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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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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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这样任凭冷风毫无阻拦地进入车内,迅速跃了进去,转身将低垂的车帘扯得严实,一面揽住还在不停咳血的池杳冥,单手按在他的背后灵台穴,试着将一些内力缓缓输送进去,一面隔着帘子急道:“赶车快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韦渡江哪里有时间迟疑,早侧坐在车前,鞭梢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马车辘辘地向前行进。

雪绯红也不敢多输内息,她的内功偏阴寒,此时几乎算是为了阻住池杳冥吐血而不得不饮鸩止渴,她缓缓将手离了他的背,池杳冥低声却急促地喘息着,他抬起了右臂,用袍袖掩住了嘴唇,雪绯红却立时伸手扯下他的袖子,看到他并没有继续咳血,方才舒了一口气,

马车的四壁极其单薄,车内也未支起火炉,一来这是朔北边地,条件不足,二来韦渡江一个男子,哪里懂得如何照料病人,这些细节匆忙之中便难以想到。

雪绯红无奈地叹口气,一面扶过池杳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将他冰凉的手夹在自己的双手间,缓缓揉搓,直至一缕热气自指尖传来,池杳冥眼眸微阖着,似乎是因为寒气入骨而轻轻颤抖,她想了想,低头要去解他的靴子,欲将他的双足同样搓热。

谁知池杳冥却动了动,将她的手按了下去,一面睁开眼睛,眸中有些茫然的样子,稍微动动脖颈,示意雪绯红将他扶起来,她只好照办。池杳冥靠着板壁,又闭上了眼睛,手在膝上捏了一个诀,便定在那里不动了,雪绯红省得他是在运功,见他尚还有气力自我调息,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生怕自己坐在他身旁,呼吸声会有所打扰,便轻轻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挤将出去,又迅速遮严了帆布。韦渡江侧坐在一旁,她扭身坐到了另一边,看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道路,车轮碾过,在新雪上留下两道永不相交的印痕。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琅珂如此生气?”她问,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不适宜,便不必告诉我。”反正我终究要知道的——这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谁让是和琅珂有关的事呢,她总得打探清楚,实在不成,帮忙办理了事。

韦渡江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些讶异,良久,扭过了头,继续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你叫他琅珂?”他问了一句,又自语似的说,“难怪。”

“难怪什么?”

韦渡江不答,却问道:“你叫钟颜岫,是么?”

雪绯红坐直了身子,“他告诉你了?”

“我早就知道有个姑娘叫钟颜岫,那时却不知道是你,”韦渡江摆弄着马鞭,“你是右相钟晚阜的千金,天鸾元年随同族人被流放,但最终还是被救了。”

“这也算是幽冥谷的情报么?”雪绯红淡淡地问。

“本来不算,但有人委托我去打听了,”对方说,“我去的时候,你大概已经离了都城。”

雪绯红不必再问是谁委托韦渡江去打听自己的消息,一种暖意凭空从耳边呼啸的寒风中释放出来,仿佛瞬间就能将所有的积雪融做一汪春水。“看来遗世独立的幽冥谷里,韦公子却算是经常出去的一个特例。”她点头道。

似笑非笑地看了身边女子一眼,韦渡江抖了抖缰绳,“是杳冥又闹了什么笑话么?”

雪绯红想到车里某个家伙在村庄里居然不认识纺车的故事,嘴角禁不住挑了一挑,“也不算吧,他小时候是皇室贵胄,后来又久居谷中,有东西不识得很正常。”嘲笑琅珂的事,她一个人做就够了。

“你道他是第一次出谷么?”韦渡江哼了一声,“这是第二次跑出来了,不过似乎都和颜岫姑娘有关呢。”

她不由得全身一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只得轻问了一句:“是么。”

