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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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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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亮得奇异。脸上泪痕犹在,肃穆庄严,有种悲壮的、牺牲的表情,看起来凄美动人。许久许久,他们就这样彼此注视,默然不语。然后,火光微弱了,机油将尽,最后,终于熄灭了。江雁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走吧,该回去了!”他们走出咖啡馆,一阵寒风迎著他们,外面已经黑了。冬天的暮色,另有一种苍凉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走?”江雁容问。窗外39/50

“明天。”“好快!”江雁容吸了口气:“我不送你了,就今天跟你告别。”她望著他:“康南,再见了,别恨我!”

“我永不会恨你。”“康南,”她吞吞吐吐的说:“多珍重,少喝点酒,也少抽点烟……”她的声音哽住了。“如果我今生真不能属于你,我们还可以有来生,是不是?”

康南的眼睛模糊了。“我等你,雁容。”他们走到宝宫戏院前面,霓虹灯闪耀著,戏院前的电影广告前面疏疏落落的有两三个人在看广告。江雁容说:

“站住!康南。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当男女主角必须分手的时候,男的停在一个商店前面,望著橱窗,女的在他后面走开了。现在,你也站著,五分钟内,不许回头,我走了!”

康南遵命站住,脸对著橱窗。江雁容轻声说:

“再见,康南,再见!”

康南迅速的回过头来:

“雁容!你会去的,是不是?”

江雁容默然。“我不知道,”她轻轻说:“我真的不知道。康南,回过头去,跟我说再见。”康南望了她好一会儿,把头转了过去,颤声说:

“再见,小容!”他咬住牙,抵制即将涌出的泪水。“她不会去的,”他想著,定定的望著橱窗:“我永远失去她了!永远失去了!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我还是失去她了!”

“再见!康南!”江雁容喊,迅速的向信义路口跑去,跑到巷口,她回过头来,康南正伫立在暮色之中,霓虹灯的光亮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瘦瘦的,长长的,孤独的,寂寞的。“就这么永别了吗?是的,永远不会再见了!”她酸涩的想,拭去了颊上的泪痕,向前面走去。

夜来了。

14

白天过去了是黑夜,黑夜过去了是白天。地球无声无息的运转著,三年的时间,悄悄的过去了。

这是混乱的一天,从一清早,家里就乱成一团。早上,江雁容起身没多久,程心雯就来了,跟著程心雯一起来的,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和打趣。江雁容羞涩的站著,多少有点紧张和不安,程心雯拍著她的肩膀说:

“还发什么呆?新娘子?赶快去做头发,我陪你去。你看,为了给你当女嫔相,我本来想剪短头发的都没剪,谁教你留那么一头长发,我也只好留长头发陪你。快走吧,到海伦去做,那儿的手艺比较好。”

和程心雯一起到了理发店,程心雯像个指挥官似的,指示著理发师如何卷,这边要弯一点,这边要直一点,弄了半天,等江雁容戴著满头发卷,被套进吹风机的大帽子里,程心雯就在她旁边一坐。突然严肃的说:

“江雁容,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最近你忙著结婚的事,我也没办法和你谈话。老实告诉我,你嫁给李立维,是不是完全出于爱情?”“你这话怎么讲?”江雁容皱著眉头说:“李立维在台湾无亲无友,一个穷无立锥之地的苦学生,不为爱情还能为什么别的东西而嫁给他呢?”“我的意思是说,”程心雯抓了抓头,中学时代那份憨直仍然存在。“你对康南已经完全忘怀了吗?”

江雁容锁起了眉头,一清早,她一直告诫著自己,今天绝不能想到康南!可是,现在程心雯来揭伤疤了。她叹了口气说:“程心雯,我和康南那段事你和周雅安是最了解的,我承认三年来,我并不能把他全然忘怀,但是,现在我既择人而嫁,以后就再不提,也不想这个人了!当然,我欠康南的很多,可是,我是无可奈何的。他的一个朋友说得好,我和康南仅仅有情而无缘!和李立维,大概是有缘了吧!”

