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曼殊睁开了眼,他们倒都欢喜:“醒了醒了!”其中一个稍显文雅些的中年男人,矜持而自得的笑了,坐在曼殊床边,拉着曼殊的手:“猪嘎子,感觉怎么样?”
曼殊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却见其中一个看起来很不打眼的男人,随口一句:“天黑下来了啊。”手一晃,就平空变出了一团红乎乎的火焰,给大家照明。
曼殊的问题愣是没问出来。给直接吓回去了。
文雅些的男人很好心的指引她:“你好好谢谢张财主!都是他借钱给你买药。”
曼殊艰难的仰头,眼珠子挪过去,看到一团大红大金锦缎包裹的球形物体,看来是张财主——的肚子了。
他没事站曼殊床头干嘛!久病初愈的曼殊要把头拧到这个角度容易嘛她?都快抽筋了这……
呃,等一下,她不是久病初愈。
她是在小巷子里被流氓爆头哎!
爆个头穿越倒也不要紧。穿到什么地方什么人身上却非常要紧。譬如说穿到一个千娇百媚身上、面对着一个英武帅哥,外头听见忧郁动人的歌声,正来了感觉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叫:“大帅,刘邦可恶,给我们四面楚歌!怎么办!”——那就只有凉拌。
再譬如说穿到一个百媚千娇身上,面对着一个深情款款的君王,似乎不错,外头又来报:“皇上!三军不发无奈何,他们要杀贵妃,怎么办!”——那也糟天下之大糕。
曼殊倒不指望自己穿到多好命,只要平平常常、温温暖暖就好,哪怕木屋乡村也不要紧,她并不排斥种田流,可是……
猪嘎子是什么鬼?!
帮小月摘花摔到山谷里是什么鬼?
脑袋撞坏的又是什么鬼!!
她不要穿到什么小山沟又穷又笨又花痴的小、猪、头、身、上!绝不!永不!死了也不!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会自尽抗议,争取再开一局的机会,请诸位看官放心。
而那球形的张财主哼唧了一声,从屋内唯一一张木头凳子上站起来,对她道:“明天去上工。一帖药五十铜。照例三分利。你给我做——”掐着手指算了算,“一年七个月。我不坑你的。”
一片喃喃声,赞扬张财主真是宽宏大量。张财主背着手,带头一摇一摆出去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曼殊终于有机会验明自己的正身。
她先忍着一抽一抽的脖子筋疼、脑壳筋疼,趴向床边桌上的半碗水,当镜子照了照自己,但见里头的人儿满脸稚气,浓眉大眼,五官端正。
曼殊对相貌没有太大要求,长成这样已经满意,但却看不出自己是男是女,只好蒙头裹在被子里,换了几个从猥琐再到端庄再到猥琐的体位,总算确认:
这具身体是百分之百的人类,百分之百的女性,好像在十五、六岁左右,健康结实,目前没看出任何“放火照明”之类的特异功能。完毕。
健康、端正的少女身,可以了!还要求什么呢?曼殊拍拍心口,松口气,又躺了一会儿,头也没原来那么疼了。她爬起床、出了门,花点时间跟左邻右舍聊了聊,收集到这样的情报: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小乡村,信奉火灵,几乎所有的人生来就会操纵火,但就有那么个男孩子啊,命硬,出生不久就把父母克死了,而且不会用火,而且智商低下!本姓“朱”,人送小名“猪嘎子”。他像野猪似的自生自灭长到十五岁,迷恋上村里出名轻佻的女孩子小月,开启萨摩耶表忠心模式,被小月指使办这个办那个的,不小心摔到山沟底下,摔肿了脑袋,昏迷过去。
曼殊就在这时候穿越了过来,而且不知为什么身体变成了少女的,只不过别人不知道而已。
张财主并且催问她什么时候能上工。
“我……”曼殊想说她是女的,干不了重活。
正巧一个乡亲走过,拿树枝挑着条鱼,惊讶的嚷道:“快来看!这鱼中了魔气!多奇怪呀!有三只眼睛!”