“当年我告诉他你被流放北疆了,他就不顾一切执意要跑出谷去找你,你瞧他现在的模样很差,而那时候离他从那个混账监牢出来不过只有四五年,更是瘦得像个骷髅,骨头简直就是陶瓷做的,手筋刚刚被接好,谷主和我不让他去,他就一口血喷了我满脸,死气白赖地折腾过去,末了在那些囚徒中却没找到你,我后来一气之下拿绳子把他捆了,自己去打探,隐隐听说你好像被一个大人的公子请求皇帝给赦免了,这才告诉了他,让他宽心,饶是如此,终究耽误了那两条腿。”

韦渡江的言辞有些随性无意,却字字千钧般砸到了雪绯红心上,若是之前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独自在思念那个本以为早就离开这个人世的琅珂,如今知晓琅珂从来未曾忘记她,甚至为了她放弃了行走的可能,她钟颜岫前世积了怎样的福分,能够于今生遇到这般的男子!

她好像终于明白,那几年辗转苦忍在种种痛苦间,几乎每次都以为自己即将放弃,却一次又一次在接近迷离虚儋中握住了活下去的依仗,纵使尚不知千里之外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怀惦记着自己,她始终也最终相信,那是冥冥之中琅珂在告诉她要有活下去的勇气。

雪绯红似乎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韦渡江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他好像也知道方才自己的一番话会给这个女子怎样的触动,而且,他想,换来一段安静时光,省得这个除了对池杳冥之外对谁都冷冰冰的姑娘用逼供的语气问他问题。

可惜他得意的时间不够长,六年后的钟颜岫已经学会如何将情感隐匿以换取冷静的头脑,至少,除却她独自跑到宇极堡之外,她一向在这方面做的很好。于是她继续追问,“谢谢韦公子告诉了我这些,不过我更想知道,琅珂离开后,幽冥谷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从心底生出一种挫败感,韦渡江着实不想再回答一遍这个问题,方才他告诉池杳冥之后,换来的是那家伙一句少有的怒斥和好几口血,他不确定自己若是告诉身旁这个雪绯红,换来的是不是一把同名的利刃。

怎奈雪绯红的冷冽气场是他熟知的,在雪绯红一路将他从江南拖回北峻山的时候他就深有体会了。唔,好像越来越冷的样子,韦渡江打了个寒噤,无奈地投降,“是冷姨。”

雪绯红的双眉立了起来,她清楚地记得,当莫向年逝去的时候,琅珂是怎样的失落和自责,而以冷疏桐在琅珂心中的地位而言,她不知道一旦冷疏桐有个万一,琅珂将何以自处。

那个人,好像很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似的。

“冷前辈怎么了?”她不耐烦韦渡江的吞吞吐吐,一径问道。

叹了口气,韦渡江续道:“谷主和冷姨的喜酒,姑娘也是有份的,后来谷主虽然走了,天幸留了个孩子给冷姨。”

雪绯红在心中算了一下,若说自己离开前冷疏桐就有了身孕的话,此时也差不多再有一两月就会临盆了,“是因为孩子快出生了,所以你来接琅珂回去么?”她微微放了心,却又蓦地在心中想起一个人来,“还是说,仇枫远又去找你们麻烦了?”后半句话从口中说出,已是一片泠然。

“哼,”韦渡江冷哂了一声,似乎是瞥了她一眼,“他以为还能来第二次么?如此不济的话,幽冥谷早就灭了。我要说的是,冷姨背着我们吃了药,竟悄悄提前把孩子给催生了出来。”

“什么?”雪绯红禁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就算不通医理的人也能明白,这样做不仅是对孩子,对母亲更是一种偌大的伤害,“就算她是医生,”雪绯红道,“也不该做这般不负责任的事!”

