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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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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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周末的时候就在家里蒙着被子睡大觉,肚子饿了就叫外卖,不饿的话就什么也不吃,坐在电视电脑前发呆。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只好抱着酒杯一杯一杯喝酒,喝醉了倒在沙发上睡觉,睡醒了起来接着喝。酒橱里有很多名贵的好酒,外面未必买得到,都是别人送给叶仲锷或自己的公公叶青茂的,离婚的时候除了衣服,叶仲锷什么都没带走,酒自然也留下了,现在已经被之璐喝了三分之一。

把自己收拾一下,估摸着大概能上街见人了,又找了自己的衣服给杨里换上。杨里个子娇小,略长的上衣穿在她身上成了大衣,但是却不难看。在电梯里杨里低声问她:“之璐姐,你昨天说,你一个人住?”

之璐垂下眼睛片刻,然后笑笑:“是啊,我离婚了。”

杨里一怔,表情剧烈的变了变,很久才吐出两个字:“离婚?”

那复杂的表情让之璐看得一怔,想要说什么话的时候听到“叮”一声,电梯到了一楼,停下。之璐没有迟疑,牵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周一的早上,正是上班的时候,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她们在公安局在附近的小店吃早饭。很香的稀饭油条,两个人心事重重,吃的都不多,但拼命的往胃里塞食物,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只知道必须吃下去才能面对今天明天乃至将来的事情,不论未来多么可怖,她们总是要面对的。

吃完早饭,两人去了西城区公安局。刚刚到上班时间,公安局还是一派百废待兴的模样。鲁建中在大门迎接了她们,领着二人上楼来带到取证室坐下;片刻后又进来其他两名警官,一人记录,一人旁听,鲁建中为他们互相做了介绍,说:“这个案子性质严重,我们正在申请立案调查,请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抓到凶手。一会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

杨里点了点头。

之璐颔首说:“鲁警官,你们问吧。”

情况其实很明白,除了不知道是凶手谁和为什么下手,其他一目了然。许慧淑是那种地地道道的农民,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想,也不会结识什么仇家的。杀人也是需要力气的,如果不是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谋杀一个完全无害的中年妇女。

鲁建中看向杨里,神情罕见的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们昨天在现场取证发现,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看来凶手事先已有准备;门锁也没有撬开的痕迹,可能,你母亲认识凶手。”

“我不知道啊,我们不认识什么人啊,妈妈很人好,只要有人敲门她就会让人进屋喝口热水,”杨里完全茫然,红着眼眶开口,“我们早上都是一起出门,晚上回来时她总是在家里等我,妈妈那么善良,跟人说话连句重话都没有,只知道埋头苦干。我从来不知道她妈妈会有仇人,做梦都想不到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一席话听得人人改色。问完话后杨里给警察领出了房间,鲁建中把目光转向之璐,说:“很可怜的女孩子,辛苦你了。”

之璐发现自己最近只有苦笑的力气,于是就真的苦笑了一下:“是啊,很可怜。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都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你是怎么认识她们?”鲁建中问。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钟之璐刚刚毕业,也刚刚结婚,揣着名牌大学新闻学硕士学位,顺顺利利的进入了南方新闻报做记者。她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面孔上无时无刻都挂着“替天行道”的神情,人生信条就是美国报业大王普利策说过的一句名言——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新闻记者就是站在船头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并及时发出警报。

她爱极了这句话,无时无刻不以“社会的良知”自居,恨不得一口气把社会的丑恶面全部曝光。叶仲锷有时会笑话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她也不恼,笑眯眯的说,可你不是说过,就爱我这种认真劲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次下班后,她看到杨里跪在路边,稚嫩的面孔上没有绝望,只有坚强果断和破釜沉舟,她告诉每个路人要为父亲伸冤,语气没有犹疑和任何彷徨。她或许年轻,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她说,她重复的说,我是我爸爸的女儿,我不能让爸爸冤死。从她的身上,之璐看到了某种叫信念的品质,高贵,从容不迫,熠熠生辉。

在杨里的叙述下,之璐大抵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杨里的父亲杨勇是省内一个小县城绥泉县化工厂的普通工人,因为厂里引进的设备不合格引发了大型事故,导致死亡五六名工人的死亡,杨勇也是其中之一。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工厂的领导却拒不负责,不但没有任何的抚恤金,反而还诬蔑她的父亲和其他几位工人违反了操作规程,试图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县里的领导完全被工厂收买,上下沆瀣一气,上天无路,下地无人。许慧淑连小学都没念完,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加上那时候生了病,十五岁的杨里一个人孤身来到省城上访,其中的过程不必细说,总之钟之璐看到跪在路边的杨里时,她来江州市已有了三天。

