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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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彩云归-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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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正卿把打火机打着,先为对方点燃后,又为自己点上。
  “正卿,你学会吸烟啦?”
  罗正卿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对发妻笑笑,算是回答。
  “他原来是不吸香烟的。”徐忆兰无奈地一笑,对何秀花说。
  罗正卿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取来一条“万宝路”递给张木匠:“送给张先生的,不好意思拿出来当礼物。”
  “罗先生太客气了,谢谢。”张木匠继而关切地问:“罗先生这次回来得多住些日子啰?”
  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言清,他是利用商务上的事由申请去日本的,日期有限,许多细节也没必要跟人家细说,于是他只好顺水推舟:“尽量多住些日子吧。”
  四位男士聚在沙发一端海阔天空地聊,不时发出朗朗笑声。
  沙发另一边算上毛毛也是四位。何秀花悄声问徐忆兰:“听天佑爸爸的口气他还要走?”
  徐忆兰耷拉着眼皮点了下头。
  “不能放他走呵,谁敢保证以后他还回来?听说台湾那头卡的严着呐!”
  何秀花完全是一片好意,对于她的那种担心徐忆兰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丈夫在信中说的很明确,只有十天的探亲日期。她是打算动员他留下来的,在儿子们面前也夸过大口,但是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心里仍潜藏着忧虑,害怕丈夫万一坚持回台湾怎么办!
  只听何秀花又说:“喂,你要搞搞清楚喔,他在那边又娶了没有?男人到了外边另娶的多着呐,”说到这儿,她瞅一眼罗正卿,猜测起来,“如果那边有老婆的话,那女人怎么会这么大方放他回来呢?不过你还得问清楚。”
  “这种事怎么好问,他想告诉你自然会说的,不想告诉你,问也问不出来。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大会另娶,从他的信里也没有苗头说他另有女人,崇颖你说是吧?”
  赵崇颖是了解实情的。不过天佑一再叮嘱她不要把实情告诉母亲。所以她应和着说:“好像没有。”
  听儿媳妇也证实她的说法,徐忆兰像吃了颗定心丸。
  “只要他那边没有女人拖后腿,他就不会走,你想想,他能舍得离开你?他能舍得离开他的儿子、孙女?”
  听何秀花的想法和她的分析相一致,她的心里更多了分踏实感。细想想确实这样,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了,谁还想再在外飘泊?不过,他那边还有事业呀!他能舍得开么?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又有些不安了:“说不准,万一他舍不得事业可怎么办?”
  “事业?事业能有你和孩子们重要?”
  “男人们大多是重事业的!”
  “他再重事业也得为你想想呀!你已经为他守了三十多年活寡,他不能再把你抛下不管呀!否则也太狠心了!不行,我得在他跟前吹吹风,让他知道知道你这三十多年是多么不容易!”
  徐忆兰一把按住了好朋友:“不要对他说什么,我不想让他难过。”
  “哎呀,你这个人呀心肠太好。好吧,我不会让他掉眼泪的。”
  那边,张木匠正在大谈上海皮革厂的光辉历史,天佑也时不时地谈论上海市的工业企业为中国所作的贡献。
  何秀花凑过去,先是听男士们的谈话,当她抓住一个空档时,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话插进去:“罗先生呀,你看你的两个儿子多么好,都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后生呀!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她笑眯眯地望着大佑说,“刚搬到十间头来住的时,他才这么点高,”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尺度,“嘿,现在长成这么高这么大了,还出洋留学哩!真不得了呀!”发了通感慨,何秀花又说,“罗先生真有福气,两个儿子为你争光了。这都是忆兰教育得好呀!。。。。。。”平时何秀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这一刻不知怎么的,她的舌头像是装了弹簧,呱呱呱呱讲起话来流利的不得了,“。。。。。。哎呀,忆兰可不容易呀!独自一个操持这个家,吃的苦头不少呀!我和她做了三十年的邻居,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我全看在眼里,不容易呀!”
  何秀花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并不动人,但是忆兰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她知道她是一片好意,不过她还是怕她说过了火,所以暗暗碰碰她,以示提醒。
  何秀花理解忆兰的意思,马上变了种口气:“现在好了,罗先生回来了,忆兰算是苦尽甜来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说是不是呀?”何秀花把要讲的一口气都讲了出来,觉得挺痛快,再想说点什么肚子里已经没词了,她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等着听别人说。
  这时的罗正卿觉得尴尬了。何秀花的一番话他已听明白,就是希望他留在大陆不要再回台湾了。如果自己真能留下的话问题就简单了,不过事情并非简单。他心中矛盾重重,不知如何表态。
  天佑见父亲落寞神伤的模样起了同情心,于是打起圆场:“爸爸在台湾可能算是较早回来探亲的吧?”
  “我算是回来早的,也有比我还早的,不过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借道回来的。”
  “罗先生有胆量,克服了许多困难才能回来,不容易呢!”张木匠不失时机地夸赞一番。
  何秀花望着罗正卿和善地冲他一笑。
  徐忆兰脸上露出笑容:“还是我们国家的政策好啊!否则我们一家哪能团聚!”
