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还是做坏人来得好,”雪绯红唇角挑起,“好在这次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
“我哪有那种(炫)意(书)思(网)!”顾梦蝶跺脚嗔道,一面将酒壶放下,“这酒好在不会醉人,绯红姐且在这里饮着,我到后山去一趟。”
“这里还有后山?”
“绯红姐昨儿个不是走到了山坳瀑布那处的温泉了么,”梦蝶往外指着,“再折过去望里走就是后山,因为那温泉的缘故,后山更是温暖,事实上,整个幽冥谷都没有冬天,全赖那泉的功劳,”梦蝶指指腰间的药囊,“几日前我见后山一座山壁上长着两颗天葵草,那药也是极其少见的,正好公子现在病症重了,我去找韦渡江帮忙采来放到药里面,能加强些药力。”她嫣然一笑,“绯红姐没事去后山逛逛罢,那壁厢更加幽静,也是练功的好地方,我倒是最喜欢那里的蝴蝶,长得极其漂亮。”
雪绯红顺口答道:“好啊,要不我现在就和你过去,帮你采药草罢。”
顾梦蝶一愣,随即笑道:“那当然好,我也想瞧瞧江湖上雪绯红施展轻功的身姿呢;”末了,小心加一句,“可以吧?”
“有什么不可以,”雪绯红略有些兴致,“现在就去罢。”
顾梦蝶小心翼翼地跨过一道铺在温泉中的白石路,跳到对岸,一矮身钻进灌木丛里,露出头回首笑道:“往里去深着呢,前几年我还记得在这里见过两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可惜现下找不到了,”她穿林拨叶地在前面引路,足下是一条歪歪斜斜踏出来的小道,不踢开繁茂的青草,便根本瞧不见。
停在一处山壁前,这里是不小的一块空地,有点点的紫色小花星子般散落在没足的草间,山壁陡峭,露出很多洁白的石块,石间的缝隙里生长着藤蔓和几颗小树。
顾梦蝶的羊皮小靴轻轻踏在青草上,仿佛是感知到有人靠近,草丛间和四周的灌木里蓦然飞出十数只蝴蝶。它们的翅膀有若凝脂白玉,没有丝毫瑕疵,大若团扇,体态翩翩,更奇的是,蝴蝶的双翅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如玉的光泽,落入顾梦蝶笑意盈盈的眸子里,便消融于那纯粹之间,也似乎只有无暇纯净能和这种蝶儿相媲美,是一种不曾沾染过世俗的、没有杂念的净。
“这是什么蝶?”雪绯红问道,“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她顿住了,也许她想说这么洁白,却觉得洁白在这里也成为了一种亵渎,这幽冥谷里奇异的白蝶带给世人的,更近乎是涅槃重生的圣洁。
“叫什么呢,”顾梦蝶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后来韦渡江说既然是幽冥谷里的蝴蝶,叫幽冥蝶岂不省事,但是大家又觉得这种蝴蝶怎么会是幽冥中的呢?后来公子说那便改一个字,叫青冥蝶,不就直接从地底下给升到天上去了么?你看,它们还真像是从天上那琼楼玉宇里来的,羊脂玉也没这么好看。”
“青冥蝶,”雪绯红道,“也还是般配的。”她不知池杳冥在说到青冥这两个字是怎样的心情,譬如他为这蝴蝶起了一个高远纯圣的名字,然而他自己的名字又是谁起的,殊不知杳冥者,亦含青天之意也,高洁,但同时也意味着飘渺和不真实。
“公子说也不过是大家随意叫叫,其实没名字更好,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就像没有了过往,这蝴蝶才更让人觉到世间少有……”顾梦蝶说着,却突然住了口,讶异道,“绯红姐,怎地这些蝶儿都聚到了你身边?”
雪绯红一愣,才注意到那十数只青冥蝶正围着自己翩翩而飞,一片氤氲白光,像是雾中艳阳,耀得她眨了眨双眼,伸出手指,便有蝶儿停驻在指尖,有的飞了一会儿,直接落在了她的肩头。
顾梦蝶惊讶里透着玩味和笑意,仔细审视了好一会儿,眉间一皱,拍手道:“我果然没错!方才就说你屋子里的那股子香,既非熏香、也非花香,本就是绯红姐你自身带的,这香里透着一股澄明清新,比那繁杂花草雅韵得多,淡淡的,却恒定久远,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虚渺之感。”
雪绯红禁不住笑了:“哪有你说得那样玄乎,我见过不少女孩子,身上也是有香的。”
“那不一样,”顾梦蝶摇头,“反正我也说不大清,只是它刚才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别说我了,你瞧这些蝶儿不也是喜欢你那香?”
