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曾经天上人间的相伴,那痕迹有多深,除了你无人知。
倘若你是长生帝君,待我这般,我尚且有机会问一问,你这真心有几分。可如今你前尘尽去,站于我身前,我不能问,只能去猜,倘若一日你重返了天庭,可会记得这情缘?或仅是淡然一笑,悄然抹去?而我,亦能忘却吗?或是如同嫦娥一般,尘缘于心,无力了断?
所以,一路自草原到南陈,医仙谷再到北齐,我不敢靠你太近,不敢去多看你眼中的温柔似水。我不敢去想,百年后你付之一笑,我尚记得一切,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阿禄抬了头,看那凤眸中掠过的狂喜,心中酸涩不已,微踮起脚尖,将唇碰上了他的,一触即分后,心跳的已快要窒息,她努力保持镇定,道:“可以走了吗?王爷。”
“自然可以,”兰陵王晶莹剔透的眼眸中尽是调笑,垂了头,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妃可否答应。”阿禄啊了一声,似是猜到了什么,顿觉浑身极不自在,手心滚烫,踌躇了半晌,才道:“王爷……你我还要入宫面圣……”
“王妃想到了什么?”兰陵王故意接了她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阿禄头压得更低了,耳边的碧□眼儿轻晃着,映衬着白皙的脸颊,及耳后的通红。
“本王不过是想将婚期提前,”兰陵王眯眯一笑,挑起她的下巴,道,“免得贵客们再跑一趟,白费了在路上的功夫——”阿禄听到此话,方才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不觉松了口气,颔首道:“听王爷安排便是。”
北齐的宫殿建筑极为奢靡,艳阳下,阳光透过琉璃碧瓦照射出浅淡的绿影。
兰陵王与阿禄一路而行,皆是华盖遮影,毫不逊于帝王御驾。兰陵近卫随行六人,皆不卸剑,无人敢拦,阿禄身侧还随着四处张望的妃儿,不时拉扯着她的衣角,偷偷指些没见过的物事。
到了偏殿,兰陵王才留下阿禄与妃儿:“阿禄,皇后在殿内等你,我去见了皇上便来寻你。”阿禄点头,道:“王爷尽管去便是,阿禄能应付。”兰陵王听她这话,噗哧一笑,弯起食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儿,道:“本王的女人无需应付旁人,你随意便是,我那六婶极为内敛,不会多说什么。”
阿禄方才本是强装镇定,如今一颗悬的心才算稍放下来,道:“王爷快去吧,快去才能快回——”兰陵王轻浅看她,悠悠点了头,道:“你喝下第三杯茶时,本王便会出现。”
阿禄点头,看他离去后方才转身,迈入了偏殿。
她入内本是做好的行礼的准备,但极为奇怪的是,偏殿外并无一人,连宫女太监都没有。她与妃儿对视一眼,均是茫然,正此时,听见偏殿内间儿传来一声杯盏相碰的轻响。
“可是阿禄姑娘?”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自带着摄人的威严,“进来吧。”
青天白日的,也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阿禄略一犹豫,带着妃儿快走了几步,迈入里间儿的门槛,方才见个面色柔美的男人坐于正中的座椅上,一身杏黄长衫,恰端着杯茶,打量着自己。他身后只站着一个眉宇深沉的老太监。
阿禄虽从未见过人间帝王,也自是晓得,在皇城内能穿杏黄衣服的,唯有一人。
“民女参见陛下。”阿禄拉了一把妃儿,带着她双膝跪了下来。
那皇帝神情温和,道:“无需多礼,起来吧,”他放了手中茶杯,起身走到阿禄近前,低头,道,“抬头,让朕看看你。”
阿禄谢恩起身,抬了头任他去看。她如今倒是佩服自己的应变来了,想是当年一梦成仙,于凌霄宝殿见了天帝后,这世间也便没什么能比那更震撼无措的了,如今人间帝王,再有天子气派,却也不及天帝他老人家万中之一。
“朕听闻姑娘曾是北周杨家的人?”皇帝微微一笑,道,“当年广陵一战,兰陵王为你放弃攻城的时机?朕还听闻,王妃与北周第一谋士苏合香关系不俗?”