  张木匠见聊得时间不短了,便和妻子对下眼光,随即站起身:“和罗先生聊的蛮开心的,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走了。”
  “再坐坐嘛。”罗正卿一家客气地挽留。
  “不啦,有空你们到我家来玩。”
  “你们后天不要忘记去锦江饭店噢。”大佑提醒他们。
  “不会忘的。”说罢他们告辞离去。
  送走了木匠夫妇,一家人仍回到大屋。“坐----坐----”徐忆兰招呼一家人,自己则紧紧地挨着丈夫坐下。罗正卿把发妻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舍不得松开。他对她的感情是五味杂陈非几句话所能言清。他对她仍深深地爱着,其中包含更多的是对她的歉疚与心疼。沉默了一阵儿后,罗正卿说道:“我想到妈妈和伊星的墓看看,为她们扫扫墓,想对她们说些心里话。。。。。。”他的嗓音黯哑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忆兰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劝慰道:“想开些吧,不要太难过了。”然后她又征求儿子们的意见:“你们说哪天去方便?”
  天佑想了想:“那就大后天吧,你们说呢?”
  “也好,就大后天吧,”徐忆兰把脸转向丈夫:“五十年代初期上海还有锡箔卖,后来就没有了,大家都改用纸钱了,”接着她又说,“明天我们要把纸钱准备出来,还要准备好香烛与贡品,大后天一早我们就去。”
  落实好扫墓的事后,罗正卿又问:“当年我走了之后,你们怎么没有回苏州去,而是留在了上海?”
  “不是我们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了,”忆兰答道。
  罗正卿很是不解:“怎么回事?”
  “唉!”忆兰叹了口气:“你走后的第二年我独自回去了一趟,想安排好后再把一家人接回来,没想到房子让人家占了,没有了我们的落脚之地了。你想都想不到是谁占了我们的房。”
  “是谁呀?”
  “就是妈妈把房子托给他照看的俊信呀。”
  罗正卿很是吃惊:“唯唯诺诺的一个人,看起来老实的不得了,他有什么理由不让你们回来住?”
  “他并没有说不让你回来住,但是他把房子租出去了,而且还要我付他几年的工钱,并要我出资把房子修一修。”见丈夫惊讶地瞪大的眼睛,忆兰又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他见我们倒霉了,便趁火打劫。”
  “后来你们住到哪里去了。”
  “当时我们没敢搬走,怕你万一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所以在那里坚持住了一年多,我又找不到工作,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房租就是一笔大开销,孩子们要念书,还有一家人的吃用,都是靠变卖我娘家留下的一点东西维持。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坐吃山空’了,何况我们并没有多少东西。后来搬到城乡结合部一个叫光明新村的地方,住的是里外两小间的房子。在那里我们结识了木匠夫妇和司马厂长夫妇,多亏有了他们的帮助啊。“
  天佑接过母亲的话说道:“不过也碰到了坏人。”
  “什么样的坏人?”罗正卿不解地问。
  徐忆兰接着说:“那是十间一排的平房,我们住十号,木匠住九号,那个坏女人住八号,”忆兰喝了口水后接着说:“1945年10月份我们准备跟你去上海,当时妈妈把中宅卖了,得了六两黄金,当时仅存这么点东西了,准备留给孩子们念书用的。1954年伊星考上了北京医学院,我拿了一两去银行兑换现金,想为伊星准备行装的,不料被这个女人看见了,她花言巧语劝我不要卖,她跟我说,她老头做大生意,让我在她老头那入股。。。。。。”
  “你就把黄金给她啦?”
  “到了家,她又把那套话对妈妈说,然后趁我们犹犹豫豫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就连骗带抢地把六两黄金全拿走了。谁能想得到呀,我们对别人从来没有一点点的坏心,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所以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呀!”说到这儿,徐忆兰难过地垂下了头。
  天佑接着说:“那天姐姐昏迷不醒,我一路奔跑着去司马厂长家把妈妈叫了回来,当时我们家没有钱送姐姐去医院,妈妈就去找那个女人要钱,那女人当时就翻脸不认账了。”
  忆兰接着说:“当时我急得没办法,想起了厂长夫人叮嘱我的话,让我有难处找他们。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给司马厂长打了电话,把伊星病重和没有钱的情况告诉他。。。。。。”忆兰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天佑继续向父亲叙述:“司马叔叔很快赶到了医院,为姐姐办理了各种手续。姐姐去世后,于阿姨拖着病体也赶到我们家,安慰我们,照顾我们。他们见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又没钱安葬姐姐,就把一切花销都承担了起来,其实他们当时也不富裕,于阿姨没有收入,身体又不好,平时他们自己的花销就很大。”
  徐忆兰接过长子的话又说:“妈妈病故也是他们帮的忙,后来我从别人那里才知道,当时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有一部分是从工会借的。到了年底,皮革厂要招收一批工人,司马厂长见我人老实又肯努力,把我也招进去了。”
  罗正卿听罢妻儿的一番叙述后很是感慨:“太谢谢他们了,我要当面去谢谢他们,忆兰我们什么时候去他们府上拜访?”
