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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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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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力透纸背。眼角余光看到他握着笔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片刻后才收回去,这个时候他说,之璐,如果你的脾气不改,以后会吃亏的。

真是气苦。她没勇气看他,只是笑了笑,恭喜你了。

其实他们要离婚的消息传开后,她的父母,家中的长辈,甚至八十多岁眼睛半盲的奶奶都来劝她别再跟以前一样倔强下去,建议她低声下气的求求叶仲锷,两个人试着重新开始。怎么算,他们结婚还不到三年,三年之痒都不到,岂不是叫人扼腕,而且女人不像男人,离婚后再嫁就困难了。之璐自己也承认,她在学习工作上是倔,非常较真,但大事上她不糊涂;不是没想过求他,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都想过,不过男人的心都不在了,再求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没了,自尊不能再丢了。

越想脑子越疼,在暖气太足的办公室昏昏沉沉的熬了一个下午,稿子还没有看完,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带回家看,刚刚站起来就到了鲁建中的电话,他言简意赅:“钟小姐,麻烦你来公安局一趟。”

杂志社在市中心,公安局却在另一个区,有一定距离,正常情况下花三十分钟能到。不巧的是,当天堵车情况严重,她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才赶到公安局,彼时天已然黑尽。之璐对公安局并不陌生,一名值班警察还是带着她上了楼,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说:“鲁副队长在里面。”

鲁建中还没有下班,在刑侦队办公室等她,之璐进屋的时候他正站在灯下在看一沓报告,他身材高大,几乎挡住了灯光,背光的缘故,深色的制服几乎变成全黑。看到她来,他严肃的神情稍微缓和,请她坐下后问她要不要喝水,之璐心里有事,哪里还喝得下水,直接问:“到底怎么样了?”

“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鲁建中把手里的报告放回桌子上,眉毛凝着,“直接死因是心脏上的伤口,切中动脉血管,一刀毙命,干净利落,许惠淑没有时间尖叫,所以没有邻居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看起,是确认死亡之后,才被肢解的。”

之璐凝神听着,缓缓点头:“那就是说,许大姐死前并没有受太多苦?”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鲁建中看着她,简单的叙述着事情经过,“从凶器和伤口的痕迹来看,我们可以确定,有两个凶手,杀人的是一个,也是主导;分尸的是另外一个凶手,是从犯。四肢上的伤口破损很多,手法相当生涩,下手的时候有所犹豫,大概是被另一名凶手逼迫的。”

之璐大脑混乱:“两个凶手,怎么会?”

鲁建中表情相当严肃,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凝固起来,“这件案子已经立案。我今天去找过李凡,调查了一下情况,人人都许惠淑善良温和,脾气很好,平时话也不多,只知道埋头做事,再苦再累都没有抱怨过,没人相信她会被人谋杀。”

说着他身子前倾了一点,灯光在眼睑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屋子很安静,制服摩擦带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沙沙的,好像雨粒从瓦片上滚过去。

“疑点虽然多,但是也不是不能解释;善良的人会被谋杀,最有可能的解释,她参与到了什么事情里面,而且还是被动参与。我们了解情况的时候知道,她有时下班较晚,要八点后才能离开。这期间,她很有可能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涉及到了某些人的隐私和利益。因此被人杀人灭口。要知道,嘉禾路那带本就是是非之地。”

“说得极好,太对了,”之璐拍掌叫好,这席话颇有醍醐灌顶之感,“怎么想都只有这种解释能说通。”

鲁建中顿一顿:“钟小姐,方便的话,周末的时候,我想见见那个女孩,她应该会知道什么。”

“怎么可能,鲁警官,实话说,我觉得不可能,”之璐连连摆手,“小里如果知道什么事情,肯定会说的。”

“你没说错,但如果杨里并不明白母亲随口告诉她的那件事情的重要性呢?”鲁建中站起来,在屋子一圈一圈的走动:“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非常亲密,如果许惠淑看到了什么事情,回去应该会对杨里提到;而很多事情,我们看到了就只是看到了,不会深想,也却不会知道它对后来的影响。”

“恩,对的,”之璐沉思,越想越觉得有理,她被这番话彻底说服了,点点头说,“就好比我今天随便给一位路人递了一杯水,几年后竟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国家主席。细节决定成败,有的时候,也决定了生死。”

鲁建中嘴角一弯,露出一点笑意:“钟小姐果然是编辑,这个例子很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之璐紧缩的眉头这才打开点,“那好,我回去问问小里,周末的时候我带她来公安局,你再问一问。”

说着瞄到墙上的时间,快到八点了。之璐站起来,随口问:“鲁警官,你还不下班?”他的确准备下班了,之璐就在公安局门口等他出来。他换上了随意的便服,加上留着短短平头,看上去比穿制服年轻了好几岁,反差之大,看得之璐一怔,嘴角漾出一个微笑:“都快认不出来了。”

虽然听这话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变了个味道。鲁建中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个子高挑清瘦,松软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再垂下来,几乎快到膝盖;她穿着厚厚的大衣,但依然能看出美好的身材。五官不掩疲惫,但眉眼无一不动人,她就那么云淡风轻的站在门口,缓缓转过头,对他微笑。他忽然觉得鼻酸。

两个人低低的聊天,案子太沉重,重得仿佛想暂时放下它;绕了个弯,路边灯下有人在买烤红薯,香得空气都是甜的。这一天之璐都没吃什么东西,此时才觉得饿,脚步不由得一滞。

鲁建中心口一动,对她说“等等”,几步奔过去买了红薯拿回来递给她:“下班了就来公安局了吧,没吃饭?”

