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能出几个画家?那种东西只是给少数人欣赏的,没有实用价值,它太虚渺,离生活太远。而医道则不然,医生能治病救人,是人人离不了的行业。所以他说服儿子学医。他希望儿子比他有出息,他一直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让儿子接受系统的大学教育,即便他省吃俭用也要供儿子念大学,成为一名西医,尤其是外科医生,以弥补他中医内科的不足。他还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儿子,那就是:父子携手,创办一所医院。罗正卿被父亲的诚挚,被他的宏图大志所打动,所以他才改弦更张。
徐忆兰已经念初一了,功课不重,回到家很快就把作业完成。收拾好书包,又抓过毛线衣来织,只差两只袖口未收口,她急于织好,想穿出去让家里人看看,她喜http://www。345wx。com欢听他们的夸奖。忆兰确实心灵手巧,她把家里的一些零碎毛线归归拢织出一件绚丽多彩的毛线衣,她也很会搭配颜色,一道蓝,一道白,一道粉,一道黄配得和谐漂亮。毛衣织好,她马上穿上,美滋滋地来到厅堂,见文秀淑正在庭院收衣裳,她一蹦一跳地过去:“妈妈,”她唤了一声。
文秀淑见忆兰身着的漂亮毛衣,眼睛一亮:“都穿上啦。”
“妈妈,你看说好看么?”
“好看,我们的忆兰长得水灵灵的穿什么都好看。唔,”文秀淑打量忆兰身上的毛衣“转过身,让我看看后面。”
徐忆兰听话地转过身去,又转回身来。文秀淑看出了毛病??:“织的蛮好,只是领口底下的两行收的太快了些,所以领口不太圆,不过不要紧,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下次织要注意啦。”
“嗳,那么我把领口重新织一下吧。”
“不要重新织了,挺麻烦的。”
“不麻烦。”
“也好,凡事做得圆满,这个脾气妈妈喜http://www。345wx。com欢。”
母女两个收下衣服一同回到厅堂,一起折叠衣服:“妈妈,正卿哥哥回来了么?”
“回来了,在他房里看书呢。”文秀淑很感触地又说:“一晃儿子都要考大学啦。他真要考到外地去,我们家就要冷清了。”
母女俩人正说着话,后花园里传来铜环击门鼓的脆响。
“是谁呀?”文秀淑侧耳倾听。
“兴许是伯伯,我去看看。”徐忆兰说罢跑了出去。
后门一开,出现在门口的果真是罗宗孝。
“伯伯回来啦。”徐忆兰亲热地唤了一声。
罗宗孝心不在焉地应着,径直往里走。在他身后是阿明,还有一个乡下装束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女孩忆兰从来都没见过,她只是愣愣地望着他们行色匆匆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屋子里。
文秀淑已叠好衣裳,见丈夫回来,笑嘻嘻地招呼道:“回来啦,到哪儿去啦?”她见丈夫领回一个陌生姑娘,便疑惑地望着丈夫,等着他解释。而罗宗孝则表情漠然,似乎并不理会妻子探询的目光。
阿明有些不自在了,对那姑娘说:“快叫太太。”
姑娘扭捏地向文秀淑行了个礼,叫道:“太太。”
“好啦,不要客气。”文秀淑目光中的疑惑更浓了。
“我妹妹阿桃,是来看我的。”阿明对女主人说。
文秀淑淡淡地笑笑,没说什么。
罗宗孝始终没有解释一句,反倒有些不耐烦:“走吧。”他对阿明吩咐一句后,自顾自地朝外走。
