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摇头,道:“错了。他二人皆非凡人,又不在仙籍之内,自然也不是我和月老头能约束的。唯有你,才是那解药。”
唯有你,才是那解药。这话一字不差,也从绝色口中说出过。
阿禄只觉心烦气躁,却晓得此乃天帝旨意,躲是躲不掉了:“罢了,你且来给我讲讲,你们准备怎么折腾他两个?如果我那功名册没记错,相柳这世是个皇帝命,而那良姜是个实打实的皇后命,我倒要问问你,这姻缘如何拆的散?”
平乱世的帝王杨坚和伉俪情深的皇后独孤伽罗……单是想想就让人头疼。
天帝旨意,左右都逃不过去,还不如早作打算来的实在。何况半月前,那蓬莱绝色便已提点的明白,此次乃是天定,她是断然逃不掉的。
司命听她这一说,微合了扇握在右手,道:“你我只需重回那世,你依命数与他相识,阻了他与独孤嘉罗的婚事即可。那处红线一断,你我便可抽身回天庭。”
阿禄瞧他三言两语说得容易,却觉得头皮发麻……
简而言之,就是让她死抱住杨坚大腿拖延时间,到最后还是个弃妇的命……阿禄翻了个白眼道:“凡人一生不过转瞬,你我只需等他这一世尘世性命了结,便万事大吉了。何须亲自去一趟人世,硬生生拆了这对鸳鸯?”
“良姜先前已与相柳成了八世姻缘,如若不在第九世快刀断情,便再无回旋余地——”司命闲闲地敲着桌子,接着道,“所以,这趟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言罢,却又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却冷淡适中。
这一眼,恰到好处。
阿禄本想说用了晚膳再上路,被他这一瞧,便也只能放下茶盘,理了理衣衫讪讪出门而去。这一路走着,她本是盘算让司命带自己一程,却在思量如何开口时,司命已招了片云消失了。
她仰头望天,怎觉得平日世外仙境,落霞万丈,如今却荒岛夕阳,无限凄凉。
罢了,我的前世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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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门口捏了个云,却稀薄的很,想来素日里好吃懒做惯了,竟连法力都聚不齐。
为凡人时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便是凡人的眼界。成仙后,才发现人世不过是在三界之内占取一席。仙族占了东胜神洲,佛祖霸了西牛贺洲,而凡人自认的普天之下,不过仅是南瞻部洲那一块地界而已。
当然,这是人界以外的叫法。
自东胜神洲至南瞻部洲仅有两条路,一为腾云,二则水路。
她既是捏不出个云彩,便也只能徒步走到自家仙岛水岸边,等那渡世之人。她自宅子一路沿着白石路直向河边而去,待到水浪边,眼望水天交接处却无任何船影。
无奈只得坐在水边静候,直到腿渐渐有些麻了,才见远处一叶白舟,一个青衣仙童撑着渡世船遥遥向这方而来。那仙童瞧着怕是个刚成仙的,也就是人世七八岁小童的模样,怕是初登仙班被欺生了——
阿禄正反复谴责着天界那些欺负弱童的仙人时,白舟已是行到了眼前,那仙童不等她招呼,便支杆停了下来,道:“仙人可是要渡世。”
她赶忙道:“是了,到南瞻部洲需多久?”
那仙童听她这一说,不知怎地脸上僵了一僵,道:“仙姬可是故人?”
故人?阿禄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她这成仙不过万把年,还是头一回乘这渡世的白舟,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故人?
