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啸锋无奈地看了珩儿一眼,接着像蔫了的黄瓜一样,两手一摊,整个身体耷拉在沙发上。该怎么对人家说呢?跟她说自己不认识繁体字,那该多丢脸?可是好容易找到了这么多台湾棋手的对局谱,难道把东西全部还给她,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吗?
“这是台湾原版的棋谱,所以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内地棋手可能不太认识其中的一些字。不过你只要看棋的走法就行,旁边的那些字没有多大用处。”
珩儿接着说出的话,更让许啸锋惊讶。怪了,她怎么知道他不认识繁体字?该不会她有通灵术吧?尽管非常怀疑,可转念一想,既然珩儿都这样说了,他也避免了尴尬,于是伸手接过资料,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台湾围棋的规则跟内地以及日本、韩国规则都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四年一度的天龙杯吧?”
天龙杯?听到珩儿的话,许啸锋猛然想起大师哥,记得岳智兴说过自己输给崔银翔最遗憾的比赛莫过于天龙杯了。这个由一位著名的台湾富豪所赞助的大赛,已经进行过四届,可说是国际围棋大赛中奖金最高、份量最重的赛事。因为四年才会举行一次,并且是五番棋,五战三胜制,不仅需要高超的棋艺,更需要棋手强劲的毅力和耐力。若是获得天龙杯的世界冠军,那就相当于一个奥运会冠军。然而令中国人遗憾的是,四届天龙杯冠军分别由李光晔、张世元、刘京东和崔银翔获得,四名棋手是清一色的韩国人。冯大虎与岳智兴两师徒痛失桂冠的苦处,许啸锋虽然还没有办法体会到,但对于天龙杯,他仍旧将其当成最终目标。
“我知道,台湾棋手下棋的规则跟天龙杯一样,不是数子或数目,而是计点对吧?”
“嗯,日本规则是黑棋贴五目半,韩国规则贴六目半,而中国是贴三又四分之三子,相当于七目半。从日韩规则来看,黑棋胜率都比较高,后来早天龙杯就有了黑棋贴八点的规则。”
“那台湾棋手的棋艺如何呢?”
“应该说接近日本围棋风格,通常还是下得比较规矩,但是听说最近一些新锐棋手好像开始喜欢起实地来了。不过台湾的职业棋手也就十几个,这些棋谱几乎就包含了全部,你拿回去都打打,相信会有一些用处的。”
“你可真幸福,在林师叔门下能学到这么多的东西。最让人羡慕的是,你是业余棋手,不用为比赛而烦闷,大可以落个自在。我们职业棋手就惨了,虽然我还没到师兄师姐们那个地步,不过被老师多逼一阵子,大概也会跟他们一样。我怕等到有一天去照镜子,突然发现人的一半已经变成了鬼,还不把自己给吓死?”
许啸锋叹了口气,仿佛在回想自己的师兄师姐们输棋后伤心的表情,又像是不服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那条痛苦的道路。一想到这事,他便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不要变坏,放松心态才是他的座右铭。老师和大师哥的失落感,一定像几座大山压在肩头那样沉重,要是他也跟他们一样,多半连呼吸都很困难。
珩儿会意地点点头,忽然轻扬起嘴角,唇边露出一丝略带忧郁的苦涩。
“是啊,职业围棋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多少职业棋手为了冠军的荣耀而追逐,以至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甚至会冷落了身边的人,导致到头来孑然一身、后悔莫及。啸锋,【全本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时刻洋溢着开心笑容、充满活力的职业棋手,你可千万千万要留住这份快乐啊。”
“珩儿,你……”
许啸锋试探性地凑近了一些,望见珩儿流转的眼波,觉得她心底一定藏着什么事。虽然她的容貌和眼神都是如此纯真和清澈,却似乎藏着一种很多人无法察觉的淡淡忧愁,好像被萧瑟秋风吹散的落叶,飘在水潭上的感觉。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为什么事伤怀,但我始终认为,职业棋手并不是要像那样历尽痛苦和辛酸才能成功。在我小时候,我妈妈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知道生长在秋天的枫叶为什么是红色的吗?’我无法理解妈妈的意思。后来她告诉我,因为秋天虽然是寒冬来临的前兆,但是依旧有温暖、有收获,枫叶就是秋天的热血,在寒冷中像火焰一样燃烧,才会红得那样好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相信着自己,我许啸锋要下属于自己的围棋,快乐地走完黑白的人生。你说我的脑袋瓜是不是很聪明?想法是不是很有创意?天才嘛,总是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被发现的啊!”
珩儿不禁怔住了,许久才回过神,重新帮他整理棋谱。这个“臭美”的男孩子,始终带着那个滑稽的笑容,不论在什么时候,就算再严肃的话到他嘴里也会不自觉的变成特别的味儿。她发觉自己相比起这个男子,完全就是平静的湖水和热情的火焰那样的区别。或许他身上有一种无法令人抗拒的魔力,就算再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只要跟他聊聊天,就会被带入那欢乐的世界。乐天派的性格,满满的自信,尽管无法为那种感觉命名,却已然着迷。
“啸锋,我想去看海,你能陪我去吗?”
