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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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殊-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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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贵媛昭然。

    昭然是涵郡太后的侄外孙女,得封贵媛。她跟一般贵族女儿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想得太多。

    譬如人人都游乐的时候,她却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像一朵硕大的芍药,正是鲜艳得甜蜜的时候,连发黑的虫眼都带着罪恶奢华,然而一不当心就会落英缤纷,大家脱离了枝头各自腐烂。

    腐烂的芍药令昭然印象深刻。她那次糟糕以极的开眼界,是在西宫的御花园。她作为太后的侄外孙女儿,进到宫里玩,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丛芍药,开得真美。几天后,她再去找,新的花们在争奇斗妍,可她见过的那几朵,已经不见了。她趴在草丛里细细找,猛然脸颊差点贴上那发黑的、腐烂的、被泥土和虫蚁争相啃食和玷污的容颜。

    昭然趴在地上,忽然开始呕吐,不停的干呕,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鼻梁那么挺、唇线那么柔和,俯着身、那么关心的看着她。他说:“嘿,这些可怜又勇敢的花儿吓着你了吗?”

    “可怜又勇敢?”昭然眯了眯眼睛。

    “是。如果你坚持,园丁会把所有落花都扫掉,这样它们就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后代——‘化作春泥更护花’,凋谢的花是把自己身体当作肥料,喂养它们的小孩的。就像我们郡家所有卑微的民众,用最谦卑的姿态,来支持我们整个郡度。你看,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心意,是不是?”他含笑,放出这么伟岸的长篇大论、又那么温柔,把昭然一时都听呆了。

    “……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他笑道,这次又像是调侃。昭然愣了愣,咳两声,很尊严的挺直肩背,道:“你的学识很好。以后如果你想晋见太后,我会帮你引见。”少年呆了呆,扬手止住宫女想说的话,笑了:“如此,多谢。”

    后来昭然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她引见。因为他正是当时王后娘娘的长子、最有希望被立为世子的王子,晋楚文。

    那时候,她八岁,他十一。

    ——到现在为止,是过了多久呢?昭然睁开眼睛,看侍女为她画上芍药妆的最后一笔,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千郡来的女人在纸上涂抹着画稿,瞄了昭然一眼,笑问:“你青梅竹马的情人来了?”

    情人?指的是晋楚文么?昭然皱眉:“他是皇子。”

    “没有矛盾。”千郡女人在画纸上抹完最后一笔,满意的吹干颜料。

    前阵子千郡发生动乱,这女人被她的爱人所遗弃,逃亡到涵郡来。昭然喜欢她多才多艺,留她在身边。她画的画,昭然也爱看。此刻看画的,是个人像,逼真得像要从画纸上走下来一样。那红头发妇人,眼神烧得像团火,与涵郡一向雍容的画风大相径庭。那眼神里有太滚烫的故事。昭然不觉问:“这是谁?”

    “美狄亚。”女人闲闲道,“传说,因丈夫背叛了她,她便杀了丈夫与孩子。”

    “呵,”昭然耸然动容,“杀丈夫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孩子也要杀?那不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吗?”

    “也许是想跟过去斩断得彻底点吧。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停留在当中含糊的话,就失去再往前走的勇气了啊……”女人片刻的出神。

    她出神的样子很好看。昭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女人刹那间就生气了。

    女人生起气来是很容易的,那双眼睛里,也像有火光溅出来。

    昭然就爱看她眼睛里溅的火光。

    女人虚虚的打了她一下,对她道:“不是要去见人家面吗?时辰到了,人家来了,你还不去?”

    昭然笑着叫侍女捧起琵琶——这也是千郡女人教她弹的——快步出去。

    去到那个人面前,面若芍药福上一福,道:“文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叫他文哥哥,将皇子的头衔都抛却,福下去时,心里想的都是“举案齐眉”、“天长地久”这些字眼。而他扶她起来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柔。

    她为他弹琵琶,他夸这音调英武有朝气;他对她讲前几日父王给他们兄弟几个考试,他递交的郡策是如何受激赏,她的神情却沉下去。

    几年前先王后病死,子文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地位陡降,因此到现在也没扶作世子。但王若要选人继承王位,晋楚文仍然是最有竞争力的孩子。他每说起治郡方略时,眼睛闪出那样的光芒,温柔都成了威仪,让人想把整个身子扑到他脚下,生死托付。

    这是昭然最倾慕子文之处,然而……(。)

第九十五章 时光负担() 
昭然眼望着槛外的屋檐。

    正是细雨蒙蒙的天气,瓦当上的“螭吻”一滴滴落下雨水。传说中龙生九子,螭吻是其中的一子,却没有成龙,只在屋角仰望天穹、守护着各家安宁。

    “如果你作了王,一样会三宫六院,生很多孩子吧。”昭然喃喃道。

    “什么?”晋楚文问。

    “没什么。”昭然忽然很清楚的回答,“文哥哥,我不要你作王。”