他这是什么意思嚒,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谁得罪他啦?文秀淑心里好气闷,惶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丈夫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中宅。
罗宗孝的反常表现已有一段时间了。前一阵儿,他忽然变得忧心忡忡,少言寡语,最近几日和阿明忙出忙进的,常常顾不上出诊,也不坐堂,店铺里的事全落在阿根一个人身上,文秀淑还要常常过去帮忙,真弄不懂他们主仆俩忙些什么名堂?今天他和阿明到乡下弄了个小姑娘回来,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如果是阿明的妹妹难道还用他去接?究竟他要做什么?文秀淑疑窦丛生,她很感不安。
第二天,罗宗孝带着阿明、阿桃又出门去了。以后阿桃便不再露面,阿明后来也不大出去了,罗宗孝则依然如故,三天两头往外跑。家里倒还平静,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慢慢地文秀淑也就习以为常了。
罗正卿一门心思地温习功课,对父亲的变化毫无察觉,直到有一天,他去国立上海医学院参加升学考试回来,家里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那天早晨,由于夜里下了场雨,空气格外清新,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经过雨水洗涤变得更加葱郁多姿,丝丝芳香从各色花蕊中溢出,满园飘香。罗正卿是头天傍晚时分才回来的。由于连日的辛苦,他只是大致对父母谈了谈考试的情况,便回房休息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才醒来。经过一夜的酣睡,他浑身又充满了活力。起床后,和往日一样,先到后花园里练套拳脚,然后才洗漱,用早餐。
由于无事可做,他又想起了绘画。到房里取出他的画具重新回到后花园。他见忆兰坐在凉亭栏板上专心地绣花,就上前搭讪:“绣什么哟?是不是又绣报晓雄鸡呀?”他和她开玩笑。
记得徐忆兰初来罗家时,曾经兴冲冲地拿出她绣的报晓雄鸡的绣件让罗正卿欣赏。那时,她刚七岁,初学刺绣,可想而知她绣的报晓雄鸡是什么样子了。罗正卿当时也是个小孩子,一看到她绣的物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忆兰还洋洋自得地一个劲追问:“你说像不像呀?”她是准备接受夸奖的。不料罗正卿卖着关子说“我看像。。。。。。”“像什么?像什么?”忆兰问得还挺急。罗正卿慢慢悠悠地说:“像只泼皮公鸡。”这一下引得忆兰的嘴撅得老高。以后罗正卿见徐忆兰绣花,常爱用这个“典故”逗她。
听到罗正卿又在逗自己,徐忆兰假装生气:“去,去。”她侧过身不理他。
“嗬,”罗正卿凑过去看,“这回绣的是牡丹呵,花中皇后,漂亮。”
“不用你夸我。”忆兰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绽开了笑容。她见罗正卿拿的画夹画笔,说道:“正卿哥哥,你这么喜http://www。345wx。com欢绘画应该当个画家才好哩。”
“不当画家也可以绘画嚒。”说着罗正卿坐在忆兰的旁边。
“那倒是的,”忆兰绣了两针,停下手,歪着头看罗正卿,兴奋地说:“你要考上了大学,以后你就是西医,伯伯是中医,那么我生病就不用发愁了。”
“傻丫头,还是不要生病的好。”见忆兰天真可爱的样子,罗正卿笑了,“喂,忆兰你长大了准备做什么?”
“我当个护士你说好么?”
