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他便听说赵家染坊出现了一只甚为凶恶的罗刹姬,也算出千色师徒会到这染绸镇上来,便就自称道行高深的捉鬼法师,送上门去骗吃骗喝,顺便打算抓住那罗刹姬,为自己积下点功德。谁知,今晚他好不容易追查到了罗刹姬的行踪,却又不觉间被千色给拘了魂魄,错失机会,真是流年不利。
如今,也不知赵家的那帮人有没有把他的肉身给看好,若是不慎被那吸人血肉的罗刹姬给一口吞了,那可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花无言额角一抽,那原本含笑的眼竟然多了几分幽怨。
须知,若赵家那些染工没看好他的肉身,真被那罗刹姬给一口吞了,那么,他便还得消耗一百年的修为重塑肉身,这样一来,他离仙道,岂止是远了一小步,分明就是远了一大步!
早知如此,便不来招惹这小鬼了!
听到花无言提起“拘魂魄入梦境”一说,青玄乍然惊诧,再一联想之前的种种,突然便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时此刻,他在做梦,师父拘了那狐妖的魂魄来入他的梦境!
以前曾经听琴痴师伯说起,师父尽得师尊的真传,其中最匪夷所思的便是以“入梦之法”潜入他人的梦境之中,甚至还能拘了他人的魂魄一并入梦,那时,他本还半信半疑,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这非同凡响的本事,不觉有些兴奋了起来,从千色的身后伸出半个头,冲着花无言挤眉弄眼,鬼脸连连。
“花无言,我不想听你诸多废话。”千色冷着脸,眼角微挑,亮出一道摄人的寒光,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却未曾料想,这话用在皮厚难缠的狐妖花无言身上,也是同样有效。
“千色姑娘是因着消耗了小生的修为而心怀愧疚,无言以对,所以才急着赶小生走么?”他故意无视青玄的鬼脸,曲解千色的意思,将手中的折扇摇得优雅而潇洒,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被风一吹,倒也显出了一丝飘逸出尘的味道:“姑娘莫要太过在意,不过十年修为罢了,只要你心知小生是有心向道便可。虽然仙妖一向势不两立,但小生一直渴慕脱离妖身妖籍,得以飞升,却不知姑娘可有意愿助小生一臂之力,与小生一道双修……”
双修?!
青玄的耳朵瞬间便捕捉到了敏感字眼,顿时莫名其妙的火冒三丈!
这涎皮赖脸的狐妖,原来竟然一直因着师父害了单相思,之所以趁着他偷偷下山的机会,拿他当靶子诱师父现身,竟然是为了缠着师父与之“双修”!?
不知为什么,提到“双修”这一刻,青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自己与师父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想象画面,尤其是想起几个时辰前,师父为他敷药时,那纤细的手在他敏感的腰上轻轻地拂了又拂,当时倒是没什么,如今事后想来,真是免不了一番心神荡漾,尤其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便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谁知,一个不慎,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都怪那狐妖,大言不惭,不知羞耻,伤风败德,妖言惑众!
青玄好不容易才止住呛咳的声音,在心里骂骂咧咧,那引起所有绮丽湖面与想法的罪过都给归结到了花无言的身上,尔后,他便又惊骇地发现,师父竟然久久没有答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思索要与那狐妖一起双修。
如此一来,甚是不妙,且不说别的,一旦师父答应和这诡计多端的狐妖花无言一道双修,那岂不是不意味着——
这狐妖一旦得道,将会成为他的师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他还没有想到什么样气质德行与容貌的男人有资格成为他的师丈,但是,眼前这穿着白衣装斯文的狐妖是绝对不合格的!
“师父,别答应他。”青玄暗地里拉了拉千色的衣角,有点惴惴不安地将声音压至最低。
“为什么?”千色原本正在思索着如何永久性地摆脱眼前这狗皮膏药一般的花无言,没有想到身后的青玄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免不了有些微微的诧异。
“呃——”青玄有些踌躇地顿了顿,一时之间却是找不出最合适的理由让花无言就此出局。闷声不响了好一会儿,他才算灵光一动,捕捉到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赶忙附到千色的耳边窃窃低语:“因为他是狐妖,身上有师父闻不惯的味道!”
说句实话,虽然,他并未从之前换下的那身衣褂上闻到关于狐妖的什么味道,可是,单见师父那般厌恶,他便多少也能猜得出,那狐妖身上的味道定然不会是清新舒畅的,再结合着别的想一想,他便将那所谓狐妖的味道等同于汗味狐臭这一类,便就忍不住觉得恶心,有点反胃!
青玄可以确定,自己的声音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小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小,只有师父和自己能听见,可没想到,他话一出口,千色便忍不住以轻咳来掩饰想笑的冲动,而两丈开外之处,花无言却已是黑了脸!
“小鬼,你找死!”他收了扇子,也最终敛了一脸的笑,恶狠狠地扑过来,便就打算要动粗!
