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笑道:“火车停开,是开车来的,收拾行李过来住一晚,明天带你们回去。”
火车都停开,可见上海局势紧张。芳芸担心起来,问亚当:“真打仗了?”
“都打到青浦了,几天只许出不许进。”亚当无所谓的把雪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想想笑道:“不用担心令尊,继母的兄长是个什么将军的嫡系,如今胡家风光的很,他们那个纺织厂又扩大了股本。”
芳芸关切的看一眼岳敏之。岳敏之转身低头烟,脸上的冷笑转瞬即逝。芳芸有些吃惊,再看,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放下心来,笑道:“爹爹一向运气顶好,娶的太太都有帮夫运的。”
这个话唐珍妮原本就想说,怕芳芸不高兴咽在肚子里,听她直接利落的讲出来,忍不住扑哧一笑。岳敏之的香烟掉到地毯上,他边低笑边俯身去捡。只有亚当点头道:“我觉得我也有帮妻运的。亲爱的,半个月前我把芳芸隔壁的260号买下来打算送你,前几填去付尾款,房价已经涨六千块钱。”
“亚当!”唐珍妮扑进他的怀里,在他脸上狠狠的亲几口,笑道:“怎么想起来要送房子?”
“你的二伯父家都到上海来,借住在表姑父家。我觉得这栋房子做今年的新年礼物最适宜。”亚当搂着唐珍妮的纤腰,在耳边落下串碎吻。唐珍妮有些难为情的想推开他,却见岳敏之拉开门,芳芸好像只快活的小狗跳着去。微笑着靠在亚当胸膛上,闭上眼睛道:“亚当,我要真是你太太就好。了”
亚当拍着她的背,许久才道:“我也想。”
交战的双方都要给洋大班面子,亚当的汽车大摇大摆驶进栖霞里,唐珍妮像救火员一样跳下车。亚当冲芳芸扬扬眉,跟着唐珍妮冲进260号。芳芸提着小手提箱下车,岳敏之已经替她按响门铃,笑道:“借电话打个给书霖可以吗?”
芳芸微微颔首,岳敏之替将两个大箱子从后车厢拖出来交给黄妈,进去打电话喊李书霖来接他。
芳芸在楼上收拾完衣箱下来,岳敏之已经悄悄的走了。她在他坐过的沙发边站了一会,问收拾客厅的黄妈:“我不在家,家里可有事?”
黄妈道:“俞三太太过年前来过一趟,是位年轻小姐陪着的,后来又到对门去。三老爷这一向都没到对门去过。那个狐狸精家里常有年轻少爷来,呸!三老爷真是瞎眼。对了,三太太常打电话问九小姐几时回来。”
芳芸冷笑声,道:“对门和姓俞的已经不相干。太太寻我?且等几天,我去学校再她给打电话。要是再来问就说我感冒了,候好了去樱桃街看她。”
黄妈晓得是不肯回家,一点头,把抹布甩进木盆里。芳芸想起来,又问:“隔壁安排人没有?”
黄妈笑道:“有的,亚当先生安排四个人在那边的,是要等太太回来亲自去接唐二老爷过来住。”
芳芸抿嘴笑道:“不晓得贺人家乔迁要备什么礼,黄妈晓得啵?”
“也不过是那几样。不过九小姐和太太情份不一般,两边都是亲,不如折现送礼金。”黄妈想会,笑道:“太太其实是二老爷亲生的,两岁抱给五老爷养。五老爷在上海这些年一直混的不好,全凭二老爷悄悄寄钱。要是太太还在二老爷名下……”叹口气,笑道:“可是老糊涂,跟九小姐说这个干什么。”
芳芸点头,道:“我晓得。”上楼从抽屉里翻出一卷钞票,数了八十块钱找个红纸包封起来。看剩下的钱不多,还有支票要转存,决定出去一趟,又下来问黄妈:“如今路上可好走?”