雪绯红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身上有些异香,这事她是知道的,不过并不浓烈,在一个屋子里呆久了或许会让周遭晕染上些许,短时间停留却不会有什么特别,也很少妨碍她完成楼主交给的任务,不过这也和仲逸风交给她的任务里少有乔装伏击有关,自己也并没有在意。她没什么大兴趣去和一个女孩子讨论香的问题,接口道:“你说的那天葵草在什么地方,我采来给你。”
顾梦蝶向上一指,雪绯红抬眼瞧去,看那崖壁临近顶端的地方尽是白石,只在一个石隙间并列长着两株半尺长的植物。她吸口气,点点头道:“你在这里等些时候。”便将手搭在山壁上,足尖一点,全身腾空而起。顾梦蝶仰头看着,雪绯红红白相间的衣襟在空中飘翻飞舞,若一只染了鲜血的青冥蝶,沿着陡峻的山壁徐徐而上,直至天葵草畔,她左手抠住山石,右手沿着根部采下草药,收入怀中,便将足尖再次点在山石上借力旋下。山腰处一块石头有些破碎,雪绯红足下踏去,那石子微响了一声即便碎裂,她双足便立时悬了空,身子一顿,即要坠下,顾梦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却见雪绯红右臂衣袖间有寒芒轻闪即灭,她的身子同时稳住,继续顺势掠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天葵草拿到了顾梦蝶眼前。
顾梦蝶盯着天葵草接了过来,看着雪绯红一笑,“我刚才是不是有幸看到了传说中的宝刀雪绯红?虽是惊鸿一瞥,也够啦。”
淡淡一笑,雪绯红不答她的话,只说道:“后山果然也是别有一番情趣,拿了天葵草,还是回去熬药罢。”
将草药收进药囊,顾梦蝶看着依旧尾随在雪绯红身周的青冥蝶,欲言又止,便也只好跟着她往前山走去。
幽冥谷谷口山岚雾霭的上空,一只黑色苍鹰盘旋了良久,蓦地发出一声长吟,仿佛要刺破那凄迷云海,它展平双翅,又是几声啸声自喙中传出,斜斜低飞,打了数个盘旋。
7
不速客
他的眸子紧闭,身下的床单被几乎与之同色的苍白手指本能地紧紧抠住,忽而昏睡中的人呼吸变得急促,几根手指慢慢张开,复又攥得更紧。他觉得自己沉浮在黑若浓墨的苍茫海洋中,苦涩的海水自口鼻间毫不留情地涌入,不知何处而来的荆棘蜿蜒在这片恐怖的水域里,密密缠遍他全身,收紧、捆缚,尖锐如铁的利刺寒刃般勾入皮肉,直入骨髓,同时又恍若有千万只虫蚁在血肉中自蛰伏中苏醒,开始啃噬他的全部,在那本就给人精神上带来无尽惶惑的虚无里,他在冰火两相煎中辗转挣扎。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因为瘦削而几近支棱的骨节弯了又直,他徒劳无助地伸出手去,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如何,也许他只想抓住点什么,也许只要还能握住什么,他就依然不至于蓦地坠入另一个无底空茫,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黄泉边那凄艳绝美彼岸花,刺目得犹如那烧灼一切的红莲烈火,本以为自己早已能够淡然,却仍然抑制不了那铺天盖地的恐慌,死亡好像已经不是一种解脱,尤其是弥留之际潜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无边畏惧便足够让他冷汗涔涔。
好像什么都不能够将他从梦魇中惊醒,直到一声鹰啸隐隐传来,似乎因为穿透层层迷茫凄雾,那啸声显得近乎邪魅。
池杳冥的眸子倏尔大睁,瞳孔还近乎空洞,他大口喘息着,单薄的胸脯在锦被下起伏得甚是厉害,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他勉力用胳膊撑住床榻,猛地直起半个身子,因为动作过大的缘故又是一阵眼花,疼痛依旧无休止地在肆虐,他的双眸里却已经充斥了全部焦急,他拼命伸手去够双拐,拐杖靠在窗前,仿佛在哂笑他如今的无力。
他的眼神里一抹绝望转瞬即逝,随即开口唤道:“梦蝶?渡江!”
