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在呵。”一进屋,他便向他们招呼。
屋里的人齐刷刷的目光投向门口,见是司马,大家纷纷站起来给他让座。
“别客气,你们坐,”他向他们摆摆手。
“朱美丽的事你听说了么?”木匠问他。
“听说了。”司马点点头。
“这个女人怀着挺大的肚皮,还去参加武斗,把命丢掉了,这下算踏实了。”何秀花说。
“人家有献身精神嘛。”大佑说。
“别这么说,她死得挺惨。”徐忆兰白了大佑一眼。
“听说小王不同意抬尸游行,是这样的么?”
“是的,他拒绝了人家。我觉得他做得对。”徐忆兰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也觉得瓮鼻头做得对。”何秀花附合着。
“朱美丽的尸体没人帮助处理,是不是这样?”司马又问。
“是这样的。”张木匠回答。
“这样的话,小王就难办了,他一个人怎么处理这件事?而且,他经济上也困难。”司马一下锲入主题。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朱美丽是不好,但是她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该和她计较,小王挺惨,我们应该帮帮他。”张木匠转向妻子:“你说呢?”
“你已经表态了,我还说什么?你这个人真是的。行啊,我没意见。”何秀花很显大度。
“我们也可以帮忙。”徐忆兰爽快地表了态。
司马祺威满意地看看大家:“钱的事由我来解决,大家不用操心了。如果人手再多几个就更好了。”
“找人手我可以到各家各户去问问,钱不能都由你一人出,我可以拿出四十块钱来。”木匠说出自己的看法。
“木匠说得对,钱不能由你一人出,我也可以出一份。”忆兰说。
“头两年我还有些结余,你们不要担心。”
“不行,你的钱要留着备用,万一连三十块生活费都不给你了怎么办?”忆兰为他着想。
“别争了,我们三家分担吧,其他邻居愿出个三块五块的也有可能,到时再说吧。”木匠对司马说,“我这就去各家各户问问。”
张木匠果真又召集了几个人,当晚他们就去了出事现场。司马的意见是不让把尸体运回家,怕恐怖的死亡吓着小孩。于是他们在现场守了一夜,第二天才把朱美丽的尸体运到火葬场火化了。
下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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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最近,自力机器厂也掀起了跳“忠字舞”的热潮。常常出现歌舞升平的热闹场面。这是两派大联合,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后的新气象。
每到工间操时,工人们就会从车间跑出来,先是占地盘,然后拉开架式跳起来。一般情况下,都是以班组为单位的集体行动,也有以“一对红”的形式两人互教互学。由于场地的局限,许多人只能充当看客。
今天和往日一样,机器一停,人们便争先恐后地从各个车间跑出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占到地盘的便兴高采烈,纷纷边歌边舞。他们都穿着工作服,有的甚至连套袖围裙都来不及取下,但这些都不影响跳忠字舞的热情。有的人声情并茂,动作潇洒优美,自然得到许多欣赏的目光;有的则跳哑巴舞,兴许嗓音不佳而不愿张嘴;有的则小声唱,歌声只要自己能听到就行了。但是,他们个个面部表情丰富,同样有人欣赏;还有的人激情高涨,即便歌唱跑了调,舞起来的动作僵硬笨拙,但是他们毫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舞得起劲,唱得高亢,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因此,他们得到更多的喝彩。
渐渐地,许多看客的注意力被靠近厂门口的一对小青年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俩并排而立,边歌边舞,但是,总也不能连贯地舞下去,左边的女青年总是对同伴的舞蹈不满而停下来纠正其动作,然后从头跳起。
歌儿虽能重新唱,舞,也能马上动作,但是面部表情却不能即刻恢复到最佳状态。一个是因为不满意对方,而虎着一张脸,然而祝福毛主席哪能板着面孔呢!可是心里不痛快又不是马上就高兴得起来的,只得强挤出微笑,因此这种笑脸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另一个情形就更糟,他总是挨训,能痛快么?可是为了团结,为了祝福毛主席,就得强压住火气,强颜欢笑,天晓得,这种笑还不如不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微笑,让人见了吓一跳。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舞到这里,女青年停了下来:“停、停、停、停,”她板起面孔,又开始责怪身旁的男青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总是不改,你的第一个动作就不对,毛病就出在你的脑袋上,我就不信你的头就真的不能再朝右边扭扭吗?”她又说,“目光应该注视右上方自己的手掌,”接着,她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你看,右胳膊朝右上方举高些,左胳膊跟过去稍稍放低些,两条腿按节奏颠步,身体、脑袋,胳膊也要按节奏摇摆,挺简单的动作你怎么总也做不好呢?”