黄妈以为要马上出去,笑道:“九小姐,如今外头瘪三蟊贼满飞。歇几天再出门呀,伊万回家过年还没有来。”
伊万是黄妈给那个白俄保镖取的名字。芳芸次去南京放他大半个月的假。平常有人跟着觉得不方便,今天转觉得有保镖的好处来,芳芸越发感激亚当两口子想的周道,微笑不语。黄妈看芳芸不讲话,连忙打电话去寻伊万,过了好一会才和芳芸讲伊万马上就过来,问她可要雇车。
芳芸摇头道:“明天罢。包车,去银行正好去学校报名。”
第二芳芸去中西学报名,因为开学还有几天,也不在学校多呆,在校长室坐会出来,正看见倩芸和丽芸由个青年军官和李书霖陪着在会客室里坐着。
倩芸看见芳芸就冲招手,芳芸含笑走过去,冲李书霖和那个军官电头,笑对两个妹妹道:“你们来报考?”
倩芸头,笑道:“是啦,等会就要进考场,可有什么经验传授下。”
芳芸微微笑道:“先生多是教友,有十字架挂在衣服外面罢,再有就是英文流利些,别的也没什么的。”
倩芸正好有个小小的十字架,连忙拉出来。丽芸眼巴巴的看着李书霖不讲话。李书霖也没有,笑道:“去现买两只来。”
“来不及罢。”丽芸的眼睛只在芳芸胸前打转。芳芸把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吊坠摘下来递给,笑道:“不值钱的,给你玩。”
丽芸自顾自挂到脖子上。李书霖替表妹道谢。芳芸微一点头,掉头就走。倩芸追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晚上回家吗?”
芳芸笑道:“晚上去校长家吃饭,回去闹的我们太太又睡不好,过几天罢。我们太太一向身体可好?”
倩芸笑道:“比上回胖好些,大夫都说怀的是男孩子。”
芳芸念声阿弥陀佛,笑道:“总算有小兄弟。就去瞧瞧我们太太去。”出来先去百货公司给婉芳和俞忆白各买几块衣料,又到书店买一打婉芳喜欢的,赶着回到樱桃街十二号。
婉芳对衣料不过赞一声罢了,拿在手里翻又翻,爱不释手,笑道:“在南京没有受惊罢。”
芳芸笑道:“在山里住着,倒不觉得什么。听总统府闹的很厉害,上海没有事罢。”
“换个市长,再就是小菜都涨价,如今两块钱的菜金有点不够。别的都没什么。倒是你爹,总想去南京找你,叫我劝住。”婉芳微笑道:“你们两个的脾气都是样,其实爹很是担心你,就是嘴上不肯讲。”
芳芸笑笑,道:“太太,菜金是小事,你只管好吃好睡,给我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兄弟,比什么都强。”贴着婉芳的肚子听会,奇怪的问:“怎么都听不见?”
婉芳笑道:“哪那么容易,才几个月?学校要报名吧,把学费给你。”从妆台抽屉里翻出只信封。芳芸接过去又替放回抽屉,笑道:“我有的。上回买的垃圾地卖掉了。这个钱太太收起来罢,哪会要是没有钱来再来问太太讨。”
婉芳欲言又止,停会还是牵着她的手,温柔道:“有钱是好事,不过有钱的名头传出去,只怕就有同学朋友问你借钱。你只推把钱交给大人管,莫要什么人都借。”
芳芸笑道:“晓得的。好太太,校长喊我去她家吃晚饭,我走了。回头得空再来看。”
“……以后都不回来么?”婉芳愣了下,捏紧她的手问。
芳芸沉默许久,含泪道:“太太,我舍不得你,可是……可是俞家让人喘不过气来。”
婉芳呆呆的坐回去,长叹口气道:“你说的对,俞家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家庭到底是家庭,走出去的终归是要回来的。记着,十二号有我在,门都是替你开着。”
芳芸头,笑道:“我会常回来的,太太开心,都大人不快活,宝宝生出来脾气就不大好的。对了,岳大哥要办个养牛场,和他订三份牛奶,他要上咱们家来卖牛奶,莫理他。”
婉芳扶着梳妆台站起来送芳芸出去。看见候在铁门外的汽车前座坐着个白俄保镖,问得是亚当替芳芸寻的,道:“这个洋人倒是想的周全,回头我也把钱都存在他那里去。”
芳芸贴着的耳朵小声道:“爹买的那块地卖了,手里总有几万块的活钱,当心些,别让那个哄去。”
婉芳点头,吴妈过来扶着。芳芸目送她进了家门,才喊司机开车。回到家,检了现金,把家用安排好,喊黄妈去隔壁请亚当和唐珍妮两口子吃晚饭。第二天唐珍妮的二伯父搬家。芳芸过去送贺仪,唐家一堆二三十个萝卜头上来挨个喊姐姐表姨。芳芸吓坏了,回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黄妈:“珠姐家里兄弟姐妹有多少?”
