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晨風摇头叹息,道:“你不下狠手,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孩子。”语气居然非常慈祥。
曼殊皱起眉头。她总觉得眼前的场面有哪里让她不舒服。
晨風则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举起双手,好像想要碰一碰张财主的袍带,又不太敢的样子:“难道、怎么会、您、是福大人吗?!就是军神福大人吗!您真的?您在这里!”
好了!曼殊知道她是哪里不爽了。她不喜欢看晨風对别人诚恐诚惶顶礼膜拜的样子。一点也不。
张财主也真是好大的脸,安然受着晨風的崇拜,无非轻轻叹了口气:“孩子,你又何苦呢?”
晨風掷地有声:“大人在这里,我就该追随在这里!”
曼殊觉得自己杵在旁边很多余,而且危险。她想悄悄的溜开了,但张财主下一声感叹又把她定住了:“孩子,你不知道?我是妖魔。”
晨風错愕的看看张财主——哦,不,前风州军神福大人,又回头看看曼殊。
他不明白福大人怎么可以在曼殊的面前问出这句话。
“担心我要杀他灭口吗?”福大人——要命,曼殊还是想叫他张财主,应该怎么破!——他和颜悦色指着曼殊对晨風道,“不要紧的,他是个傻孩子。”
曼殊连忙配合的做出一副很傻的猪脸。
晨風这个猪队友却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这孩子……不傻啊!”
曼殊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幸亏张财主也就是随随便便的瞄了一眼曼殊,就搂着晨風的肩膀往小屋里走,边走边道:“是吗?他怎么个不傻?”
“这孩子救了我,还给我敷伤药,对我的双手剑也很感兴趣……”晨風边走边道。
“猪嘎子对草药是无师自通。”张财主点头,“这村里没人比他调得好了。”
其实曼殊不会调草药。屋里那些草药,不过是猪嘎子以前留下来的。曼殊没有继承到他这个技能,只有吃老本。等存货用完了,还不知以后怎么办呢。
那些都不重要啦!目前怎么逃离是非之地最要紧。曼殊眼观六路,打算悄悄的撤——
“猪嘎子!”张财主在小屋里叫她。
曼殊打个激灵。
“进来。”张财主命令道。
白软甲的战士还死在地上,曼殊遍体生寒。她打算拒不从命。
大地像被加热了似的,升腾起白气。确切的说,那气也并不是纯白的,倒是带着深青色,很快转为青碧,成为植物的枝叶,把死者包裹起来。大地适时的裂开了口子,让植物们客客气气的这些躯体拖到了地底。
这是土州的灵术。
张财主虽是风州的人,但习了“第五种力量”之后,已经能同时操纵四种灵术。他既可以在火州伪装一个火灵士,又可以使出地级的灵术。
就算曼殊在屋外,他在屋里,他也可以操纵灵术杀了曼殊,让大地把她吞没,一点痕迹都不留。
“猪嘎子?!”张财主又在屋里叫了一声。
曼殊硬着头皮,应声走向屋内。
跨过门槛时,她想,如果这位“福大人”要杀了她,不知晨風是站在旁边看着呢?还是会傻到挺身救她,像当初她救了他一样?
小月躺在小屋的地板上,倒是没有流血,脸色也正常,看起来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张财主叫曼殊把小月搬出去,说她只是睡了一觉,回头就能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小月就会把小屋内外发生的一切事情,全给忘了。
当曼殊在屋外看到那些尸体时,晨風在屋内也感觉到不对劲。他还不知道动手的是张财主,只知道出事了,连忙把施咒令小月昏迷,省得碍事,同时冲到外面,护在曼殊前面。
当张财主没有现身时,他对曼殊,还有“护”的意识。
张财主现身之后,曼殊看来,他恐怕已经化身为张财主身边的一条狗了,只有汪汪汪摇尾巴的份。张财主如果丢一个球出去,他一定也会欢脱的跑去拣的。
当他再次替曼殊说话时,曼殊觉得很意外。
他对张财主叫曼殊搬小月出去的命令表示异议。他道:“她怎么搬得动呢?她自己也是女孩子。”
第十三章 若明若暗()
在现实社会中,曼殊是个铁打铁的女汉子,上可爬桌子换灯泡,下可给饮水机换桶装水,动作娴熟流畅,公司进货时且能一个人搬两箱红酒,不带求男同事搭把手的,穿越后更是割草打狼一脚踢。可是要叫她搬一个比她还大点年纪的姑娘。更何况小月又不是赵飞燕那种胖美人,而是靠丰满那挂的。百来斤的人肉摆在这儿呢!曼殊要搬还是不行的,除非找个绳子垫子,像对付晨風那样,慢慢的拖。要是能弄个轮子那是更好。
人之所以比一般动物高级,就在于懂得使用工具嘛!“轮子”是进化史上重要的一笔,功不可没。
可惜这里是灵州。大家对灵力相当依赖,工具反而不是那么重要。曼殊这个小屋子里硬是找不出个带轮的平板车。
其实猪嘎子也不会灵术。他就是个废柴。可是他有两膀子蛮力气啊!
