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人含笑道:“是。”
张陵道:“不知废兄有没有亲观牛斗。牛用力,是在一双角上,那尾巴,却该紧紧夹在两股间才是。前代大家论画艺则尽矣,要论真实性,却显然没有亲自看看牛斗,以至于画错了,实在是瑕疵。”
废人道:“妙哉高论!请允许在下织雨以奉先生。”
张陵欣然感谢。
张陵喜欢看流水也喜欢看落雨。
他尤其爱看水珠纷纷落在水面上的样子。这是绝不会有重复的迷人画面。他可以一个人呆看很久很久。
有人会问,不就是水珠落下来吗?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这样说的话,魔兽世界也不过是在电脑上叭啦啦打来打去,画也不过是颜色加在画纸上,美人儿也不过是碳水化合物若干组合。
你看出好处来,那就值得看。
张陵愿意看那纷繁的坠落交织的水纹。
现实中的雨落水面,就已经够美。如果有高手能在雨珠中适当加以拨弄,如同剪下的花插成瓶,也许有些人会诟病说不够自然,但艺术实在可以让自然的素材更美于自然。
废人织出的雨,张陵绝对放心。
织雨比敲香印还要繁琐耗时耗力。废人以此来敬张陵,张陵深表感谢。
雨珠纷落。张陵怡然享受。废人悠然开口了,声音织在雨珠中,不但并不突兀,却相得宜彰。
他道:“在下呢,原来也是久仰那位前辈画手的大名。”
张陵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了雨声。但他在认真的听。
废人道:“直到后来我看到了那位前辈的画。一开始,不瞒您说,我是失笑的。那时我不欣赏那样的艺术。如果我还允许自己称其为艺术的话。我认为那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画面。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却总不能忘记那些画。于是我后来又去观赏了他的画。我不得不说,所谓的唾手可得,其实是我做不到的地步。我以为容易,只是他把困难的事做得容易了。我叹息而归,以此自警。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些画了,无意中忽然又看见,那些画忽然打开了我的眼睛,让我如见老友。如同一个你早已熟悉的人,原来不太喜欢,后来也承认是个好人,再后来才发现可以交友。我与那画相依相傍起居其下,相当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离去了。因为我发现这老友还是有某种不足。其实也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所以你也说不出不满。只不过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或者也不错。
“再后来,我无意中见到了这幅斗牛图。(。)
第四十七章 得道成道()
“不敢瞒张先生说,”废人道,“其实我是看过活牛相斗的。我这个人呢,记性和观察力也都还不算差,所以当时就看出那斗牛图中,确实有不符合生活常理的地方。但到底是哪个地方呢?我的记性和观察力又没有张先生那么好,所以只能从那画中揣摩,看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合适。越看,我就越心惊。因为我竟然找不到违反的地方!你说牛相斗时,角上用力,而尾巴是要夹在两腿间,这样才能符合用力的实际情况吗?但你看他的斗牛图,难道只有尾巴高高扬起吗所以说只有这里错了吗?不!如果所有其他地方都符合实际,只有尾巴错了,那么从图上是看得出来的。因为这位前辈的画就有精微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作为活物来检验。
“可是张先生,恕我直言,从那幅图上,你是找不出任何破绽的。现实中的牛也许一定要夹紧尾巴才能用力,但那画上的图,已经突破了现实的规范了。它们的力道在角上在肩上在每一纹肌肉上也在那高高翘起的尾巴尖上。它们是在全神贯注的打斗,而这力量流溢于它们全身各处。尾巴不过是这有机体的一部分。那牛浑然一体。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张先生?
“有一个人,不但是模仿自然解读自然理解自然,而且他已经可以自己再创一个自然了。换句话说,他不但得道了,而且成道了。”
废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张陵坐着,如痴如醉。
所谓得道!所谓成道!
这得与成之间的距离!
多少人欲窥道而不可得。甚至有人感叹,朝闻道,夕死可以。“道”是如此令人向往。甚至有人断言,世上的修灵士,哪怕到了王级,也不过是向“道”摸索得远点近点而已。到了天级,大概才是踏在道上了。
而废人说的这画师。竟已成了道本身!
雨珠在眼前坠落纷繁,渐归于无。废人的话在张陵耳里轰然回响。终于张陵找到声音问:“那个人,是谁?”
“是谁吗?”废人的笑音像雨珠叩着水面,“你不是知道他的艺名吗?”
张陵吐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在画上印署的名字。多少人如雷贯耳的名字。
废人点点头:“是的。可是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他把那四个更响亮的字道出来:“银叶先生。”
“!”张陵一震。
“不错。”废人道。“就是至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靠修灵只凭悟道而升天的人。”
张陵长长吐出一口气:“废兄是怎么知道的?”
