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该骂自己一顿的时候,他又辞穷了。
怜星道:“其实在睁开眼睛之前,我就醒过来了。”
“……”黑叉林主不敢搭话。他听着。
“那时候我还在黑暗里。但是心里已经有意识了。我很害怕。”
黑叉林主不语。片刻,道:“害怕也是正常的。”
“我怕的是醒过来。”怜星道。
黑叉林主不解。他只好听着。
“因为,一辈子是坏蛋的我,唯一一次做好事。让一辈子扮演好人的人死了。”怜星喃喃道。“我该是幸运的?但我怕黑暗褪去的时候,我要面对人间剩下的一切,怕得要死。所以我一直一直都想:如果说‘善有善报’是对的,那么地狱判断善恶的标准显然不太一样?”
黑叉林主长叹了一口气。
怜星道:“所以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已经没什么打算了?这个世界的剧本太有想像力了。他赢了。我只有等着看他拿我怎么办吧。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黑叉林主又长叹了一口气。
怜星做出振作的样子:“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黑叉林主下定了决心。他道:“我呢,来这里,是娶亲的。因为不得不娶啊!”
怜星低下睫毛,说:“哦。”
黑叉林主道:“现在我来都来了,你也没死。你让我不娶媳妇就回去吗?怎么跟我那一林子人交代。说我要带的主母在哪里?”
怜星扑闪着睫毛:“你——”
“走吧。”黑叉林主伸手给她。
怜星看了他一会。嗔道:“知道我走不了了。你故意气我?”
“呃对不起!”黑叉林主吓得第一反应是道歉。然后他想了想,又道。“你要这么容易生气,还是就别嫁我了。我说话一直都说不好。以后你还是要被我气到的。”
“改不了?”怜星问。
“不好改。”黑叉林主诚实道。
怜星看了他一会儿,笑了:“正好我这个人爱生气。没事一日三顿我生着气玩儿,人生都有意义。不然了无生趣。”
“呃……”
“谢谢你。”怜星把手放到他手里,“麻烦你了。带我走吧。”
黑叉林主终于带了个主母回林。
黑叉林在望,他们脚下已经是那片神奇的沃原。
红睛草一战而毁之后,又长出了瑟瑟草。瑟瑟草又收割了。如今量斗又已经快成熟。
这块土地沉默、而丰饶不变。可是上头的作物,总归是要变的。
就好像黑叉林主对某人的思念不变,可是他的身边,总会有其他人。
那左兔守候了他许久,他未能从回忆中走出,但总有一天,他要守护其他人的。
这就是人。人总要有个伴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就好像花枝在合适的季节里,总要开出花来。今年谢了,只要不死,下个花季也总要再开。
松软的土壤在他们脚下柔和的陷下去,似乎只有祝福,没有一点埋怨。
怜星道:“你们这土地真肥。”
“是。”黑叉林主道,“这是我们一林的生息。”
“你……”怜星看了看他。
“怎么?”黑叉林主自己已经知道讲错话了。
果然怜星道:“你说得好像你就是原来的林主一样。”
唉,现在黑叉林主扮演的还是占领黑叉林的“苏穋”啊!连他交的聘礼,也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银蜘蛛。
把一个外人带进来,尤其是这么身残志坚、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是注定要有麻烦的。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黑叉林主无奈的望着吹吹打打来迎接的队伍。
这庆贺迎接的队伍,当然是曼殊他们组织的。
稍微安顿下来,黑叉林主就向曼殊道歉:“都是我不好。”
曼殊大惊:“你传染上毒了?要死了?”
“这哪里至于——”黑叉林主连忙要解释。
曼殊已经笑起来。
黑叉林主这才知道曼殊在开玩笑,不由埋怨:“什么时候了,你寻人家开心。”
“大喜的时候呀。”曼殊道。
“喂!”怎么寻开心个没完了。
“放心吧。”曼殊这才正色道。
“……”黑叉林主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放心。
“叫你去迎亲,就是不怕你带姑娘回来的。你也该成亲了。其实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对方,总能找到借口推托的吧?现在主动带回来了,可见总有喜欢的成分在了。那就不要怕。”曼殊给他鼓气。
“我们是妖魔……”黑叉林主欲哭无泪。
“那又怎么样呢?”曼殊道,“这些日子,我发现,其实不是所有人都避妖魔如蛇蝎的。”
她说起煜琉有意睁一只眼闭只眼、说起那差点被烧死的异乡人固执的追逐妖魔留下来的梦。这世界上,其实很多人并不是这么的容不下妖魔呢!
“我想啊,我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到这里,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遇见你们这么多奇怪的人?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曼殊若有所思道,“如果说妖魔是可怕的危险的,我就是最危险的一个分子吧。像炸药一样。但炸药也有可能会炸开新的道路啊!你曾经说我打开了你的眼界。说不定我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种新的可能呢?妖魔就一定要不见天日、被消灭吗?没道理的!至少现在,那些道理还没有说服我。说不定我的意义,就是帮妖魔争取生存的权力呢!”
