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上‘混’,前途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彩云飞57/58
“你在强词夺理!”孟振寰恼怒的吼著,却由于无法反驳她的话而更加愤怒。“你明知道人是不能离开社会而独居的!”
“人不能离开的东西多著呢,不能离开水,不能离开阳光,不能离开空气……这些对人都比‘社会’更重要,而对我和云楼来言,爱情就是我们的水、阳光,和空气!您了解了吗?”
“反正,你的意思是,你绝不肯和云楼断绝来往,是不是?”孟振寰站起身来,再钉了一句。
“是的!”“你要知道,如果他娶了你,我势必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那他会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您又错了!”小眉打断了孟振寰的话,下巴抬得高高的,她的脸上有著骄傲,有著自信,有著爱情的光采。“他永远不会是个穷光蛋,他富有,他比您更富有,更富有得多!他有才华,有能力,有热情,有智慧和信心!他具有这么多的美德,怎么可能是穷光蛋呢?他富有,他太富有了,即使他身边没有一毛钱,即使跟著他只能喝米汤,我都跟著他,跟定了他!因为在他身边,我的精神永不会饥渴,我的心灵永不会空虚!生活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成功了,我和他共享光荣,他失败了,我和他分担痛苦。你别想拆开我们!永远别想拆开我们!我不是涵妮,我有一颗坚强的心,我不会轻易的倒下去!你也别想收买我,如果我重视金钱,我早就可以找到比你还有钱的对象!我愿意嫁给云楼,是因为我爱他,我欣赏他,我崇拜他!这份感情可能是你不了解的,可能是你终身没有得到过的,因此你不能明白它强烈的程度和具有的力量!你说他会没有钱,我岂怕他没有钱呢?他上天,我跟他上天,他入地,我跟他入地,他讨饭,我帮他拿棍子打狗!”她这番话是像倒水一样倒出来的,她的声调高而急促,她那起先苍白的脸颊现在因激动而发红了,她的眼睛又清亮,又有神,又闪动著光采,使她整个脸庞都现出一种非凡的美丽。这把孟振寰给折倒了,给惊呆了,给吓怔了。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在她这番话刚说完之后,玄关处就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用比小眉更激动、更狂热的声调大喊了一声:
“呵!小眉!”那是云楼,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按门铃的声音,谁也没有注意到阿巴桑去给他开门,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他显然在玄关处已经悄悄的站了很久了,这时,他冲了出来,一直冲到小眉的身边,他的手臂大大的张著,他的脸孔也发著红,他的眼睛也发著光,他的声音颤抖而带著哽噎:“呵,小眉,你可愿意嫁给我吗?嫁给一个刚刚失业的、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噢!云楼!”小眉惊喜交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在正式求婚呢!”云楼嚷著:“不过,在答应以前,先考虑一下,因为我刚刚失去了广告公司的工作,我现在是真正的贫无立锥之地了!你说吧!你可愿意嫁给我吗?”
“是的,是的,是的!”小眉一叠连声的喊著:“我嫁你,明天,今天,或者,马上!”
于是,这一对年轻人拥抱在一起了,完全不顾那站在一边发愣的老人。老人?是的,孟振寰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无力了。而在无力的感觉以外,他还有份奇异的、几乎感动的情绪。望著那对拥著的年轻人,他忽然在这对年轻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份光,一份热,一份新的希望……他呆愣愣的站著,鼻子里酸酸楚楚的,闪动著眼帘,他的眼睛竟莫名其妙的潮湿了。彩云飞58/58尾声
故事可以结束了。但是,让我们把时间跳过两年,到一个小家庭里去看一看吧!这是一幢小小的公寓房子,位于三层楼上,四房两厅,房子虽不大,布置得却雅洁可喜。客厅的墙上,裱著米色带金线的壁布,一进客厅,你就可以看到对面墙上所悬挂的一张巨幅油画,画中是两个女郎,一个飘浮在一片隐约的色彩中,像一朵彩色的云。另一个女郎却是清晰的,幽静的,脸上带著个朦朦胧胧的微笑。如果你常常看报纸,一定不会对这幅画感到陌生,因为这幅题名为“叠影”的画,曾在一年前大出风头,被法国举办的一个艺术展览中列为最佳作品之一,那年轻的画家还获得了一笔为数可观的奖金,报纸上曾大登特登过。与这幅叠影同时入选的,还有一幅“微笑”,现在,这幅微笑就悬挂在另一边的墙上。在“微笑”的下面,是一架钢琴,这架钢琴,我们也不会对它陌生的,因为涵妮曾多次坐在前面弹著各种各样的曲子。钢琴的下面,躺著一只白色的北京狗,我们对这只狗更不会陌生了,在“微笑”那张画里还有著它呢!现在,这钢琴前面也坐著人,你可能猜不著那是谁?那是个年约五十的老人,整洁的、清爽的、专心的,弹著一支他自己刚完成的曲子,那人的名字叫唐文谦。
除了钢琴以外,这客厅里有一套三件头的墨绿色的沙发,落地的玻璃窗垂著浅绿色的纱帘,你会发现屋子的主人对绿色调的布置有份强烈的偏爱,这房间绿阴阴的给你一份好清凉好清凉的感觉,尤其这正是台湾最炎热的季节。整个房间都是绿的,只是在钢琴上面,却有一瓶新鲜的玫瑰花,红色与黄色的花朵娇艳而玲珑,冲淡了绿色调的那份“冷”的感觉,而把房间里点缀得生气勃勃。
这是个夏天的下午,窗外的阳光好明亮,好灿烂,好绚丽。唐文谦坐在钢琴前面乐而忘疲的弹著,反复的弹,一再的弹。然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里面出来了,穿著件绿色滚黄边的洋装,头发上束著黄色的发带,她看来清丽而明朗。走到钢琴旁边来,她笑著说:
“爸,你还不累吗?”“你听这曲子怎么样?小眉。”唐文谦问。“第二段的音会不会太高了一些?”“我觉得很好。”小眉亲切的看著她的父亲,喜悦明显的流露在她的脸上。谢谢天!那难挨的时光都过去了,她还记得当她和云楼坚持把唐文谦送到医院去戒酒时所遭受的困难,和唐文谦在医院里狂吼狂叫的那份恐怖。但是,现在,唐文谦居然戒掉了酒,而且作起曲来了。他作的曲子虽然并不见得很受欢迎,但也有好几支被配上了歌词,在各电台唱起来了。最近,还有一家电影公司,要请他去作电影配乐的工作呢!对一生潦倒的唐文谦来说,这是怎样一段崭新的开始!难怪他工作得那么狂热,那么沉迷呢!
