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很快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今天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街上行人稀少。一个个匆匆走过。
洛莱克能从那些急行的脚步中,听到他们脚下飞溅而起的雪花碎末。
他闭目感受着屋外大雪在地上越积越厚,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这种没来由的忐忑不安,在入夜后变得愈加强烈。
总觉得,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
薇拉潜入这座屋子是在20几分钟前。
只是很普通的民居。
窗子关得很紧。
没有一丝冷风透入。
壁炉里的炭火把整个房间映照成温暖的色调。
墙角处有个巨大的古董壁钟,时针正缓缓向午夜十二点迈进。
齿轮运转和秒钟行进的声响,带着某种时间沉积的厚重。
哒。哒。哒。
每响一下,都仿佛有灰尘落下。
薇拉靠坐在房间西面的墙壁下。正对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
他腿上摊开了一本书,正仔仔细细的抚摸着书页上凹凸不平的字体,很长时间才翻动一页——
不是读。是抚摸。
在任务开始前薇拉就知道,目标是一个瞎子。
如此孱弱又身负残疾的少年,为什么也会被列入揍敌客的暗杀名单?
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还是他其实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
……
薇拉有些纠结。
如果只是干脆的下手再离开,她一定不会产生这些无聊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对坐已经超过20分钟了。
出于以前养成的习惯,只要和什么人同处一个空间超过一定时间,她就会忍不住去观察对方。
只是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就能出卖很多东西。
少年很温柔。每翻一页书,都小心用手抚平。摩挲出好听的声响。
也很博学。
每当窗外有冬蛾扑腾着翅膀飞过时,他的头会微微左偏。
手指上的动作也会暂时停下,一直等到冬蛾飞远。
薇拉知道。这种美丽的蛾类只生存于常年大雪的北国城市。并且相当稀有。
因为振翅的声音和翻动书页的声音非常接近。在这样适合求偶的夜晚,总是容易被人类看书的响动所吸引。
少年好像一直都在注意时间。
每当挂钟的秒针走回12点的位置,右手食指都会轻轻敲击一下书页。
表情也显露出一丝局促不安。
简直就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在为生命作最后的倒计时一样。
可是他一定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薇拉神色复杂的望向窗外。
虽然她看不见。但伊尔迷一定就在那个方向的某处。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这场课程中,理论的东西他只用了半个小时来说明,然后就把她直接投入了实践阶段——
任务目标虽然没有武力,不是念能力者,甚至还是个瞎子。但是视觉以外的其它感官比普通人要灵敏无数倍。
空间中哪怕出现一丝不协调,都会被他发现。
“在30分钟以内,目标人物只要有一丝面部表情,显示出他在怀疑屋内有其他人,就算你失败。30分钟一到……杀了他。”
伊尔迷的个人风格还是这么简单直接。
关键的东西一说完,人就不见了。
只留下她和这个少年两相对“望”。
虽然看不见,他确实是望着她的。那双眼睛白得像是窗外愈积愈厚的雪花。
……
只剩三分钟的时候,少年突然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毫无障碍的走到了房间另一边的书柜,取下了放在最顶层上的收音机。
打开。选择频道。
杂乱的电子杂音平息之后,流淌出了电台DJ断断续续的低沉声音。
“……谢谢大家收听……节目,现在,又是每晚……的时间……”
少年捧着收音机,满意的坐回躺椅。调整着天线,直到声音变得流畅清晰。
他把收音机摆放在旁边的桌上。
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
薇拉是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瞬间下手的。
“只差一点就完美了。”伊尔迷弄开窗户,一跃而入:“取出心脏的时候,你的手抖了一下。”
“……这种手法之前只在死人身上试过。”薇拉逞强的撇开头,把手上的血迹抹干:“我只是还不习惯。”
她突然就有些了解,伊尔迷坚持让她用这种方式杀死目标的意义何在。
无论是用念针,还是用劈用砍,甚至是爆头,都不会让她产生丝毫动摇——
她直接间接杀过的人不计其数。
并且从很小起,就见识过各种尸体的惨状。
然而少年的心脏在她掌心中的最后一次搏动,却让她颤抖了。
虽然只是轻微的一下。
但足以让本该没有任何感觉就安静死去的少年察觉到了什么。
临死前,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茫然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把她被火光映照的身影印入眸中。
“刚才我听到了他打电话……今天是你的生日?”伊尔迷歪头道:“生日快乐。”
“……这也是爷爷教你的?”
“不是。揍敌客家的人,向来很看重生日。”
“既然如此。今天是你未婚妻的生日,你要不要做点什么来证明下这个‘看重’?”
