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不禁心头一软,自责不已。
“阿禄,闭上眼睛。”兰陵王语音温柔,阿禄听这话自然松了口气,依言闭了眼。
这兰陵王越是相处越是难懂,留自己的是他,让自己避嫌的也是他。如今闭了眼,耳边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入水的声响,她光是听着便已面红耳赤,不觉想起那夜的声色旖旎,更是心头猛撞,尴尬不已。
“阿禄,来,离我近些。”水声中,兰陵王的声音极为轻缓,如徐徐魔音,摄人心魂。
当然,听在此时阿禄的耳中,却是天雷阵阵。她闭着眼踌躇了很久,琢磨着兰陵王既是让自己闭眼,断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况且又有持刀相对的先例,他怎么也会顾及一些。如此左右权衡下,方才磨磨蹭蹭地摸到木桶旁,站定不语。
“隔墙有耳,如此距离方才安全,”兰陵王拿着白巾轻擦拭着手臂,温声道,“阿禄,帝王无情,本王自不愿夺那无情无义之人,你可明白?”
“王爷的打算,无需告知阿禄……”阿禄,道:“阿禄与王爷之间,进则不能比肩,退则不能同命,所以,明白或是不明白都影响不了王爷的大业。”
兰陵王摇头轻笑,眸光轻浅地落在阿禄紧闭的双目上,道:“阿禄,天下苍生与本王无关,本王求的不过是家中人安康,心中人平顺。为此两样,甘愿负尽天下,舍弃一生荣华。”
阿禄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了头,道:“王爷自有权势滔天,佳人相伴,所求的怕是早已得到了——”
她说完这句,再没听见兰陵王答话,只偶尔听见轻浅的泼水声,大多时候却是极为安静。
内室热气蒸腾着,颇为闷热,阿禄一身衣裙不过片刻便已被汗浸透。
因为紧闭着双目,听觉自然灵敏了很多。良久后,她听着哗啦一声,又有脚踩地面的声音,猜想兰陵王已沐浴完,连忙开口,道:“王爷若是洗完了,阿禄出去唤碧月来收拾。”兰陵王停顿片刻,才说了个好字。
这好字一出口,如同特赦令,让阿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睁开了双眼。
芙蓉床侧,软罗帐半挂着,罗帐内斜靠着的人未着半缕,只撑着头看她。柔顺的长发乌黑剔亮,随意披在无暇的肌肤上,一室春色,尽数酝在悠然弯起的凤眸中,让阿禄顿时惊得转了身,面对着屏风猛念无量佛尊。
她这辈子,除了中了□那次,还从未与男人如此坦诚相对……
莫非他长生帝君此趟下凡历劫,历的便是万千情债,妖孽人间?可他归他的妖孽,归他的倾国倾城,只要不扯上自己,终归是相安无事的。这一室春色,若是被天帝他老人家晓得了,于帝君最多是责骂两句,于自己,怕是要革去仙职扔入轮回了。
想到这处,阿禄不禁苦了一张脸,却并未注意身后人已坐起了身。
“阿禄,本王没叫你睁眼,为何你就睁开了?”兰陵王似乎并不在意,只柔声道,“如今本王被你瞧光了,你总要给个交待才是——”
阿禄被他这一说,更是,结巴了半晌,才道:“王爷……你尚有如此多红颜佳人,何必为难阿禄……”话尚未说完,就被身后的手按住了肩膀,兰陵王俯身在她耳边,浅浅地笑道:“阿禄,一个人若是无欲无求,总会招人嫉妒,倘若此人恰好掌握百万雄兵,招来的就不止是嫉妒而是灭顶之灾了。所以,本王在贪财好色中选了后一种,不过都是障眼法而已。”
“那夜……”阿禄冲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实在不该再惹麻烦,不管他是兰陵王亦或是长生帝君,那都不是自己能接近染指的……
“哪一夜?”兰陵王双手一用力,将她扳过身面对着自己,阿禄下意识闭眼,却听他柔声道,“现在可以睁眼了。”
阿禄依言睁眼时,他仍□着上身,穿着条玄色的马裤,凤眸中蕴着淡淡的湿气,声音温柔若水,“若是碧月那夜,本王是在驱毒疗伤,卿芜那夜……”他弯下腰,笑着看阿禄,低声道,“你听见了什么?”