  “于大姐早就去世了,司马厂长最近也不在国内,他出国考察去了。”
  罗正卿很觉遗憾:“喔,是这样的。”
  自己这里的事大致都对丈夫说了,徐忆兰很想了解丈夫去台后的情况,便问:“你到了台湾是怎么过的?”
  “到了那里我就去找大姑妈,总算见到了她,她一直是独自一人过,见到了我她很开心,我们在一起过了两个春节,51年下半年她就去世了。52年我退役后就去经营姑妈的果园。也碰到了许多困难,不过比起你的处境要好得多。”
  “以后呢?”忆兰追问。
  “以后。。。。。。以后我又盘了一家印染厂。。。。。。”罗正卿凝视了忆兰一眼:“。。。。。。一直做到现在。”
  “没有啦?”忆兰意犹未尽。
  “没有了。”罗正卿把他到台湾后的经历浓缩到了极致,他没有把和童曼芹的恋情告诉发妻。
  两天后他们一家去北郊扫了墓,了却了罗正卿的一番心愿。
  接下来的日子,徐忆兰是幸福的,丈夫对她体贴入微,夫妻总是相依相伴形影不离。一同去菜场买菜,一同烧饭烧菜,一同逛马路采购物品,一同拜访朋友。每当和丈夫亲亲热热同进同出时,总能感觉到人们向她投来惊奇和羡慕的目光,一种自豪幸福的感觉顿时荡满她的心扉。
  然而越是舒心美好的日子,越像白驹过隙一般,一晃丈夫将离她而去,失落与揪心的痛便会悄然袭上心头。
  几天来,罗家老老小小处在极度的亢奋之中。短短的数日,他们经历着截然不同的情感旅程:一会儿被抛至巅峰,一会儿又跌入低谷。不言而喻,这种心灵历程是严酷的。
  此间,罗正卿一方面尽情享受着人世间最美妙的天伦之乐,一方面他又经受着矛盾与痛苦的煎熬。
  面对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发妻,他不忍心过早地打破她美丽的梦境。既然儿子们没有把他再婚的消息告诉他们的母亲,他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跟她说。对于发妻的真诚挽留,他只是一味的敷衍搪塞,他常常陷入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痛苦情结之中。
  这边是他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是他所深爱的。如果不是因为战事,不是因为他是被推翻政府的一名军官,他何苦会落得这种局面。一切都不用再说,除去感叹还能如何?!
  如今赶上大陆政府实行开放政策,政治宽松,对去台人员不计前嫌,他才有幸见到他挚亲挚爱的结发妻子和长大成人的儿子们,他怎么舍得再度离开他们呢?!
  可是他又不得不再度离开他们,几十年的岁月风尘把一切都改变了,在他的生活中有了另一位妻子,况且这个女人也是他所喜爱的,他们毕竟相厮相守近二十年,这份感情难以言清,命运之神早已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他能舍弃童曼芹而不顾吗?显而易见他做不到。
  单凭感情这杆天秤,大陆的妻儿与台北的童曼芹在他心中的份量是相等的。但是对童曼芹有利的是他的事业在台北,那边有他呕心沥血经营成功的印染厂,还有那美丽的憩园,都是他所迷恋的。再则,童曼芹与王岱山一家为他的大陆之行担着风险,他若失信于台湾当局,势必于他们不利,他怎么能因自己去牵累别人呢!因此返回台湾是罗正卿的必行之路。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罗正卿一直尽心尽力地让妻儿们开心,除去温存体贴外,他尽力把妻儿今后的生活安排得好一些,他为家里添置了大陆居民不多见的家用电器,并打算回台北之后给家里寄一笔巨款以购买一处宽敞的房子。他只得以金钱作为弥补对发妻及儿孙们的亏欠,以金钱换取他心灵上的安宁。虽然,这对于他显得很可悲,但不如此又能如何?!
  随着对丈夫一次次挽留的失败,徐忆兰的一颗心渐渐冷落下来,同时感悟到自己过于迂腐。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历史的风尘中演变,难道丈夫还是过去那个丈夫吗?
  出于女人的敏感,她感悟到丈夫实则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他的心变了,他已不是以前的罗正卿了!最让她感到痛心的是丈夫居然不肯多留几天和他们母子共度一个团圆的春节,她觉出,自己和儿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极有限极有限!否则,他为什么一门心思想回台湾呢?难道那边他还有妻子?还有他的子女?想到这里,满心的悲怆和委屈。
  她的美丽梦境破碎了,丈夫回来的短短数日仅仅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她祈盼了一生的合家团聚安居乐业,着着实实地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徐忆兰认为丈夫一定对她隐瞒着什么,她决心要把心中的疑问弄个水落石出。
  今天是罗正卿在家的最后一天,一家人的心头都像蒙层雾,沉甸甸的。
  午休后,罗正卿来到大屋,见孩子们无精打采地磕着瓜子,便问:“你们没休息?”
  “眯了会儿,”天佑瞅瞅父亲,“爸爸休息的好么?”
  “睡不着,只是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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