梦初醒
花无言收起折扇直扑过来,眼见着招式狠辣,青玄本能地把头一缩,整个人都藏在了千色的背后。
可是,也就在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丢脸。
一直以来,他深谙如何自我保护,不到万不得已,他都是能躲则躲。虽然明知最后还是得要师父出马或收服或撵走这狐妖,可是,他如今这藏头缩尾的本能行径,实在有胆小鬼的嫌疑。起码,他也该先豪气干云地出手,作势要打倒那狐妖,等着师父开口将他斥退,说要亲自收拾云云,他才功成身退,将这面子功夫做得实实在在,才不至于辱没了师门。
可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的是,那花无言扑过来,千色竟然也不躲不避,下一瞬,花无言竟然直接从他们的身上穿了过去,连他们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花无言愣愣地停下来,回头思及自己如今是魂魄入梦,无肉身实体可使伤人之力时,只得悻悻地收回手,隔着三步之遥瞪着青玄,努力深呼吸,缓解难看的脸色,挽回自己的颜面:“看在千色姑娘的面子上,本公子今日暂且不同你这小鬼计较。”
青玄从千色身后探出头去,再次冲着花无言扮了个鬼脸。
从未见过花无言如此吃瘪的模样,千色挑高了眉,想着自己与这狐妖也纠葛了数千年了,如今还是尽快断了他的非分之想为妙,便凝着声音开口:“花无言,我知你有心向道修仙,只是,可与你双修之人不在少数,你何必一定要对我苦苦纠缠?”
“凡人有诗云,只羡鸳鸯不羡仙。”一瞬间,花无言便就恢复了那风流倜傥的模样,摇着扇子优哉游哉,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仙道永恒,漫而修远,若是随便找个人双行双修,岂非无趣?小生自然是希望能与倾心恋慕之人一道,做那神仙鸳侣的。”
见他态度如此轻佻,千色自然知道他那所谓的“倾心恋慕”不过是骗死人不偿命的鬼话,图的不过是自己修为深厚,继而摇摇头,声音平静得如没有风浪的湖面:“神霄长生大帝历来便为神霄派定下了规矩,神霄派的女弟子只可与同门双修,你的意愿,恕我无能为力。”转过身,似乎是不打算再与他废话,千色眉目垂敛,淡然的语调中暗含警告:“在此奉劝一句,既是修仙,便该无欲无求,你既想成仙,又艳羡凡俗鸳侣,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听见千色拿神霄派的门规来做推托之词,花无言不急不恼,笑得甚为迷人:“小生自然知道神霄派的女弟子只可与同门双修,只是,若姑娘能遂了小生意愿,待小生得道飞升,自然会拜在长生大帝门下,这,不也是殊途同归么?”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他突然嘴角邪邪一勾,黑眸闪着非凡的光亮:“说到无欲无求——千色姑娘若真是无欲无求,为何这三千年来,一直穿着这身嫁裳似的红衣?莫不是心里也暗暗春心萌动,艳羡着凡俗鸳侣!?”
他这话无疑是掐中了千色的痛处!
眯起眼,千色瞥向花无言,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他的心骨:“花无言,你给我闭嘴!”
“看来,小生果然是没猜错。”花无言晃了晃脑袋,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竟然不怕死地提起陈年旧事来:“只可惜,当年姑娘对他人芳心暗许,却惨被当众拒绝,沦为六界之中的笑柄,便在鄢山之上避世隐居。近些年竟然破天荒地收了个男徒,便当做是命根子一般藏着掖着,想来,莫不真像外界传说的那般,是想养个漂亮又听话的小徒弟与自己双宿双栖,双行双修?”说到最后,他故意瞅着青玄那长相非凡的脸,发出啧啧的声音,三分轻蔑,七分嘲弄:“啧啧啧——如此说来,倒真是既方便,又没违你神霄派的门规呵!”
直到此时此刻,青玄才恍然大悟,师叔师伯们为什么会向他提起那些荒诞不经的话,只是没想到,自从师父将他带上鄢山,外界不知实情,竟然流言四起,已经将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传得这么不堪了!
而现在,一只狐妖竟然也敢在他师父面前大放厥词,出言侮辱!?
“你这狐妖,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一刻,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勇气,从千色的背后冲出来,挽起袖子便打算向花无言冲过去,和他狠狠干一架!