听见什么?那一夜营地的哪个没听见……可是让她说又如何说得出口。阿禄总觉得那绝美的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要躲开时,却被他轻捏住了下巴:“阿禄,你是第一个看光本王的人,这答案可算满意?”他说完,不等阿禄答复,便轻轻搂住阿禄的腰,半眯着凤眸,轻印了个吻在她的唇上,“所以,本王不管你曾经如何,今后,你只能是本王的人。”
阿禄哑口无言,瞪着他半晌,又换来他一声长叹:“当然,本王也是你的人。”
旧日的旧画
兰陵王的心思,阿禄不敢去深想。
九天上的长生帝君,天地初开所降生的第一位上仙。年少时便以三天三夜天方道法而胜出佛界,更曾有擅对妖界开战的劣迹,当然前者入载仙界史册,后者成就其桀骜的气魄。总而言之,那是亿万年来天界无人可以染指的神话,与她这凡间一梦成仙的小仙姬,是断不该扯上关系的。
这些话自不必人说,阿禄心里清明的很。
就如同杨坚,她曾真心实意地放在心里一世,却待晓得他本命为鬼界太子相柳时,终是想的通透了。于他命中十几年的光阴,不过是轻鸿一瞥,又何谈什么刻骨铭心。
既是要做样子,阿禄便只能和衣在兰陵王身侧睡下,一夜辗转难眠,待到天亮时,门外碧月才低低请安,问是否要亲身伺候。阿禄听这话,慌忙要起身,却不料被兰陵王一只手臂压了下来:“阿禄,出了这屋子,我依旧要宠爱卿芜,宠爱碧月,或许还有那些你未曾见过的红颜知已。既是为自毁名声,也是为保你周全——”
他眼中埋着万般柔情,尽数落在阿禄眼中,将她看的支吾了半晌,才嗯了一声,道:“王爷,阿禄终归曾是杨坚身边的人……”她想了整夜,才寻了这么一个借口,尚未说完便已被兰陵王打断:“阿禄,此话本王只再说一次。不管你曾经如何,今后,你只能是本王的人。”
门外再无人相唤,门内二人也悄无声息。阿禄自那潋滟的凤眸中,看到了自己倒影,头次听到了自己呼吸声,有些紊乱和无措。兰陵王倒也不急,只笑着看她,两人就这样躺在床上,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着。
“王爷,给我些时间。”阿禄最终垂了目躲开了。
长生帝君。仅是这四个字便能拉出一个天与地的距离,纵然这是在人间,纵然两个人均是肉体凡胎……阿禄自来是个心软的人,为人时见些野狗野猫,也要偷藏在屋里养着,偶有难民自庵堂外经过,也要赔上几日的伤心难过。
倒是此趟下凡,走的路多了,见得人多了,竟还学了些手上的功夫。可依旧盖不住骨子里的那个自己。试问,哪个女人面对如此的男人,会毫不所动?只是对于这等权势滔天的人,她怕了,也不信了。
真心就这么一个,交了一次再拿回来有多难?再交出去,便更是难上加难。
兰陵王撑着手臂看她,浅浅一笑,道:“好,我给你时间。不过,不是给你时间去选择,而是给你时间去适应,去适应做本王的女人,北齐的兰陵王妃。”
他说完自起身下床,吩咐门外的碧月拿两套干净衣裳,自己走到外间儿换好了,便先出了房门。待她走后,碧月才将衣裳拿进来,依旧是清淡笑着,伺候阿禄穿戴整齐。
阿禄出了房门,正见大厅的姑娘们极为热闹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出了那屋子,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此时见这场景自然有些好奇。恰此时老鸨走上二楼,笑眯眯对阿禄,道:“姑娘还不准备准备,今儿个端午节,王爷特地包了个大船要带众人去看赛龙舟呢——”
她边说着,正扫见走廊处走来的人,赶忙拜了一拜,道:“苏公子。”
阿禄听她这一说,侧身看来人,正是昨日方才初见的苏合香。他正闲适一笑,对老鸨回礼,道:“老板娘无需多礼,只当苏某是个寻常客人便是。”老鸨眼珠子一转,笑的更是欢畅,道:“公子你这就错了,我这里又不是寻常客栈,凡是来的必是恩客——”她话里意思暧昧,声色不高不低,恰引了楼下姑娘们的注意。
苏合香是何等人?但是这名号就足够顶下整个兰馨阁了。那些个姑娘不管是有心的或是无意的,都为着老鸨这句半是调戏的话语,一个个笑的花枝招展乐不可支。
苏合香没有半分尴尬,只是笑意更深了一分,道:“老板娘说笑了。”
老鸨自扫了他一眼,欢快下了楼,独留阿禄站在楼梯口与他相对。阿禄见他安然站在自己身侧,只得拜了一拜,道:“阿禄见过苏公子。”
苏合香深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叫阿禄?”