之路怔了怔,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叶仲锷一个电话打到寝室,吼她,你不是说要来机场接我吗,人呢?

那时她上研一,空余时间多,平时没事就在网上写帖子或因不同观点与人论战,往往争论得血液沸腾,不亦乐乎,电话来的时候,她吓得魂都快散了,冲出寝室,打了车去机场,在出租车里给他打电话,小心翼翼的问,会开得怎么样?顺利么?他不说好与不好,就在电话那头“嘿嘿”冷笑,笑得之璐浑身冷了热热了冷,再也热不起来了。

见面后她低眉顺眼,乖乖去找他的行李献殷勤却死活没找到,诧异的时候他揽过她大步流星的朝候机厅出口走,同时说,行李我已经让司机带回去了。

之璐瞪眼,恨不得吃了他,气恼的说,既然有司机来接,那你怎么不一起回去,还让我来接你?你不是折腾我吗。

叶仲锷斜眼看她,毫不留情的反击,我在机场等你那么久,你忘记迟到了反而有理?

结果两人还是打车回了市区,一路上他都板着脸,仿佛带着青铜面具;之璐拿他没辙,下车后恰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烤红薯,香得她的胃都在打结,翻江倒海好不热闹。她抱着他的胳膊,仰起脸赔罪的笑,别生气啦别生气啦。你要不要吃?很香的。

其实后来她才知道叶仲锷从来也不喜欢吃这些路边小吃,那天却不知怎么了,看了看她,冷静的宣布,除非你喂我。

一时间想得有些远,她眼睛一垂,又迅速的抬起眼皮,从鲁建中手里接过还有些发烫的烤红薯,连声道谢,然后说:“果然是警察,观察入微啊。”

鲁建中微笑不答,目光在她脸上微做停留,放在开口道:“其实我也没吃完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不了,我回去的时候小里也要下晚自习了。我回家去等她。”之路看了看时间,“改天吧,再说,就算请也是我请啊。”

两人的家是一个方向,坐的是同一班公车,车上人不多,说话声也稀少,之璐掰着红薯小块小块的吃,香气飘落的到处都是,胃仿佛也渐渐暖了起来。

'四'

推开门,照例是清冷一片,窗帘紧闭,拉得极其严实,月光透过玻璃窗户漫了进来,在银色的光芒下,客厅的家具沙发都显色阴森可怖,仿佛有了生命,面目不善的盯着她。之璐心慌,冷汗堆积在手心,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安心。一人住独居或者独处,回忆总是不期而遇,往往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已经开始怅然。

刚刚拿起电视遥控器,客厅的电话响了,之璐诧异,尽管懒得动,还是不得不站起来,探出身子抓起电话。

结果这通电话是数月不见的李凡打来的,他一开口就出言责备:“之璐,你居然换了电话号码,够可以啊。”

离婚后之璐把家里的座机和手机的号码全部换掉,她不认为叶仲锷还会想她,即使他要找她,办法也多得很。换号的原因简单,只有一个,为了避开旁人的问讯。她做记者那会,朋友很多,家里的电话不少人都知道,时常打来,仿佛热线电话;不然就是突发新闻,电话一响就要往外跑。好几次刚刚睡下事情就来了。叶仲锷为此非常恼火,坐在床上冷冰冰的说,就你钟大记者忙,我不忙?之璐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头说,当然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单位的老板,我又没有那么多助理秘书。叶仲锷瞥她一眼,阴郁得可怕。

“李总你那么神通广大,还用得着我告诉么,”之璐打起精神说,“你现在拨的号码是什么?”