“你想要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伊尔迷,你选择这个少年不止是因为他感觉灵敏吧。”
薇拉见过这个少年,甚至知道他叫做洛莱克。
很多年前的一场歌迷见面会上,这个盲人歌迷,被作秀性质的带到了舞台上,带到了她的身边。
她和他握手。拥抱。按照预定好的台词,对着摄像镜头微笑,并煽情的说道“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然而下了舞台后就再也没有交集。
“是靡稽偶然从你的委托资料中发现他的,说他是你的朋友……”伊尔迷眨了眨眼睛:“杀手是没有朋友的。”
“顺便,他也很适合作为你‘潜匿’课程的结业素材。”
“……我们回去吧。”薇拉深呼吸。
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她不保证自己还能压抑住往那张面瘫脸上狠揍一拳的冲动。
伊尔迷点点头,使用念钉迅速入眠。
两人离开之后。
躺椅旁边的小桌上,收音机依然响着——
“……接下来这首歌,是某位少年,为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点播的。今天是薇拉。微奥罗的生日,虽然她已经退出了歌坛,还是祝她生日快乐……”
50
50、暗杀X星谷街X重逢 。。。
离开那个漫天飞雪的城市,眨眼又是枯枯戮山上熟悉的景色。
正前方不远处便是试炼之门,高耸在夜色里说不出的压迫与厚重。
三毛在门后蜷缩成一团正打着盹。感觉到有人出现,猛然站立起来,睁开眼睛,瞳孔竖起。
双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危险的金光。
看清来人后,却又缓缓合上了眼睑。用脑袋蹭了蹭前腿,蜷缩回了先前的姿势。
薇拉没有叫醒伊尔迷。
她把肩上熟睡的人轻轻放在一小丛开着白色小花的灌木边,摆成脸朝下的姿势。
他面下湿润的泥土,塌陷出细微温柔的响动。
上次她就发现了路边的这丛小花。
花香本是剧毒,对于体质特殊揍敌客家的人来说,大抵只有催眠的功效。
如此静谧美好的夜色,又有催人入梦的花香……
伊尔迷应能就这么安睡到次日天明。
薇拉打了个呵欠,放轻脚步,独自走回主宅。
沿途行速缓慢,不时仰看夜空。
今夜无月。星光璀璨。
偶尔一滴夜露落在脸颊上,触感冰凉冰凉的,如同星子的清辉。
她在浓稠的夜色里把手高抬,伸向那片遥远的天空。然后五指虚握,仿佛想抓住什么。
良久后收回拳头,张开五指,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又是一年生日了。薇拉。”
……
托瞬移能力的福。
薇拉在完成工作的间隙,还有很多时间待在揍敌客家。窝在藏书室里看书、熬夜在靡稽的房中筛选数以十万计的人脸……
或者什么也不做。
只是单纯的躺在后院躺椅上,眯眼看着头顶叠得层层密密的树叶,以及叶间闪烁的破碎阳光。
有时候她会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还只是不久之前。
彼时枯枯戮山上悦目的风景,让她一扫心头的阴郁,连脚步都变得轻盈。
现如今明明景色未变,甚至随着夏日的深入而更添了几分明丽,却早已剥落了面上那层虚伪的温和。
只有愈发凛冽的铁锈味始终氤氲在空气中,从皮肤和五官逐渐浸透她的五脏六腑。
生日那天之后,关于“露宿”之事伊尔迷再也没有提及。
只是某次任务中,他偶然说起,其实睡在泥里非常舒服。
触感、透气度和舒适度都是一流的。
薇拉听后默不作声,把脚边的泥土挖开,露出土下被生生活埋的任务目标。指着那张被黑泥灌满了五官的扭曲面容,挑眉置疑道:“很舒服?”