“有没有情呢?”程心雯追问。

“当然也有,我欣赏他,喜欢他,也感于他的深情。”

“我有一句话要说,江雁容,”程心雯严肃的说:“好好做一个好妻子,尽量去爱李立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康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让康南的阴影存在你和李立维的中间!”江雁容感激的看著程心雯,在程心雯洒脱的外表下,向来藏著一颗细密的心。她知道程心雯这几句话是语重心长的。她对程心雯点点头:“谢谢你,程心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提康南,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提了!”做好了头发,回到家里,家中已经充满了客人,周雅安和叶小蓁也来了,叶小蓁吱吱喧喳的像只多话的小鸟。舅母、姨妈更挤了一堂,围著江雁容问长问短。江太太在客人中周旋,大家都争著向她恭喜,她心里是欣慰的,三年前为救江雁容所做的那番奋斗犹历历在目,而今,江雁容终于嫁了个年轻有为的男孩子。虽然太穷了,但没关系,年纪轻,总可以奋斗出前途来,如果跟了康南,前途就不堪设想了。欣慰之余,她也不无感慨,想起当年和康南的那次大战争,那种痛苦和努力,今天这一声“恭喜”,付出的代价也真不小!

午饭之后,江雁容被按在椅子里,七八个人忙著给她化妆,穿上了那件里面衬著竹圈圈的结婚礼服,裙子那么大,房间都转不开了。程心雯也换上了礼服,两个人像两个银翅蝴蝶,程心雯满屋子转,笑闹不停。江雁容则沉静羞涩。屋子里又是人,又是花,再加以各种堆满桌子的化妆品、头纱、耳环……使人心里乱糟糟的。江雁容让大家给她画眉、搽胭脂、口红,隐隐中觉得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终于,化妆完了,江雁容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那个披著雾似的轻纱,穿著缀满亮片的白纱礼服,戴著闪烁的耳环项链的女孩,对她而言,竟那么陌生。好一会儿,她无法相信镜子里的是她自己。透过镜子里那个浓妆的新娘,她依稀又看到那穿著白衬衫黑裙子的瘦小的女孩,正伫立在校中荷花池畔捕捉著梦想。她的眼眶湿润了,迅速的抬了一下头,微笑著说:

“化妆太浓了吧?”“要这样,”周雅安说:“等会儿披上面纱就嫌淡了!”

门口的客人一阵喧嚣,她听到汽车喇叭声,和“新郎来了!”的呼叫声。她端坐在椅子上,李立维出现了。他含笑打量著她,笑容里有著欣赏和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羞涩的扫了他一眼,他漂亮的黑眼睛那么亮,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到他们家里来,为了拜访他崇拜已久的江教授,而江仰止碰巧不在家,她接待了他。那时候,她就想过:“多漂亮的一对黑眼睛!如果长在女孩子脸上,不知要风靡多少人呢!”而现在,这对黑眼睛的主人竟做了她的丈夫!他站在她面前,笑得那么愉快,但也有一份做新郎的紧张。程心雯在一边大吼大叫著:“新郎要对岳父行三鞠躬礼,岳母三鞠躬礼,凡女家长辈一人三鞠躬礼,还要对新娘行三鞠躬礼,对女嫔相也行三鞠躬礼!赶快!一鞠躬!”大家哄笑了起来,在哄笑声中,江雁容看到傻呵呵的李立维真的行礼如仪,不禁也为之莞尔。然后,到处都乱成一片,江雁容简直不知道怎么走出大门的,鞭炮声,人声,叫闹声,紧张中她差点连捧花都忘了,程心雯又不时发出莫名其妙的惊呼,造成更加混乱的局面。门口挤满了邻居的孩子,还有附近的太太们,她只得把头俯得低低的……最后,总算上了汽车。然后,是照相馆中的一幕……头抬高一点,眼睛看正,头向左偏一点,笑一笑,笑一笑,别紧张……哦,总算又闯过一关。进了结婚礼堂,旧日的同学包围了过来,或者是她太敏感,她听到有人在议论,隐隐提到康南的名字。李立维总是绕在她旁边,碍手碍脚的,如此混乱紧张的局面下,他竟悄悄俯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中午吃了几碗饭?饿不饿?”