无人应答,他不敢多耽,一咬牙,池杳冥侧身从床铺上滚落下来,手指有些颤抖,他飞快地将软靴套上,便向墙侧的轮椅处爬去。
一个青色人影若柳絮般停驻在门前,看到门内的动静后,他大吃一惊,连忙跑了进去,扶住池杳冥,“你要做什么不能等一下么?”
抬起头,看见是韦渡江,池杳冥眼中的绝望消散了一些,他全身皆因冷汗而湿透,唇上毫无血色,眼眸里原有的若水波光早变得散乱,他举起手臂,带了一丝喘息,“把那只鹰,给杀了。”
韦渡江不明他的(炫)意(书)思(网),回头望空中瞧了一眼,那黑鹰只是在远处的谷口上空,因为雾气的缘故,几乎只近似于一抹墨黑的暗影,“杀了?”他奇怪地问。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池杳冥推开韦渡江,“快去!”他的声音虽然无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韦渡江因着池杳冥的神色,也不由得焦急起来,他虽然不明究竟何事,却也能猜出这鹰于幽冥谷不利,他不再说话,身形却恍然自室内消失,御风而行般望谷口赶去。
他的身形在越过水潭后凝滞下来,韦渡江抬头瞧了一眼距地面有几十丈的黑影,蓦然转身,他仅用一口流转的气息便赶到了谷里放置兵器之所,从墙上摘下一挂弓箭,又几近破门而出,不再费时间绕潭而去,韦渡江身形不转,直向水面扑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水榭中,头微微仰起,也在看着那苍鹰的轮廓,韦渡江自她身旁掠过时,雪绯红敏锐地注意到他手中的弓箭,开口唤了一声,韦渡江却早已登萍度水而去,但见他足尖在水面点开数道涟漪,竟是从水面横直着飘飞而去。
雪绯红也展开轻功,沿着潭边小路望谷口赶去,还未到达,便听得数声弓弦振响,她拨开藤蔓,淡淡看着韦渡江立在一颗古木上,引弓搭箭,箭壶里的箭枝去了一半,而黑鹰却依旧在空中盘旋,啸声有所转低,调子却像极了哂笑。
“那鹰经受过的训练许是比你练箭要多,”雪绯红开口道,“寻常的箭枝很少能射下它,更何况韦先生于箭术上似乎不甚精通。”
“在下在雪姑娘面前丢人大概成了常例,”韦渡江淡道,“听来姑娘似乎有办法?”
雪绯红抬起头,看那苍鹰展平双翅,隔着这浓雾,仿若一道魑魅暗影,附骨之痈般斜飞低旋,“韦公子轻功不错,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姑娘请说。”
雪绯红跃上了树,借着树枝的弹性腾身而起,约有一人高时,韦渡江双掌同时向上,正抵在雪绯红足下,内力吐出,合两人之力使雪绯红若弦上之箭冲霄而去,而与此同时,韦渡江双袖微振,亦飞身起去,后发先至,直追已达到最高点的雪绯红,他青衣翻飞,再次推出双掌,与雪绯红垂下的手掌相击,直使雪绯红升起足有二十丈之高。
韦渡江身形尚能在空中转折,化解掉下坠之力,腰身扭过,斜斜落在树冠上面,抬头看去,雪绯红红白相间的衣袍几乎融进了雾霭,她黑发狂舞,蓦地右腕上寒光闪过,素手扬起,一道白芒带着绝艳的绯红破云而去,径直冲入苍穹,隐隐一声哀鸣过后,那只黑鹰双翅僵硬,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打着旋子跌落。
低呼一声好,韦渡江身形再次跃起,迎上下落的雪绯红,于她腰间拍击一掌,雪绯红借力斜飞,那缕白芒同时自苍穹雾霭中坠落,划过笔直的银线,恰到好处地进入雪绯红在空中举起的袖口,一青一白同时踏上地面,不远处的灌木间“簌”地一声轻响,却是那黑鹰的尸体跌下。
雪绯红径自要向谷口过去,韦渡江禁不住开言道:“姑娘可忘了不能离谷的?”