“是他不会睡。”伊尔迷习惯性歪头,道:“有机会我睡给你看。”
“……”
在薇拉看来,伊尔迷和库洛洛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总能让她无言以对。
以及。
无论认识了多少年,依然难以理解透彻。
尽管不同于库洛洛的多变,伊尔谜惯常表现在外的东西十分简单——
杀手。爱财。面瘫。
却正因为表现出来的太少,其行为模式和内心活动才更加难以揣摩。
伊尔谜极度自律。并且对于工作要求十分严苛。
惯常来说,这种人在涉及到自己在意的领域时,也会把自己严厉的标准强加于人。再联系之前刑讯时的一丝不苟……薇拉一直认为,有他陪同的暗杀任务,必然会被百般挑剔,或者一个不对,便要面临电刑的惩罚。
然而他大多数时间只是默默的看着,看她如何潜伏,如何下手。如何把鲜活的生命,拖入死亡的暗灰。
并不多言。
只在最初曾指出她的手抖了。
在中间发表了关于在泥土中睡觉的言论。
在最后一次陪同她的任务结束后,摸了摸她的头,由衷道:“了不起。你是天生的杀手。”
她不理解他的赞叹。
明明她的手法并不完美。如果说杀人对伊尔谜来说,是值得用一生去奉献的艺术,她手下的艺术品大抵都只是残次品。
正如她不理解这个男人对亚露嘉的态度。
薇拉一直以为,他对这个姐姐,必然有着有别于他人的特殊情感。
不管她求婚的成功,到底有无亚露嘉的因素,伊尔谜之前的表现已经显露出对于亚露嘉的足够重视。
奔赴流星街。
用己身的念能力维持亚露嘉的行动力。
把她带回揍敌客家——
尽管基裘每次远远看见亚露嘉都会绕道,尽管席巴每次看到她都会微微的皱眉……
尽管伊尔谜一定也知道,这个家族里,没有任何人喜欢亚露嘉的存在。
他还是把她留下。
正常来说,该是何等深厚的爱,才会让人如此对一具走尸。
可事实上,平常的生活中,伊尔谜对亚露嘉总是格外漠视的。
从无语言提及,就连目光都很少扫过她存在的区域。
薇拉习惯将问不出答案的疑问放在心底,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和思考去寻找答案。
然而暂时没有时间了。
八月在她疑惑重重的间隙中飞速掠过。九月已经近在咫尺。
月末的时候。
无数年没出过门的靡稽,在完成薇拉的委托后,只身离开了枯枯戮山。
而她也接下了迄今为止,酬金最高的一份任务。
伊尔迷知道后难得的提醒:“这份工作对你而言有些难度……确定要接受?”
“虽然有难度,但是也不是不能完成。所以我才能接下它,不是么?”
“会有危险。”
“……你是在担心我?”
伊尔迷点头。
这种时候他总是无比坦率。
“为什么?”
“你是家人。”
“……家人又怎么样?”
“很稀少,很特别,”伊尔迷顿了下又说:“很重要。”
“……”薇拉沉默了片刻:“吻我吧小伊。”
“?”伊尔迷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真是的……难道爷爷没教过你,不要拒绝未婚妻的邀吻么?”她于是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然后温柔的深入这个吻。
循序渐进的带领他跟随她的节奏。
良久。
“明白么,这才叫接吻……”
“谢谢你说我很重要。”
……
8月27号的友克鑫市。
此时是晚上九点。兰新顿街57号地下三层,气氛正逐渐升温。
“……37号拍卖品,罗勒王之剑。”
“请看大屏幕,大家有三分钟时间全方位欣赏这把古剑的每一个细节!”
拍卖台上的主持人带着恶魔面具。
声音被变声器过滤后,完全听不出是男是女:
“它的起拍价是,750万戒尼!”
这是九月份到来之前,友克鑫市规模最大的一场地底黑市拍卖会。
按照惯例,无论参加者还是主办者,都掩藏了容貌和身份。
入场不必登记姓名。
只需要购买不同等级的座位,并出示一张存款额度超过5000万戒尼的不记名银行卡,以证明财力。
因为是黑市拍卖会,出售的商品大都是通过违法犯罪的途径得来。起拍价也比正品在市面上的标价低数倍。如果目光狠准,很容易就能捡到大漏。
但也同样因为是黑市,拍卖中充斥了各种各样的次残品,或者仿真度高达90%以上的赝品。并且,对于拍卖品,会方除了名字之外,不会给出更多解释。
也就是说,什么都需要靠自己的眼光和知识来进行识别。
“……这次这个又是什么?”奥兰多带着些催促意味的阴沉声音,从黑色的面罩下传来。
他是在询问自己左手第二个座位上的人——
不久前坐在那里的还是他的四个保镖之一,现在却换成了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小个子。
这个人是在拍卖进行到20分钟,奥兰多大手笔的买下了两件拍卖品后主动找上门的。
他自称是友克鑫黑市卖场中最好的“瓢虫”(卖场内有着专业眼光和知识,但是无力购买拍卖品,于是借由帮助有钱的雇主辨识真伪从中抽取提成的一类人的统称)。
成功说服奥兰多放弃了他看中的第三件拍卖品后,以每件真品成加价5%的佣金,暂时受聘于奥兰多。
“罗勒王之剑,”经过变声器过滤的电子音从小个子的斗篷下传来:“1400年前只差一座岛屿就能统一整个埃珍大陆,却在最后几天病死的王者的佩剑。”
“135号出价860万!”
“23号出价870万!”
司仪按照台下买家的手势,高声报出出价。
“罗勒王的墓穴在1782年被发现,并由猎人协会保护发掘。他的配剑也被送入当地博物馆。1783年至1883年间曾经3次被盗。又先后3次被罗勒王的崇拜者从黑市中买回,归还原处。”
“……43号出价970万。”
“现在是970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它最后一次失踪是在三年前。至今没有出现在任何交易会上的交易传出。剑柄上的纹章无误,剑身材质和年代无误……”
“970万一次!”
“好了!不要再废话了!”奥兰多抹了把额头汗水:“你快点直接告诉我要不要出价!”
“970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