“好啊,你当护士,我们将来真能开办医院啦。”
正当他们聊得起劲,一对黄鹂娓婉的鸣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罗正卿饶有兴致地模仿着和它们对歌。徐忆兰很想从自己口中也能吹出好听的调调来,她曾不止一次求正卿哥哥教她吹口哨,私下里也偷偷练习过。现在看到罗正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很羡慕,很想在他面前也露一手,或者给他一个惊奇就更好了。罗正卿已注意到忆兰跃跃欲试的样子怂恿道:“学会了就吹嚒,这怕什么呀。”
“我还没学会呢,”徐忆兰扭捏地连声说,“我还没学会呢。”
“没关系,试试看。”
徐忆兰受到鼓励下决心要吹了。她微微地噘起了嘴唇,作好预备动作,她打算和正卿哥哥一样毫不费力地把曲调吹出来。她首先把气运到口腔,然后轻轻地把气吹出来,可是并没有发出声来,她有一次地运气,这一次比上次用了劲,声音倒是出来了,但毫不动听,还呼呼漏风。
“挺好,挺好。”
听到罗正卿的夸奖,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树上的鸟“忽啦”一声飞走了。徐忆兰望着远去的鸟儿不悦地说:“你骗我,连鸟儿都不爱听。”
“不是的,它们肚子饿了,找食去了。”
果然那对鸟儿在草地上捉虫吃呢。忆兰的窘态慢慢消失:“我去采茉莉花来给你穿个花球好不好?”她又高兴起来,不等罗正卿答话,便去了花丛。
罗正卿注视着忆兰的一举一动,他迅速地拿起笔在画纸上“刷刷”地画起来。当徐忆兰兜着一手帕茉莉花回到凉亭时,他的一幅人物速写已经完成。
“正卿哥哥你画的什么?”徐忆兰把花放在栏板上凑过去看。罗正卿把画夹递给她。徐忆兰一眼认出画上的人物是自己,她仔细端详着,然后故意说:“画上的人比我好看”,她注视对方的反应,希望他能反驳她。
“是么?”罗正卿从忆兰手里接过画夹,看一眼画像,瞟一眼忆兰,故作惊讶地说:“我的模特貌不出众,是我画走了样,唉,只能算不及格啦。”
“谁让你画我的,以后不要画好啦。”说着徐忆兰反倒眉开眼笑。
“叽叽喳喳的,这么开心呀。”文秀淑一只胳膊挽了个装满脏衣裳的竹篮,一手提了个棒槌走过来。
“妈妈,”徐忆兰快步迎上去,“给我,我来洗。”说着她去夺文秀淑手里的篮子。母女俩人一同出了后门到码头上去洗衣裳。文秀淑管洗,徐忆兰管投,很快就把衣服洗好,正准备回家,就听见卖香瓜的吆喝声。徐忆兰站定朝吆喝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叶装满黄橙橙,金灿灿香瓜的小舟向她们划来。
“太太买瓜吗?”农民向她们兜售他的香瓜。
“多少铜钿一斤?”文秀淑问。
“便宜唻,一个铜板两斤,太太买点尝尝,保管又香又甜,吃了还想吃。”
“听你说得好,我们就买点。”
“我的瓜就是好嚒。”农民把小舟贴向码头。
文秀淑母女蹲下身去够香瓜,一只只地拿到鼻前闻闻,香味浓郁的是好瓜。两个铜板一共称了六只。她们就势在河里洗了洗,放进洗净的衣服上,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一进后院,徐忆兰乐滋滋地朝正在作画的罗正卿喊,“正卿哥哥,买香瓜啦。”
罗正卿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说有香瓜吃,顾不上作画跑了过来:“买了几个?”
“喏,你看呀。”徐忆兰把篮子提高一点让他看。
“嗬,真好。”罗正卿伸手便去拿。
“真馋。。。。。。”文秀淑轻轻打掉儿子的手,“洗了手再吃。”
进了厅堂,文秀淑把一个香瓜切成几瓣放进盘里对儿子说:“给你爸爸送过去,”然后又拿出两只,“给阿根阿明尝尝。”
“我来拿。”忆兰接过两只香瓜和罗正卿一起穿过通廊来到店铺。从后门到店堂,见两位伙计正为客人抓药,他们站在一旁等了会儿,等客人离去,罗正卿问:“生意蛮好嚒。”
“上午好些,下午就清淡多了。”阿根回答。
罗正卿又问:“我爸爸在么?”