挨训的小伙子心里不痛快,可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动作做不好呢,心想,受点气就受点气吧。
接下来,两人重新开始:“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心中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跳到这儿,女青年又停下,急吼吼地指责道:“你的脑袋,为什么就不能再朝右扭扭呢?你的胳臂不要往正前方举,应该稍稍向右前方摆动,舞姿就漂亮多了。这回可好!你的脑袋倒是扭了过去,可是身体也跟着扭了过去,看看你,现在还跟我平行么?”
小伙子见对方又在指责自己,脖子朝左边梗得更利害了,面孔一下板了起来,窝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忍耐不住发作了:“为什么总强调‘右,右’的?”他用眼斜视着对方,“不像有的人总是‘右倾’!”
“你。。。。。。你。。。。。。”女青年气得面色煞白,用手指着对方,“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右倾’?”
男青年一时语塞,很快,他又有话可说:“你不觉得你的身体摇摆得太过头了么,你的膀子总是撞着我。是不是自力机器厂的地不平呵?”
女青年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反唇相讥道:“我是因为咱俩是‘一对红’才跟你跳的,否则谁理你个歪头!”
“你还别狗眼看人低!你以为你了不起呵!我还真没把你夹在眼里哩----半倒体!”
“哎,你怎么骂人呐!回家让你妈用尿布把你的嘴擦擦干净吧。”
“你少来这套,回家让你妈用尿布把你的嘴擦擦干净吧。”
“把你的嘴擦干净,他妈的。”这一位把“国骂”搬了出来。
另一位也不示弱:“**的,**的,就是**的。。。。。。”
舞是跳不下去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只见他们是越吵越凶,那个男青年一改先前受气的角色,开始橹胳膊,捋袖子要动粗了:“你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跛子,自当西施了,好笑不好笑。”然后他用手指着她:“看你这副模样还挺会欺负人,你再欺负我个试试,看我不掴扁你。”
起先围观的人见他们滑稽的样子,嘻嘻哈哈的笑,觉得很有趣,再一看要发生“武斗”,于是有人作开了调解工作:“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们都是来http://87book。com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有什么矛盾解不开呢?”
正当这里闹闹哄哄的时候,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出现在厂门口。她先是伸长脖子向人群中搜索,像在寻找什么人。
“同志,你找啥人?”传达室的值班员注意到这位中年妇女,探出头来问。
“呃。。。。。。你能帮我找维修车间的罗天佑么?”
值班员没有即刻答复,而把头缩进屋里,目光投向电表,等了等,然后去揿电铃的按钮。顷刻间,铃声在厂区各个角落骤然响起。
听到铃声,载歌载舞的人们只得扫兴停止。纷纷拥入各自的车间,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找罗天佑,你是他妈妈?”值班员想起刚才的事,问道。
“嗯,我。。。。。。我找他有些事。”
“这样吧,我给他车间拨个电话。”
“谢谢啦,”女人感激地直点头,“最好让他出来一趟。”值班员开始拨电话,女人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罗天佑正在台案上用“千分尺”测量一个配件内孔。听说母亲在厂门口等他,便向班长请了会儿假,匆匆赶往厂门口,见来人是刘淑玲的母亲很觉诧异,不知她找他有何事?
“天佑。”刘母见到他很亲热地唤他一声。
他却不知如何称呼她,犹豫片刻,才结结巴巴地按老习惯唤了声:“。。。。。。阿。。。。。。姨。。。。。。”
从法律角度来讲,他和刘淑玲已经领了结婚证书,她就是自己的岳母了,叫她声“妈”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天佑又觉得在这种情形下叫“妈”有些唐突,唤不出口。况且,他和刘淑玲还没有举行结婚仪式,按习惯来讲,他们的婚姻只完成了一半。现在唤她“妈”确实还早了些。他想,还是应该等到举行完婚礼再改口。想好之后,他坦然地问:“阿姨怎么有空来的,要不要把淑玲叫来?”
“不用叫她了。天佑,我们到外面说话。”说罢,刘母自顾自地朝厂外走,距离厂子大门十几米的地方她才停下。
见刘母神秘兮兮的样子,天佑的内心隐隐地觉出些不安:“阿姨,找我有事么?”
“呃----呃----是。。。。。。没有啥事。。。。。。”刘母的表情很不自然,她显得有些慌乱,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她才稳定情绪,笑嘻嘻地问:“你和淑玲办理结婚登记了么?”她显出随意的样子。
“上礼拜登记了,她没跟你们说么?”
刹那间,刘母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焦灼与痛苦取代了刚才的笑容可掬。好几秒钟之后,笑容渐渐在她脸上重新漫开:“淑玲已经和你住在一起啦?”问过,她紧张地注视着天佑。
“没有呢。”天佑憨憨地笑笑:“我们还没举行仪式呢。”
“喔----”刘母长长地吁了口气,紧张的神情一下松懈下来:“是呀,没有举行仪式还不能算正式结婚,所以不能住在一起的,那样的话,太失体统啦。”
从刘母的突然造访,天佑觉得蹊跷,她从杨树浦来,就是特意找他问这件事?她的女儿就在厂里,为什么不找她女儿问?他疑惑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天佑,你和淑玲谈朋友有两年了吧?”
