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婉儿妹妹这身衣裳可真漂亮,嫂嫂这有一枝珠花,妹妹带着肯定好看!”
何瑾未进大厅就听见了王桂的大嗓子,王桂举止粗俗,她讨好之意叫谁都看得明白,何瑾幼时也曾嫌弃这位嫂嫂胸无点墨仪态粗鄙,陆氏曾因此训斥何瑾命其罚抄女训数遍,日后何瑾待王桂虽是表面有礼心中却不服,但历经一世,何瑾也恍然明晓了母亲的用意。
王桂扒下头上花花绿绿的珠花往何婉手中塞,何婉少有的一脸寒气,僵在那里压根不打算接下。何筱面色难堪,却也劝不住王桂,安氏面上也挂不住了,正打算开言阻止就将何瑾打外进来。
“二姨娘,”何瑾行礼,而后按辈分唤屋中众人,“大哥,嫂嫂,还有婉儿妹妹。”
何筱见何瑾进来真心笑开,虽未言语,何瑾也感受得到兄长眼中的关切之意。
王桂则快步迎来,“瑾儿妹妹好久不见,可想坏嫂嫂了!”
何瑾知王桂只是顺嘴一说,谈不上什么真心假意的,却也接了话,仰首一笑道了声谢。
王桂微微心惊,往日里见着这大小姐待自己只算得上是敷衍,别个瞧不出,王桂自己却是通晓,今儿个何瑾这声谢倒有几分真诚。
王桂微愣,旋即扬起笑将带来的物品分了何瑾几份,前些日子她就听闻这大小姐回府了,今天来何府她也另有准备。
王桂是商人之女,虽是借着孝敬公婆的由头来这何府,却也是存着巴结权贵的心思,她瞧着何瑾笑得颇为谄媚。
以往何瑾最是厌弃王桂这张市井嘴脸,但现在瞧瞧却也无甚了得,便提笑同王桂讲道了几句。
何婉见王桂终于寻了她人不再烦扰自己,便赶忙偷瞧了安氏一眼,示意安氏。
安氏会意,暗中扬了扬手指头,伺候在她身旁的老妈妈便不动声色的出了屋子。
片刻,一粉衣侍女跑进屋,说是老爷让二姨娘和二小姐去书房走一遭。
何瑾将安氏等人的鬼把戏瞧得清楚却也不拆穿,仅是抿嘴一笑。
王桂不是头一次来何府,哪有不明白的理儿,她只得装作不知晓的模样在心中暗自气恼。
满屋子,唯有何筱是个实诚人,真当是何晏黎遣了人来唤安氏母女过去。
“姨娘,父亲还是在恼火我吗?”何筱模样悲切,他心中敬重何晏黎这父亲,殊不知何晏黎摒弃他这儿子。
何婉的好名声不是白白得来的,见何筱满脸忧虑,她适时宽慰道:“兄长一片孝心,姐姐妹妹们都瞧在眼里,有朝一日爹爹能体谅兄长心意的,且爹爹那婉儿会帮兄长多多讲道的,哥哥宽心且是。哥哥嫂嫂今日回府,婉儿理应陪伴,婉儿实在是心中有愧,还望哥哥嫂嫂莫要责怪”
何婉言语得体,王桂心中舒畅了不少,何筱更是对其感激不已,“那就拜托妹妹了!”