“刚刚出去,”阿明见少爷手中的盘子笑道,“给老爷送香瓜来啦。”
“还有你们的呢。”忆兰把手中的香瓜一个一个塞进伙计们的手里。东西虽不值什么,但两位伙计还是挺高兴,他们把主家平日对他们的种种好处连在了一起,连声道谢:“老爷,太太总是惦记我们,谢谢他们。”
罗正卿进了父亲的诊室,把盘子放在桌上后,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几个月来为了准备功课,很少有时间和父亲相聚。昨天从上海回来疲劳的很,没顾上和父亲多说会儿话。现在,他特别想等父亲回来,和他好好聊聊。
这时,从外面大摇大摆走进三个短衣打扮的人。他们既不求医,也不抓药,个个气势汹汹地瞪视店里的伙计,摆出一副寻衅斗狠的架势。徐忆兰从未见过如此凶神恶煞般的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两位伙计也大吃一惊,不过他们没有慌乱,仍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静观事态发展。
只见为首的一个晃着膀子走到柜台前,霸气十足地朝阿明发话:“把这个盒子给我拿来。”他指着橱上的一只抽斗。“先生,你要多少?我给你秤。”阿明陪着笑脸小心地说。
“秤你妈格x,拿过来。”来人口吐脏字命令道。
阿明强压窜上来的火气,为难地看了一眼阿根。
阿根见来者不善,怕把事情闹大,他微微点点头,示意阿明作出让步。
阿明理会了师兄的意思,把药抽斗拿出来放到柜台上。
那人看都不看一眼,抓起一把,往空中一扬嚷道:“假药,假药,你们店里卖假药。”另外两人也起哄嚷嚷:“这是爿黑店,黑店,老子要敲掉你们这爿黑店。。。。。。”说着果真动起手来,掀桌子,踢板凳,推翻花架,打碎花盆,把柜台上的东西全都胡噜到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阿根阿明见来人动手毁东西急了,出来阻拦,并吃了他们的拳脚。
罗正卿听到店堂里的动静不对,急忙跑出来,看到自家的伙计和三个流里流气的人撕扯在一起,地上狼藉一片,他皱緊了眉头。打量着三个仍在无理取闹的男人。从他们外形面目、衣着打扮、神态举止,以及那些虚张声势的叫骂声判断,他们是一伙市井无赖。只见一人仍在一把一把往空中扔着草药,嘴里念念有词:“黑店卖假药。。。。。。”正当那人要往地上扔抽斗时,罗正卿一个箭步跨上去,用手一档,强压怒火,语气平和地说:“我是这家少爷,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不要胡闹!”罗正卿的一对剑眉往上挑了挑,眼里露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罗正卿的出现使那人为之一怔,他看着眼前这位一脸正气的男孩,竟然无言以对,几秒钟后他又恢复了一脸的无赖相:“谁跟你个毛小子说,把你老子叫出来。”
“我父亲不在,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你代表个毬,对你说个屁呀。”那人说罢仰起脸哈哈大笑,然后又大喊大叫:“我们就要捣掉你们的这爿黑店!让你们害人!让你们害人!”他挥舞着胳臂,唾沫星子溅了罗正卿一脸。罗正卿不由地后退一步,避开臭哄哄的唾沫星子:“我们店的声望一直很好,说卖假药害人的事就离谱了。”
“你还敢不认帐,你们店毒死了人,我们是来找你们算账的。”另外两人跳过来围攻罗正卿。
“说话要有证据。如果你们所说是事实的话,那么事情就严重啦,应该上报官府,我们等着官府来查办。你们几个就请出吧。”罗正卿几句柔中见刚的话说得那三人哑口无言。为首的那人自觉栽了面子要动武。他冷不丁出拳直捣罗正卿的胸口。
罗正卿很灵敏,躲过飞来的拳头。那人见拳头落了空,恼羞成怒,直向罗正卿扑来。罗正卿就势来了个扫荡腿,让那人吃了个嘴啃泥。其他两个无赖见自己的同伙吃了亏,一起向罗正卿扑来。这时的罗正卿真正动了怒,把自己所学的拳脚统统派上了用场。他躲过一个,接住另一个手腕,这么一拧,一搡,把那人也推了出去。虽说他年纪尚小,但正值年少气壮,到了这一刻他什么也不顾了。
“少爷,少爷,请息怒。”阿根阿明前来劝阻,实则帮少爷动手打。
文秀淑正准备去厨房烧饭,听到“咚咚咚咚”的脚步声,见忆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她问道:“出什么事啦?这么急?”
“妈妈,。。。。。。不好啦。。。。。。”忆兰脸色苍白,慌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用手指向背后,“不晓得从哪里来了三个人,他。。。。。。他们正在前。。。。。。前面闹呢。”
“怎么会呢,是不是因为言语不周伤了人家?”
“不是的,他们说我们卖假药,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