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却有些想不明白凭仲逸风的睿智,为何会看不出仇枫远并非他需要的属下。
冷秋所立之处的前方就是一个转弯,雪绯红侧身过去的时候,便看见足有五六个分岔幽深的路口,隧道本就狭小,再分出如此多的岔路,几乎仅能侧着身子方可进入。
岔路前的小空地上,有数个侍卫模样的人在不停地打转,像是没了头的苍蝇,雪绯红一笑,知道这是冷秋以迷魂阵法将他们困在这一亩三分的小地方。
“如此重要的地方,呼延越达就派了这几个人看守?”她微有些讶异。
“大概因为,”池杳冥凝目瞧向那些漆黑的小径,“里面的人,已经可以画地为牢了吧。”
“既是如此,我们的事差不多就这些了,再布个宇极堡人进不来的阵法,就可以出去了。”
“真的不需要把他们一起带着?”池杳冥问道,冷秋也打了几个手势,同是疑问的(炫)意(书)思(网)。
雪绯红沉吟了一下,“不太方便吧,”她说,“毕竟凭我们三个,要闯出去还有些困难,再带着那么多神志不清的人……”
池杳冥的眼色也凝了凝,正欲说话,雪绯红却猛地转身,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径直没入一侧的黑暗之中。只听得一声轻微的碰撞,风声呼响,银刀打着旋子再次飞回,重新跃入雪绯红的手掌里。
池杳冥握紧了枪杆,站直身子,凝视着黑暗里逐渐显现出的人影。
三个人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这时间,拖得还是长了些。
来人稳稳立住,池杳冥微微抬高了手里的油灯,灯光照射在对方的面容上,两弯浓眉下的眼睛里闪现过诸多的情绪,“呼延小王子,”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琅珂,你没死!”呼延越达有些咬牙切齿。
池杳冥没法子摊手,便只好耸了耸肩,“这句话上次见面你不是说过一次了么。”
呼延越达仔细打量着池杳冥,像是继续在确认站在他面前的这男子是个真实的活物似的,末了,脸上却转成了冷笑,“没想到时至今日,琅三公子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利用诡计胜人了。”他的汉话并不甚标准,有些生涩,其间还夹杂着些微的遗憾似的。
池杳冥苦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淡淡道:“小王子,你也该长大了。”言辞极其平和,竟像是在教育劝说一个小孩子。
就算石道中光线阴暗,也足以看到呼延越达脸上百倍的不自然和恼羞成怒,他慢慢将腰间的武器解下,双刀刀刃雪亮,分握在他左右手中,“琅珂,”他像是完全看不见雪绯红和冷秋似的,“当年交锋,是我输了,我虽不甘心,你却在我找到你之前死了,你,”他一字一顿地,“欠我一场亲口答应了的决斗。”
不等池杳冥回答,雪绯红已经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们实在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这个小王子,仲逸风一定已经到了宇极堡之外,他所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打败呼延越达这个人这般简单,值得玄天楼楼主亲身前来的,就是他志在必得的。
三对一,呼延越达最擅长的弓箭在此处又全无用武之地,他们取胜的几率是太大了,根本没有罗嗦的必要。
从侧面看去,呼延越达的脸上出现了被打扰到的一种不悦,他从侧面瞟了雪绯红一眼,突然冷笑道:“你们是来找那个什么仇枫远的吧?再不去,恐怕找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冷秋的衣袂微微动了动,池杳冥额前的发丝也飘了几飘,从呼延越达的话中看,他们已经赢了一大半,仲逸风和池杳冥冒险让池杳冥趁着送饭的时机往其中下了药医阁的毒,这样琅珂死于仇枫远所下的剧毒,就破坏了宇极堡最初的全部目的,呼延越达一怒之下自然会去找仇枫远算账,甚至有可能,杀了他。