她闻言顿了一下,因问道:“我只到谷口,不知是否可以?”
“既是那样,应是无事。”
“多谢。”
她举足踏入前方迷雾中,韦渡江微叹一口气,跟将进去,低声道:“姑娘跟我来,这阵中地势随时可能改变。”
在幽冥谷的数年中,韦渡江不曾遇过有人未经引领便穿过北峻山茫茫险岭而来到这幽冥谷口,当穿过那层迷茫雾霭后看到阵前数十个人时,他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韦渡江的视线逡巡着,从四周的随从最终落到了立在中间那人的身上,他头上戴着纶巾,约莫有四十多岁,一身文士打扮,却看不出有何儒雅之气,许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曾经的士子风雅被销蚀殆尽,仅剩下一种近似世故般的圆滑。
他面皮白净,几缕髭须微微在颌下拂动,负手而立,在看到雪绯红出来时,眼中浮现出几抹意料之内的神色。
韦渡江没有说话,既然所到之人认识雪绯红,便不能不怀疑他们的到来与身边这女子有关,他打定主意旁观一阵,且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主意。
“仇阁主,您怎么来了?”雪绯红冷冷地问道。
那位仇阁主微微一笑,道:“雪姑娘几日不曾回楼,楼主担心得紧,我便略略替仲楼主解解忧,日前见着雪姑娘手下的祝桐在北峻山旁的镇上,于是请来一问,就寻到了这里。”
“我任务已经完成,也回禀过楼主,”雪绯红道,“他不可能这么快便又有命令与我,此外,我倒要感谢仇阁主,先替我找着了一个口风不言的手下,也省得日后载到敌人手里吐露秘密了,仇阁主使毒和用刑的法子定是又有改进了罢?”
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仇阁主只是一笑置之,“不敢,祝桐也算是块硬骨头,雪姑娘……哦,现在是应该叫雪阁主了吧,御下有道,日后还望雪阁主多多照应才是。”
“仇阁主千里迢迢来此就是为了将此事通知于我?”雪绯红淡淡道,“如此,仇阁主且请先回吧,我数日后回楼再重谢。”言必,身子侧过,看向韦渡江,有让他谢客的(炫)意(书)思(网)。
韦渡江并未饶有兴趣地看着玄天楼这一对阁主的对话,他的面色在雪绯红刚一开口便有所改变,眉头紧蹙,目光瞬时冰冷,盯住面前的仇阁主,这时道:“原来是玄天楼药医阁仇阁主,如此敝谷倒是怠慢了,仇阁主来此,本当倒履相迎,可惜阁主初到即便来意不善,也恕在下不便迎阁主入谷,阁主请回罢。”
仇阁主的眼睛在韦渡江身上转了几转,“公子是幽冥谷中人?在下也只不过因为闲暇放了只鹰,更何况尊谷可往在下那里扔了不少只小麻雀,一只鹰也算是还礼了罢。”
“哈,仇阁主话里的(炫)意(书)思(网)我倒不明白,”韦渡江仰天打了个哈哈,“只是山中粗俗之人喜静,还望阁主体谅。”
“若是说那只鹰,却是我误杀的,”雪绯红道,“待我回楼自会向阁主赔礼,现下在主人宅前,私下里的事多有不便罢。”
仇阁主眼中神色一紧,他看到雪绯红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右臂微抬,竟是她习惯的出刀前的姿势,而一旁的青衫男子双手笼在袍袖中,看似处处空门,却正是无处不戒备之态,他又望那凄迷雾霭中凝视了一忽儿,眸中似乎转过数种神情,最后唇边缓缓勾起,“果然是在下鲁莽打搅了,既是主人家有谢客之意,而雪阁主亦不喜在此见到在下,咱们便离了罢。”他袍袖一挥,转身欲走,却又定住,回头微笑道:“药医阁近日养的这几头獒犬果真不赖,雪阁主若是喜欢,改日我送到碧炎阁两只,当做贺礼可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后林里有人牵出几只半人高的獒犬,颈上套着皮环,狺狺低吠着。
见雪绯红瞳孔猛地一缩,却并不回答他的话,仇阁主又是低声轻笑,带着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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