“云楼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唐文谦停止了弹琴,伸了个懒腰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问。
“他说要早一点,大概三点多钟就回来……”小眉顿了顿,突然狐疑的看著唐文谦说:“爸,你知道今天大家在搞什么鬼吗?”“唔——搞什么鬼?”唐文谦含糊的支吾著。
“你瞧,一大早翠薇就跑来,把云霓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云霓就连课也不上就跟著翠薇跑出去了,杨伯伯和杨伯母又接二连三的打电话来问云楼今天回家的时间,你也钉著问,到底大家在搞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呀!”唐文谦说,回避的把脸转向一边,脸上却带著个隐匿的微笑。
“唔,你们准有事瞒著我……”小眉研究的看著唐文谦。
“什么事瞒著你?”大门口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云楼正打开门,大踏步的跨进来,手里捧著一大堆的纸卷。他现在不再是个穷学生了,他已经成了忙人,不但是设计界的宠儿,而且每幅油画都被高价抢购,何况,他还在一家中学教图画,忙得个不亦乐乎。但是,他反而胖了,脸色也红润了,显得更年轻,更洒脱了。“你们在谈什么?”他问。
“没什么,”小眉笑著。“翠薇一早就把云霓拉出去了,我奇怪她们在干什么?”“准是玩去了。”云楼笑了笑。“她们两个倒亲热得厉害!”
“翠薇的个性好,和谁都和得来,”小眉看了云楼一眼。“奇怪你会没有和她恋爱,我是男人,准爱上她!”“幸好你不是男人!”云楼往卧室走去。“小涵呢?睡了吗?”
“你别去亲她,”小眉追在后面喊:“她最怕你的胡子!瞧瞧,你又亲她了,你会弄痛她!”
“好,我不亲女儿,就得亲亲妈妈!”
“别……云楼……唔……瞧你……”
在客厅里听著的唐文谦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多么亲爱的一对小夫妻呀,都做了爸爸妈妈了,仍然亲爱得像才结婚三天似的。人世间的姻缘多么奇妙!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小眉抱著孩子从里面跑出来了,那个孩子才只有五个月大,是个粉妆玉琢般的小东西,云楼十分遗憾这不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给她取名字叫“思涵”,为了纪念涵妮。但是,云楼并不放弃生双胞胎的机会,他对小眉开玩笑的说:“你得争气一些,非生对双生女儿不可,否则只好一个一个的生下去,生到有了双胞胎为止!”
“胡说八道!”小眉笑著骂。
走到门边,小眉打开了大门,云楼也跑出来了,一边问著:“谁来了?是云霓吗?”
云霓在一年前就到台湾来读书了,一直和哥哥嫂嫂住在一起。是的,门外是云霓,但是,不止云霓一个人,却是一大批人,有杨子明、雅筠、翠薇,还有——那站在最前面的一对老年夫妇,带著满脸恺切慈祥与兴奋的笑容的老年夫妇——孟振寰和他的妻子。
小眉呆住了,云楼也呆住了,只有知情的唐文谦含笑的站在后面。接著,云楼就大叫了一声:
“爸爸!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都没去飞机场接!”“我们早上就到了,特地要给你们小夫妻一个惊喜!”孟振寰笑著说:“快点吧,你妈想见儿媳妇和孙女儿想得要发疯了!”小眉醒悟了过来,抢上前去,她高高的举起了怀里的小婴儿,送到那已经满眼泪水的老妇人手中,嘴里长长的喊了一声:“妈!”于是,大家一哄而入了。云楼这才发现,翠薇和云霓正捧著一个大大的、三层的、白色的结婚蛋糕,上面插著两根红色的蜡烛。云楼愕然的说:
“这——这又是做什么?”
“你这糊涂蛋!”孟振寰笑著骂:“今天是你和小眉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呀!否则我们为什么单单选今天飞台湾呀!”
“哦!”云楼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回头去看小眉,小眉正站在涵妮的画像底下,满眼蓄满了泪,唇边却带著个激动的笑。云楼走了过去,伸出了他的双手,把小眉的手紧紧的握在他的手掌之中。翠薇和云霓鼓起掌来了,接著,大家都鼓起掌来了,连那五个月大的小婴儿也不甘寂寞的鼓起她的小手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退出这幢房子了,让欢乐和幸福留在那儿,让甜蜜与温馨留在那儿。谁说人间缺乏爱与温情呢?这世界是由爱所堆积起来的!
如果你还舍不得离开,晚上,你可以再到那窗口去倾听一下,你可以听到一阵钢琴的叮咚,和小眉那甜蜜的、热情的歌声:“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你常在我心头,信我莫疑。愿今生长相守,在一处永绸缪,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为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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