然而,现在还不能让他死,至少不能让他现在就死去。
就在三人沉吟的当口,呼延越达足下微微一动,雪绯红早就神识敏锐地挥刀斩向他的左足,不料刀光却为一柄长枪所阻,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杳冥和呼延越达一同坠入地上开启的一个洞口里,池杳冥最后的口唇微微动了几动,直到那个机关重新关上她才似乎读懂了那几个字是些什么,琅珂说,放心,他不会死在宇极堡中。
呼延越达的心结,是琅珂打上的,便需要他来解开,就算已经隔了一段倥偬沧桑,表面上全然豁达的琅珂心底里却有恁多放不开的东西,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莫向年那张气喘吁吁而又无奈的面容足以成为她如今心情的写照。
冷秋打了几个手势,雪绯红收回目光,慢慢点点头,雪蛛儿从冷秋的手指中爬下,慢慢沿着呼延越达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56
放下难
整个宇极堡似乎都变得空洞而寂寥,一路行来,冷秋和雪绯红几乎没有遇到几个人,他们简直是十分顺利地走上了一道极长的斜坡,随后连续转了数个狭小的转弯之后,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这种彻骨寒风的,是灼痛了眼睛的阳光。
他们立足于崖壁的一处乱岩间,纵然是寒冬凛冽之时,连枯草也没有,这个狭小的出口依旧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若非凑近了去仔细查看,根本不得瞧见,更何况它又是凿于飞鸟也难落的峭壁之上呢。
雪绯红不由得赞叹道:“虽说呼延越达在心机上不怎么样,这个宇极堡可还真算是颇费了他一番心思呢。”她极目远眺,三面俱是深邃陡崖,山岩一片莽白,其下幽杳而不知所止,笼于一层浓厚雾霭云翳之间,巨岩嶒棱,浩荡而另有心旷神怡之苍渺。
同北峻山相比,却又是另一种奇伟了。
雪绯红正沉思着,头顶上却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和冷秋一惊,便听到扑棱棱的声响,一个人自眼前倏忽而落,消失在足下万丈深渊之中。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均含有同样的(炫)意(书)思(网)——楼主到了。
冷秋从怀中掏出一只精美的木鸟,在它的腹下转动了几下,一抬手,木鸟便飞了上去,随后就听到岩上传来一个女子甜腻的声音,“是雪妹妹和冷木头么?”
雪绯红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寒霜,冷秋无奈地耸耸肩膀,打了几个手势好像是在安慰她,随后一条长索垂了下来,雪绯红一手接过,另一只手抓住冷秋的臂膊,银索腾空而起,将二人扯了上去。
崖顶上散落着一地躺倒的人,大多是宇极堡的,仲逸风依旧黑衫玄氅,卓然立于崖边,身周俱是玄天楼的高手。
银魄扭过身将雪绯红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着实下眼在她身上披着的男子衣袍上瞟了几瞟,笑道:“哟,怎么这衣服给带了出来,人却没陪着你呢?”
雪绯红不答。
银魄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仲逸风淡淡打断,道:“绯红,怎地池公子没有来?”
“他被呼延越达拖住了。”雪绯红回答。
仲逸风“哦”了一声,转身负手向着悬崖,像是在欣赏雪中山景。
不远处,隐隐有数名人在打斗,不过瞧身形武功却不像是玄天楼中人。
澄碧一直立在仲逸风身旁,这时方才向雪绯红笑笑,问她和冷秋:“都找到了?”
雪绯红点点头,“不过没有验看。”
澄碧点头,“小心谨慎,原是对的。”
一行人都不再说话,玄天楼的诸位高手所立的这座山峰,是周遭群山里最高的,山风搅动起众人的衣衫,极目远眺,雪绯红蓦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浩淼之感。
“澄碧,”仲逸风没有回头,“赤骏那里还没有消息么?”