不过她见那仙童亦是面善,想来是极有缘的,便谦逊道:“仙童怕是认错人了。”
那仙童仍是一脸深思,'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半晌才道:“许是认错了,当年我双眼未开时,曾渡过一人,与仙姬你的声色一般无二。只是那时不能视物,所以未见样貌,如今唐突了,还望仙姬见谅。”
他这一句颇为失落,阿禄听进耳里,倒觉得极为不忍。
只无奈自己并非那故人,便抱歉一笑,抬脚上了船。
待坐定时,那仙童早已撑船离了岸边,船行的极稳,如平地一般。
下船时,阿禄仍觉让此等小人儿撑船,实在罪过:“仙童可是帮人代职?这种渡世的活儿实在消耗体力,司禄虽是一女仙却也看不下去,待自人间返回必会奏请天帝为仙童另择他处。”
小仙童略错愕,摇首道:“仙子不必挂心,我撑舟十万年以来,仅有两三人乘过,说起来都不算是个正经差事。不过,还是多谢仙子体恤,小仙告退了。”
十万年……阿禄心里咯噔一声,呆了。
方才还瞧着那仙童年幼,起了几分怜惜之意,却没料到竟是个前辈,光是想想,就让她觉得脸烧得厉害,真是丢人丢到普陀山去了……
她这厢正是抑郁着,却忽觉后脑痛了一下,熟悉而温馨。
“阿禄,你也算个神仙?”
凡间的土地
阿禄尤记最后一世为人乃是道观门口的弃婴,自此小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日日圈养些猫猫狗狗的也算平稳,直到有个落魄少年出现才微乱了心房。本以为患难情深,却不想一队兵将出现后,少年便被从南梁接回了北周,临行前留一玉佩,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好生候着,待他日功成便能相见。
那时,阿禄自觉青春年少,难免做些英雄儿女梦,却不想三年之后听得的是护国将军的小公子迎娶大贵族之女的消息,少年英雄配贵族美人,一时传为坊间佳话。
托这情伤的福,她由此心碎万分,一心修道终位列仙班。
从此也深刻明白了一个凡尘道理:美,是爱他妈。文言一点也可说,万物之爱,由美而缘起。
二人踏入人间时,正值南梁四月芳菲尽。因阿禄要与凡人结缘,自要是肉体凡胎,司命便只能雇了辆马车代步,足足行了十日才见着个像样的乡镇。
待到此镇时,正逢一年一度祭祀土地之日。
据说此地土地君颇为灵验,是以镇上稍显赫些的地主土豪无不在每年四月里尽心竭力安排祭拜。往年祭拜时土地必会显灵,今年却格外奇怪,连连三日都不见有何动静,土地豪绅们慌了神,寻一神婆解答疑问。
那神婆六十几岁,却是鹤发童颜,无形中教不信的人也会笃信三分。她接了豪绅们的活计,摆上香烛,开始准备与土地爷神交。
那边神婆跳的欢喜,这边阿禄与司命初次见此情景,也正瞧得欢喜,时不时交流些没见过世面的心得。
那神婆跳到高亢时,竟是开腔唱了起来,阿禄为了听得仔细,特挤开人群站到了前列:“司命,你说这土地真会与一凡人神交?我成仙这么久,怎么从没听见过凡人与我说话?”人间四月已见热气,她只觉得背上汗涔涔,便劈手夺过司命的扇子,自顾扇起来。
司命道:“这人间能通神的人虽不甚多,却还是有些的。如今你虽是肉体凡胎,但在这下界土地面前仍是个神仙的里子,若想探个究竟,倒不如直接将那土地唤出来问问——”
“算了,我如今连个云都捏不成形,还是不在下辈地君面前丢人了,”她道,“且观赏片刻就动身吧,早完事儿早升天,我已经开始怀念四季风凉的仙岛了。”
他们这处正是窃窃私语,却忽地听见神婆咿呀一声尖叫,凌空跳转,咚地一声落到人群正前方,道:“是她,她对土地心存不敬,土地神君心有芥蒂,才不肯现身。”那枯干手指颤抖着,分明明指向正是满脸窃笑,一身热汗阿禄。
阿禄这还没缓过神,只瞧着那张脸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愤恨,总之很是扭曲的脸,停了手中的扇子……
此时万籁俱寂,神婆理'霸气书库…www。87book。com'直气壮地指着她,她便也目瞪口呆地瞧着神婆。
这,这神婆既然沾个神字,怎么着也该瞧见了她身上几分仙气吧?这抖抖索索半天,就蹦出这么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阿禄这自顾琢磨着,那四下里的人却早因神婆这一句话,均是蜂拥伸长了脖子,外加摩拳擦掌。照此阵势,估计就差一个带头的,马上就会将他二人当作妖孽而群起攻之……
套用西楚霸王的一个典故,这两位掌管人间命数的仙人,如今却是四面楚歌,进退维谷了。
阿禄琢磨到此处时,便更觉尴尬,只咧嘴一笑,依旧摆着摇扇子的姿势,心里却开始盘算起如何脱身的问题。自打他二人下凡,司命府里那对仙童是日日报道,时时现身,虽是两个小仙倒好歹也算个神仙,能给他们撑些门面。
可如今这需要时,怎就不来了呢?……
“姑娘,”土地豪绅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向她微一抱拳,蹙眉道,“请问可是外来之客?”
