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了布,他们仍在商店里转。司马祺威发现服装柜台上方挂了几件款式新颖的男式衬衫。有白色、天蓝色、浅绿色三种颜色,很漂亮。看看标签上写的是“进口的确凉”价格要比府绸衬衫贵出三倍左右,这种衣料司马第一次见到,他很感兴趣,便请店员取过一件细看,用手摸摸手感很好。据店员介绍,这种面料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舒服,而且非http://87book。com常耐穿,价格虽贵些但不用布票。司马的心活动了,他问身边的两个男孩:“这衣服好么?”
“当然高级啦。”男孩们齐声回答。
“那么我们一人一件。”司马高兴地说。
“太贵了,不要给他俩儿买,他俩儿还有得穿。”
司马笑了,他知道她是舍不得让他破费,他轻声对她说:“不要舍不得,我现在拿得出来。”
想想司马如今又有了经济实力,徐忆兰也就不再坚持了。
付过了款,店员按他们三人不同的尺码把不同颜色的衬衫拿给司马。接衣服的当口,司马向店员询问有没有女式的,被告之没有时,他甚觉遗憾。他顺手把三件用玻璃纸密封的衬衫交给徐忆兰,心里盘算着应该给她买些什么作礼物,以表示自己对她的谢意。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件鲜红色开司米敞口毛衣上。多漂亮啊,何不给她买一件。他连忙转身寻找忆兰,见她就在附近,便招呼她:“忆兰,你来看,”待她过来,他指着那件毛衣问:“你看那件毛衣漂亮么?”
“当然漂亮啦。”
“给你买一件吧。”
徐忆兰笑了,她觉得他很好笑,怎么把属于年轻姑娘的鲜艳色彩推荐给她呢,于是连声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穿这种颜色呢?让人家笑话!你别忘了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啦!”
“你穿上肯定好看,这件毛衣很适合你,年青人也未必有你穿着好看。”
“冷不丁我穿红着绿的,人家会笑我老来俏的。”
司马不再言语,想想她平时穿着很素雅,让她冷不丁地改变风格,是太惹眼了。
“这是件高价毛衣,不但价格太高,而且颜色确实不适合我。司马,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应该给自己添置些衣物,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该省的还要省着点喔。”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省不省不在这一点上。庆华和我没少让你受累,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既然出来了,就得给你买样东西以表我的心意。”
“唉,你呀。。。。。。”
“天佑,你说给你妈买那一件姜黄色的怎样?”
看来司马是认准要给忆兰买毛衣了。
天佑和大佑相互望了望,只是笑不搭话。
“同志,你把那件拿来看看。”司马指着那件姜黄色开司米敞口毛衣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把毛衣递给司马,他马上转交给忆兰:“你看这颜色该适合你了吧,这件穿在你身上同样好看。”
徐忆兰不好再駁他的一片诚心:“谢谢你啊。”
整个儿一下午,司马祺威一直是愉快的。他有这样一种体味:只要和徐忆兰在一起,内心总有一股不可言喻的温馨感幸福感。他觉出这种感觉由来已久,以前只是不敢往这方面想而已。
朱美丽做好晚饭,正要出门去唤她的孩子。她的目光倏地一亮,整个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立刻振奋起来:“喂喂喂,快,快来看呀!”她神经兮兮地朝屋里的丈夫喊。
已经坐在小饭桌前准备开吃的瓮鼻头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呀?”
“来呀,快来看呀!。。。。。。”朱美丽急得直跺脚:“有西洋景,有西洋景看啦。。。。。。”
听说有西洋景看,瓮鼻头立刻来了兴致,三步两步跨到了门口向外张望:“啥呀?啥也没有呀?”
“真笨,眼光不能放远点么!”她朝东前方那条小路呶呶嘴:“喏,那不是西洋景么?”
经老婆的指点,瓮鼻头果然捕捉到了目标:“嘻嘻,”他嬉皮笑脸地望了眼老婆,“还真是西洋景哎。”
“哎,”朱美丽捅了下丈夫,“你说他们俩姘上了没有?”
“不知道呀。”瓮鼻头摇摇头。
“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真笨呐!”朱美丽揶揄罢丈夫又说:“依我看,他们早就姘上了,我的眼光能看错?你看,你看,男的直对女的笑呢。”
瓮鼻头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口水从半张的嘴里一点一点地淌了出来拉的老长。
“你看你那点出息!眼馋了是不是?”朱美丽狠狠地瞪了眼丈夫。
“嘻嘻,我怎么会眼馋呢,”瓮鼻头抹去口水,“你看你看,他们还买了不少东西呢。”
朱美丽把头伸出门外,其实她早就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只是没说出来。
“男的还真舍得给女的花钱噢。”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是女的自己的钱吧?”她把头缩了回来。
“你哪儿有我知道的多呀!男的又有钱啦!”
“什么?他怎么会有钱?开春那会儿,他从西北回来时像个瘪三,现在不会有吧?”