澄碧刚想答话,银魄却指着远处道:“雪雕儿来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雕儿从云端里显现,扎到澄碧的手腕上,牢牢立住,澄碧伸手取下它足上的布条,展开看了一眼,转向仲逸风道:“楼主,到了。”
“传令下去,放行。”
“是。”
雪绯红纵目瞧去,斜行的山路上很快行来一名青衫男子,许是因为雪地反射的阳光太过刺眼,他将一只手搭在额前,山路陡峻,他却衣袂飘飘、如履平地,不过一炷香时间,竟然便已到了玄天楼诸人面前。
数日不见,韦渡江的眼睛里依旧如笼着一层云翳似的,可知仇枫远所用毒之剧,他勉强眨了眨眼睛,看到了站在众人间的雪绯红,眉头皱了皱,甚至不及向仲逸风打招呼,只冲了她问道:“杳冥呢?”
倒是仲逸风把话接了过去,“韦公子,不必忧心,池公子一会儿便会出来。”语气极其自然淡定,像是完全了解呼延越达并不能把池杳冥怎样似的。
韦渡江看了他一会儿,低垂了眼睛,只将一个布包递给他,“谷里甚是简陋,不及贵楼药医阁,仲楼主勉强看看罢。”
“怎能如此自贬,”韦渡江示意澄碧接过了布包,“莫先生的医术,我一向尊敬而拜服的,想必先生的传人也不会差了。”
韦渡江脸上看不出喜怒,隔了一会儿,方道:“那么仇枫远,是可以交给我们了吧?”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是垂着眼睛,气势上却没有丝毫低落,完全是一副谈判的架势。
仲逸风负了手,笑笑,“我还没有捉到他,何况,他也是我玄天楼要的罪人。”
韦渡江猛地抬起了眼睫,脸上却出现了他惯常的一种满不在乎的笑,“仲楼主,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走上了几步,和仲逸风并肩而立,注视着远方的山峦,那其中影影绰绰的,“中原叫得上名号的大派都有高手跟着你来挑宇极堡,除了没有歃血盟誓,你几乎就是所谓的武林盟主了,却还要和我们争一个人么?”
“韦公子,”仲逸风微微仰了头,眯着眼睛看云端里的太阳,“人各有所求而已,既然莫先生不愿你二人多对旧事耿耿于怀,又何必如此执念不放呢?”他伸手去接过澄碧腕上的雪雕,雕儿却执拗地抓着澄碧的手腕,一面不停地伸头往她的另一只手里去嗛干肉,仲逸风伸指点在了雕儿的腿上,雕儿一声哀叫,却终于放了澄碧的素腕,恋恋不舍地瞧了眼肉干,展开双翅,直直冲向云霄。“你瞧,”仲逸风续道,“只有放下,才能一飞冲天呢。”
“那是因为,其一,仲楼主让它吃痛了,其二,它放下得那般容易,因为它只不过是个畜生。”淡淡的语调从身后响起,雪绯红惊而回首,池杳冥静立在山岩边,看着仲逸风等人,全然不在意自己颈边的寒刀。
“呼延越达!”雪绯红银刀在手,“放了他,你打不过我们这些人的。”
呼延越达将弯刀逼近池杳冥的颈动脉,“我知道,”他说,“我打不过你们,但我可以杀了他。”
池杳冥好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仲楼主,我求你一件事。”
“三公子,”仲逸风道,“我记得,之前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护琅衍周全、不再搅扰你哥,这些的价钱,你是一并付了的。”
“然而那价钱里,可不包括敝谷炼制解药的份子,”池杳冥笑笑,“如今把那些药都让给仲楼主,让江湖人士知道是楼主救了他们,可好?”
仲逸风皱皱眉,“你要求我什么?”
“玄天楼和中原江湖之对于宇极堡,”池杳冥道,“是江湖上的事,但是仲楼主之对于呼延王子,就显得不伦不类了,所以既然宇极堡已经在楼主的囊中,小王子,就回北漠罢。”
“三公子,”仲逸风走上前几步,“你真是精于打算,你要我不掺和朝廷上的事,我只当是和琅珃相关,却没想到,你这里还有一道菜等着我呢。”他看了呼延越达一眼,“的确,我若是动了他,恐怕他哥也不会让玄天楼清净的,赤骏刚才来信说,北漠的大军,已经在嵯峨的几百里之外了。”他又笑了笑,向着池杳冥,“你那个大哥有他哥哥的一半好,三公子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池杳冥也笑笑,却不答他的话,“呼延王子,”他道,“请你放了我罢,反正方才的决斗,我也输了,你多少给我留个面子不是?”