韦渡江沉默了下去,雪绯红握了握拳,刚想说话,却听到车里有轻微的响声,她一怔,无暇顾及其他,翻身从车帘下钻了进去,看到池杳冥已经睁开了双眸,呼吸也不再那般急促,只是脸色仍旧不好,甚至隐隐有些愠怒在其间。

他运功的时候不听不到自己同韦渡江的对话,那么只可能是他刚调息毕,听到了自己斥责冷疏桐的那番言辞。

雪绯红有些愧疚,挪到他面前,跪坐着,伸手扯着池杳冥的衣襟,软声道:“是我错啦,我只是一时情急才说的那些话,你别生气了。”自从幽冥谷与琅珂重逢,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小女儿形态,池杳冥哪里还气得起来,何况雪绯红所说的的确是实情。

他喘了口气,慢慢说道:“我没生你的气。”

“也不许生自己的气。”雪绯红快速接道。

池杳冥禁不住笑了笑,漾起春景般的刹那潋滟,但他的脸色又立刻黯然了下去,良久,道:“你若知道原因,也势必得生我的气,冷姨,她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

36
琉璃烟

雪绯红偏了偏头,仔细地思考了下池杳冥的话,末了,眨了眨眼睛,比较有诚意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肯定还得生气,”她按住池杳冥的手,“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因为她为你冒险而对你出气呢?我会感激冷前辈、会替她担心,但却无法怪责于你。”她正视着池杳冥的眼睛,“你知道前辈去了何处么?”

池杳冥不答,韦渡江却在外头高声道:“雪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语气听着阴阳怪气的。

雪绯红很想隔着帘子再点那家伙一记搜魂指,冲了外头也提声说:“韦先生说话喜欢绕弯子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过,只是我怎地就明知故问了,还请你指教指教。”她回头看向池杳冥,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却见青年的眼皮动了动,眸中的眼神却令她心头一寒。

“琅珂,”她轻声问,“你也觉得我此次前来是另有他图?”

韦渡江似乎加快了赶车的速度,雪绯红的身子陡地往前倾了一下,又撑持住了,却听到池杳冥叹道:“我知你是为了……”顿了顿,却未说出最后一个字,“只是雪姑娘,以你之聪敏,也不会猜不出仲楼主的心意吧?”他试着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抬头凝视着她,眸中淡淡的,却仿佛发人深思。

仲逸风的话在耳旁响起,雪绯红皱了眉去想,脸色也愈发严肃了起来,“是仇枫远?”她问道,“你们要去找仇枫远?”原来仲逸风早知她会去寻池杳冥,一面又嘱咐自己要去仇枫远那里赔礼,难道,琅珂同仲逸风有了什么计议,而仇枫远,那个曾经为了江湖声名权势而出卖过自己师兄的人,又被仲逸风察觉出问题了么?

池杳冥的眼眸里泛起一道雪绯红从未见过的泠然寒光,掩去了他的病容,更近乎一柄出鞘的剑,“仇阁主么,”他淡淡地说,声线是浮了碎冰的河水,“不,我只想寻到平安的冷姨罢了。”

他的话语里透了倦烦的苍茫,襟袍上的凄红尚在,闪烁着曼珠沙华般的色泽,令人无端生出一抹倥偬悲凉,好似分明弃去了的,却不得不重新拾捡起来,纵然百般厌恶倦怠,却要逼迫自己去正视面对。

他,其实在莫向年离去后,就真正放弃了复仇的心思。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在雪绯红的心中,却又令她懊悔难当。

那么,自己居然还曾刻意去撕扯开鲜血淋漓的伤疤,在那个本应充斥了琥珀般温馨火光和笑语欢声的村夜里,狠狠戳到琅珂的痛楚,徒留他凄寒苦冷和一身伤病。

突然发觉,自己是怎样的幼稚,也许就是在不断放大自己的苦痛,而琅珂所经历过的,远非她所能想象。

就算他们都在复仇,琅珂放弃了的,却是自己的仇恨,他从铺满了自己鲜血的暗夜里,拾捡出的竟是他人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一径地握住了池杳冥冰冷的指尖,他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要抽出,却最终任由她一遍遍地揉搓,让那氤氲的暖意慢慢从指尖流向心口。

待得终于到了一个小小的村镇,雪绯红径直列了一章单子扔给韦渡江,韦渡江很是无奈,轻功好,没法子,只得从镇头扫荡到镇尾,饶是如此,也没有买到多少合适的东西。

雪绯红用棉被代替了车帘,将四下里遮掩严实,又勉强用韦渡江好不容易从一户人家手里买来的破旧炉子生起火,最后检查那一袋子药,良久,皱着眉头,“这些都是什么?”