“曼姑娘!”黑叉林主听得感动起来了。
“首先呢,就是要让我们的人,喜欢上什么人,就可以娶回来!”曼殊道,“不然怎么办?只能缩在自己小圈子里彼此交配?那我这统领当得也太失败了!”
“统领!”黑叉林主听得更感动了。呃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清楚。他赧颜道:“我也没有喜欢上怜星姑娘。”
“啊咧?那不然呢?你是为什么娶她回来?”曼殊必须要问他了。
“不娶的话,她怎么办呢?”黑叉林主柔肠百软,“她怪不容易的……”
“别告诉我你是同情她!”曼殊道。
“……”黑叉林主想,不是同情,那是什么?
“如果你是同情的话,怜星姑娘不肯跟你回来的吧!”张某探进一个头来道,“她多倔强啊!”
曼殊也是这样想。
“啊又关你什么事!”黑叉林主总之不待见张某就是了。
“我来送子孙饽饽的。”张某邀功。
“滚你妈个蛋!”黑叉林主很想抽他。
“掉了就不够原材料再做一盘了!”张某示意他捧的这盘饽饽是珍品,很珍贵的。
那些饽饽雪雪白,做成小兔子模样,椭圆耳朵抿在后头,眼睛红溜溜的,又精神,又柔软,又可爱,似乎只要是女孩子看见都会喜欢吧!
“……好吧。”黑叉林主硬生生收住揍张某的势子,接过这盘饽饽。
嗯,怜星看见一定也会喜欢吧……
忽然他手一软,差点没把饽饽掉地上。
“怎么了?”曼殊一手接饽饽、一手扶住他。
“……没什么。”刚才的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黑叉林主道,“可能是累了。”
像他这样的灵修者,赶赶路而已,照理说不会劳累啊。
难道是路上跟怜星已经嘿咻嘿咻了,做得累了?(。)
九十二章 驱毒()
什么“你们是不是一路嘿咻过来的”这种话,曼殊是绝不可能说的。↖只有张某才可能问出口来。
张某如果问出这种话,黑叉林主是一定要削死他的!哪怕累得腿都断了,也要削死张某再说!
其实黑叉林主也真的没有跟怜星生米煮熟饭啦!他之所以累了,是因为在想办法帮怜星驱毒。
他不想把怜星变成妖魔,只好用正经的办法来设法驱毒,于是就特别的累。
目前,他用的是慢慢把毒逼出去的办法,收效甚微。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怜星康复。
其实倒是也有个速成的办法。那就是用风、火的组合技,“煽风点火”。这本来是攻击技能。但是黑叉林主如果跟怜星合体、掌握了怜星的身体状况,把这风只精确吹向怜星中毒的部分,将中毒部分烧毁,并用妖火帮怜星重筑这部分身体肌理,那么怜星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康复。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怜星变成妖魔。
曼殊也不催黑叉林主。这种事,就由黑叉林主自己决定比较好。
好在是量斗种出来了,曼殊笑眯眯给某个妖魔发一个。哇,好暴发户的感觉!全发完了还有多呢!现在她觉得,可以回流城去拿流风的身体啦!
流城也已经听说了顾城真的覆灭的消息,正如“大预言家”所说的那样。曼殊给流晨凌散播的谣言有了效果。现在流晨家翘首以待“大预言家”来保卫晨風的遗体。
他们哪里知道曼殊是要来偷这具身体的。
曼殊已经做到了很好的局面,但具体要怎么偷。她还要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这个时候,有个消息传来:疱郡又吞并了一个城。
这次,是疱郡王后亲手去拿下来的。
疱郡王后到表妹家参加了婚礼、尽了人情之后。就回到了疱郡。教她见血封喉毒术的师父们这阵子都休息得不错,看到学生回来,想想不能再放假了、又要开始教学了,还有舍不得呢!不过想想学生对他们都很尊敬、而且时不时就有很多额外赏赐,他们又开心起来了。
疱郡王后这次回来,照例是先复习。师父们觉得她学到的知识都巩固得很好。
然后疱郡王后对于这段时间里想到的疑难,又一一提问。师父们也都做了解答。疱郡王后在这基础上。又进行了练习。师父们表演她学得不错,可以出师了。
疱郡王后还不信,道:“师父们总是谬赞罢!我哪里能够出师呢?譬如这里。还有这里,我觉得还不够好。”
师父们都说她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但是她提出来的新问题,也确实是她略有欠缺的地方。于是师父们再帮她精益求精。这样又练习了一段时间,师父们又说:“你真的能出师了。”
“会吗?”疱郡王后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真的!”师父们向她保证。
“好像我自己也看不出来哪里还不够了。”疱郡王后道。
“就是这样的!”师父们跟她确认。
“老话说得好。”疱郡王后下定决心道。“多说无益,做了才知道对不对。”