一时刻,众人都能听到呼延越达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慢慢将刀从池杳冥的颈项边拿下,却看着仲逸风,干涩地笑了一声,“仲楼主,我还真的将你看错了,你建玄天楼以来那般雷厉风行,道你是个为了一个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没想到你会如此优柔和做作,误将你看成是一匹大漠的野狼,是我眼拙了。”
“你的确错了,小王子,”池杳冥看着仲逸风,缓缓道,“江湖和朝廷之间的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他虽可以是不择手段的玄天楼楼主,也可以是凭着一腔冲动恣意妄为有所男儿豪情的江湖汉子,仲楼主毕竟不是北疆外族,就算是他将太子送到宇极堡的手里,也有一部分的心思是希望让陛下知道而将朝廷眼光往北移动,他不仅是为了转移朝廷对玄天楼注意力,也是在暗示朝廷莫忽视了小王子宇极堡这个存在。”
像是默认了池杳冥的话一般,仲逸风从齿缝间哼了一声,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当初我答应和宇极堡做交易是因为你们漠国答应了可以让玄天楼参与北疆和中原间驰道上的生意,反正小王子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宇极堡和我这玄天楼接触也是心怀不轨,看那么多被囚禁在贵堡地牢里的中原高手就能知道了,既是这样,在下倒也乐得利用利用。”他用眼角看了眼池杳冥,“琅珃的耳目当然不少了,我以为他会出面来抢人,正好大家顺便谈谈,不料却被三公子从中作梗了。”
池杳冥笑叹一声,呼延越达腮边的肌肉不停地颤动,他沉默了良久,突然推开池杳冥,转身沿着崎岖的山路望北面攀去。
仲逸风没有命人阻止,池杳冥身子晃了晃,倚住了身后的石壁,两人同时目送着呼延越达,北漠的二皇子身形亦是十分矫捷,只几下纵跃,便消失在北方的山罅之间。
57
功名就
仲逸风淡淡地笑了下,道:“可惜。”随后便不再说话,那句颇为渺茫的言辞也不知是究竟在为谁感到可惜。
在雪绯红心中,却突然涌上一种极其微妙而可笑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场已经接近于尾声的闹剧,他们所有人都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要分出主角和龙套罢了。
剩下来的任务,大抵就是收拾残局。
那一个个木箱子被抬出来,摆放在仲逸风的足边,他淡淡地低头看着,又像是根本不在意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
澄碧拿出一柄匕首,慢慢沿着箱子的边缘撬开,露出众人所期待的、或是早就心知肚明的灿烂和金黄。
百万黄金,从此整个武林之中,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玄天楼都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验看的过程很简单,随从们陆续将黄金捆好、抬了下去,而同时走上来的人群,则是此次同来的武林盟友。
自宇极堡中继续被抬出来的不再是箱子,而换成了目光呆滞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打量,都无法再从他们那肮脏的面容和麻木的神情里看出,这些人在不久前,还曾经叱咤一方,颇受人崇拜和敬仰。
然后仲逸风恩赐一般地打开了方才自韦渡江那里接来的包裹,将一个个小瓶分给了他们。
那些丧失了神智的高手本应不分对象地攻击,药力的作用令他们变得痴傻,武功上却如同催谷了一般致命而狠辣,不过好在一切顺利,这些险些就成为宇极堡终极武器的高手们,落入冷秋的机关陷阱中,只会茫然地跟随着去听从命令。
银魄简洁而有效的药粉,令散落了一地的尸首们瞬间消匿无形,仅仅他们两人,就已经令所有跟随而来的武人见识了玄天楼楼主手下是怎样得人才辈出,如今更成为了救出他们师父、前辈、爱徒的恩人,而且还将漠国伸向中原江湖的企图之手给狠狠地切断了。
这样一个智勇双全、兼有民族大义的人,没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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