珩儿温柔的声音忽然传到许啸锋耳畔。
好奇怪的女孩子,该不会她不知道北京这地方看不到海吧。但许啸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过珩儿竟主动约他一同去看海,倒弄得他心里有点痒痒。
“瞧我都在说什么啊?明知道你要准备比赛,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请求。”
珩儿抬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不……哪里过分了?我今天闲得很,正好也想去跟大海拥抱呢!”
许啸锋见珩儿如此模样,立刻回应她的话。
“与其对着我那个可怕的老师,看海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山有水有朋友,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嫌累,我现在就带你坐汽车到天津塘沽的海滩去,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第五章 来自海的彼岸(下)
远处是一脉连绵的青山,积蓄着春的翠绿;眼前是碧浪滔滔的大海,蕴藏着雄伟与壮丽。许啸锋与珩儿并肩走在温暖的沙滩上,享受着这海滨的秀美风光,呼吸着带着海风的新鲜空气。海的远处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船只,近处则有谈笑风生的游客,与天相连的地方,飞过一行洁白的海鸥,忽高忽低,错落有致,为大自然的瑰丽画卷更添上了生动的一笔。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许啸锋对着大海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对珩儿说道。
珩儿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张开双臂,抬头望向更远的地方,仿佛她的思绪也在逐渐与海融为一体。专注的神情,柔和的曲线,令她侧面的倩影看起来也像一幅画。许啸锋隐约听见她在吟唱着一首歌,虽然声音很轻,但非常动听,像黄莺的啭鸣。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潮起牵我思绪,潮落抚我心胸。
去时太过匆匆,何时才能归家中?
三朵白兰,七棵梧桐,树下花飞系我梦。
百回等待,千里乡愁,胜过海誓山盟。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身在远方蓬莱,却念故国情意浓……”
正当许啸锋听得入神的时候,歌声忽然停止了,大概是珩儿发现了有人在注意她的歌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很奇怪吗?”
珩儿凝视着许啸锋的神情,稍微惊讶地扬起眉梢。
“不是,是你唱得太好听、太深情了,虽然我书念得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歌里面藏着的感情。不过……这首歌我还从来没听过,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吗?”
许啸锋傻傻的摸着头,似乎有点怕被珩儿笑话。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吹过海峡的风》,是我爸爸自己创作之后,然后再教我唱的,那时我还是才只有几岁大。”
“难怪我从来没听过,原来是你爸爸原创歌曲啊,可珩儿的爸爸怎么会写出这种风格的歌呢?好像一个离家的游子在思念祖国一样。”
“因为我从前就和爸爸住在海的那一边,一座叫台北的城市。”
“你……是从台湾来的?”
许啸锋不禁惊呆了,这个天使一样美丽的女孩,竟然来自他根本想不到的远方宝岛。他再次打量着珩儿,实在不敢相信,她是那么秀气、清纯,(霸*气*书*库…整*理*提*供)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中国古代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像这样一个女孩,竟会一个人从台湾飘洋过海来到大陆,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为什么一个人到了内地?都不会想念台湾的父母吗?”
他贸然地问了一句话。
“我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爸爸,但是在两年前,爸爸也去世了。”
珩儿回答的语气很平静,许啸锋看见她的眼睛里流动的淡淡哀愁变深了一些,他几乎想狠狠地打自己两个耳光。乌鸦嘴,什么不能问,偏偏问到人家的伤心处,自己做人也太不厚道了!他不知道如何平复她心底的忧伤,只说声抱歉又好像太没有诚意,干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啊?”
珩儿惊讶地轻呼一声,被握住的右手颤抖了一下,许啸锋才意识到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把手缩回来,使劲抓着脑袋。
“不用担心,我没事。”
没等他说对不起,珩儿竟先开了口,刚才那牵手的举动,她好像并不太在意。
“其实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去世的爸爸,才想来看海的,现在看到了海,也算了了心愿,我们这就回去吧。”
许啸锋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怎么会这样?难道来了海边,一点玩的欲望都没有?仅仅是因为怀念父亲而专程来天津,看完海又回北京去,这个来自海峡对岸的神秘女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碰上台湾女孩,还跟她做了朋友,他倒觉得这通常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仍然不可思议。
但很快的,另一个问题又在脑中浮印出来。珩儿会这样了解台湾棋手,充分证明她的确是台湾人,可她又怎么会在林之韬的棋社工作,还叫林之韬“叔叔”?
“啸锋,你不回去吗?”
珩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这么早就要回去?既然来了就多玩一会儿吧,你看那边!”
许啸锋晃了晃头,突然指着海滩上一个卖风筝的小摊,没等珩儿答应,他便蹦蹦跳跳地跑到那边买了个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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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的风筝啊,是沙燕呢!”
