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怯生生看了他一眼,趴到地上开始滚,又想起来是不是要问一声该朝哪边滚?他就把我踢出去了。
我就这么出了营盘,脑袋还迷糊着呢,又被人抢走了。
这一次是抢到一个山洞里,几个人在那里,一个向我看了看:“你就是狗剩?”
我说是啊,你是谁。
旁边的人就骂,说自己的将军都不认识,这兵是怎么当的。
“啊你就是苏将军?”我大惊道,“你不带那个绿帽子我还真不认识你了。”
旁边的人又骂了句什么,那官话我听不懂。
“狗剩。本将有一重任欲交给你。”他板着脸说。
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成了个重要人物,挺起胸膛道:“什么事?只管说!”
他说他有份军事情报要我带,因为怕给对头抢走,所以假意先把我赶出军营,这样就没人会注意我了。
他真聪明。
我大力拍胸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他又笑了笑。
要走时我问一位面熟的长官大柱怎么样了。他冷冷道:正法了。
什么阵法?要紧吗?不会出什么事吧?大柱娘还等他呢。
苏将军催我走:“放心吧。回头你就能见到你朋友了。”
我点了点头,就走了,我走得一定很帅,大家都在我后面笑。
我真喜欢笑。在我的小村子里。笑并不是经常看得到的。
走到一座山口上时我遇上了坏人——确切的说是坏人遇上了我。他们在欺负一个小姑娘时我刚好走到那里。
“救命啊救命啊!有强盗啊救命啊!”她在喊。她的声音好尖。这么尖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敢待在她旁边呢?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走过去。三个坏人我怎么打得过呢?那我就不要过去好了,反正过去也没用,而且我要送情报的嘛。
可是这个时候强盗忽然都丢下刀捂着肚子了,是不是他们也吃坏肚子了?我很高兴,跑过去把他们打得都在地上滚。我的力气真大。
然后我就拉着小姑娘跑了。
“恩公。”她说。这时她的声音又很细很细了。“多谢救命之恩,请受星儿一拜。”
我很奇怪,什么救命啊?他们好像没有打算杀她嘛。
她脸就红了一红,红得像清早太阳要出时,青青山影上小鱼肚子那么白的天,云雾飘在那里,忽的一抹红。
“此恩不知何以为报……”话到一半又咬住了,头低着,眼睛从眉毛角上悄悄转上来一点看我,我也就认认真真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她咬了咬唇,牙齿一粒粒细细圆圆,好像刚灌了浆的小玉米。她说:“公子想是嫌弃星儿这样的不祥之身,虽慈悲仁德,出手相救,却终不肯相留……”
我有点听不太懂。什么叫不祥之身,什么叫不肯相留?
她说从小她后爸欺负她,怎么一来她妈妈就死了,后来卖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在什么之前逃出来了。帮她的一个什么人又怎么样怎么掉了,那些话我统共不太懂,只好“哦”了一声,想了想。问她要去哪里。
这一问她就哭起来了,说:“既是公子不要我,星儿又能住何处去呢?但公子既是不顾惜,又何必问星儿这样的飞絮之身,将被吹向何处天涯呢?”
这一哭我彻底给哭糊涂了,花了好大力气弄明白她是想跟着我。早点讲嘛,不过我要帮将军送情报,会不会有点危险?
“星儿怎么会对公子的事造成危险。“
咦,我只是怕危险伤到她啊。不怕?那就走吧。
从强盗被我打倒的虎头山,到我要去的清风镇,我们一共走了一天半,太阳掉下去两次,月亮没有爬上来过,我以为是阴天的原因,但是星儿说不是,那天叫“新月”,月亮变得像眉毛一样那天之后的一天,月亮去休息了看不到的,明天就会上来了。“新月”,真好听,为什么以前都没人跟我讲过呢?
在这一天半里我们经过了十八个村庄,问了二十七次路,我一次,她二十六次。我们吃了三顿小米饭,我摘了五次果子,打了二十一次水,给她擦了三十三次汗。
记得,这些我都记得,我记得她怎样低着头,睫毛怎样轻轻的抖,说话时粉红的唇角会微微一翘,每个指甲上有细细一弯白月亮。
她听我说话时总是很安静。
我会记得一辈子。
第二次太阳掉下去之前我们到了一个小山坡,满坡的花不知什么名字,我再也没见过的,开得要哭的样子,花瓣那么黄那么细。
山顶一个破庙,我叫星儿歇歇,我去捉只山鸡,烤来是很香的。她仰着脸听完了,点点头,笑笑。
太阳刚掉到山口上我捉住了一只,拎回去时听到星儿叫:“公子公子。”
我跑过去,她捂着脸,指一个石堆给我看。
我一点都不明白,过去翻,翻着翻着牵到什么,一只蝈蝈跳出来,三两跳,跳到旁边一人高的石坎子上。
我眼睛跟过去,看到上面竟一块石头,磨盘大的石头,悄没声儿的滚下来,再不躲,迟一步就该碾着我了!好险好险,我马上要跳开,可是星儿还拉着我呢……啊呀星儿还在我后面呢,我一躲不是就碾着她了吗,我跳起来展开手臂,接着它,磨盘大的石头,我们军营里机器都没丢过这么大的石头……我抱着它。
它砸我到泥里,我还是死死抱着它。
那一刻我心头竟出奇的清楚,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和星儿一起看月亮了,没有了。
但是我,会一辈子记得她。
星儿哭了起来,她说公子你不是说将军有个口信吗?你不行了,告诉星儿,星儿帮你去说。
我笑了起来,就告诉了她。
星儿你笑了?真好。我就怕你哭。我是福将啊,你跟福将在一起,怎么可以哭呢?