黄妈伸出两只手掌,翻来翻去数不清,笑道:“二老太爷续过两回弦。头一位太太养的少爷都添了小少爷,填房的太太还养了小少爷,数不清的。”
芳芸吐舌道:“瞧唐家那位太太可不是个老实的,只怕珠姐要受气。”
黄妈把嘴瘪,做个怪相,道:“惯会踩人,九小姐别理她。我们太太也只看老太爷和几位大少爷份上。”
过了一会,唐二太太回访,进得门来看见家只有芳芸一个人住,家里又没有大人,就和芳芸抱怨上海房子小,住着挤,又芳芸家里太空旷,芳芸只装糊涂。
唐二太太绕了半天,见她是个不懂事的,直接说道:“空着许多房间,一个人住是害怕的,喊侄女们来陪,她们也得住的地方,一家也热闹些。”
芳芸笑道:“窝们家也有几十口人,就是嫌烦,才要一个人住的。婶婶实在觉得挤,把262号买下来就是。”
唐二太太眼睛亮,笑道:“怎么就糊涂了,还是这个法子好。借电话打下一。”不等芳芸有反应,扑到电话机前打电话给唐珍妮,说:“哎呀哎,挤的很,隔壁九小姐讲,叫把262号买给爹爹。”
个人真是……芳芸捂着脸想去撞墙。
黄妈走到门口站住,喊了一嗓子:“不好呀,隔壁个小毛头跑到弄堂口去。”
唐二太太放下电话追出去,黄妈接过电话和唐珍妮讲了一会,放下听筒道:“我们太太气死了,叫不要借房间给她。”
芳芸哭笑不得道:“以后再来敲门,不要放进来。”回去收拾住校的衣箱,打点要做的衣裳,带着伊万陪她去买衣料、找裁缝,还要收拾在南京给先生、同学买的新年礼物,连几天都忙的紧。
唐二太太被挡了几回驾。唐珍妮回娘家来,就在唐珍妮面前抱怨:“隔壁那位九小姐好大的架子,隔壁邻居的,也不和我们来往。还是对门的俞太太是好人,给我们介绍西童小学,是上海顶好的小学校,啧啧,就是学费顶贵,一个学期总要几百块;我们哪里上得起!”
唐珍妮一口茶差喷出来,当着亲爹的面没好作声,停歇背着人和大嫂说:“嫂子,对面那个是俞督学的姨太太,在家里偷侄儿被赶出来的。因为有个儿子,俞督学一时丢不开手。可是她的名声是坏掉了,得空跟大哥说,叫大哥跟爹讲,叫我们二婶少跟她来往。”
唐大嫂冷笑道:“我们太太生是不听劝的,老爷几年也不很管她,咱们只看笑话罢。”
,颜如玉照常等花店的伙计送花来,等了许久也不见的红白玫瑰,就有些心神不宁,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向外面。恰好看见辆黑色轿车驶进巷口,李书霖从车里搬出大捧玫瑰交给花店的伙计。
多事之春
把花丢给娘姨插瓶,回到卧室梳妆台前打量自己:还是一样的长卷发,还是一样的眉眼。稍稍放出手段来,别说凤笙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朋友,就是李书霖这样的世家公子都为着迷。为什么忆白就不爱?