“路过,路过。” 阿禄干笑,抱拳回礼。
老者,道:“姑娘,我桐乡百姓天生地养,全年依仗土地神君福照,是以每年一月的祭祀非常重要。如今接连三日,土地神君都未显仙迹,众人皆忐忑不安。既然今日神婆指出是因姑娘心有不敬而致,可否请姑娘在土地庙里拜上一拜,以显诚心?”
拜上一拜?
阿禄一听如此简单,再瞧那老者似乎并不像说笑,顿时就乐开了花,正要开口应承时,却听司命在耳边道:“莫怪我没提醒你,你我仙阶在这些地君之上。倘若你当真行了叩拜之礼,那土地君恐怕消受不起。”
阿禄摇了摇扇子,低声回道:“消受不起是指什么?”
“论阶品,你尚高了土地君三级。这仙界等级虽不似鬼界森严,但也讲究个上下有别,如今你这神仙硬要去拜一个人间地君的庙……照我推算,今日这庙怕会被电母劈了”
这,这不是明摆着去欺负同道中人了?
阿禄被他这一说,倒没了主意:“那,那是拜还是不拜?”
司命微微一笑,自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扇子,道:“不拜你还想走吗?”
废话……不用他说,阿禄也晓得,如今被这上千人围着,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仙能做什么?也学那神婆跳个大绳,招几个神仙来解围?纵然她丢得起这人,司命也断不会肯的……
阿禄想到此处,也只得点头,随着那神婆进了庙。待抬头看了一眼修整的颇像个样子的土地庙,只觉得心头非常不忍,便又侧头对那老者很认真地问道:“当真要拜?”
老者很是认真,道:“当真。”
“真要?”她还是不忍心啊……
“的确。”老头儿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罢了,土地老儿,不是我司禄仙姬诚心害你,实是这世人眼拙看不清阿——
阿禄默念了一句,伸手整理了衣衫,轻咳一声,恭恭敬敬地自那华服老头儿手里接过三支香,用余光扫到尚站土地庙内的司命星君,最后嘱咐了一句:“你且站在庙外,一会儿烟尘太大,弄脏了你就不好了。”唉,想来是随他相处过密了,竟也学了七八分的婆妈。
司命星君闲闲地笑着,倒是半句异议也没有,立刻转身几步出门,直走出十丈远方停下,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绝对是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阿禄见他无情,也只得翻了个白眼,遂捏紧手中的香,顿了一顿。想来,行了这半月,才见这么个像样的土地庙,香火也正旺盛。可怜可叹可惜了……
执香,高举过头顶,躬身拜了三拜。
轰隆隆几声炸响,那晴天里数道闪电很到位。听着声响倒像是近在咫尺,看来电母一直抱怨法器不好使,绝对只是抱怨,这法器再用上亿万年,也该不成问题的……
再轰隆隆几声巨响,巴掌大的土块纷纷落下,她纵是左右躲闪,还是不甚落了一脑袋的灰。
轰然一身巨响,还没等她再闪,这土地庙便很干脆地塌了……平地里直起了三丈灰,阿禄却安然无恙,只站在满天黄土中,呛得鼻涕眼泪齐流。她边咳嗽着,边瞥见司命早已再退了数十丈,站在柳树下看仓皇跑出的众人,闲云野鹤一般。
躲的倒也干净——
“仙子,土地我这厢有礼了。”
烟雾中,阿禄正是很没仙态地抹了一把呛出的眼泪时,债主终于显行了。这一声仙子,直叫得她兵荒马乱的,慌忙又挤出几行清泪,做一副无辜可怜相,待抬头时……
却赫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半浮在空中,不染尘埃……
竟然,竟然是个颇有风姿的女地君……阿禄盯着她出神,回想自己当年在凡间听得本子,说什么土地老儿的,竟原来没有半句是真的。
“咳咳咳咳……”她又借着烟尘抒发了一下歉意,方才开口道,“土地君,很是抱歉,本仙实在是被凡人所逼——小仙日后定然加倍补偿。”
土地君恭谨再拜,道:“仙子言重了,实因近日洪州城内有人召了远近各方土地君,才致我迟迟未归,不想凡人妄自揣测,反而难为了仙子。敢问仙子的仙号,小君我他日倘若可晋级仙班,定然前往拜会。”
仙号?谁晓得你日后会不会假公济私,报此毁庙之仇?