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哇!真的!它被地底下妖魔附体了!”
张财主袖着手道:“知道附体了,你们还不把它烤了?等啥?”
喃喃赞同声响起。几只手指一起放出火苗,“欻”的就把那条鱼烧成了黑炭。
“呃那个……”保险起见,曼殊问一声:“中了魔你们就要把它烧死?”
“废话!”
“长得怪的就是中了魔?”
“废话!!”
“那如果男的忽然变女的呢?”
“废话!!!”“哦哦,你们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叔叔去西陵郡,真看到一个男变女的!”“哇,真的!怎么变的?漂亮不漂亮?”“哪知道啊?早烧上了!我叔叔看到时,都烤成黑炭了!”“嗐!”
曼殊咽一口唾沫,紧了紧衣襟。
“你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啊。”张财主怀疑的打量她,“出了什么事?病还没好?”
“没好。没好。”曼殊咳两声。
“那你怎么做工怎么给我挣工钱怎么还我药钱!”张财主怒,“我看我把你卖进城里好了!把你剁了当猪肉论斤卖!”
“……张财主我病好了。”曼殊立刻去操起旁边的锋利弯刀,态度良好无比,“真的,我这去干活。你要我砍谁我就……不对,你要我割啥?”
“……”张财主无言的盯了曼殊好一会儿。就在曼殊以为事情要穿帮,鼻端已经闻见了自己的烤肉香的时候。张财主默默的抬起手,指了指曼殊的后头。
曼殊回头,看见一大片可劲儿扭着东北大秧歌的碧绿草原。
没有风。一丝都没有。天上的云朵一动也不动。
第四章 长工的实力()
大家都说猪嘎子撞了脑袋之后,比以前更蠢了。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了!还要大家从头给他教起。跟教小孩儿似的。
慢慢的,曼殊总算知道了这个世界称作“大陵”,有风、火、水、土四灵州,一共经历过两场世界级的大战,一次称为“创世”,另一次就是“定世”。曼殊梦里见到的,应该就是定世之战。
传说创世神划下四灵格局,四座大州各奉一灵,平和而富饶,但妖魔却鼓吹“第五种力量”,发动大叛乱,四州征集所有菩提境以上的修灵者围剿。这便是定世之战。
说起修灵者,有“三才”之说,所谓“天、地、人”。目前在人间活动的,一般是“灵士”,即“人”级的修灵者。再高级会有“灵王”,即“地”级的修灵者。而最高的“天”级“灵圣”,与相当一部分地级灵王,已经根本不在人间出现了。据说他们自有他们的神游世界。
所谓“菩提境”,只是针对人级灵士而言。
人级修灵境界,分为五境:化生境,混成境,天演境,菩提境,归元境。
突破了归元境,就可以升为地级灵王,可以担任城主、郡主及至州主这样的高级职位了。
曼殊身边的村民们,连化生境都没上去,都称不上是修灵者,只是火灵州的普通居民而已。他们随手点个火,就跟一般人说个话走个路似的,称不上是个事儿。
至于张财主么,根据大家敬畏的说法,几年前已经进入化生境的第一阶段:化胎期了。他可以算是修灵者了。“真厉害!”所有人都唏嘘称赞,“难怪他能发财!”