“有了,听说他又开始拿薪金了,听人家说,虽比他当厂长时降了三级,每月还能拿到一百多块呢!”
“是么?”朱美丽很吃惊。忽然她忿忿不平起来:“什么叫穷人翻身做主人呀?他才倒了几年霉?又翻身啦!这不公平!不公平!”当她瞥见徐忆兰母子喜滋滋地经过她家门口时,她连连朝地上啐着口水:“呸、呸、呸。”
见人家没有理会她,她便把一腔的怒火撒向丈夫:“嫁给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人家都会弄到钞票,你倒好,钞票没弄到几个,反倒坐了三年‘提篮桥’。”说罢,她指着丈夫的鼻子骂道:“没用的东西,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瓮鼻头见老婆把矛头对准了他,又委屈又气愤,反驳道:“还不是听了你的馊主意,才吃了这么大的亏,是你害得我坐了三年大狱,哼!我还没怪你呢,你倒还不依不饶地怪我!”
见丈夫生了气,朱美丽的口气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又没真的怪你,只是怪。。。。。。只是怪。。。。。。”她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憋了半天,又把刚才说过的话抖落一遍,她认为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她放开嗓门喊道:“什么穷人当家做主人呀,骗人的!我是穷人,我当家作主了么?哼!”她越说越来气,“我们因为穷才拿了点东西去卖,当主人就不能拿东西啦?这是啥道理嘛,还来抓人去坐牢!。。。。。。”
起先,瓮鼻头还挺高兴,因为老婆不再责备他。可是老婆越说越出格,他害怕了,忙阻拦:“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呀,我。。。。。。我。。。。。。”他想去关门。
“我。。。。。。我。。。。。。我。。。。。。你‘我’什么呀,没出息的东西,你能‘我’出什么花样经呀。”朱美丽不屑地学着丈夫胆怯的样子。“咦,你还要关门,关啥门呀,躲开,”朱美丽去拉丈夫,“怕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说我的话,不关你的事。”
“不许你再瞎说八道。你不怕倒霉我还怕呢。”
“我就要说,我不怕,天王老子我都不怕,话都不让我说啦,是啥道理?”
“就是不许你说。”他推开她,遂去关门。
“我就是要人家听见,就是要喊,就是要喊,”她气急败坏把丈夫推倒一边,拉开门冲了出去,扯开喉咙喊了起来:“大金宝----二银宝----回家吃饭啦----”
司马祺威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车间度过的。为的是掌握各个生产环节上的情况,这样才能有效地协调生产中出现的问题。因此,他每天回家都很晚。到家后,还要看当天报纸的头版新闻。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今晚,他仍像往常一样靠在床头,就着那只二十五瓦的灯泡看报纸。他觉得屋里有一股股的风直往衣领里面钻。他放下报纸,瞥了眼后窗,发现窗户咧开了一条缝。关严窗户,回到原处,继续看他的报纸。可是注意力却不能再度集中,各种各样的念头纷纷地涌上心头,搅得他心神不定。
他索性仰身倒在被垛上,脑袋枕着双掌,由着思绪天马行空纵横驰骋。心头却漫上一层孤独落寞之感。
这时,徐忆兰挾了件刚刚织好的毛衣来到四号门口,看到微弱的光亮映到窗帘上,知道司马已经回来了。她轻轻地扣了两下门,不见回音,于是她又推推门,门开了,她走了进去,返身把门关严。
外间没有亮灯,微弱的一点光亮是从里间透出来的。徐忆兰试探着朝里间轻声唤道:“有人么?”
“谁呀?”
听到了司马的声音,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是我。”说着,她已经走到隔断门旁。
“是你呀,快进来。”见是徐忆兰,他的神情顿时一振,麻利地从床上下来,笑容可掬地望着仍站在隔断门外的忆兰:“进来坐吧。”
“我估计你该回来了,”说着,她走了进来,“你看,天都冷了,我才织好。”她很抱歉地把一件新毛衣交到司马手里。
捧着软绒绒的毛衣,他觉得周身都有种暖融融的感觉,不过他不想接受,他觉得自己接受她的照顾已经够多,不能再让她为自己破费。于是他想把毛衣送还给她:“我有得穿呢,还是给天佑吧。”不料,却被忆兰的手挡住。
“大小伙子,火力足,冻不着他的。”她还是接过了毛衣:“这件是按你的身量织的。你那件又旧又薄不暖和了。”她用手轻轻拨了一下司马的手臂:“转过身去,比比合身不?”
他不再和她争执,顺从地转过身体。
她内行地拎着毛衣的两肩贴在他的后背上,仔细地打量长短肥瘦,然后满意地说:“挺合身。”
今天徐忆兰来找司马,不仅仅为了给他送毛衣,她另有事要对他讲,不过,她对这件事并无把握,她不知他对这种事情的意向如何,她琢磨着应该摸清他的态度之后,再决定是否对他讲。
见司马转回了身,她把毛衣叠好塞给了他:“喏,给你。寒潮来了,明天穿上它吧。”
司马接过毛衣,望着忆兰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大孩子。他见她站着,便客气地用手示意一下那张床铺:“你坐。”
这里间,除去一张铺板床外,还有两只箱子和一张条凳。而条凳上已摆满书籍,能坐的地方只有床了。
忆兰靠在床的一端坐下,司马把毛衣放到床里侧,然后在床的另一头坐下。两人之间在有意无意中保持了一段距离。
“刚才我来过一次了,你还没回来。”
“我刚回来不久。”
“今天你又去一车间劳动啦?”