钟之璐天生爱管闲事并且从心底深深觉得记者应该“人民的喉舌”,为民请命这种事情属于她的份内事。她热血沸腾,问清楚了情况,第二天就跟着杨里回绥泉县明察暗访了一番,深觉绥泉县那套班子腐烂到家,回去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的新闻稿把整件事情披露出来。晚上叶仲锷回来,翻看着她的新闻稿,点头说,激昂文字,针砭时弊,有理有节,写的相当不错。之璐就笑着说,那是,我本科可是中文系毕业的。

这是她第一篇大获成功的新闻报道。报纸上一登出来就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掀开了一桩反腐案,相关人士相继被查处处分,那些工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抚恤金。没过多久,杨里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里的重点中学,之璐从心底敬佩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经常去看望她们母女,许慧淑在名门大厦打扫卫生的工作也是她介绍的。

“那就不可能是为钱杀人了。”

“她们哪里有什么钱啊,”之璐说,“抚恤金倒是有一些,不过这笔钱用来还账后只剩下了几千,是给杨里上大学准备的。”

“许慧淑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许大姐在的工作不是很累,工作时间也不长,她到江州主要是为了照顾孩子,工资不高,但是以她们母女的生活水平来看,应该够了,快三年了,她们的生活还不错,”说着之璐递了一张名片过去,“这是我的那个朋友,名门大厦的李凡李总,你需要了解什么情况都可以去找他。”

从屋子里出去的时候之璐和鲁建中落在最后,沿着公安局的走廊缓慢的走,鲁建中看着身畔的美丽女子,一时有感而发,说:“原来你就是南方新闻报的那个钟记者,我昨天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我经常看你的新闻报道,文字犀利,让人赞赏。”

之璐心口一痛,伸出手挥了挥,说:“我已经不是记者了。”

那次事件之后,她的记者道路越走越宽,她又不怕苦,带着照相机全省各处跑新闻,上山下乡,一年之内就成了报社的一支笔,圈子的人都知道南方新闻报社有个能写敢说并且相当漂亮的钟记者。

那时候之璐也颇为自己的成就骄傲,以为这都是凭自己的本事挣回来的赞誉,岂料离婚的时候才发现世界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报社老总找她谈话,面孔上还是客客气气,但最后一句“得罪人太多”就把她辞退了;其他报社和电视台的评价也是类似,相当委婉的把她拒之门外,拒绝的话千篇一律,关键词就是“我们不需要你”。

之璐这才明白,原来离开了叶仲锷,自己什么都不是了,甚至连记者都没办法再做下去。人人视她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叶仲锷决心跟她离婚的时候她心如死灰,随后再遭遇到这样的打击,以往的工作轻而易举的被人否定,她掉入了无底洞,绝望的直扯头发,好几次想去跳长江一了百了。

除了房子,叶仲锷给她的任何东西都没要。可是她还是要工作,她必须得养活自己,更主要的是不能让父母担心,以为她离婚后就一蹶不振;因此在杂志社做起了编辑,有的时候审着稿子就会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波澜壮阔的记者生涯。

做完记录,她们搭着警车再次去了案发现场。上楼的时候之璐感觉到杨里浑身哆嗦。鲁建中看一眼杨里,安抚的说:“你妈妈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小里,叫你来是希望你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失窃什么东西。”

左邻右舍的邻居纷纷打开门出来,对杨里嘘寒问暖,这个地方虽然贫穷,但穷人之间也有某种难以割舍的友谊。杨里低着头擦掉眼泪,对着所有向她表示善意的邻居一一鞠躬道谢。

房间里非常简陋但是干净整洁,条件虽然差,但母女俩在这里生活的时候非常温馨。一张床小小的饭桌,还有用布帘子隔开的小房间,一套小桌椅,桌子下堆满了杨里的教材练习册大堆的试卷,压在最底下的那堆书的边角都给染成了血红色。

那血的颜色让杨里的脸色一变再变。之璐问:“书要不要带走?”

“不了,有用的书都在学校里。”

尽管房间里撒了一瓶白酒,血腥味还是散不去。之璐远远看着她,坐在床边,抱着枕头哭。很久之后她终于坐起来,瞧不见眼泪,从屋子到了走廊里,咬着唇低声说:“没有丢任何东西,床板下压着的的五百块钱也都还在。鲁警官……我妈妈的后事……”

鲁建中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法医很快就会检查完。”

杨里对鲁建中深深鞠躬:“谢谢你。”

结束这次充满血腥味的探访,之璐强行拉着杨里去买了几件衣服,又在外面吃了晚饭,把杨里送回去后,再次出了门,去了超市买了一堆东西,艰难的把自己扔回出租车里,闭着眼睛开始打盹。

听着车子行走带来的呼啸风声,半睡半醒时想起杨里脸上坚毅的的神情,咬牙下定了决心,是的,那样一个小女孩都知道如何坚强,我也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还有那么多事情,等我去做。

'三'

在公司楼下遇到邓牧华急匆匆的从出租车里出来,一样是一脸的倦意,之璐正准备询问何故时她倒是先问了出来:“你看上去怎么比以前还糟?”