“我还道你懂药理嘞,”韦渡江搓着双手,“将就着用吧大小姐,这么小的一个镇子,你以为药铺里还像你们药医阁似的,直接卖给你现成的?”

雪绯红好气地抓起那一大堆草药,“你把整个药铺都给打劫了么?”看来韦渡江和她一样,对于治病的东西一样不识。

送给了外面赶车的人一记白眼,她抱着满怀杂草一般的东西钻进车里,看到池杳冥正端详着那个不知韦渡江从哪里搞来的黑乎乎的手炉,眼睛里全是勉强。

她翻了翻眼睛,得,这又是一位养尊处优惯了的爷。

所谓久病成名医,她猜测着池杳冥多少也能辨认出哪味药是治疗外伤的,其他池杳冥平日里吃的韦渡江随身带来不少,只是都没料到他会被刺了一刀,一想到这里,雪绯红又禁不住咬了咬牙,那日琅珂纵马驰去宇极堡,却终究没救琅衍,是因为他的心凉了,还是……

在雪绯红心里,她是希望琅珂放弃那些所谓亲人的安危的,好像每次他为此忧心,换来的都是伤痕苦痛,既然已经选择了幽冥谷,这个尘世里,只剩了沁岚王这个供人缅怀的谥号,那个三公子琅珂,她雪绯红一人拥有就足够了。

“你能找出来几味伤药么?”雪绯红试探地问,“只应付一时就够了,待得到了大些的地方,我们再买好的。”

池杳冥往她手里打量了几眼,摇摇头:“这些是药?”

雪绯红气噎,压了压语调,“我说三公子,虽然长得难看了点,至少我还能看出来它们是草药,你吃了那么多年,一点熟稔感都没有么?”

蹙起了眉头,池杳冥好像在很认真地思索,过了一会儿,他道:“也对呀,可是幽冥谷里的草药,都是被梦蝶晾晒好的,不但干净,还很好闻。”

药有什么好闻的,她再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你不认识?”

对方无辜地点头。

雪绯红于是一咬牙,抓起一棵尝了一口,皱皱眉,又伸手去取下一棵,手伸到一半,被池杳冥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他的眼睛里很不悦,“是药三分毒,再说,谁知道渡江那家伙买来的这堆东西里面有没有毒草,你不要命了?”

车外头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喂,我都能听见!”

池杳冥没有理他,只看着雪绯红,“别胡闹,伤口早就处理过了,没问题的。”

抓起水袋喝了一口,漱去嘴里的药味,雪绯红锲而不舍地继续进行着她的尝药行动,倒是微微向池杳冥笑了一下,“无妨,毒那种东西于我而言是不存在的。”

池杳冥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什么?”

“我百毒不侵啊,但是却能感觉出有毒和没毒,”雪绯红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比如刚才这棵,”她从药草里挑出一支扔到一边,“吃下去脏腑有若刀绞,就算是入药也只能少量,敷外伤更是不可能的了。”

“你不是不通药理的吗?”

“嗯,但我会尝药,蒙仇阁主所赐,天底下的毒药我吃了个七七八八,其他伤药也往肚子里灌了不少,不认识,但至少还记得味道。”她用手拨出几棵晒干了的药草,“这大概都是能制金创药的了。”

池杳冥却一眼也没有看,唇角的线条变得严肃,“你是说,仇枫远用你试药?”

“你激动什么?”雪绯红难得看到琅珂如此,禁不住凑上去打量一番,“虽说我也瞧不上药医阁阁主,不过这事终究是我自愿的,有毒不死的体质,若我是他,也会觉得不用白不用嘛。”她从怀里掏出一朵青蓝色的干花,放在手指间转动,幽幽地道,“其实一般的蛊也是为难不得我的,否则楼主亦不会让我带人去攻打凌霄门,但是,这青吟草,确确曾救了我一命,那贵鹏身上的解忧蛊,本是能至我于死地的。”她看向池杳冥,“琅珂,你是猜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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