在地上,却因为浑身的绑缚而无法动弹,他只能仰天躺着,无可避免地接受琅珃如刀样的眸子在身上逡巡,甚至,连把眼睛闭上的气力都无有。

“那么,麻烦你再告诉朕,”琅珃俯下了身子,阳光将他俊伟的身材形成无可逃避的阴影笼罩在刑钎上方,“你对朕的弟弟,究竟用了多少惨绝人寰的酷刑?”他站直,不再看吓得说不出话的人,“说不出来也无妨,朕自会去问当时亲眼目睹过的狱卒,不过你给朕记着,你加在沁岚王身上的一切,朕不仅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还要让太医时刻给你诊治,直到你尝遍了为止。”他双眉泠然竖起,“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个酷吏的下场究竟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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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试图将削得干干净净的竹篾弯折并固定的时候,房门“啪”地一声被打开了,雪绯红的手指一抖,又一次不争气地被竹子割破,她抬起头来,看到池杳冥拄着双拐,倚在门畔,眼眸里是遮掩不去的疲倦。

“颜岫。”他叫,像是委屈的小孩子。

雪绯红扔下了竹篾,冲过去抱住他,池杳冥拉过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用雪绯红宝刀的时候没有被割伤,怎地区区小竹子就摆布不了了?”

她笑着,将池杳冥扶到床边,按着他躺下,“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池杳冥却睁着眼,瞧着她,微微摇头,“不困。”他的目光,暖若轻阳。

她不由得全身一震,想起澄碧曾经问过的,她对琅珂的好,众人皆见,三公子却依旧对她有若普通人般疏离。现在想起,她大概可以回答,只因澄碧他们均不知,琅珂为她所付出的,绝非三言两语、也并不在一举一动,然而有时,只这一个目光,就足够锁牢她全部的心绪。

也不知怎地就冒出这样的想法,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话就已经出了口,“琅珂,你娶了我罢。”

池杳冥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惊异,“嗯?”

“我说,你娶了我吧,别怕我会后悔什么的,钟颜岫这辈子,非你不嫁了。”

池杳冥微微侧了头,却一时不说话,雪绯红扳过他的面颊,“说,你愿不愿意娶我,还是你嫌弃我配不上你了?”

“怎么会?”池杳冥轻叹道,“那是……我一……”

“一辈子的梦想?”雪绯红笑问道。

池杳冥的脸红了红,不答话。

低头亲了他一口,“真是的,这种话难道不应该你主动说出来才对的嘛,别别扭扭的,像是个大姑娘,既然这样,姑娘我勉为其难,娶了你罢。”

池杳冥拉过被子蒙住头,不理她,雪绯红嫣然一笑,悄悄出门。

门外,她的笑意却不见了,她凝望着幽冥谷药垆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顾梦蝶和韦渡江回来的时候,看到药垆里,雪绯红素腕上一片凄红,鲜血已经流下了有足足一碗,她用手压着腕脉,用力抑制着伤口的愈合。

“你在做什么!”顾梦蝶大惊,冲过去就要给她包扎伤口。

抬起眼睛,雪绯红的嘴唇有些苍白,笑了笑,“不是紫芝可以治病么,我吃了那个东西,用我的血,难道炼不出药来救琅珂么?”若当年琅珂供出了自己,这些血早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身体里多流这么多年了。

顾梦蝶瞥了旁边一眼,看到青檀端木鼎已经被雪绯红拿了下来,明白她是想用自己的鲜血和那个鼎来炼药。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仲楼主在和我们说了这件事之后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然而,”她盯着雪绯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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