又说了几句,安氏母女便离去了,当然,临走前也没忘带走何筱带回来的那些个孝敬品。
何瑾心中尊敬何筱,记得何筱当初回何府时就是养在陆氏名下的,何瑾虽与何筱谈不上关系亲密,但何瑾待何筱总是不同于别个兄妹的,何瑾年幼时也很是喜爱这位对自己笑得和蔼亲切的兄长的,也正是因这一缘由,何瑾对王桂颇有微词,觉得她配不上自己这儒雅的兄长。
除去姑母何晓蓉,何瑾因外祖一事惹恼何晏黎被禁足于何府那段时日,何筱也是来探望过何瑾的,劝其莫与父亲作对。当时何瑾很是气恼何筱的软弱,但日后向来兄长也是关心自己罢了。
何瑾敬何筱仁孝心肠,为人儒雅,却也正是因此为其所忧,前世何筱正是因他软弱的性子而落得个家破人亡草席裹尸的悲惨下场的。
何瑾瞧着自己兄长隐隐替其忧心,见兄长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何瑾顿觉无奈,只道是来日方长罢了。
安氏走后,何瑾又陪着兄嫂谈了些时辰,变将兄嫂亲自送至府门前,将两人乘上马车她方才离去。
何瑾此番赶来本就无甚他意,前世何筱离世,何瑾未来得及瞧见他最后一面,眼下见着何筱她也就微微放下了心中愧疚,瞧上一眼谈些有的没的,如此足以。
何瑾回院子的途中碰见了何嫣,她身上气焰全无,远远瞧见何瑾便赶忙躲开,何嫣在安氏那住了几日身形憔悴不少,若不是身旁竹汀告知何瑾那是谁人,何瑾还险些认不出她来了。
瞧眼前情景,何瑾只是笑笑,心中却是警醒,风水轮流转,若自己掉以轻心,恐怕今日何嫣就是明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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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晨风拂面,
新进院子的几个丫鬟还道是安分守己。妙珠机敏,何瑾便将调/教女婢的事儿就交由她处理,别瞧着妙珠见人三分笑,处理起事儿来也不是个好招惹的。
新来的丫鬟,齐梅,是个圆脸丫头,为人憨厚老实,却是处事拘谨生性胆小怕事的主,今早就笨手笨脚地打碎了一漆彩琉璃盏。
瓶子落地时一声脆响,齐梅顿时僵站在原地,而后哇哇大哭起来,新来的丫鬟有心安慰却都畏手畏脚不敢上前,怕帮了齐梅得罪了主子。
过了许久,方才有一黄衣丫鬟站出,她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心意,将齐梅扶起,胡乱给齐梅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便将其带到妙珠面前认错了。
妙珠同何瑾讲道这事儿时已是晌午。
何瑾吃了一口西湖醋鱼就放下了筷子。
妙珠又给何瑾盛了一碗热汤,何瑾却是摇摇头不欲再食。
“那小丫鬟你怎样处理?”何瑾笑瞧妙珠,妙珠行事她放心。
“回小姐,奴婢将齐梅当众训斥了一顿,扣了她的月钱,勒令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这琉璃盏的银两给补上,”妙珠言语凶恶,顿了顿,她弯眉一笑,话锋陡转,“奴婢记得小姐说过的话,必不会将那可怜人往绝处逼迫,奴婢找了空处将那齐梅叫去了后院,拿了些银两给她,且说是小姐的吩咐那琉璃盏不用她赔了,给她的那些银两也是小姐您好心给其母亲的看病钱,那小丫头听闻顿是感激涕零,说是要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妙珠贼贼地笑着,何瑾一刮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去找璇鱼领些银两吧,我可舍不得你替我‘滴血割肉’,还有你眼馋了许久的白云糕也一并领了去,若是吃完还不解馋就找厨子再要去。”