“嗯。”他点点头。
“小李到库房来领东西,是她告诉我的。”
“哪个小李?”
“就是一车间的统计呀。”她乐呵呵地回答。
司马想起了小李其人:“是她呀,知道,知道,她也是皮革厂的老人了。”
“是的,她比我进厂还早呢。”
总算把话题打开了,徐忆兰高兴地往下说:“一个女人,弄到三十七八岁还没成家,人家和她一般大的,小孩子都有几个了,唉!”她往下接着说:“也怪她自己,年轻的时候找男朋友的条件疙瘩得不得了,现在还说呢,没有中意的人,就是不结婚。”
司马听说小李的情况后说:“女同志到了这个岁数,一般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婚姻对人来讲是个既重要又复杂的问题。”
见话题已经涉入婚姻这个范畴,徐忆兰便有些急于求成,她未加细细思考,便脱口而出:“她对你的印象不错。。。。。。”话一出口,便觉唐突,她自己倒禁不住双腮一红。
徐忆兰完全是一片好心,她早就想为他找一个了解他,欣赏他的人了。她觉得小李符合这个要求。虽说她是个老姑娘,但脾气也算温顺,年龄也还般配。最重要的是,她对司马是敬重的,不因他是右派而看轻他。徐忆兰看中小李的就是这一点,她不是势利小人。如果这个媒作成了,那么司马将来就不会受妻子的气,他将有幸福的后半生。
起初,司马对徐忆兰向他介绍小李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听到她最后那句,便领悟到她的意图。他凝望着眼前的女人,看到了她绯红的面颊,觉得她很可爱。他暗想:她又在为我着想呢!忆兰啊,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呀!
望着司马祺威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和那双满含柔情的眸子。忆兰顿时有了窘迫之感,为了掩饰,她佯装观看这屋里仅有的几件再熟悉不过的物件,内心却在抱怨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为什么这么慌乱?平日和他相处总是从从容容的今天是怎么啦?唉!怪我不会给人家作媒。她把自己的失态归咎于缺乏作媒经验上。再一想,已然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不应该放弃,应该一鼓作气把话讲完。
她稳了稳神,没话找话说:“司马,你这屋子也该添置两件像样的家具了。”
司马则淡淡地回答:“一个人过,无所谓的。”
徐忆兰惊讶地问:“怎么,你想一个人过一辈子?
“不,不,谁不想有个温暖的家啊!”
“是呀,有个温暖的家好啊!”徐忆兰喃喃地说。她很理解他的心情。他想有个名副其实的家呀!何不就势跟他提呢?想到这儿,她说:“司马,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好么?”她注意他的表情。
司马那双柔和的双目迎向她,没有马上表态。心中却在说:忆兰啊!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如此迟钝呢!难道真的看不出我对你的感情?!我多么希望有你这个娴淑善良的妻子呀!
“我把小李介绍给你好么?”
“不、不要。。。。。。我。。。。。。我。。。。。。”司马词不达意地连连摆手,他看到她那双疑云漫布的眼睛,心想:应该马上向她表白!还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敢向她袒露心声呢?!
眼前是他喜爱的女人,想说的话儿却憋在了喉咙里。司马祺威一贯从容不迫的作风,此时却飞到了爪哇岛。
“忆兰。。。。。。”他振作起精神,“我爱上了一个人,她是非http://87book。com常好的女人!我已经爱了她许久,我希望我们能生活在一起。”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一定很幸福。只是不知道她的意向如何?”说罢,他那双火辣辣的眼睛直视着徐忆兰。
望着那双痴情的目光,她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在才回忆起平日他也有类似的目光向她投来,只是非http://87book。com常非http://87book。com常短暂,像流星闪烁一般。那时,她没有留意那目光的含义,也许是她不敢揣摸。现在她明明白白地看清那目光的内容----他爱的是自己。
此刻,她真正地心慌意乱起来。这是她始料不及的结果,她没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她觉得自己既慌乱又羞赧。她的直觉告诉她,再呆下去将会发生什么。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见她要走,司马不由自主随她而起:“等等,”情急之下,他吐出这两个字。
不能犹豫了,马上向她表白,他下定决心似地向她跨上一步,柔声细语地对她说:“忆兰,你打算独身过一辈子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我有孩子们呢。”她的声音很低很弱。
听她这么回答,司马祺威苦涩一笑:“孩子能给你许多安慰,但是,你的家庭毕竟是不完整的,你总不能永远。。。。。。”他觉出自己由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失礼。他抱歉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