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最好修养一段日子?”
裴逑帆干脆看着李眉,让她代答了。
“是的,伯父,。医生建议最好休养两个月,他会每日诊疗一次。”
她在停顿的间隙看了一眼裴晋冉,又继续说:
“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休养,医生建议我们到海南去。他明天会与我们一同前往,希望适宜的气候能为晋冉的身体康复提供更好的帮助。”
裴逑帆沉吟着,思量一会儿,才开口:
“公司里的事情怎么办?”
“伯父,请不用担心。年假虽然未正式开始,但几乎也是等同休假了。再说,有晋起在,晋冉的助理也没离开,不会有问题的。”
“来年的计划呢?”
裴晋冉已经支撑不住地频频揉着额角,听了父亲这话,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看向李眉。李眉急促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对其他二人歉意一笑,说:
“他这两天一有精神就吩咐我记下。”
碾平手上的纸张,李眉像是在做报告一样,颇有架势地念了起来:
“原有计划有专人跟进,我的缺席对已经上了轨道的营运没有影响。开春准备投入兴建的生物科技园,前期工作已经筹划完整,资金也已经到位。关于一期工程的原材料,除了基础电路用料还没最后签定,其他的也都已经准备好。”
“电路设备不是说就用你们家的吗?怎么还没签定?”
裴晋起突然插了一口,李眉也楞了下,歉然一笑,表示对这问题毫不知情。
“他们的性价比不是最好,工程部有异议。我还在考虑。”
裴晋冉迫不得已又得开口,一句完整的话,让他几乎连喘息都失了力气。李眉面上骤然变色,动作又不敢过于亲密,一时僵直在那里,强压着情绪,脸上自然是一番泫然欲泣的样子。裴逑帆也有几分的担心,便把手一挥,做了个结尾:
“起儿负责把这问题跟进吧。医生既然已经给予你们建议,就按照医生的吩咐去做。”
停了一下,又是仔细地端详裴晋冉的脸,方又开口:
“明天的飞机?”
李眉在一边轻点头,表示回答。
“好在有医生随侧,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李眉看着已然闭眼休息的裴晋冉,回想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费力的时刻,也是心有余悸。
“伯父,您放心。我会给您带回一个健康的儿子。”
裴逑帆对晚饭已经失了胃口,站起来,对她展现一贯的和蔼可亲,说:
“你们好生休养,家里还有晋起,我也还在。”
大家也随侧站了起来,李眉挽着裴晋冉,一步一步地蹒跚而行。好在,只要离开,大家便可以自由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看他把本来的生气硬生生地压抑着,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又一日,李眉便与裴晋冉收了行李,直飞海南!李眉坐上飞机,难掩兴奋地在他苍白的脸上亲了一下,说:
“一所房子,面朝大海,煮一壶好茶,听一曲《渔家唱晚》,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她真以为压低的声音就可以抑制她蔓延开来的愉悦?裴晋冉勾起嘴角闭眼假寐。终究还是不甘心地问:
“一个人喝茶?”
“不!和你!”
毅然决然地回答让他彻底地放松下来。
云底下的蜿蜒曲折他们看不见了,朝着太阳,他们直直飞,前面春暖花开,是个美丽的花花世界!
独
下了飞机,接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裴家的基础电路用料由裴晋起拍板,最终与李家签定。
海南真是一个度假的好地方,不过才呼吸到海洋的气息,他们二人都觉得心情舒畅!裴晋冉更是来了精神,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拉着行李箱。声音因为太久的食不裹腹而显得底气不足:
“填肚子、晒太阳!”
李眉也是笑颜逐开,蓝天碧海、白沙滩上椰风阵阵,偶尔再来一个贴合他们心意的消息,还有什么是必须计较的呢!