阿禄从没想到这皇帝见自己第一面,便能问出如此敏感的问题,不过是便是了,她倒也没有什么亏心的,只点头,道:“阿禄确与北周杨坚相识,也与苏合香见过几面。”
皇帝缓缓收了目光,转身坐回了原处,道:“倒是个爽快的女子。那朕也爽快一些,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做太子妃,你可愿意——”
阿禄一惊,看他神色平静,心中百转千回,终是想不透为何忽来此话。
她勉强一笑,道:“陛下这话,可是拿民女玩笑了。”
“朕没有说笑,”那皇帝接过老太监递来的瓷瓶,嗅了一下,道,“朕安排姑娘单独见面,就是要有此问。与其做兰陵王妃,不如直接入主东宫,未来皇后之位唾手可得,如何?”
莫非,自己于天下人眼中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
不过,北周世子,南陈驸马,北齐兰陵王……倒都是权倾天下之人。阿禄自苦笑,道:“皇上,此番话民女只当是说笑,也请皇上自重,民女今生只会是兰陵王妃。至于这东宫太子妃的位子,于民女来说太高不可攀了。”
皇上摇头一笑,道:“眼下兰陵王虽权势滔天,但终只是个王爷,见了皇帝依旧要弯膝下跪,屈于人下——”
阿禄蹙眉,直接打断,道:“陛下若再无他事,民女告退了。”
日光透过窗格,照在阿禄身上,自是美轮美奂。
皇上打量了她片刻,又伸手将瓷瓶举到鼻下,轻嗅了下,道:“还真是个烈性子,罢了,你去吧,日后若改了主意,朕随时恭候。”
阿禄虽是心中极为厌恶,却仍是行个礼,走出了偏殿。
约莫等了盏茶的功夫,就见兰陵王神色匆匆自远处而来,他见了阿禄方才缓了脚步,凤眸中难掩几分戾气,待近前开口道:“换了两次茶却还不见六叔的人影,也罢,本王的王妃又何须他来点头,”他似是察觉到阿禄神色倦倦,遂柔了神色,道:“可是被为难了?”
阿禄见此时有太监宫女入了偏殿,也懒得去说什么,只摇头道:“没说什么。”
兰陵王似想到什么,悠然弯了凤眸,柔声道:“可是因为婚期提前,有些怕了。”阿禄无言,横了他一眼,倒也被他这一说松了心神,只笑道:“走吧,宫里总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路出了宫,阿禄总提不起兴趣说话,到晚膳时,才勉强和兰陵王玩笑了几句。
晚膳后,特地嘱咐妃儿准备了热水,阿禄钻到木桶中,在蒸腾的热气中合了眸。一路理了思绪,方才想明白一些。想来那皇帝是要以自己为筹码,牵制那几个传闻中与自己相关的人,包括嫦娥的身份亦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最多不过是个太子妃的位子,一个虚名,赌错了便也没什么损失,若是当真能牵制,便是极有利的。
方才登基不满一年的帝王,面对着一众虎视眈眈的兄弟子侄,日日提心吊胆,精心谋划着……这等帝王真是不做也罢……
“阿禄,”兰陵王不知何时已进了房,就站在屏风后,道,“上次你伺候了本王,如今本王来侍奉你沐浴如何?”白雾蒸腾着,连那话语也沾染了几分迷雾……
阿禄被他这一说,吓得身子又矮下去了几分,道:“王爷——”对着这么个妖孽,让她能说什么……真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兰陵王笑声传来,拿起她搭在屏风上的衣裙,刚要再开口,却听见啪嗒一声,自衣衫中掉下了一个物事。阿禄在屏风后也听见这么一声,不禁随口道:“可是掉了什么?”