    晋楚文茫然的抬起眼睛,他想,螭吻已经听到了她的话。

    曼殊也在看着檐头的滴雨。

    她已经在四心光的聚会上。主角儿是四个,配角儿不知有多少个。

    有很多人是为了照顾这些心光而来的,端茶倒水烧菜烧香布置园子,讲究起来简直要一个军队。还有安保的,又是一支军队。此外,恐怕还有曼殊这样被带过来说情、求好处的?曼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这样多人,却排得井井有条,彼此秋毫无犯。光这布置的工夫,恐怕又要用上额外的一个工作组,才能排得过来了。

    曼殊呆在人家要她等的位置上,视角只能看见静静的雨,倒也不觉得闷。

    这里的人,随便叫个出来,都能破雨为晴、或者破夜为昼,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不过因为,这场自然而然发生的雨,确实很美。留着更好。

    曼殊看着雨,有时候也能看见一些人走过。多半是工作人员,大步流星,各有执事。但是都不着急,反正工作都安排好了,照着做就是。真的有突发事件,就找上头人解决,没什么特别可急的。

    曼殊也有事。而且她的事很重要。但到了这里,她也不急了。

    煜琉已经把她带到这里,给足了情面。之后。向穆甃去说情,也只有煜琉能做。曼殊着急也没用了。

    曼殊等了很久,雨静静的下、又静静的停了。煜琉来了。

    “怎样?”曼殊问。

    “事情成了。”煜琉的脸色有点臭。

    如果事情成了。为什么他的脸色有点臭呢?

    “我要去拿个东西。”煜琉道,“拿回来,就可以了。”

    这是穆甃要的东西。

    穆甃同意帮曼殊带来的晨風续命,但是要一件东西。

    她不要煜琉的真明鉴。但是要寂瞳的惘然酿。

    煜琉的第一反应是:你玩儿我吧?

    因为人都知道煜琉跟寂瞳的关系不好嘛!穆甃却提出寂瞳的秘技为交换条件。这不是刁难吗?

    他没想到,寂瞳真的同意帮忙。

    尽管寂瞳答应得很爽快,煜琉觉得吧,寂瞳肯定有阴谋。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至少寂瞳不会让煜琉这么容易过关!

    果然,寂瞳说,尽管他很乐意帮忙,但是穆甃要的惘然酿,他是酿不出来的。

    “为什么?”曼殊很奇怪。是做不出。而不是不高兴做哎!穆甃要的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以至于寂瞳根本都做不出来?

    “因为他已经做过一次了。”煜琉道。

    一段回忆,只能酿一段惘然。

    寂瞳已经替穆甃酿了那盏惘然。无法再酿一次。

    可是那盏惘然,他根本就没有给穆甃。为什么?穆甃都很愕然。

    她那段回忆,确实有很特殊的地方,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拜托寂瞳,除非寂瞳也有同等重要的事回托给她。

    但是寂瞳没有这样重要的事需她帮忙。

    于是穆甃也没有坚求寂瞳帮忙。

    她很讲究道理与公平,绝不肯强求于人。

    她没想到寂瞳主动给她酿了惘然。

    既然已经主动酿了,为什么不给她呢?穆甃再好的脾气,都要抓狂了——

    啊,她的脾气其实并不好。只不过,她很讲道理。在道理能讲得通的范围之内,她都是娓娓道来、以理服人的。但是如果谁没有道理了,叫她怒了。她发起火来,也是很吓人的。

    她不顾四心光聚首这样难得的场合,就要朝着寂瞳发火啦!

    “等一下,”寂瞳道,“我如果不给你做,你就是没这东西,对吧?我做了不告诉你,你还不过就是没这个东西。所以其实都没差啊。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他提了一个问题,穆甃当然要回答的。因为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能无视人家的疑问、就把人家给揍了。

    但是寂瞳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好回答,所以她要想一想。

    想一想的时候,她就停了一停。

    这停一停的时间里,寂瞳就道:“哦,我知道了!”他以拳击掌,“你不是气我酿出了惘然没告诉你,你是怕我保管不当,让别人看到了这盏惘然!”

    穆甃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猜对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寂瞳抱怨,“连血浸王找我,我都没有把客户出卖。”

    说的是王浸找他要古浪县令夫妇之惘然那一次。那次,寂瞳确实很有职业道德。

    穆甃牵牵嘴角。

    “再说,”寂瞳又道,“这次我放的地方,你绝对不用担心。绝对不会被别人看到的。”

    “为什么?”不由人不奇问他。

    “因为是交给这个人了嘛。”寂瞳指着煜琉。

    “……”煜琉有一种“怎么说着说着又关我什么事”的日了狗了的感觉。

    忽然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给寂瞳一面真明鉴、寂瞳回敬他一盏惘然酿那码子事!他因为不想受寂瞳的好处,就把那盏惘然酿搁在一边了。

    原来那一盏酿的,不是煜琉的回忆、不是寂瞳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回忆,而是穆甃的回忆。

    “你……”真相大白之后的煜琉,也指着寂瞳,真想骂脏话!