曼殊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了,是个很大的破绽。
谁叫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但是!喂,等一下!晨風怎么会知道呢?
曼殊目瞪口呆对住他。张财主也很吃惊:“你说什么?”
“她也是女的,怎么搬得动另一个姑娘啊。”晨風很无辜。
张财主目光如电一样朝曼殊扫过来,曼殊冷汗从脊背上往下流。
晨風这个猪队友到现在才想起来,也许曼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掩饰性别。他刚见她时,也以为是少年,后来从昏迷中醒过来,神智清楚些了,再看她,就明明白白是个女孩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只是爱穿男装而已,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竟不知道别人眼里,她都是个男孩。
张财主扫在曼殊身上的目光,亮了一亮。
经晨風一提醒,他也看出来了。
晨風知道自己犯错了,“呃”一声:“我乱说的,也许是我弄错了,总之……”
“先善后。”张财主当机立断道。
他们把外头所有的尸体都埋起来了、小月搞到其他地方睡着去了、晨風在曼殊小屋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抹去了。
曼殊觉得,连她自己的存在,都会被他们这么容易的抹去,一丝都不留。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动她,就把她丢在旁边,像是一袋等待处理的土豆,不知道要煎还是要炸。
直到其他善后都完成了,张财主转向她。
曼殊打个激灵,刚才准备好的自卫的话都到了嘴边:你是妖魔对吧?我男变女哎!我也是妖魔,你看,我们是同类。同类不要自相残杀的对吧……
晨風打岔,提醒张财主:“福大人,我们先离开吧!大部队不知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这里。”
张财主不愧是军队里的老资格,气定神闲的挥挥手:“不急。”他算给晨風听:按照风州军队的惯例,这种搜索工作,是分成好几个小队来进行的。小队之间定期通情报。刚才被张财主干掉这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小队的,而且事先并不知道“福大人”在这里,否则肯定拉大部队来了!他们是到了这附近,发现晨風的踪迹,测知晨風可能是藏在猪嘎子小屋里,但不确定具体情况,为免打草惊蛇,发展了小月这个线人,送进所谓的小菜。小月贪财,就答应了。曼殊太没阅历见识,果然中招。亏得晨風警醒,菜一入喉,觉得不对,立刻呕出,没有中毒,将计就计制住这个小队。张财主耳目灵敏,及时出现,帮晨風杀个干净。暂时他们是安全了。等大部队发现这个小分队出事,还要好久之后呢!
为了保险起见,张财主还是决定转移地方先躲起来。
他有个马队在各地做生意。有时候他也会跟着马队出去。他离开村子一段时间,别人不会觉得太奇怪,只会羡慕的说:唷,财主发财去了!
其实呢,他懒得发财,之所以还要出去走走,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情况:他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人家也当他出去走走,不至于太突兀。
他狡兔三窟,除了在知德村做财主之外,另还有个秘密藏身处,就在附近,进可攻退可守,非常方便。
他准备带晨風和曼殊一起过去。
曼殊腿肚子直转筋,想表示:老板,我就算了吧……
晨風也表示异议:“大人那地方既然那么隐秘,带她过去合适吗?”
张财主霸气侧漏道:“不然杀了她灭口?”
曼殊立刻悲愤的望向晨風: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提醒人家杀我灭口?!
晨風无言以对。
张财主已经很爽利的把袖子一挥:“走。”
其实不用走。
随着他老人家袍袖挥处,一阵风起,如游鱼,跨坐上去,就可以滴溜溜带着走了。而且张财主还加施了障眼法,坐在上头,外人都看不见!
张财主招呼晨風和曼殊都坐上来,似乎是很随意的问:“啊,小晨,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晨風解释了一遍,他是怎么到这边的。
他并不是刻意寻找张财主,只是“一向太仰慕大人了,听说大人您殉职之后,非常悲痛。但军队里给大人的祭祀悼念非常简单,卑职想不通,要自己缅怀一下大人,被师长训斥。卑职更加的想不通!和一些同僚谈起大人事件的一些疑点,不由唏嘘。没想到后来,竟被人抓了走!上刑拷打一番,说要问我个叛乱之罪。卑职给打了好久,才明白是保卫御前的那帮小鬼抓了我!他们说我可疑、说我叛州叛灵!卑职懵了,跟他们据理力争,他们漏了口风,说你其实是妖魔……”
张财主淡淡道:“你看见了,我确实修行了第五种力量。”
晨風一字字道:“只要是大人做的,那一定都是对的。”
曼殊微凝眉。
他咬字这么重、声音这么大,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他自己?