还未等话音落下,她忽觉眼前一花,兰陵王已扯下芙蓉帐,将她裹住抱了起来。
兰陵王抱着她走了两步,坐在了红木雕花椅上,伸出两指捏住她的下巴,柔声道:“阿禄,告诉我,今日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阿禄被他一问有些莫名,但已猜到与方才那掉落物有关。她抬头看兰陵王,道:“见过你六叔,也就是你们北齐的皇帝。”仅是隔着个帐幔,如此场景与当年杨坚那夜极像,她想到此处深觉不安,想要挣开却怕更是难堪,踌躇下也便只能如此坐在他怀中,等他问下去。
等了许久,一声长叹,才打断了这尴尬。
兰陵王拿起手中握了很久的白巾,仔细替她擦着头发上的水滴,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阿禄任他如此宠溺,只低声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兰陵王轻声一笑,将白巾拧干,柔声道:“那为何要收下太子的玉珏?”
原来……是玉珏。
原来……又是一个局。
阿禄苦笑,自从随兰陵王回到北齐,便有许多难以去和他解释的事情。不是没有试过,只是他已肯定地告诉自己,不能怀疑他身边的人。可是能自太子处拿到这等要紧的物事的,又能悄然放在自己衣物间的,除了他几个亲兄弟,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本事,这等肝胆?
她自无心做挑拨离间之人,可如何解释?告诉他自己的猜想?皇帝是肯定见了的,又先有隐瞒的话,如今再无凭无据指摘旁人……换做自己,也断然不会信。
阿禄思来想去,终是神情颇为复杂,道:“王爷,我见过皇上,他也确实要许我太子妃之位,但阿禄没有拿过任何东西。你可信我?”她眸色清透,毫不掺假,只定定看着眼前人,那个自己今日方才狠下心扔掉一切顾虑,想要倾心相对的人。
她的阿禄,恁般清透的眸子,只定定地望着他,再次问着,王爷,你可信我?
兰陵王拥她在怀中,嘴角带着一抹苦笑,幽幽一叹,道:“阿禄,依旧是那句话,本王自然是信你的——”
江畔的渔火
宣纸铺陈,提腕却难落笔。阿禄自觉无事,便自管家那处揽了喜帖的差事,可如今不过写了三十几张,便已没了心情。
她心神不宁,极为不宁。
因这不宁,兰陵王的现身她也不知,直到兰陵王伸出手,轻握住她的右手,带动着转腕落笔,写完一张喜帖,方才放了手,笑道:“阿禄,你这手字着实不错,”他并未有再靠近,反而抽身退后了几步,道,“大漠飞沙有些远了,今日你我共乘一叶扁舟,暂远离这凡尘琐事,可好?”
院中的花香入鼻,兰陵王就如此轻浅地看着阿禄,静等着她的答复。
“自然是好,”阿禄将笔放在砚台上,推着他出了门,道,“等我换身衣裳。”说完将房门关上,自抚了下胸口,压抑下心中的不安,走到里间儿。
简单的小褂长裙,兰陵王身侧亦无人相随,倒极像曾经私走草原时一般。兰陵王嘱咐她在王府后门候着,片刻后牵了一周身雪白的马来,伸手将阿禄抱上马,随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自闹市穿行时,路人皆是纷纷让道,极为崇敬地看着马上人。
阿禄自晓得兰陵王是北齐支柱,虽杀戮重,却民间声望极高。
“王……王爷。”一个小童抱着个木瓜,出现在道路前处,青涩抬头,道,“草民……草民……想给王妃献上贺礼……”他身后一个年轻的母亲唇角带笑,轻推了他一把,那小男孩抱着瓜便跑上前几步,可一对上那双微弯的凤眸,便呆愣着再说不出来。
那母亲见儿子不再走,慌忙上前揽住他,恭敬道:“王爷,民妇和儿子是锦州城被收复时活下来的,王爷的恩情终身不敢有忘,听说即将迎娶王妃,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多谢,”兰陵王微一抖手,马鞭已卷起小男孩手里的木瓜,落在了阿禄怀中,“古人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本王无美玉在身,便以北齐境内再无兵戈相报。”