她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搞的!

行礼了,在结婚进行曲的演奏下,程心雯搀著她一步步走向礼坛前面,宾客们在议论著,有人在大声叫:

“新娘怎么不笑?”这条短短的通道变得那么漫长,好像一辈子走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才算站住了。司仪朗声报著:向左转,向右转,三鞠躬,交换饰物,对主婚人一鞠躬,证婚人一鞠躬,介绍人一鞠躬,最后还开玩笑的来了一个对司仪一鞠躬,引起了满堂哄笑。然后主婚人致辞,江仰止简单的说了两句。证婚人是教育界一位名人,江雁容模模糊糊听到他在勉励新婚夫妇互助合作互信互谅……最后,司仪的一声“礼成”像是大赦般结束了婚礼。程心雯拉起了江雁容,百米赛跑般对新娘休息室冲去,为了逃避那四面八方撒过来的红绿纸屑。

接著,是参加喜宴,江雁容坐在首席,食不知味。江太太温柔的眼光,不时怜爱的扫著她,引起她一阵惜别的颤栗。有的宾客来闹酒了,满堂嘻笑之声。她悄悄的对李立维看过去,正巧李立维的眼光也对她扫来,他立即对她展齿一笑,并挤眼示意叫她多吃一点,吓得她赶快低下头去,暗中诧异李立维居然吃得下去。新郎新娘敬酒时,又引起一阵喧闹,连带程心雯也成了围攻的目标,急得她哇哇大叫……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席散后,江雁容发现居然不能逃过闹房一关。回到新房,宾客云集,那间小小的客厅被挤得满满的,椅子不够分配,江雁容被迫安排坐在李立维的膝上,大家鼓掌叫好,江雁容不禁胀红了脸。在客人的叫闹起哄中,江雁容被命令做许多动作,包括:接吻、拥抱,和合吃一块糖……最后,客人们倦了,月亮也偏西了,大家纷纷告辞,江雁容和李立维站在花园门口送客。程心雯和周雅安是最后告辞的两个,程心雯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在江雁容耳边轻轻说:“祝福你!永远快乐!”

江雁容微笑点头,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也悄悄说:

“你有个最好的选择,幸福中别忘了老朋友!明天我们要到成大去注册了,别懒,多写两封信。”

送走了这最后一对客人,他们关上了园门,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是夏末秋初的时分,园中充满了茉莉花香,月光把这小花园照射得如同白昼。江雁容望著李立维,李立维也正静静的看著她,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焕发著光辉和衷心的喜悦。拥住她,他吻了她。然后,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窗外40/50

“外国规矩,”他笑著说:“新婚第一夜,把新娘抱进新房。”

他抱著她跨进新房,却并不放下来。灯光照著她姣好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布满了红晕的面颊,柔和而小巧的嘴……他呆呆的看著她,又对她的嘴唇吻下去,他激动的在她耳边说:“雁容,我真爱你,爱疯了你!”

江雁容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微笑的看著他。他伸手关掉了灯,江雁容立即走到窗边,凝视窗外的月光。李立维走到她身后,用手揽住她的腰:

“还不累?”“我最喜欢在安静的夜晚,看窗外的月光。”江雁容轻轻的说,注视著花园中绰约的花影树影,深深的吸了口气。这幢小小的房子坐落在碧潭之畔,一来由于房租便宜,二来由于江雁容深爱这个花园和附近的环境。月光下的花园是迷人的,江雁容又轻声说:“多美的夜!”