这一句显带了些疑惑,阿禄虽有不解,却肯定地点头,道:“正是。”
苏合香此时方才抬手回礼,声色平和,道:“昨日一见,本以为姑娘是这楼中的人,岂料竟是当年广陵一战始终闻名,却无缘一见的阿禄姑娘。”他手中持扇,眸色依旧平平淡淡的,顿了一顿,方才叹了口气,道,“姑娘这些日子在北齐可还好?”
一句问候,倒如故友相见。
阿禄点头,道:“兰陵王待我如上宾,从未有任何亏待。”她边说着,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衫,眼神飘忽,茫然看着楼下众人的欢闹。
“随国公定了下月初五的吉日,完成世子与独孤小姐的大婚之礼,”苏合香平声,道,“此番苏某前来,世子特让我告知阿禄姑娘,不知能否有幸请姑娘前去观礼。”
阿禄愣了一愣,心头略有萧索,却多是释然:“如今我随着兰陵王一路南下,尚不知下月身在何处,若有机会定当前往拜贺,若无机会——”一只手轻扶上她的肩,将她揽到了怀中:“下月将是本王与阿禄的大婚日,看来,我们与世子只能遥遥相祝了。”
苏合香悠然看着她,颔首道:“恭喜两位了。”
这船不似当年航海之船,雕镂的极为精致,多了几分风雅。
岸边均是人头攒动,观望着请龙,祭神的仪式,极为庄重。而这处船上的不是非南陈人士,便是烟花女子,少了几分规矩,多了几分嬉笑吵闹。引了不少周围大船上贵客的侧目,只是一扫见兰馨阁的姑娘们,那些男子眼中的鄙夷多变成了暧昧不明,纷纷招呼自家船为这艘大船让出航路。
阿禄站在船尾,看祭祀完成,一个地方官员上前揭开四个龙舟的红布。片刻后擂鼓阵阵,热闹的龙舟赛开始了。他们这船的位置极好,恰在龙舟路过之地,阿禄只看着便不由心生了几分激动,紧握着围栏,难得笑的极为欢快。
她顺着龙舟划行的方向看去,正见离自己五步远的人,衣袂翻飞,抚扇淡笑。
“苏公子,”阿禄颔首,总觉和他每每相对极为舒服,想是因为那永远闲适的笑颜,让人放松了所有紧绷的心神,“公子在北周可曾见过龙舟赛?”