废人笑笑:“我正好知道。”
张陵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再看看那张斗牛图了。”
废人道:“好。听说它正好被收在你们水灵州。”
张陵回去之后,立刻就去找那张画。他正好知道那张画收藏在谁的手里,也正好跟那人略有交情。他想,凭他的名声。好好的去说,一定能看到这张画的。
可是竟没有看到。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收藏家,收藏家就犯了事儿,正好由王浸负责推案,不但那收藏家家破人亡,连那张画也毁了。
张陵把这事儿告诉了废人,废人沉默了很久。自始至终,张陵没有听他说一个恨字没听他发一声恨音。
但张陵感觉到那恨的气息,如秋天到时你看见新栽的花被蠢人连根拔起。明明不是叶落那种无可奈何的事。明明是不必遭遇的结局。如天晚了你看见水里的鱼母被人拉起收拾,剖开肚子时发现苦胆弄破了。气呼呼又丢回了水里,让那血污跟鱼籽在水里慢慢漾开。
若你曾以花为妻若你曾与鱼为友。
若人皆笑你痴,而你珍惜的东西落花流水,明明不是天寒了就该落天晚了就该死的东西,偏偏就这么被糟践了。
那长长长长的恨意。
张陵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沉沉沉沉的萧杀之气压得死死得,难以动弹。他挣扎道:“兄台!以你的能力,觉得不平,可以直接去行杀罚啊!”
沉默。
那片时的漫长沉默。
然后萧杀之气缩回去了。并不是消失,只是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怪兽,慢慢慢慢缩回了水里。只剩下地上一片难堪的水渍。
废人空空洞洞道:“我是个废人。我不能做任何事。”
“为什么呢?”张陵非常不解,“如果我有兄台这个本事,哪怕是王浸都可以杀了吧!”
他只知道没有能力的人是废物,却不知眼前这个自称废人的深不可测的高手。到底被什么所束缚。
废人也没有解释。
“如果我能力再高一点。”张陵只好自己解恨的说说,“我就把王浸的头带来给你。”
废人笑了。他道:“好,你如果把他的头带来,你说要我做什么,我都……”顿了顿,“本来想说都听你的。但我实在是个废人,太多事都不能做。只能说力所能及之内的话,我都——”
张陵没有让他继续解释下去,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走进帘子看看你好了。”他觉得这是最简单最不为难人的要求了。可是废人又沉默了。张陵不安道:“当然你也可以戴上面具。”
废人噗哧一笑。张陵不知他笑什么,傻乎乎也跟着笑了。废人道:“先生真是个实诚人。”张陵也不知道他夸什么,总之被夸了总是好的。他展开嘴角。废人又道:“脸或许真的不可以给人看。我实在是个废人,太多事不由我作主。除此之外,先生但凡有什么心愿,尽管跟我说好了。或许有的事,我能做到也不一定。”
张陵当时也没很往心里去。反正他也不可能真杀了王浸的。但现在,春长老生命垂危时,他想起来了。曼殊如果能杀了王浸,大约可以凭此去求流光。
曼殊确实很想杀王浸。如果说在灵州世界里她真有个很恨很想杀的人,那绝对是王浸!谁叫王浸派个“梅静云”来诳人,把楞匪都给坑了,把松华也差点害死!如果没有神秘树洞来救驾,说不定曼殊都要死在那里!
如果是真刀实枪凭真本事的打,打死了曼殊也不怨。但王浸这个手段,真叫曼殊很厌恶啊!单为了替松华的兄弟们报仇,她觉得也可以朝王浸下手。现在她都已经王者实力了,又有悉家后盾,应该真的可以试试看?
曼殊跟悉家长老们商量。长老们脸色颇为难。曼殊想他们是怕了,就给他们打气道:“设想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你们,我也一定全力施救。”
长老们面面相觑。华长老欠身道:“若我躺在这里,请家主千万不要救我了。”
曼殊愕然道:“什么?”
华长老道:“以家主的实力,真要杀疱郡王浸,也不是办不到,然而一定难以掩饰行踪,以疱郡王对王浸的宠幸,必然要跟整个疱郡正面为敌。悉家哪有实力跟疱郡正面开战。又有采晨在旁虎视眈眈。我们不去打采晨,采晨都恨不得先灭了我们,保他们睡榻安宁。何况有个疱郡碾压我们。采晨更是乐得落井下石。这一来,我们历年来所有的算计都付诸流水。飞龙队白争虚宜白抢合同更是白费心。那一切都将毁在这一战了。”
曼殊知他说得有理,指尖在桌面上画圈圈,一边思忖一边道:“王浸不可怕,可怕的是疱郡……”
疱郡王对王浸的宠与信,到了什么地步呢?一直有人弹劾王浸,疱郡王不听也就罢了。郡王后为了千叶酥的事儿生王浸的气,疱郡王吓得赶紧把王浸藏到边境去,免得被王后伤了。
吞下鲤郡后,王浸更是戍守新城为王,新城民一时没有服他,他似乎不以为意,只管追剿余匪——啊其实就是鲤郡王的残部。这世道真真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匪——总之王浸追啊剿啊,抓到个行踪可疑的,就当场绑了要斩杀。当地父老吓坏了,忙忙道这是本地员外,不是匪!王浸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谁说本地员外就不能是匪?”刀光一闪,还是砍了。
当地父老修书给疱郡王抗议,说这员外真是个老老实实的,当鲤郡王在的时候就没多往上巴结,归顺疱郡之后也没有要给鲤郡王作个忠心的走狗余孽的意思。他真不是匪!