李立维也对花园注视著,他们彼此依偎,为之神往。李立维用手指绕著江雁容披肩的长发,柔声问:

“容,爱我吗?”“还要问!”江雁容说。

“我喜欢听你说!”他捧起她的脸,深深的注视著她的眼睛:“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是吗?”

江雁容心中立即掠过一个阴影,李立维漂亮的脸上有种傻气的固执,也就是他这份傻气的固执打动了她,使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她笑笑,抬了抬眉毛。

“当然!”他笑了,笑得十分开朗。

“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你知道吗?我会是个很嫉妒很自私的丈夫,但我爱你爱得发狂!”

江雁容又感到心中那个阴影。李立维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很温柔的说:“我先去洗澡,然后帮你放好水。”

李立维走进浴室之后,江雁容把胳膊支在窗台上,用手托住了下巴,望著月亮发呆。恍恍惚惚的,她想起她以前抄录了一阕词给康南,内容是: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

离!

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

几时!”那时候,自己还存著能和他团圆的梦想。而现在,又是个月圆之夜!她已经属于别人了。今夜,康南不知在何方?他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个月亮?他不知是恨她,怨她,还是依然爱她?“我对不起你,康南。”她对著月亮低低的说,感到黯然神伤。“雁容!”李立维在浴室里叫了起来:“我忘了拿干净的内衣裤,在壁橱里,递给我一下!”

这像是一声响雷,把江雁容震醒了!她惊觉的抬起头来,顿时给了自己一句警告:“以后,再也不能想康南了,李立维太好了,你绝不能伤害他!你应该尽全力做个好妻子!”她毅然的甩甩头,仿佛甩掉了康南的影子。这才醒悟李立维要她做的事,想起他现在在浴室中的情况,她羞红了脸说:

“我不管,谁叫你自己不记得带!”

“你不拿给我,我就光著身子到卧室里来拿!”李立维说,声音里夹著笑。“你撒赖!”江雁容叫著,在壁橱里找出李立维的内衣和睡衣,跑到浴室里去了。午夜,江雁容醒了过来。听到身边李立维平静的边竟会睡著一个男人!侧过身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可以隐约的辨出他的面貌。她静静的望著他,暗中对命运感到奇怪,认识李立维的时候,她有好几个亲密的男朋友,他们的条件,未见得不如李立维,可是,她却嫁了李立维!

她还记得,李立维第二次到他们家来的时候,家中正高朋满座,这正是“青年俱乐部”最热闹的时间,有两个男孩子在唱歌。他来了,她开玩笑似的说:

“你也唱一支歌给我们听听?”

他真的唱了,唱的是一支“阮郎归”: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

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

衣,画堂双燕归。”他的歌喉并不十分好,但是,他唱完后望著她笑,一股子傻劲。尤其,她刚刚听了另外两人唱了许多流行歌曲,猛然听到他这首古色古香的阮郎归,不禁耳目一新。于是,她也对他笑笑,看到她笑,他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竟十分动人。

然后,星期天一清早,他出其不意的来了,手中捧著两盒美而廉的旅行野餐盒。她奇怪的说:“做什么?”

“和你去野餐!我们到碧潭玩去,我知道山后面有个很美的地方!”他说,笑嘻嘻的,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清亮的眸子闪灼动人。他倒是一厢情愿!既没有事先约定,又不问她有没有别的约会,就鲁鲁莽莽的带了野餐来了!江雁容很想碰他一个钉子。看样子,他连社交的礼节都不懂!可是,望著他那副兴匆匆的傻样子,她竟无法拒绝,而他已在一边连声的催促了:“快点呀,穿一件外套,河边的风大!”

她啼笑皆非的看著他,他仍然在催促著。

“好吧!走!”她站起来说,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答应得如此干脆。那天,他把她带到碧潭后面的山里,沿著一条小山路,蜿蜿蜒蜒的走了一段,又下了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风景绝佳的山谷!三面都是高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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