只是,不能帮你烤山鸡了,以后你自己怎么办呢?再有石头掉下来谁帮你挡呢?
星儿,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了?你说我很笨?是的我是很笨,可是你哪有骗过我?我不要听,这种话我不听。
嘘……不要哭呀,不要难过,因为——你知道吗,这是我作为一个福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以上,是那个蠢蛋狗剩眼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在“梅静云”的眼里,事情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是这样的——
我是个天生的杀手,我知道。
因为我不但可爱,而且非常非常可爱;不但聪明,而且非常非常聪明。
其实我这门职业也可以叫 “奸细”,不过 “杀手”这个称呼我更喜欢。
一个杀手是没有名字的,但是我有很多很多的名字。
每次出任务,我都换个名字,美丽的名字。
我是星,是云,是绿珠,是丹霞,是最讨人欢喜的小婵娟。
有一个人曾这样低低的说:“你是我刻骨铭心的传奇,天荒地老,对你此情唯有天地可表……”
然后他临死那个表情恨不得咬断我的脖子。
不管怎样我仍然热爱我的职业,并且工作得很认真。
因为即使不热爱它反正我也得干得很认真。
不认真的杀手会被长官拧断脖子。
——我长官是个很认真、很能干的人。我很喜欢跟他干活。我相信他会罩着我。
有一天他又派我一个任务。
我们对头有一个情报我要弄到。他自以为很聪明,偷偷叫一个被赶出军营的白痴去送,其实很容易就被我发现了。
我只耍了很小很小一点点诡计就粘到白痴身边了。那个白痴好坏的,就是不肯怜香惜玉,还要我望眼睛上抹了那么多辣椒水。哼!
当晚我就在他身上偷到情报了,不过怕有什么阴谋,不动声色旁敲侧击轻描淡写几句话,果然问出来还有一句口信。
啊呀我真聪明。苏穋将军也太恶劣了,有什么话不能用写的嘛?还命令白痴除非要死不许说出来,他是不是跟白痴有仇故意要害死他啊?
是你们将军害你,别怪我哦。我胆子又小,哪敢动刀动枪的,就设计一个小陷阱压你个半死,总该说出来了唔?(。)
第九章 青龙长生()
readx;“梅静云”有时候想,那个白痴是不是真的福将呢?刚牵动陷阱,怎么就跳出来一只蝈蝈害他警觉啊?还好他真的很笨,嘻嘻。所以这些都救不了他,他还是死了,而且把情报给了她。
当然,可惜是有点可惜的,毕竟他对她不是不好的,长得其实还有点……好吧,是很,好看。
可是这又什么用呢?男人不比女人:女人只要生得好,再蠢,也还是个美人;男人呢若是生得蠢,再好看,也不过是个白痴……谁会管一个白痴漂不漂亮?
这件任务很简单,很容易就可以忘掉的,“梅静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说他是个福将?
——以上,是“梅静云”对那次任务的全部观感。
太短太短。
那次任务给她留下的印象本来就不深。
说不深,奇怪,却又从来没能忘记。
直到曼殊用绝情快速的打击,要拿她来垫背,“梅静云”死的时候,却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想必会奇怪人在临死前,脑海里可以掠过多少念头啊,就好像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她想死得怎么可以这么草率,没有铺垫、没有预兆,这样的粗暴。曼殊在全力出击时确实没有考虑美感。这样的暴力打击下,“梅静云”想,她的尸体一定出奇不可爱。
可她的心头竟分外清明,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个黄昏之前,有满山黄花,半阶斜阳,一个人正微笑着闭上眼睛……我想我有点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是福将了。
因为,在她这仿佛很充实而缤纷的人生里,她并未见一人,能死得如他那般快乐。
连她都不行。
她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王浸的灵招已经接近了曼殊。
跟曼殊格杀“梅静云”,时间就隔了这么一点点。他本来以为静云会牵制住曼殊,没想到竟一个照面就被格杀。
他对妖力的估计还是太低了……不。他根本没估计到曼殊有妖力。
有人曾经说过,这个江湖容不下错误。错误的代价就是死。
作为头目,王浸犯了错误,代价就是部下的死。
对这个部下的死。王浸很痛心,很痛心。
前面已经说过了狗剩和“梅静云”两个人眼里的故事。那么王浸眼里的故事是怎样的呢?