“谢小姐!”妙珠甜甜一笑,未等何瑾开眼询问,她就知晓了何瑾的心思,“还有将齐梅扶起的那丫鬟名叫豆黄,城西一小户人家出生,家中长女有三个弟弟,她母亲去得早,父亲养不起这四个娃娃,便起了心思将她卖了,曾卖到相国府,但无意心得罪相国府三小姐,就又给人撵了出来,流转几个牙婆子才给卖来了何府。”
相国府?何瑾微微眯眼,心中略有打算,“妙珠,仔细点那丫鬟,她背后家世也找人再细细翻查一边,若真核实无误再向我禀报。”
妙珠心中疑惑,却也知主子心中另有打算,何瑾交代清楚后便让其退下了。
何瑾有些乏了,让竹汀伺候着歇息了去。
旁晚,用膳后,何婉那处遣来丫鬟,说是明日书院学子邀了何婉去将月楼切磋学艺,何婉特邀何瑾明日一同前去。
闻言,何瑾笑得意味深长。
何瑾微微颔首便是应下,何婉的心思何瑾暂且不明,但这将月楼却是值得一去的。
书院学子?纪羲禾,咱们又要见面了。
愤恨之意还未蔓延至身上的每一处汗毛,一阵愧疚与期许又涌上了何瑾的心头,何瑾命璇鱼拿出她近日来托外祖四处寻医治病的方子,紧紧地握在手中,何瑾呆呆的瞧着手中药方,几滴泪珠子竟不知不觉的垂落下来。
纪羲禾与杜墨洳同为书院学子,明日何瑾要见之人除了恨不得啖其血肉仇人,还有她当涌泉相报的恩人,杜墨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改错
何瑾同杜墨洳夫妇数载却是有名无实。
当年杜墨洳患有病瘵,城内百余医者束手无策,均是下了死告。杜墨洳病如急雨来势突然,新皇赐婚令已下,何瑾嫁入杜府已成定论,杜父原是报恩之举结果却害苦了何瑾。
劳瘵自古乃顽疾,相互传染,死者多人,何瑾嫁与杜墨洳,莫说同床而眠,就是寻常吃住皆要小心对待,杜墨洳在世,何瑾便守的是活寡,死了,何瑾也是杜家的寡妇,注定孤独终老一生无子,这倒真真是应了府外的闲言秽语。
大婚前夜,杜父冒雨前来,给何瑾跪地赔罪,老父红涨愧疚的双眼何瑾至今记得清楚,但何瑾并无怪怨,是杜徵甘愿得罪丞相冒死给其外祖平反,让外祖一家洗清冤屈死后留得清名,仅这,何瑾就当无怨无悔。
但这般想来,无论是何瑾,亦或是杜墨洳都只是存着报恩的心思结成了这门亲事罢了。
何瑾瞧着杯中茶光,愣愣出神。
窗外晚风呼啸拍打在四周,从窗边缝隙里溜进屋中,引得烛火无端摇曳。
竹汀在何瑾身旁候着,一针一线仔细做着女红,她正在绣一对戏水鸳鸯。
何瑾回神,轻啄一口,却发现杯中热茶早已变凉,她轻放瓷杯,朝竹汀瞧去,烛火昏暗,竹汀在烛光下扬线穿针,微微咬着唇,正是仔细专注。
何瑾起身,将步子停在了竹汀身侧,不自主地伸手在那块绣工整洁的布锻上抚过,然后缓缓笑开,“将各位姐姐请给瑾之,外祖可要心疼一阵子了,”瞧着竹汀和候在一旁的璇鱼,何瑾又笑了笑,“诸位姐姐皆身怀绝技,瑾之心中窃喜,改日定要回国公府同外祖讲道讲道,要外祖再给瑾之请几个好姐姐。”
璇鱼给何瑾倒了杯热茶,茶香袅袅,璇鱼笑道:“道是妙珠这会儿不在,若叫那丫头听见小姐要另寻丫鬟,定是要哇哇哭泣,抹着眼犄角儿求了小姐消了这心思。”
何瑾笑着摇首,“指不定她还要从我这顺走几块糕点才能消气呢!”
听何瑾说得这般夸张,竹汀璇鱼都不禁掩嘴而笑。
又捡了些打趣的话说了些许,夜深了,明日里还有不少扰心事找上门来,何瑾便让熄了灯火,伴月睡去。
次日一早,何婉遣了丫鬟来请。何瑾挑了件蓝衣便带着妙珠随着去了。
何瑾由丫鬟扶上车,撩开车帘,就将一粉一蓝两人坐在车内。
何婉着粉荷色长裙,她身旁的何嫣和何瑾一样一身蓝装,衣裳样式花纹色调皆与何瑾那身相撞,若不细瞧难以分出个你我。
何嫣见何瑾上车慌忙躲开,瞧见何瑾与自己衣着相仿,她心底更是惊慌了。
不待何瑾出声,何婉就已开言替何嫣说情:“姐姐,莫要怪罪嫣儿妹妹,嫣儿妹妹这身衣裳是婉儿给的,若姐姐要怪怪我便是。”
何婉模样正气,言语诚恳真切,何嫣见其为自己求情,便眼巴巴地往何婉那躲去,与何婉两人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情景。
何瑾心中气笑,自己这是若不说些什么倒是对不住这给人硬安上的恶名了。
“脱下!”何瑾大声呵斥,她瞪着何嫣转而看向何婉,语气委屈道:“婉儿妹妹你与她换!你与她换!我不要和她穿一身衣裳!”