“我问你,你跟仲锷真的离婚了?”李凡问,“我今天才听说的。”

这种事情,能假得了么。之璐静了片刻,沉默也就是答案了。“原来真离了,开始还以为是假的,真的想不到啊。”李凡声音里倒听不出多少的遗憾。

“什么事?”之璐不想就离婚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市公安局的刑警找了我,说了许惠淑被人杀害的事情,你跟那对母女关系不错吧,我来问问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谢谢你担心。”之璐立刻说。

李凡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那就好。听我说,之璐,人都是要死的,伤心也没有用。如果你心情不好或者有事要帮忙,还跟开始一样,随时都可以找我。朋友一场,我一定拔刀相助。”

收了线,觉得胸口有阵暖意。李凡是之璐在一次大型活动中认识的,两人谈得来,关系也不错,在给许惠淑工作的事情他帮了大忙,之璐非常感激,为了表示感激请他去吃饭,结果在饭店走廊里遇到叶仲锷,方才尴尬的发现他们相识很久,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叶仲锷跟李凡握手,亲切的寒暄,怎么看都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之间的那种寒暄,但回家后,叶仲锷的脸色就郑重起来,直接问她,你怎么会认识李凡?我告诉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之璐很不满意他的说法,立刻反驳回去,李凡人很好啊。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干涉我交友了?我可告诉你啊,这可不是出嫁从夫的时代。

叶仲锷不说话,盯着她看,眼睛里有暗暗的光;最后他一把拦腰抱起她离开地面,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的一舔,声音带着某个时候特有的沙哑感性,徐徐说,老婆大人,我会吃醋的。

她于是笑着吻回去。

那个时候,他们算不算相爱?只是太多的事情都经不起时间的磨损,最后只留下残破的记忆。

正想着,杨里下自习回来了。之璐倒了水递给她,同时问:“还不要吃点什么?我煮了点汤圆。”

杨里摇头:“在学校吃过晚饭。”

之璐想一想,把鲁建中的那番话一一转述给杨里听;听完杨里震惊极了,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是又要哭出来:“之璐姐,没有啊。妈妈没跟我说过什么啊,都是些普通的事情,如果她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那神情看得之璐心疼,她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没事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平时有空,你再好好想看,什么细节都可以,想起什么就告诉我。”

杨里“嗯”了一声。她精神不好,有点恍惚,但还是去了二层的书房看书学习。之璐看着她瘦瘦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说劝慰的话,毫无用处。哪怕言辞再为华美妥帖,那都是别人的感受,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之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杨里也已经想到了,就是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忙起来,很忙,就可以不用再想其他,不用面对,也不用追问。

是啊,人生的困境和伤痛已经让她们无处藏身,生活经不起任何的拷问。

睡觉前之璐开始看稿子。前几份毫无特色,最后那个中篇小说到相当有趣。作者叫吴姜,发表过数篇文章,在正统文学界还算是新人,善用另类的写作方法,都带着卡夫卡的特色。初看总是以为是侦探小说,细看之下才发觉不是,作者要写的,是一种诡秘的,失狂的,暧昧的,绝望的,无所遁形的生活。

小说到了最后,之璐浑身一惊。女主角被人杀害,四肢被人肢解,散落在房间各处,凶手被抓获。她盯着杂志上的字,很久之后那写字才有了意义——女主角的死亡方式,和许惠淑完全一样。

第二天一上班,之璐按照稿子上的电话,给吴姜打了个电话,听声音是个不算年轻的女子,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有礼貌。因为等不及,介绍自己之后,之璐立刻就问:“请问您的《蓝白色的日光》这篇文章有多少人看过呢?都是什么人?”

吴姜很清楚的回答:“这可真不清楚了。这是我一篇旧文改出来的。好多朋友都看过,而且我曾经把这篇文章帖到我的博客里,很多网站都有转载。”

之璐让自己平静下来,再问:“你的旧文里,女主角是怎么死的?”

“结局一个字都没动,”她说,“五六年前的文章了,那时候限于能力,没有写得很好,却又舍不得这个题材,现在重新改了改,虚构的成分多了,但是可能更真实一点。”

因为鲁建中负责这个案子,随后之璐一个电话打过去汇报情况,可很多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她那么心急,趁着中午的时间去了公安局,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最后把吴姜前后两版的稿子递过去。鲁建中看后,沉思了一会,说:“有可能凶手是吴姜的书迷,从这个小说得到一些灵感;但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不论怎么说,值得注意。”

“真是千头万绪,不论怎么说,鲁警官,这个案子拜托你了。”

她一蹙眉,眉心就会出现两条细细的纹路,鲁建中手心一动,就要抚上去,可到底克制了自己,只是温和的开口,让她带着杨里,把她母亲遗体领回去。他尽力把这件事情说的轻松,可好几年的刑警不是白当的,他深知,那一幕发生的时候绝对不轻松。

果不其然,好些天没有流泪的杨里在看到母亲遗体的那一霎那泪流不止,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都从泪腺那里涌出来。她只是流泪,却没有哭声,抱着母亲的残破的身体不肯松手,说不出来任何话,只是一口一个的“妈妈”,最后还是旁人把她拉开。

之璐抱着她,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瑟瑟发抖,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女孩子仅有的依靠了。母女俩在江州再无亲人,能帮忙的人几乎没有,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繁冗的葬礼可以省略了。

那一天,她和杨里简直是一秒一秒的熬过去的。她以前也没有处理后事的经验,从来不知道会这么辛苦,忙乱的联系殡仪馆和公墓,花钱不说,还特别麻烦。离婚的时候是心累,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是身体累;现在二者都占齐了,既是心累,身体也累,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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