千色及时揪住青玄的衣领,并未如花无言想象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既知道他是我的命根子,日后便不要再来招惹,否则,我定然让你永世为妖,无路修仙!”尔后,她抓住青玄的手臂,足尖点地,借力往上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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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了什么惊扰,青玄一个激灵,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初醒来之时,他满头冷汗,被窗缝里溜进来的冷风一吹,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因着双臂枕在桌案上,只觉得双臂麻得生痛,像是快要断掉了一般,只能甩着手臂哀嚎。可是,下一瞬,见到在一旁神色淡然抄着经卷的千色,他一时愣愣地,神色恍惚,失魂落魄,分不清自己究竟还时不时在做梦。
“平心静气,把为师之前教你的《太乙救苦护身妙经》默念一遍。”桌案边,千色面容冷漠,几近机械地握笔抄写着《北斗本生经》,却不忘开口提点:“你方才在梦里受了惊吓,魂魄还未完全归位。”
青玄凝气打坐,将那《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这才觉得神智清明了一些。“师父,我们刚才真的是在做梦?”思及方才那栩栩如生的梦中情景,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细细回味着,不知那梦中与狐妖相见对峙的经历究竟是真还是假。
“是你在做梦,不是我们。”千色没有抬头,原本寒若冰霜的面孔不见丝毫动容:“方才你睡着了,为师便施法拘了花无言的魂魄,引了来入你的梦。如今,你醒了,他的魂魄也就回归肉身了。”
青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上前继续为千色磨墨,转而想到花无言方才嚣张的气焰和轻蔑嘲弄的言辞,虽然气不打一处出,可是却也不想再提及,生怕伤了千色的心。
他与师父相处也有数载了,自然知道师父心性高傲,若照那狐妖所说,当年师父对某个谁芳心暗许,却被当众拒绝,沦为笑柄,只怕自尊方面定是受了极大打击的,这也的确能够合理解释,为什么师父这么多年来都不怎么离开鄢山。
只是,他不太明白,那某个谁既然对师父无意,却为何不私下里拒绝,非要当众不可?
如此将一个女子的芳心践踏在脚底下,实在是不够厚道!
这些不怎么光彩的陈年旧事,他自然不会笨得向师父求证,若是师父心伤未愈,岂非是在那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思及至此,他便打定了主意,回到鄢山,等到师叔师伯们再来串门子,他一定要非得要想办法弄个清楚明白不可。至于外界传言他与师父之间的暧昧,他此时反倒是不在意了。
不知怎么的,想到那张挂在竹竿上的人皮,青玄只觉一阵恶寒:“师父,又有人在染坊里被吸干了血肉,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鬼怪所为!”他本想说,也不知是不是那狐妖下的毒手,可是碍于“狐妖”一词不便提及,他便也就闭上嘴,哼了两声。
“那人皮与花无言没有干系,花无言虽是狐妖,却一心渴慕修成仙道,若是杀生,便会戾气缠身,最终召来天谴。”千色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即便是对花无言无甚好感,却也还是略略停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为师若没有猜错,那染坊之内定是有人枉死,死后不得超生,怨气冲天,化作了罗刹姬。”
罗刹姬乃是女子枉死后强烈的怨气幻化而成的恶灵,往往是因得了天时地利与风水的庇护,法力强大,在身死之处周游徘徊,吸人血肉,就连鬼差也不敢轻易招惹。
青玄在鄢山上,无聊时也曾看过一些典籍,自然知道何谓“罗刹姬”,顿时不免担忧起那被送回赵家的痴儿来。
“师父,我们明日真的要回鄢山么?”一边惴惴的磨着墨,他试探着开口,想看看千色对此事的反应。
千色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搁下手里的笔,正色而严肃地看着他:“青玄,你想修仙么?”
当年,她修习“入梦之法”时,师尊便对她说过,一个人的梦境之中,出现的往往是其潜意识里刻意要回避,或者最为期待向往放不下的部分,所以,“入梦之法”能够窥见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论是暗藏的秘密,还是最深幽的角落。而青玄的梦境之中,竟然出现了那张人皮,由此可见,他的心里定然是对那已经被送走的赵家痴儿放心不下。
一直以来,她除了教青玄一些平心静气的经文,并没有教他什么有用的道术,只因他早前遭遇死劫难,损伤了不少元气,性子又不曾安定,需要好好将息,而她那般师兄师弟有时打发时间一般教他写皮毛功夫,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以他现在的能力,要让他独自却收服“罗刹姬”,实在是很勉强,但是,这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缘。
“修仙?”青玄挠挠头,眨眨眼,有些不明就里:“青玄拜在师父门下数载,不是已经在修仙了么?”
“你拜在我为师门下,至多不过是修习道术罢了,遇到命中注定的劫数,一样是会生老病死的。只是,若你真想修仙,为师倒也可以帮你。”千色摇摇头,青丝缕缕在夜风中飞扬,似血一般殷红的衣裙却掩不住那极瘦的身形,那双眼眸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首先,修仙者讲求努力行善积德,凭借自己的善念助人于水火,救人于危难,以此累积功德,修得仙身,以保肉身长生不老,魂魄无需遁入六道轮回,尔后,才可真正踏入修仙之途。”
青玄原本对修仙并没有什么概念,至于修成了仙道或者长生不老,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只是,如今第一次听到师父如此认真地和他说起这修仙之道,他只觉得甚为新鲜,心里不断躁动着,有着莫名的向往。
见他听得津津有味,她略微顿了顿,继续道:“那罗刹姬的出现,自是源于人世的恩怨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修仙者自在超脱,本不该插手,不过,你与那赵家的痴儿在夜哭林相遇,你助他逃过被树妖生吞的死劫,也算是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