    捋一捋,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首先是穆甃有回忆想求一盏惘然,但那段回忆太难得处理了,对寂瞳来说都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成功。他没有同等重要的事拜托穆甃,讲求公平的穆甃就不向他求助。但寂瞳还是把惘然酿了出来,并没有给穆甃,倒是当作回礼给了煜琉。这样,穆甃并没有欠他的情,他也还了煜琉的礼、同时还刁难了煜琉一把。直到煜琉有事相求穆甃,需要这盏惘然作交换。于是寂瞳当初欠煜琉那面真明鉴的情,至此还了。穆甃也达到了她喜欢的付出与得到的公平状态。

    过程很漫长曲折,但最后大家的情份都得到了平衡。就是灵修者们喜欢说的所谓“能量的完美平衡”。

    但要最终达到这个平衡点,有一件事很关键和重要:煜琉要有求于穆甃。

    寂瞳怎么能确定煜琉会有求于穆甃呢?煜琉对此很好奇。

    “哦,我不确定。”寂瞳道。

    煜琉:“……?”

    “不过对你这种面冷心软的人来说,可能性很大啊!”寂瞳道。

    “……”这就是煜琉为什么不喜欢跟寂瞳相处的原因。这么相处着,煜琉分分钟想掐死寂瞳有没有!

    “再说,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东西放在你那里久一点就久一点好了。”寂瞳又道,“反正我们的日子都这么长。”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

    在高阶灵修者漫长的生命里,时光会成为一种负担。

    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心光如此痴迷?因为生命被拉得那样长之后,会成为不可承受之轻。你总得给自己找个重心。去追逐一样美好的事物,是件愉快的事,适合被当作生命的重心。

    在这里的四名心光,承载了多少人生命的意义。

    可是他们自己,也要给自己找意义。

    光是被人仰望。这是不够的。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一开始很好,但久了,还是不够的。同样会成为不可承受之轻。你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真正的意义。

    对于穆甃来说,追求与推行公平正义,就是她生命的重心。这让她生命变得沉静稳重。

    对于风灵州那第一名的心光来说,追求财富的积累,是她找到的重心。这让她生命变得激昂活跃。

    对于煜琉来说……其实没有人知道煜琉找到了什么重心。也许他找到的太低调,不像穆甃她们那样明显。也许他找到的并不好,所以看他这么安忍,其实他根本就是耐性够好,才在默默忍受,而不是像穆甃她们那样已经开始享受生命。

    至于寂瞳,大家都确实的知道,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寄托。所以他一直飘荡如风中的絮,之所以没有被卷碎消失,纯粹因为他好强,赌着一口气儿不肯走,像疱郡王妃试炼下的那只虫子似的。

    顽强固然顽强,只不知他这口气能憋到几时呢?

    还是找个压仓物就好了。随便什么事儿,拿来当个寄托,哪怕像穆甃那样的陈腐也好、像风灵州那位的伧俗也好。只要你肯信,就是好的。

    可是寂瞳不肯信啊!

    那么聪明剔达,跟煜琉交手都占上风的,风灵州那位在他身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穆甃有时候想教育他两句,细思他所作所为,竟无从挑剔,只有赞叹的。大家也只好可惜他怎么就不能糊涂一点、低调一点,随便找点什么东西作了生命的压仓石也罢了呢?这样游戏人间,一点点都不肯让步,苦的还不是他自己。

    有时候煜琉想揍寂瞳,穆甃都不带拦着的。照穆甃的想法,寂瞳如果真的被痛揍一顿,说不定还有好处。(。)

第九十六章 灵祠忏悔() 
但是煜琉说是讨厌寂瞳,真的要开揍,又下不去手。他说是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大家也只好听着。

    这次寂瞳又设计了煜琉。煜琉要去把那盏惘然酿拿给穆甃,才能换得穆甃的出手相助。他觉得很心塞!

    曼殊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好受,道:“如果是我的事……”

    她想说,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你为难,我就不要你帮了。但这是晨風的复活大事,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总归请你帮帮忙!末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罢了。

    可她刚说了“如果是我……”这几个字,煜琉的眼神都冷了。

    煜琉不太发火。他生气,不过眼神冷一冷,已经很严重了。曼殊后头的话吓回去,连忙想想自己哪里说错了。

    王浸对人类心理机能把握得准。他的能力在曼殊体内发挥了作用。曼殊想明白了:煜琉帮曼殊救晨風,是自动自发的,完全是看曼殊顺眼而已。让寂瞳占了上风、要承寂瞳的情,他如果很不乐意,根本不用跟曼殊说,直接把这件事丢开罢了。反正他又不欠曼殊什么。之所以还跟曼殊说,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事情首尾都跟曼殊说明白,这是他光明磊落的地方。难道是他要让曼殊求他,他才肯继续帮忙的吗?他欠人家求他吗?

    曼殊要求他,倒是把他看低了。所以煜琉生气。

    煜琉生气,也不是想给人施加什么惩罚。只不过是对人失望而已。

    他本来生命的重心就不鲜明,只不过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次次的失望。

    曼殊若让他失望了。还想他继续帮忙吗?

    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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