出于工作需要,他总需要招一些手下,很特殊的手下,所谓“特招”。
询司特招工作人员。要求很高,而且不是条条框框、一二三四说得清楚的。外头的人可以拿着条框去做初步筛选,而最终鉴定并做决定的,得是王浸本人,有时甚至要牵涉到疱郡王。
近些年来,疱郡王越来越放心把这项工作全交给王浸了。
王浸也不负郡王所望。
要找到完美的询司工作者,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像王浸这样的优秀人才,只可以碰碰运气,才能碰到一个。即使如此,王浸自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完美的。
瑕不掩瑜、有优点、更有坚忍不拔发挥优点弥补缺点的精神,这就够了。
有一次他招了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到不了大场面,但私底下还是挺能魅惑人的。其实她本意并不是想魅惑人,她想从军为家郡效力。王浸把她打磨成了一个专门魅惑人的人才。很快,她对王浸就非常有用了。
把她派出去颠倒黑白,她基本都能顺利完成任务。
她对于王浸,很重要。不是像眼珠、像心脏那样重要,至少像个手指头那么重要。
王浸很在乎她,但仍然要一次次把她派到险境里。
手指头本来就是最吃苦的,水里火里。扒灰扒秽,只要有需要,只好派上阵。
瓦罐不离井上破。打得多了,他也知道她会受伤、某一次可能还会死。
但也是真没想到。就死在这一次。
虽不能救回她,但至少可以报仇。
蒸骨术挟着仇,来得如此烈。
曼殊已经要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自尽还来得及吗?
已经都不用考虑什么自尽跟被他捉住哪个来得更好了!要是还有时间自尽,都应该偷笑了。
谁叫他的灵术来得这么烈,每一呼吸都在倾泻这样的恨意: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他是从铁桶一样的房间中赶出来的。
正因为他在那房间里有工作要亲自做,才来迟了。
周围还有很多其他工作者。没人能有机会代替“梅静云”亲临前线,也没人能比明明在铁桶房间里工作的王浸来得更快。
可他毕竟还是来迟了。
只来得及报仇。
曼殊想自己的脑壳就要被敲裂开了。
但她也知道王浸不会这么简单的杀死她。说不定会把她的脑仁像剥开了皮的橘子一样装进盘子里,送到什么秘室去慢慢炮制吧!
铁桶一样的房间安安静静。松华等人进去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无声息。
松华如果知道她遇险,绝不会不出来。曼殊有这样的信心。
她并不希望他出来救他。那样太危险了。
但他根本就不出来,却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曼殊心往下沉。
她不是个容易绝望的人,但此时此境,似乎是真的绝望了。
忽然一记膝撞。
是大地隆起了一块,给王浸发动袭击。
不知是谁来协助,竟然采用的是这么简单的招式:膝撞!
连完全不懂修灵的人都能学会的膝撞!
这么简单的膝撞,可是就挡在王浸的面前。
竟然能在这样间不容发的时候硬插进来!
王浸竟然避不开!
“砰”一声巨响,王浸竟然被撞开去!
在这膝撞面前,王浸竟也不堪一击如没修过灵的小朋友!
蒸骨术在最后关头溃散开去。
曼殊似乎听到人在催她:“痴儿,还不快躲!?”
她连滚带爬躲到那“膝撞”的竖起来“膝盖”前。
如躲到大树底下。
蒸骨术四散飞开。但听几声惨叫,显然失控的蒸骨术误中同僚。
王浸面如沉水,从地上一节一节的撑起身体,头顶有青蒙蒙的闪光浮现。
“膝盖”张开如同屏障,把曼殊抱在了里面,像把她保护在树洞里。曼殊似听到有人说:“我们撤。”
用的是妖语。
曼殊挣扎道:“去救楞匪。”
没有回答。
但“树洞”沉到了地底,带着她一起。
曼殊像在乘坐地底的列车,蒙蒙隆隆,“哐”的一下到了,定睛一看,已经到了铁桶般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的惨状叫曼殊的心绞着往下沉。其他人已经救不了了。她只能拖起松华。这个铁打般的汉子,如今竟然只有微弱的挣扎一下的余力。他甚至没有认出曼殊来。他的意志虽没有完全崩溃,也已经被碾压得不剩什么了。
王浸在房间里的工作,只有那么短、那么短的时间。只有要救“梅静云”而来不及的时间。而他已经让曼殊来不及救楞匪们。
除了松华。
曼殊刚把松华也拖进“树洞”,房间忽然哗啦啦的破了。
铁桶一样的墙壁和屋顶,都像人的身体与意志一样,在“那个人”面前不堪一击,哗啦啦的飞了出去。
是询部诸人一起动手,把屋子拆了。这些人现在就杵在周围,如果栅栏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