可是曼殊清楚记得她梦中见到那五个最先从青色山峰吐血崩落的五个人,腰上系的牌子全是“菩提”。
足够当上一城之主的级别,也是参加定世之战的最低级别。
那场大战,汇聚了所有菩提级以上的人级灵士、很大数量的地级灵王、甚至几位天级灵圣。
譬如那位白衣飘飘的双环美人,曼殊终于听说了,是水灵州的,名为沈颐,灵号“明堂”,八百年前晋地级灵王,一百五十年前晋天级灵圣,定世大战后飘然而去,人间不复见。
这么高级的人物、那么惨烈的战役,为什么会出现在曼殊的梦里呢?曼殊很狐疑。然而狐疑并没有什么卵用,她还是要先活下来才是真的。
日升月落,几经寒暑,她学会了割草、打狼,还清了张财主利滚利的药债,并且开始存下一点小钱。
要说起这边的草啊!曼殊就恨不能一脚踩在条凳上,仰脖子作一声悲愤的狼啸,再咕嘟嘟灌一壶茶水压惊。谁要细问,她非得大力往桌上一拍,才能开腔:“靠!你见过这么变态的草吗?!”
风吹过草原的时候,丰盛的草们都会伏下去、再弹起来、再伏下去,一浪接一浪。
但是风哪怕不吹的时候,草们只要高兴,也是拉着手儿想舞就舞、想浪就浪。它们是真的自己会动!这是火灵州的特产,名曰“联爝”。
曼殊还记得第一次割草。她深吸一口气,手握弯刀,在张财主眼巴巴的注视下,义勇绝伦的跳进草原,联爝草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攻击她,腰肢款摆避过她的攻击,抽冷子在后头给她来一记狠的!
曼殊那一次脸都被打肿了,仍然两手空空,上了田埂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张财主拂袖:“看来还是要卖到城里剁肉。”
曼殊抖抖簌簌从怀里抽出一根她好不容易才扯下来的宝贵草叶,用交党费的姿式递到张财主鼻子底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屡败屡战三百次之后,张财主终于受不了了:“这样,猪嘎子,我给你示范一下。”
曼殊目瞪口呆看着肥硕的张财主,用一块猪油滑进油锅那种圆润的姿势,踮起脚尖滑进草原,扬起柔若无骨的手臂,跟着贱草们摩擦、摩擦,踩着广场舞大妈的步伐,左边的朋友你们好吗、右边的朋友你们好吗?喜欢我就来一个:么么哒~
曼殊内心不由自主的os:好、好烧脑的节奏!脑子里“嗡”的一下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了,除了这魔性的舞蹈。
贱草们嗨到了极点,一齐向上“么——么哒”的舒展到草叶子尖梢,再不可避免的受地心引力回落下来。
正好落在张财主早有准备的臂弯里。
张财主一手搂着它们,另一手拿着弯刀像拉提琴一样老练而深情的一抹——
擦!
一捆草。
刀尖再往外头一挑,攻击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联爝草下三路——嚓!又是一捆。
终于最近的一圈草们反应过来了,有的扭动腰肢往外头逃跑,但它们脚还定在地上呢!结果只是摔倒在地而已。还有几根草比较英勇,挣扎着要来打张财主,却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草尖送到张财主手里而已。张财主手拈着它们的草尖,往下一撩、往地上一绕,直接用它们把割好的草拦腰捆起,顺便足尖点地,手臂张开,把它们挑断,刀势绵延,朝着那些被吓倒的草再划个圆——第三茬草又割好了。
照这种节奏,循环往复,张财主很可以把整片草原都征服的。但我们不能忘记他是个胖子。如果他有征服整片草原的劲头,就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把自己吃得这么胖了。当下但见他抹下一手油汗,走上田埂,把弯刀交回给曼殊,甚至懒得把已经割好的草带上来。
曼殊已经被他刚才露的那一手镇住,战兢兢问:“刚、刚才那个……就是修灵者的实力?”