疱郡王看罢书信,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每个人喊冤我都听,那我就不用派爱卿们在外头给我守城了。”
还是信王浸,不信那些上书。连书后附的证据都不要看。
后来王浸弹压那个地方,又杀了很多人。大概的思路就是:你们刚打下来,肯定不服,我先杀一批再说。因为我杀得太多,你们更不服了?那我就再杀!刀快还怕你们脖子粗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把城子叫作“血浸城”,把王浸叫作“血浸城王”。
疱郡的巡回御史听说了这事儿,实在觉得过份了,有心想要弹劾王浸,没敢让王浸知道。(。)
第四十八章 血色浸城()
就是作为正常的巡回行程,御史到了血浸城。王浸设宴招待他。巡回御史一开始心虚推辞。王浸派人道:“御史大人不给面子啊?”巡回御史在王浸的地盘上,不敢让王浸觉得他不给面子,只好去了,还提个盒子,作为礼物。
门口的小吏一派客气,坚决不收,说是王浸有过命令了,绝不能贪腐、绝不能收什么上门礼。
“只是见面礼而已……”巡回御史擦汗。他也没打算给王浸行贿啊!真的就是很普通的上门礼物。要太贵的他也送不起啊!
“瞧!御史兄你看你!”王浸亲自迎出来了,笑眯眯把巡回御史迎进去,“作客就作客,送什么礼呢?人来了就好!请坐。请上坐!”
御史定睛一看那座位,傻了。
王浸还一迭声儿的催他上坐。
御史腿一软,直接就坐地上了!
“想是御史兄体格健壮,不需要椅褥?”王浸很好心的问。
那什么椅褥……那是什么椅褥?御史摔啊!
如果他还有力气摔的话……
那座位上铺的,是人皮啊!
真的人皮啊!
五官都有的啊!头发还拖在椅背后头的啊!跟流苏一样摇摇曳曳的啊!
“哦,本城爱惜物力,一切从俭。椅褥新置办的话,也太费了。依我想,还是就地取材、废物利用的好。御史兄说呢?刚经历一场大战,总要与民休养生息的嘛!”
是哦!白惨惨的人皮摊在那儿,“与民休息”四个字,还真是该死的有说服力哦!御史也不敢问这是谁的皮,总之打死也不敢坐上去。王浸再四携他上座,他还是告个罪,拣个小杌子坐了得了。
“御史兄,那是脚杌啊。”王浸道。
就是搁脚的。
“我……下官我……”御史颤声道。
“不,您是上差。”王浸恭声道。
上差个鬼!御史觉得自己皮都开始发麻了。“我、我天生喜欢坐脚杌。城王千万别客气。”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如此,”王浸道。“本座也不勉强了。御史兄请便。”
就上菜上酒。
酒菜倒也一般。
上了几盘菜,那几盘菜都是沿着桌子一圈放的。御史估计当中是要留给大菜的。
果然一个大盘子上来了。盘子上罩着个大瓷盖子。看来是热菜,要保温的。
侍者把瓷盖子一揭,御史又是腿一软。从脚杌直接滑到地上了。
这盘子里,热腾腾,鲜辣辣,是个人头。
烹饪方式是用蒸的,最大程度的保证了本来面目的完好呈现。
王浸伸出筷子。夹那两只眼睛吃了,还跟御史评论说:“其他禽兽的眼睛不好吃,但人的眼睛特别的不错。”
御史想闭上眼睛,总怕眼皮一动,平空就会飞来一双筷子把眼睛给夹走了。其实人家真要夹他,他不管动不动眼睛都要被夹的。人家现在也不过是吓唬他,根本懒得动他呢!但他就是不敢动眼皮子。
不关眼皮,全身各个地方都不敢动,就是膀胱好歹还勉强管住了,没有大小便失禁。
兵吏们没闲着。来往捉人押到席前。王浸竟是吃着饭也没有暂停公务。以前大贤也有吃饭时继续接待客人的事。就是吃饭时人家来访,大贤没有因为吃饭就要人家等着,而是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擦擦嘴先去接待。而王浸接待的是犯人,就不用把嘴里食物吐出来那么恭敬了。反正也不用说太多话,就那么一个字:“斩!”
兵吏也没有把人拖出去那么麻烦,就直接在庭前斩了,血流盈阶。
庭前梨花为之失色。
御史想说句话轻松一下气氛,比如劝一下王浸:“城王吃饭时可以歇一歇的嘛!”但就硬是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好像都被血腥味粘在了一起。
王浸徐徐对御史道:“这些人,跟禽兽有什么差别呢?杀他们。就跟杀豺狼虎豹一样。兄台可以回去回复郡王,说王浸在此替他肃清新疆域了。”
御史觉得耳畔嗡嗡的响,要反应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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