既然已经做了次哭闹鬼,何瑾不介意在扮一次娇小姐,她并不认为这身衣服是何嫣主动去求了何婉得来的,天下无巧不成书,就是这“巧”字也该是人一笔一划精心写出的,何瑾瞧来,何嫣可没有再度挑衅她的胆量。
何瑾不动声色地瞧着何婉,暗中打量她。自重生以来,何瑾越发觉得自己将这才貌双全的妹妹看得太容易了。
听何瑾要换了自己这身衣服,何婉皱起柳眉,但旋即却又摆出一副好妹妹的嘴脸,应下了。
“只要姐姐不生气,妹妹换了这身衣裳便是。”
何婉已答应,何嫣忙点脑袋,须臾片刻,两人便将衣物交换,回府穿戴整齐后,这才转起了车轱辘,出发了。
马车上,何瑾心中暗忖,比起那件粉荷色长裙,这身蓝衣并穿不出何婉温婉大方的气质来,而何婉回府完全可再换一件衣裳,而不必穿那件蓝衣,但她却没有那样做,只是按自己之前说的那般将衣物同何嫣交换了,若说是无意之举,便罢了,若是明日里府外传出了何府大小姐欺辱自家姐妹的闲言闲语,那何瑾就不可就此罢休了。
马车渐行渐远,将月楼逐渐出现在视野里,何瑾便暂且拾掇起疑虑,待马车停下,便由着妙珠扶下了车。
将月楼是帝京书院学子常来之地,每逢月初便有诗赛一回,学子们在此处泼墨题诗,末了由生徒诸君选出最上乘的佳作挂于高阁。
何瑾入内,抬首便瞧见了悬于高楼之上的诗作,共两幅,一幅作飞花,提名何婉;一幅咏冬梅,落款杜墨洳。
望着那幅冬梅图,何瑾不觉露出一抹暖笑,隐居山野时,杜墨洳也曾做了一幅山水图,画中溪水潺潺,溪边是一处梅林,梅树枝桠上积着厚雪,零星瞧得见几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树下是一布衣女子,女子绾起鬓发遥望对岸风光。那是杜墨洳为何瑾作的画。
何瑾知晓杜墨洳是听从杜父的意思为报答外祖对杜家的恩义才迎娶的自己,故而从未奢望杜墨洳能将自己视作杜家媳妇,能将自己当成妻子,而对何瑾自己而言,杜墨洳比起夫君更是恩人,在何瑾视来,她与杜墨洳的情谊是永远无法越过那条不知名的界线,成为真真正正的夫妇的。
尤其是在知晓杜墨洳忽然染上劳瘵的缘由后,何瑾就更是消了那些女儿家的小九九,但唯一在收下杜墨洳的冬梅图时,何瑾却有了些许她自以为不该有的逾越心思。
何婉同何婉出现后,引起了楼内不小的反应,何瑾垂下眼睑,悄悄收敛起心中的思绪,而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瞧着何婉应付自如地同每一个为其寻来的公子贵女打招呼。
跟在何婉身后的何嫣也显然是落了单,她被众人挤开,正磕磕绊绊的往后退着就不觉撞到一人,何嫣回首,见自己撞到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个胆小的,何嫣跋扈在书院里也没少欺负那些个她看不舒爽,身份较为低下的家族庶子,不巧,小姑娘就曾被何嫣欺辱过,瞧见何嫣扭头看着自己,她顿是瑟瑟发抖心中害怕。
小姑娘神色畏畏缩缩,何嫣还没将她如何,她便自己摔坐在地。
何嫣瞧着地上的姑娘又下意识地心虚地瞧了瞧不远处的何瑾,人们都围在何婉那处,未瞧见这遭事儿,何瑾站在一旁却是看得清楚。
何瑾见何嫣就那样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而对地上那家小姐不闻不问,心中颇有些无奈。
跌坐在地上的姑娘脸蛋精美小巧,何瑾瞧着有些眼熟,她刚迈出步子打算去将那小姑娘扶起,却有人先了她一步。
“阿萱?”杜墨洳皱眉扶起纪子萱,眼底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朝夕相处多年,这等熟悉的声音何瑾怎会听不出?望着眼前人,何瑾心中一阵欢腾,但在瞧见那男子关切之人并非自己后,她心下一愣,晃了心神,心口微微绞痛。
纪子萱被杜墨洳小心扶起,并顺势躲在他身后,小姑娘哭红了眼睛,低声哽咽。
杜墨洳轻声安慰她,纪子萱扯着杜墨洳的衣角便拉着他往楼外走。
何瑾愣愣地瞧着杜墨洳离开的背影,伸手想要留住他,话到嘴边却只化作无声。
见那人头也未回地离去,何瑾心中空落落的,来时的满心期许刹那间被抽空,再抬首望向楼阁上悬挂的那幅冬梅图,何瑾只觉讽刺,她讥讽自己终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何瑾想那被杜墨洳唤做阿萱的女子应就是杜墨洳藏在心中的佳人了,当年杜墨洳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