“……是所有长工必备的实力!”张财主瞪了她一眼,背着双手走了。
曼殊看了看草原。幸存的草们已经从震惊与悲痛中缓过来了,手挽手铸成新的长城,守护着它们同伴们的遗体。曼殊想着,要是她连人家割下的草都不能带回去,日子真不用过了。她一咬牙,学着张财主的模样,抬手扭臀迎向贱草们:来吧!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
第五章 乱世全在一头猪()
雪裳的仙人垂手。
他已经晋为天级灵圣,超脱于人世情仇得失之外。纵然人间世界化为一片焦土,他仍然可以优游于灵圣的乐土中。
但他还是回来了一次。参与那场定世之战。
他的眼睛低垂着,好像不足以承受阳光的重量。好像那个用六百多年就从地级晋升为天级的天才修灵者,并不是他。
他好像从出生起就在天级,从来没有挣扎攀升过;又好像从来都留在人级,并未真正离开。
沈颐。沈明堂。他并不是水灵州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天级灵圣。但他一定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一个。
至少对女性们来说,他是最梦幻的偶像,没有之一。
他如今举步在一座峭壁上。
他似乎没有多认真的在走,是峭壁自己如流水般从他脚下滑过。那些黄褐的石壁、幽暗的裂褶、斑驳的苔痕,潺潺绵绵如无尽的海浪,不知能滑过多久才是个尽头。
沈颐索性停步。
石壁却还在自己向后流淌,往后看不见尽头、往前看不见尽头,往下看只是一片无尽的幽深。那片幽深也在向后绵延不绝的流淌,如个无底的漩涡。
沈颐肩上停着一只很小的小鸡。
似乎是乳臭都还没干呢!羽毛黄绒绒的,有些地方湿搭搭的,很可怜的发着抖,一直半闭着眼睛,终于忍不住朝着那幽深望去一眼,立刻头晕目眩,“啪嗒”跌下去。
沈颐扬袖。
小鸡跌在了沈颐的指尖。
当它缩在沈颐的肩头时,不过是拳头大的一个毛团,如今它落在沈颐的指尖,变得细小如一片黄绒绒的雪花。无非是从肩头落在指头的距离,它却好像落了一个甲子那么久。终于落定之后,它半睁着眼皮,连合上眼睛叹息着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里,大小、时间、距离,似乎都没有意义。
这并不是人间的时空。而是天圣的领域。
天域并不像人间那样,有固定的地理与时空概念。天域更像是一个万花筒,或者说打碎的水晶,每一片碎晶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你可以自己创造自己的世界,而且不只一个。它可以比人间更广博,也可以比针尖都细小。天人们管它叫作“意畛”。整个天域里有多少意畛呢?呵,看海边有多少粒细沙,天域里就有多少意畛。
有的意畛热闹繁华到你无法想像。有的却已经被废弃了。连创造它的主人都遗忘了它。甚至忘了去销毁它。
沈颐目前行走的所在,似乎就是一处被遗弃的意畛。
他轻轻的向前面呵了一口气。
山壁的流动刹那间凝滞。但并不是完全静止的。它还在挣扎,像一条被钉住了鳞片的毒龙。
前方的山石耸起来,明明是固体,却流耸如同液体,但又不是水那样轻薄。它更像是流体的金属,闪着危险的光,耸起来,如一个龙头,且在可怕的左右摆动,如要择人而噬。
沈颐不过是淡淡的瞥了它一眼。
它尖啸着缩短了脖子,应该是眼睛所在的部位闪出无数金光,如细微的毒蛇不停闪动。
黄绒毛的小鸡,在沈颐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它小小的脑壳里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有一个地级灵王,立在高高的山峦前,大喝一声,把整座山都劈开了。乱石崩射,千万生灵瞬间涂炭。那灵王劈开山峦之后,还不停歇,往劈开的山壁上没头没脑乱撞,吼声如雷,看样子极其痛苦。
有一抹黑影子立在角落里,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灵王。崩开的山石要打到这黑影的身上,就变成流体,从两旁滑过去了。
灵王身上有很细小的金光,对着黑影的方向一探头,又消失了,仿佛是调皮的小虫子在那儿玩呢,探个头跟主人打个招呼,又钻回去了。
灵王咆哮得更苦痛,竟然举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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