阿禄清了清嗓子,忽然心念转了一转,道:“小仙乃司命星君。”
司命啊司命,别以为本仙姬不知道东胜神洲的手传书卷上,你可是个战功盖过白虎星君,书画羡煞文曲星君的仙人,文才武学颇得些仙姬的仰慕。
如今拿来一用,却是恰到好处。
果真,那地君愣了一愣,面颊泛红,道:“司命星君——听闻是个男子?”
唔,美是爱他妈,竟是连神仙也不能免俗。阿禄很深沉地一笑,道:“仙机不可泄露。”
那土地倒是个好性儿,半分也未计较,还很配合地略显仙迹,嘱咐众人要善待二人,便遁了仙迹。那等凡人何时见过土地君显灵,早就拜做一团乱磕头了。
他们也正好借机登了马车,徜徉而去。
待行出半里地,司命却还靠在窗边看膜拜臣服的凡人,道,“俗世弟子尚且不打妄语,你这神仙倒出口成谎,倒很是自得。”
阿禄自然晓得他话中有话,只佯装不懂,伸手拿过车门边马夫平日里观读的书卷,竟是黄历。
翻到今日,赫然:四月初四,宜祭祀,祈福,忌出行。
她笑道:“这凡人的黄历也不知谁编的,满口胡话,宜祭祀,竟是相宜到土地庙都坍塌了,”边翻着边斜瞄他,道,“我只说你这皮相在天界颇为不起眼,却没想到还是有些个女人缘。如今连这常年留驻人间的土地君也对你颇有耳闻,能用一用挡挡无妄之灾也算是善举了。”
司命不置可否,放下布帘,伸手执起书案上的卷轴展开道:“这南部临海之地甚为荒凉,照此图看,你我今日怕是又要露宿郊野了。”
二人自打入人世一来,便全凭着这卷轴行路。这三界四洲之内,由仙界至幽冥皆皆标注周全,此刻司命眼望的是人间的沧州,沧州侧隐隐有暗绿色城池标记。
阿禄眼瞧着那暗绿的标记,伸手指道:“据刚才慕你之名的土地君说,离此不远就有一座鬼城,这里便是了?”
她虽然从未见过真正的鬼城,却曾听嫦娥提起过,如今那暗绿色如鬼火一般的城池标记,便猜着十有八九就是那些个鬼城了。
司命听她这一说,难得表露一丝赞叹,道:“没想到这土地君还真是照顾你。按理,阳间土地管制阳间之城,而阴间土地君则看管阴间鬼城,她本不该逾越透露阴间之事于你的。”
阿禄道:“不是照顾我,而是你的名号非常好用。你司命星君本就是鬼仙,虽你我暂住凡人肉身,你若在鬼城却算是个门阀贵族了——况且这南瞻部洲有几座鬼城,你应该比她还要清楚。方才她只不过提点我最近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