“嗯。”天佑点点头。
“你是个好青年,我和她爸都是这么看你的。”说到这儿,刘母轻叹一声,然后又说:“真讲不出口啊!可又不能不讲,难呐!”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没关系的。”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他,情况不妙。
“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青年呀,”良久的沉默后她又说,“我们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这样了。”刘母苦巴巴地望着天佑,开始诉说:“今年征兵开始了,我家大弟报了名,身体检查也合格,只要‘政审’一通过,我家大弟就能光荣入伍了。这该多好!多么光荣呀!”说着说着,刘母有些激动,“只要当了解放军,他就会有好的前程,表现好些他就有可能提干,即便提不了干,他也会转业留在上海工作。总比下乡插队强呀,家里的负担也会减轻,我们老夫妻俩就能松口气了。”说到这儿,刘母180度大转弯:“只怕政审这一关通不过呀!本来我家是没有问题的。。。。。。”她的目光迅速从天佑脸上滑过,“。。。。。。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啦!那样的话他会埋怨我们一辈子的。。。。。。”
罗天佑呆呆地听着,胸臆充塞无以言表的失落与苦涩。人家的意思已经说白了,怎么办?怎么答复人家?怎么处理突如其来的变故?天佑没了主意。
“不瞒你说天佑,淑玲头一次把你领到我家时,我们都挺满意的,当时,我们考虑不周到。后来还是觉得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合适,所以,淑玲提出要和你结婚,我们就没同意。”
“淑玲跟我说,你们同意我们结婚的,她把户口本也拿来了。”
“我们没同意,”刘母正色道,“她瞒着我们把户口簿偷了出来,自作主张和你登记的,没想到麻烦果然来啦。”
听到这儿,天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脚踢进无底深渊,脚下轻飘飘的。等他缓过劲来,听到刘母仍在说:“凭良心讲,我们家淑玲是配不上你的。如果她下面没有弟弟妹妹,我们什么都不怕了。不都是为了小孩子们以后的前程么!”刘母见天佑拧眉不语,怕他想不开,她和颜悦色地劝道:“天佑呀,凭你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好姑娘,”见天佑仍锁紧眉头,改口道,“你可不要记恨我们喔,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只能对不起你啦!天佑啊,你要替我家大弟着想呀!你千万不要恨我们喔!”
为什么要恨他们呢?!谁不怕殃及池鱼?!天佑苦笑笑,宽厚地说:“我能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呀!”刘母注视着天佑的反应,试探着谈关键性的问题:“我家大弟为能当上兵急的不得了,部队马上要开始政治审查啦,你看。。。。。。这。。。。。。这件事怎。。。。。。怎么办呀?”
她在逼我离婚!一种不可名状的苦痛咬噬着他的心,一时间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天佑啊,阿姨求你啦,你可要答应啊!”刘母言情悲切,竟然落了泪,“你可要早下决定呀!否则我家大弟的前程可要耽误啦,要知道部队的审查可严格呐,亲戚里面如有重大政治问题的都要落选的呀!以后让他埋怨一辈子,我们可担待不起呀!”
看来非得和刘淑玲办理离婚手续不可了。耽误了人家儿子的前程自己如何担待得起?可是这桩婚姻就这么简单?说离就离?和刘淑玲两年来的感情说了结就了结了?
“天佑,时间可不等人呀,这事可得早点办呐。”
“嗯,淑玲知道这件事么?”
“她也为难呐,这事你得先向她提出来才好,她才会死了心,趁现在你们还没同房,赶快分手还来得及。”
“我会的。”他吃力地吐出这三个字。问题摆在了面前无法回避,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只有和刘淑玲分手。他抬眼看看刘母:“阿姨你不要担心,我会把这件事办妥的。我得回去上班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罗天佑接到一个电话,是刘家大弟打来的,约他下班后聊聊。天佑按时赴约。刘家大弟所谈和他母亲大致同样内容,不过少了几分委婉,多了几分锋芒。
到了此刻,罗天佑才真正横下一条心忍痛割爱,说服刘淑玲快刀斬乱麻解除他们的婚姻关系。他料到,如果他拖延不办,那么刘家便会对他先礼后兵,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非得等到闹得满城风雨再办离婚手续?他不愿意这样。
尾声,一
更新时间2011…10…28 15:30:49 字数:8600
尾声
一
徐忆兰一家是三年前搬入新居的,同她一起搬来的还有司马祺威和张木匠夫妇。他们同住一个单元楼里。几十年的好邻居好朋友,仍能做邻居,确实令人高兴。
这里是皮革厂新建的宿舍楼,每套房子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另带厨房、卫生间和一个不大的门厅。这是目前中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