接过美丽的风筝,先前还带着淡淡忧愁的珩儿竟绽开了笑容。许啸锋立刻替她放开风筝的长线,随着阵阵海风,沙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展翅飞上了天空。珩儿放风筝的技巧看来不太熟练,许啸锋很自然地握着她的手,一面挪动着步子,一面和她一同拉动着线……界限不知不觉消失了,有的,只是两颗寻找着美梦的心,如穿过流云的风筝一样,借助着彼此的力量,越飞越高,没有终点。
海浪在心底起伏着,一个晴天就在迷惘后的快乐中过去,许啸锋记得珩儿跟他说再见的时候,那个浅浅的笑容依旧很好看,而那首悠扬的歌,他正以某种方式记录着,将它藏进了某个地方……
回到大虎道场时,是下午四点半,若不是在门口碰上岳智兴,许啸锋还不相信此刻居然没到吃晚餐的时间。他感到非常纳闷,从天津离开时明明是下午三点,怎么回到北京才四点半呢?正在惊奇之际,冯大虎可怕的“咆哮”又来了。
“臭小子,舍得回来啦?一整天不在道场,上哪儿疯去了?这次又准备编什么理由?”
“我上午去三潭棋社向林师叔要台湾棋手的资料,十点过去了天津,三点钟从天津离开。老师,这次的报告够准确也够直接吧?”
“呵,前面半截儿我还相信,那后面半段简直就编得太没水准了。天津?三点钟就离开了那儿?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冯大虎力推的希望之星居然患上了精神病!这是什么世道啊!”
冯大虎这次没像从前一样念叨老半天,说完话就使劲摇着头离开。许啸锋觉得老师很反常,转头却见岳智兴也站在一旁摇头。天!不会是连大师哥也把他当作精神病患者了吧?他一个头几乎变作两个大。
“啸锋,你还是早点去休息,精神不好可提不起劲来下棋。”
对于岳智兴离开之前说的话,许啸锋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无奈。的确,师兄师姐们都知道他爱跟冯大虎抬杠,但他的谎言实在是太容易被揭穿了,以至于现在说任何话,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车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快了一个小时到北京,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自从和珩儿相遇,许啸锋便觉得身边发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从两次的自行车相撞的奇遇,到汽车奇怪到无故提速一个小时,答案究竟在何处?他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即便抓破头也想不出头绪来。
该不会是自己撞鬼了吧?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记得二师姐范韵秋就最喜欢跟大家讲恐怖小说里吓死人的片段,诸如鬼上身之类的故事。他原本从不相信鬼怪之谈,可现在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无神论,尤其是前不久听范韵秋说的一个故事,猛然牵动了他的思想。
故事发生在唐朝,一个爱好围棋的落第秀才立志成为一名宫廷棋士,于是走遍万水千山求道。在求道途中,他在一座深山里遇到了一位同样精于棋艺的姑娘,自某夜与他下过一盘棋之后,她便每晚来和他对局。秀才的棋艺逐渐成熟,也与姑娘日渐生情,但始终不明白那姑娘为何要在夜晚才与他相会。终于有一天,姑娘告诉他,她的肉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和秀才相见的只是她的鬼魂。
不过,范韵秋当时并没有讲完这个故事,就卖关子让大家去猜结局。许啸锋回想着珩儿的面容,觉得珩儿怎么看也不像那故事里说的女鬼。据说鬼是不可能在白天出现的,而且害怕见到红色的东西。珩儿一个大活人,又爱穿粉红色的衣服,说自己是从台湾来的,就算找林之韬也应该能查到她的资料。许啸锋翻了翻白眼,或许应该听老师和大师哥的话,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站在海边的珩儿那深情的眼眸、秀颀的身影,还有像吹过海峡的风一般的歌声,是应该怀疑的吗?不,眼神和表情无法遮盖住内心,即使自己真是中了什么精神的毒药,也任那种毒自行扩散。也许,就是放了这一次风筝之后,那种毒就已经把他的心侵蚀掉了……
第六章 和你擦过火花(上)
◆爱是什么?在这世间行走的人们,并非每个人都会及时的将它发现并且把握。因为爱并不是用感官去判断,而是用心去感受。所以,我们不要害怕已经点燃的导火线,只要仔细触摸心灵的温度。如果感觉像冰,就代表两个人的相遇只是在零点;相反,如果感觉是火,一定就是爱在闪烁、燃烧,等待着沸腾。◆
次日早晨,许啸锋刚走进棋室,便听见里面一片闹哄哄的声音,这天在大虎道场发生的事,之后就成了他生命中难忘的一幕。
走近拥挤的人群,只看见那“包围圈”里坐着一个穿粉红衣衫的少女。珩儿怎么到大虎道场来了?许啸锋摸着后脑勺靠近那张桌子,珩儿似乎还没发觉,正仔细地在棋盘上打着棋谱,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那不是她昨天给我的台湾棋手的棋谱吗?”
许啸锋注视着那棋盘上的布局,感觉有些印象。更奇怪的是,他所认识的珩儿明明是个遇到生性羞涩的女孩,此刻却好像比他这个大虎道场的“五虎大将”之一还要受欢迎。她是什么时候跟这里的人混得这么熟了?他越发对她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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