颜如玉对着镜中如玉的美人儿皱眉,镜中人回个苦瓜脸。在脸上补了些粉,换件新衣,把自己挪到电话机前,打电话到樱桃街十二号去寻俞忆白。
十二号的听差和老妈子都和婉芳贴心,接电话的听差听出是被赶出去的姨奶奶,连禀报都不省,搁下听筒转圈,和她讲老爷不在家,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颜如玉冷笑一声,挂断电话看壁上的钟,了指针才指向九点。毫不气馁,又打到俞忆白的办公室去。俞忆白正巧才到办公室。听差的才捧上杯热茶,他抖开报纸看了几行,随手拿起听筒,喂几声,听见熟悉的轻笑声,才反应过来是颜如玉。
“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想,就想听听的声音。”颜如玉绕着电话线,笑道:“忆白,你薪水也不多,两边都要给家用的,以后不要给我送玫瑰。”
“那些玫瑰不是你自己买的?”俞忆白吃惊,就有些不放心。
“不是你送的,那是哪个?”颜如玉停了一会,才:“那我以后不收了。这里也只有凤笙隔过来看看谨诚。对了,忆白,我想把谨诚转到西童小学去。那边是美式教育,对孩子好。”
俞忆白连忙答应:“好好,我去替孩子报名。谨诚起来没有,喊他起来,今天没什么事,带你们去报过名,再去大世界逛逛。”他放下报纸看几页公文,到底静不下心,按铃喊车夫开车去栖霞里接颜如玉母子。
颜如玉故意不'炫'舒'书'服'网'不肯出门,替儿子穿好衣服,搂着他讲:“谨诚,要听话,不要惹爹爹生气,不然他有弟弟,就不要你。”
谨诚翘着嘴坐在车里。俞忆白上车只见闷闷不乐的儿子,问得颜如玉是不'炫'舒'书'服'网',就更不放心。他带着谨诚去西童小学报过名,偏不肯回栖霞里,带着儿子去吃点心。在包间里问儿子:“为什么不快活?”
谨诚道:“新家没有人陪玩。打电话找立诚,立诚也不理我。爹爹,什么是小杂种呀?”
俞忆白气的才蓄的胡子都翘起来,怒道:“谁和你讲种混帐话,老大耳掴子甩他。你姐姐不是住在对门?回来没有?”
“芳芸姐回来。听对面的唐太太讲,也不爱理人,昨天去了中西女中。”谨诚放下汤匙,想想,问:“太太好不好?很想她。”
这才是他俞忆白的儿子!俞忆白摸摸儿子的头顶,安慰的笑道:“蛮好蛮好,也我和讲想你的。不过她要生小弟弟,不好常出门。”俞忆白给儿子添几筷子菜,看着越长越像他的儿子,狠狠心,放软语气问他:“凤笙舅舅对好不好?”
“好,就是他的那些朋友讨厌,老是围着妈妈转。”谨诚气恼的放下筷子,道:“还有那个鬼头鬼脑的霖表哥,总在我们家周围打转。爹爹,我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他?”俞忆白笑道:“看他待你蛮和气。”
“他欺负妈妈!我看到他把妈妈丢到床上,还把手伸到妈妈衣服里。”谨诚恼怒的喊起来:“我讨厌他。爹爹,喊人把他关起来呀。”
俞忆白手里的筷子滑到地下,脸色由苍白转成赤红。他喘着粗气站起来,又僵直的坐下,压抑着腾腾升起的怒火。好半天,俞忆白才平静下来,对儿子笑道:“如今都时兴到外国念书,谨诚,想不想做小留学生?”
“想。”谨诚怯生生的看着爹爹,歇力要讨爹爹欢心,虽然不情愿,还是用力点头,:“我们英文先生的英文太差了。”
俞忆白着一根香烟,吸了大半,笑道:“快吃饭,吃完带你回樱桃街见太太。”
婉芳靠在壁炉前看书,听见汽车响喊吴妈去开门。谨诚跑进来,隔着老远就喊:“太太!”
俞忆白在他身后笑道:“慢点,莫要撞到弟弟。”
“几天不见又长高,”婉芳把谨诚拉到怀里,拍拍那张和俞家人相似的脸,笑道:“给你买了几样玩具,放在原来的房间的,你去找找看。吴妈,带少爷上去。”
俞忆白贴着婉芳坐下,把手搭在的肚子上,沉默一会,道:“我想把谨诚送到英国去念寄宿学校。”
“这么小,我不舍得。”婉芳想到芳芸前几天跟她的悄悄话,怕俞忆白在外国安个家,马上反对,笑道:“这们样的人家,留洋也不过出趟远门,等他长大些不好么。”
颜如玉的事俞忆白实在是难以启齿,他着根烟。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