之璐揉了揉快要僵硬的脸,也问:“师姐,你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邓牧华欲言又止。

每天这个时候一楼的电梯口都是人满为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之璐认识的同事极少,对很多人可以做到视而不见;邓牧华好歹也是主编级别的人物,哪怕再累都要笑容满面的跟人招呼。东南文艺杂志是东南出版社旗下的四本期刊之一,水平和销量在同类文学期刊里属于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杂志社人也不多,十个编辑,大部分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中年人,之璐和邓牧华是其中最年轻的。以前二人关系颇好,渊源很深,现在再次遇到自然比关系比别人融洽。

虽然是主编,邓牧华其实并没有架子,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能当上主编纯属意外,完全是捡到的便宜,这样的纯文学杂志,只要每期的导向和主题定下来,谁来做这个主编都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之璐跟她谈起前两天遇到的事情,没有提起具体细节,只说被害一事就让邓牧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撼的感慨了再出离愤怒的拍桌子:“残忍啊!原来以为这些案子只能发生在连续剧里,没想到我们身边都存在!而且真是蹊跷,真是让人想不通。”

“嗯。”

邓牧华深思了片刻,想通了什么了似的,拿手指戳她的额头,就像读大学那会批评她:“之璐,你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我觉得这个事情背后不简单。你让那个孩子住校不就可以了吗?现在不是给自己找事是什么?这么些年下来,你喜欢多管闲事这个毛病怎么一直都改不掉,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这个毛病害死。”

之璐唯唯诺诺的点头:“也不完全是,小里很聪明懂事,添不了什么麻烦,不外是多一张嘴而已。”

“我是觉得这件事情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那个女孩的母亲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招惹到这么狠毒的角色,”说着瞥到她的脸色,邓牧华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聪明的改了口,“哎,你也就是这个性子,估计一辈子都改不了。所以硕士才会改学新闻吧,非要做记者不可。”

的确如此。之璐说:“新闻学本来也是我高考第一志愿,不过差了几分,没考上,所以上研究生的时候补回来。”

“认准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难怪嫁不出去,”说着邓牧华自嘲的一笑,“不说你了,我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晚上又要被逼着去相亲。”

邓牧华比之璐大了两岁,今年就要步入三十大关,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结婚,被家中父母长辈都快逼疯了,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说起相亲就像个孩子一样沮丧。这几年来,她前后相亲不下五十次,各色人等都认识得差不多,经历也丰富多彩;之璐有次玩笑说她完全可以借助资源便利写写《相亲宝典》赚赚稿费,这个建议被邓牧华一个白眼送了回去,她说,我已经很郁闷了,再写书岂不是把郁闷放大百倍千倍?

餐厅里有液晶电视,正在播送本省的午间新闻,大幅报道最近在市里召开的一年一度的大型财富论坛的相关新闻。电视所在的方向虽然在之璐身后,她还是听到熟悉的名字飘过,眸子里暗光一现,下意识回了头,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时,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远。

邓牧华见到她怔然且若有所思的模样,拿着勺子在她面前一晃,细白色的银光微微晃动,那光芒如此灼眼,之璐忍不住别开了目光,缓缓的把目光转回来,清明如斯。邓牧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电视,并无意外的“哦”一声,念着屏幕上的字:“安业集团董事长叶仲锷?原来是他,这么年轻英俊,真意外。”

“哦,”之璐愣愣的说,“你认识他?”

“你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有时也会翻翻财经新闻的。叶仲锷是什么人啊,都不知道你这两三年的记者是怎么干下来的,”邓牧华感慨,“有钱有权,年轻,长得又不错,真是现实版的天之骄子。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如果没结婚的话,恐怕本省一半女性都想方设法的想要嫁给他。”

刚进杂志社的时候邓牧华让她填个人信息,她踟蹰再三还是填下“未婚”两个字,邓牧华在旁边看着,拍拍她,语气如此悲悯的说,想不到啊,怎么都没想到曾经大名鼎鼎的文学院的院花也沦落到这个地步,跟我一样嫁不出去,可叹啊。

本想说什么话,顿一顿,那句话在喉咙打个结,终于吞回去了。之璐勉强让自己露出满不在乎的微笑来:“哦,我觉得这个新闻稿写的不够精炼,用词不准。”

邓牧华连连摇头:“你以为你还是记者啊。”

不觉怅然,的确不是了。不但做不了记者,连家都没了。电视里,一身深色西服的叶仲锷在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他个子很高,肩膀宽挺,他历来都这样,什么衣服都能穿得好看。此刻他面带微笑,眉毛稍微上扬,声音一如继往的温润低沉。

想不到两个月后她听见他的声音,居然是在电视里。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是在民政局吧。他签完了字,把笔递给她;她没接,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一笔一划的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力透纸背。眼角余光看到他握着笔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片刻后才收回去,这个时候他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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