他一言出,眸色自郑重。两旁围观的人均是报以欢呼,他们的王爷,镇守着北齐,只要看着他的眼眸便已知,只要兰陵王一日在,北齐便不会改国姓。
阿禄怀中抱着木瓜,亦是欣然带笑,却也有几分忧虑。
如今天下看似三国相持,可日后呢?如今在北齐邺城等着她与兰陵王喜宴的各国贵客,日后便是战场厮杀的仇敌……
二人自出了城,一路疾驰,到了水流处方才缓了马速。阿禄就抱着个大木瓜,被他环抱在怀里,嗅着沿途树香,看河流上偶有小舟而过,渔民淳朴,渔歌袅袅。
到了一处,见个小舟停在岸边,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叼根野草,正无聊。
兰陵王将阿禄抱下马,牵马上前,笑道:“我们的骁勇先锋,如今怎么穿的像个渔夫?”他话音未落,那男人已抬头吐了口中野草,讪笑,道:“王爷,你说你小夫妻来寻欢作乐,非要扯上上善……我自是要穿成这样,才能避开碧月等一干人啊。”
兰陵王拿过阿禄手中的木瓜,抛给他,道:“走吧。”说完,看了一眼阿禄,示意她随自己上船。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乌棚小船,上善撑船极为卖力,逆流而上,河道越发宽广。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悬于天边时,举目皆是水天一色。
上善早就极为识相地趴在船头睡了,如今船尾就剩了两人相对。
兰陵王不知什么功夫,走到船头转了一圈,便自河中弄了一堆新鲜的小鱼,却周身未沾半点儿鱼腥水气。待鱼都放在船尾时,他方才凤眸一眯,挑了嘴角看向阿禄。阿禄本是抱着双腿坐在船尾看风景,被他这一看有些莫名,却见她不说话,更是心里惴惴。
真是被这妖孽搞怕了,永远不晓得在想什么……
他几步上前,俯下身盯着阿禄的眼眸,待她越发慌乱时,方才轻声一笑,道:“阿禄,借本王碧莲刀一用。”阿禄听他这么说,才松口气,自腰间抽出刀递给他,道:“下次说的直接些,每次都神神秘秘的——”兰陵王耸肩,道:“是你想多了,为何要怪本王?”言罢,接了刀,自翩然坐在船尾,开始一条条清理鱼。
阿禄看他如此熟练,不禁有些好奇,道:“我本以为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看来,倒是很贤良淑德?”兰陵王悠然瞥了她一眼,道:“本王十岁便上阵杀敌,几生几死,这世间能吃的什么没吃过?又岂会被几条小鱼难倒?”
阿禄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不过一会他便清理好一切,自河内舀水,架起个锅子开始煮鱼。阿禄佯装看天边风景,却是偷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美得令人发指的男人,站在船尾烧鱼汤……这是何等景色?况且一和长生帝君那张脸重合,更是让人不禁狂呼过瘾。
鱼汤尚未烧好,就听见上善自船舱中穿过,走出来抽了下鼻子,道:“王爷,我没看错吧?今儿个晚饭你做了?”
兰陵王眸光扫过他那处,缓声道:“吃一口,一个月的薪俸。”
上善一听立刻捂着胸口哀嚎,道:“王爷,你嘱咐我偷偷租个小船,我便用了半个月薪俸,如今吃你一口鱼,都要如此算——”
“那你就只管瞧着好了,”兰陵王依旧声色清润,却是笑中带坏,道,“北齐兰陵王煮的鱼汤,天下仅此一锅,你可是想清楚了——”
上善一听,又是一阵哀嚎,遂讨价还价,以半个月薪俸换了一顿简单的鱼汤晚膳。
饭后,上善自动隐去,继续趴在船头睡觉。
兰陵王则坐在了阿禄身侧,一叶扁舟上,眼望江畔渔火,始终无言。
阿禄困顿下,自己先入了船舱和衣而睡,而上善就趴在船头喂了一夜蚊子,兰陵王始终坐在船头,阿禄几次迷迷糊糊醒来,都看见他未动分毫。
第二日晨起,船已停靠岸边。
下船时,兰陵王抬头看了一眼半山,凤眸中难得几分复杂,没有说话。上善似是晓得其中蹊跷,只对阿禄用了个眼色,阿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