苏合香轻摇扇,声色平淡,道:“北周多是平原,自无此习俗。”
“我虽是南陈人,却也从未见过,”阿禄看那争相比肩的四艘船,道:“之前深居在偏僻深山中,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倒也妄为南陈人了。”
苏合香亦是看向那处热闹,和气道:“苏某也是南陈人,不过,自幼不离书楼,此等人间热闹倒也未曾见过。”
“那倒是巧了,”阿禄笑道,“你我可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天涯沦落人——”苏合香半是自语重复,覆又深笑,摇头未再接话。
河边微风拂面,自带着淡淡的水香花色。
桥头处,卿芜正靠在兰陵王身侧,低低说着什么。遥望去,兰陵王也是低声耳语了几句,只是眸光飘忽,似是掠过了阿禄这处。
自船上返回兰馨阁,大厅里的姑娘正琴瑟和弦,自作乐着。因为今日是端午节,又有贵客在此,兰馨阁难得停了一日的生意。这些姑娘年年日日夜夜都在伺候人,如今偷了闲,又各有着手艺,倒比平日弹奏吟唱的更卖力,颇为赏心悦目。
众人进了小厅,老鸨正端上了四大盘的粽子,和每人一碗的炒物。
卿芜说是要给个惊喜,先去楼上换衣装,上善恰又带了些内报告,兰陵王便与卿芜一道上了楼,倒是独剩下阿禄与苏合香坐在桌前,看着老鸨忙上忙下,听着大厅中姑娘们的热闹。
阿禄指着自己面前的玉碗,道:“苏公子既是南陈人,可晓得这是什么?”
苏合香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此为炒五毒。应是用韭菜、茭草、木耳、银鱼和虾米所炒出的,是端午必备的菜肴,以作辟邪之用。”
“五毒?”阿禄盯着面前那一碗东西,半是疑惑道:“此五种东西极为常见,何毒之有?”
老鸨将桌上的酒杯倒满酒,笑道:“阿禄姑娘,此五样东西不过是个象征,真正的五毒是蟾蜍、蝎子、蜘蛛、蛇、蜈蚣——只是若将那五个毒物炒出来,怕是你连看都不敢看了。”
何止不敢看,如今光想着就不舒服……
阿禄笑笑,道:“那么,如今我们要喝的可是雄黄酒?”
老鸨点头,笑道:“正是正是,端午节自然是要喝雄黄酒,”她边说着,正好站到苏合香身后,伸手倒酒却被他一柄白扇挡住。
“苏某不胜酒力,”苏合香将扇子放于手侧,拿起茶杯略抬了一抬,道,“以茶代酒吧。”
老鸨摇头坚持,道:“总要应应节气才好。”
阿禄几番见苏合香挡酒,不觉心生了几分好奇。想起卿芜曾说过当年广陵前战,苏合香酒醉持剑于军营,所到处有如天光破云,震撼两军,便心声了几分好奇,也开口劝道:“是啊,苏公子只抿上几口,应应节气吧。”
苏合香看她一脸期待,顿了一顿,方才深笑道:“好。”
阿禄见他应了,心中一喜,起身接过老鸨手中的酒壶,亲自为他满了一杯,道:“多谢苏公子了,阿禄就为你亲自满上一杯。能为南陈未来大驸马满酒,日后倒也值得夸耀一番的。”
苏合香瞧着她,但笑不语,举杯一饮而尽。
阿禄见他喝的如此痛快,心道必是个会喝酒的,不过是碍于有要事在身借口逃酒罢了。只这么想着,她又极快地倒了一杯,道:“苏公子,今日无分远近尊卑,左右无事,不如说说你与那公主的姻缘吧。”
才子佳人自古是风流佳话,更何况一个是才倾天下,一个是一国公主,可算是正史野史都不会放过的话题了。如今正主儿在此,阿禄这等在天上喜好每日听嫦娥八卦的人,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两眼放光,放了酒壶坐于苏合香身侧,一副不听到誓不罢休的模样,连老鸨也起了好奇,站在二人身后等着听其中的内幕。
苏合香无可无不可,只道:“说说倒也无妨,只是远非你所想的有趣。”
阿禄猛点头,示意他继续。苏合香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道:“十年前,苏某曾有幸一举中的,金銮钦点状元之名,前朝皇帝颇为器重,赐婚此时的长公主,也就是当时的相国小姐陈桃为妻。不过,苏某当庭婉拒了。”
当庭婉拒?阿禄无言,即便是个状元,当庭婉拒相国小姐,也是要备些肝胆的……
“后我投奔北周杨家,以求一展抱负,背了叛国恶名,自然此姻缘再无提起的必要,”苏合香拿起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半年前广陵一战,阿禄姑娘也是晓得的,三国利益纠葛下,北周南陈结盟自然要个让天下信服的理由,那便是我和长公主的婚约。”
他话语平淡,像与己无关。
阿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