“就是这样……呃?”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那时他们在大殿里练功。夕阳正从殿门里照进来。疱郡王后说完话以后,殿门就缓缓的合上了,最后一抹夕阳影子拖得老长。“咣”的一声。剩下的就都是灰暗。
大殿里只看得见鬼魅一般的人影子。
疱郡王后道:“如果你们都打不过我,这就证明我真的可以出师啦。”
用词其实也没什么恐怖的。
恐怖的是她身上透出来的杀气。
她要杀了这些师父们,才证明自己是不是已经学全了。
师父们对视一眼。
这样昏暗的光线里,其实他们很难看得见彼此的表情。
但他们都看见了自己后悔的、懊恼的、恐慌的、困兽般的眼光。
此时多说已无益。
殿外,听见风声。
没有任何重物拍击、或者利刃交锋的声音。只有风吹一般的声响。
那风似乎是要把人骨头与皮肤分离开来一般的锐响,叫人听了。牙齿都发酸。
那风声响了很久,急一阵、缓一阵、骤然又很急一阵,然后忽然停了。
停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殿门也没开。
守卫忍不住悄悄去看疱郡王。
疱郡王胸有成竹的举步走向大殿。
殿门开了。
最后一抹夕霞的血光涌进门楣。那门里像刚杀完了一百头猪。
疱郡王后还站着,还能自己步出殿门,正好倒在疱郡王张开的双臂里。
她喃喃在他怀里道:“幸不辱命。”
疱郡王将灵力源源的传给她,道:“好好休息。”
疱郡王后休息了三天,服食了大把灵药,康复了。
康复之后,她就去试试身手。
试身手的对象是疱郡旁边一个很小的城,叫望月。
她只身前往望月城。
望月城的守卫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出现在望月城宫面前的甬道上。其实那甬道之前有交叉巡逻的岗哨、再往前还有圆环执勤的骑士,整个布置是很严密的。
可惜再严密的布置,也要看由谁施展。
望月城这中规中矩的规划、尽忠职守的巡哨,愣是就没有发现疱郡王后。
疱郡王后走在宫前甬道上时,他们才看见。
这个时候,疱郡王后自己已经放弃了掩饰行藏,有意叫他们看见的。如果她不放弃,他们也许直到被她取了头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现在她只身独影,安然走在望月宫甬上,仿佛一个受邀前来视查的贵宾。
一阵惊慌之后,望月的号角响起。
号角召来了武士。这些武士如潮水一般由四面八方涌至,须臾间塞满了整条甬道。
疱郡王后仿佛对他们视而不见,仍然闲庭信步般的往前走,平静而有力。
说也奇怪,这些武士看起来如狼似虎、来势汹汹,但没有一个敢真的举起武器向她招呼。她走向前时,他们甚至不由自主的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哩!
王宫已经在望。
不知道哪个士官喊了一声:“你们这群混帐,还不拦住敌人!”
疱郡王后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武士们意思意思的向前逼近几步,却听有声音道:“再往前送死吗?”
真的,以他们的力量去挡疱郡王后,不是送死吗?
武士们又纷纷后退了。
“奸细啊!”士官又道。
望月军队中的确有奸细。这士官是明眼人。这奸细的作用就是用语言吓阻武士们,不让他们跟疱郡王后动手的。不过,这也是武士们自己先胆怯了。不然,几句言语有什么用呢?
疱郡王后继续向前。
她走得像红毯上阔步向前的明星。而旁边那些武士,就好像是拥簇她的粉丝了。
只不过粉丝们是激动而嘈杂的、而且要由安保拉住警戒线拦住,粉丝们才不至于扑到明星身上。而这里,气氛一片沉寂。除了靴子犹豫不决在地上小踏步、还有兵刃跟铠甲的摩擦声,没有别的声音。武士们跟疱郡王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好像有安保给他们拉出了无形的警戒线。
猛听大声喊杀。
终于有不怕死的精兵起来,与疱郡王后作战了!
疱郡王后眼里掠起光彩。
她很期待这一战!
精兵头领喝道:“上!”带着勇士们蜂拥而上,手中的重矛长枪纷纷向疱郡王后招呼过来。
疱郡王后清叱一声,掣起灵术,身形前闪,不徐不疾地抢入他们中间,
人死如草朽。
草本朽一秋,人死不过一瞬。
疱郡王后刹那间已经跟那精兵头领脸对脸。
那头领露出骇然之色,手中长剑慌乱下拚死劈来。
疱郡王后一闪,让过对方长剑,和他擦身而过时,见血封喉毒术已经无声无息的使出。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骨头折断的声音,没有痛吼声。那头领瘫倒在地上,骨节碎如绵,连声带都已经软得无法工作了。
蓦的,四周却暴起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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