张财主好像也不太相信他。但张财主见过世面、有涵养,有意见存在心里,暂且不作表示。
等他作了表示,事情就不好挽回了。晨風心底清楚得很。
第十四章 摔杯为号()
游鱼的座驾在空气中盘恒滑翔,整个世界如流水在他们身边经过,不知哪里是尽头。
晨風牙关一咬,下了决心。在正式行动之前,却忽然很想看一眼曼殊,对她说一声:“抱歉。”
他不能说自己为什么抱歉。他的身份太过复杂和微妙,难以解释。此刻他甚至不能多看曼殊一眼,只怕引起人家的疑心。
他低下眼睛,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挡住面前的阳光,但却没有真的抬到眼前。
他的手停在心口和咽口之间,手心的虎口张长,与心口、咽口组成一个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中间浮起一个青色的球。
曼殊愕然望着。这球边缘朦胧,浮在那里,似茫茫宇宙间一只似睁非睁的眼睛,如此的美丽、沉着、温顺和悲哀。
晨風手松开,这球也就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不知为什么,曼殊觉得,它永远消失了,如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被晨曦照透的梦,追忆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胸口堵得慌,几乎不能呼吸。
晨風颓然垂下双臂,脸色灰暗,身子微微摇一下,几乎要从风鱼座驾上滑下去。
风鱼座驾绵绵的探起透明翅膀,把他稳稳托住了。张财主对着晨風,颇为动容,道:“你散去了你全部灵力!”
晨風道:“卑职一生唯愿追随大人。风灵州既然对大人不起,卑职又要这风之灵力做甚!”
曼殊觉得他说得太激昂了,就像是假的。
张财主则非常感动的样子,鼻翼微微扇动:“好孩子!真不愧是……”竟说不下去,就抬脚往风鱼座驾上一叩,像骑士用马刺来招呼马儿似的,那风鱼座驾就往前猛的一冲。曼殊身子一摇,往后倒去,透明的风翼早已把她牢牢托住。
曼殊觉得这不像是个座驾,倒像是个牢笼,只要坐在上头,就逃不掉了。
风鱼座驾这一头往前,则在空气中撞出了一个口子。
口子后头是一条风道。
透明的鱼儿欢快的滑过风道,奇峰险石从身边擦过,一点都伤害不到风鱼座驾上的乘客。曼殊只觉风声哗喇。下一秒钟,风鱼座驾已经停了下来。她又往前倒去,差点撞到晨風,然而风翼又早已护在她面前。
曼殊抬眼看时,但见他们停在山峰当中的一块平崖上,一边是孤峰摩云,另一边是深渊幽沉。天晚了,晚霞初上,异彩流辉,映得满山的碧树红花一发灿然。有一道山瀑从几丈开外泻下,撞着崖石,溅起大蓬碎玉银珠,其声湃然,如鸣钟鼓。端的是个好地方!
张财主就是在这绝壁上,劈山为室为厅、裂石为桌为椅、牵藤为茵为帘。曼殊至此也忍不住想赞一声:好风光!好气派!
这要不是有灵力经营,就光靠有钱的话,再拿钱砸也办不成啊!曼殊总算体会到修灵的好处了。
张财主请曼殊和晨風:“坐!”
那石椅看起来漂亮,曼殊觉着就是坐上去可能硌屁股,不过至此也没法挑剔了。她就谢座。
没想到坐上去,竟觉得是软的!
不不,说它软还不确切。确切的说,它体贴的在曼殊的身下凹了下去,配合着曼殊的身体与重心,做成了一个新的曲线。
因它如此贴契,曼殊就一点都不觉得硌了。她特意换了几个姿势,石椅都能毫无时差的配合上。
曼殊想起曾经看过一个理念,说若有一种新型智能材料,能够随时调整契合人体曲线,那么即使它是硬的,人坐上去也会比坐最软的沙发都舒服。那理念只存在科幻中。没想到灵力却可以把它变为真的。
张财主以土之灵力,让石头能柔软变幻,默契解意。
曼殊至此不得不服气。
张财主更往桌面一拍,旁边的土地就隆起两个柱子来,约至肘高,停住了,柱顶露出两瓮酒,一瓮酒面微微冒着热气,另一瓮酒液则是泠泠的青色。曼殊看了看那暖酒,面前就多了个石杯。那酒自动倾到杯中,其香四溢。石桌的另一边又隆起个台子来,上有山肴野果、肉脯鱼松。甚至还有宝石般鲜艳夺目的花卉。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张财主对晨風道:“喝酒!”他看起来高兴:“想不到老夫能遇见你这么个忠心的孩子,还帮我发现这么一块难得的好材料,可以作我的徒弟!”
他说的好材料,当然是曼殊。他已经认定曼殊妖魔化了,可以当他的徒弟了。
受此荣遇,曼殊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
晨風也不知道。
他举酒。酒液冷冽,其冷震齿,其中至少融进十三种天地灵材,是极好的滋补品。而他难以下喉。
他既难以享受美酒、也下不了决定把酒杯摔在地上。
古人云:摔杯为号。
埋伏在外围的兵士们窃窃私语:“少帅怎么了?还不给我们发动进攻的暗号?难道是福妖魔发现了他的破绽?”
对!晨風是个间谍。
他出身于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对风灵州忠心踏地,磐石无转移。不日前,他已得授少帅衔,却秘而不宣。州府交给他一个重大任务:诱捕福左。
福左妖魔化之后,逃离风州,不知所终。风府没有对外声张。晨風得到的说法是:声张了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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