一年的工作已经进入读秒阶段,各种传媒都在“盘点”一年的大事件。李眉对“浓缩的就是精华”这一说法有着无比坚贞的认同感。她几乎每天追着报纸,就为了对比一下,她欠缺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住进酒店,李眉又仔细阅读起刚到手的报纸,在公安机关的盘点中,终于找到了她需要的那段文字。她把那几句念给了裴晋冉听:
“犯罪嫌疑人对盗窃事实供认不讳,其最大一桩犯罪事实并无详细计划。偶遇某无业人员,在其对邻居某政府人员的描述中,得知邻居颇有家底,便心生贪念,二人趁邻居家无人之际,盗得巨额现金与贵重物品若干。”
裴晋冉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子,才问:
“从当初的鉴定书上入手?会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李眉丢下报纸,双手交叠于脑后地仰躺于床上,道:
“不会,政府的威信与力量是不容挑衅的!”
事有轻重缓急,一时的平安不代表永远的安宁。
“眉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签定合约吧?”
李眉错愕地转头看他,这还需要问吗!
他张开的眼睛里光芒点点,那亮光的深处,是她的影子!
“晋起经此一役,必在我父亲考虑之外,他把生意加杂进了感情因素,确实不是我父亲欣赏之道。我不签,还有一个原因,是韩放那边也在极力争取。他们公司似乎在这场淘汰赛中脱颖而出,工程部对他家的产品也大有赞誉。最后,可能会用他们的。”
房间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沉默跟着昏暗在房间里慢慢地蔓延开来,转眼,几乎难辨彼此的脸色。李眉转了一个身,含糊地说着:
“让我想想。”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裴晋冉眼里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他抓着沙发边缘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心倏然崩了起来。看着黑暗一步一步踏近,他却无能为力。沼泽地里,步履艰难,越是深入越是恐慌,希望在可望而还不能触及的地方,让渴求的心也变得惊慌起来。
窗外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亮了起来,他们的情绪在光影之间晦暗难明。所幸两人都是善于调节情绪的人,脸上的难言,在灯光照耀下也散得无影无踪。有些事情,还没到必须迫切考虑的时候,放一放,说不定会有更好的转机。
李眉看着镜子里穿着花裙子的自己,几乎是用力地戳着镜子里的鼻子,深吸了口气,鼓励自己:
“享受光源!”
无论,是昏微的、黯淡的、只要能带来光明,总是一点希望!
裴晋冉也换了椰树图案的花衬衫,站在耀眼的白炽灯下,稳健挺拔,就像一棵迎风的树!见她出来,他眼前一亮、猛地吹了一记口哨,上下打量着她,两脚微分,姿态慵懒地说:
“小姐,一起吃饭?”
李眉作势瞪了他一眼,调整一下表情,微微福下身子,优雅地回答:
“我的荣幸!”
于是,两个痞子假装成时装界名人、抬头挺胸地没入了夜的怀抱。
……
海岛的夜晚还是带些凉气,为了感受自然的海风,他们把窗半开着。而被子,因为体贴裴晋冉的身体而全被他卷上了身。李眉睡到半夜,被风吹醒。她不想靠近裴晋冉,怕吵醒了他,又不能从他的身上抽开被子,只好把自己蜷成一团,期望能自己温暖自己。
可是,越缩越觉冰凉。一时睡不着,想起早前裴晋冉那话后边的隐意,更觉难以入睡。想要转个身舒解自己的身体,又怕会惊动了他,只得长久地维持固有姿势,忍受躯体与心理的双重不适。
裴晋冉哪里知道她的苦,兀自在一旁睡得香甜。李眉又坚持了一会儿,只觉身子渐渐发麻僵硬,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他又睡得不醒人事。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准备洗一个澡舒缓一下濒临崩溃的身心。
“眉眉?”
她甫一站起,还没容她迈开脚步,裴晋冉已经张手腾空抓向她。
她只得停了下来,柔声回答:
“我在这,上厕所。”
他便转了个身,又睡去。李眉还是站了一会儿,才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浴室,连关门的时候,还小心地压着门,就怕发出个响动惊扰了他。
密闭的空间里,李眉任情绪一泄而出。裴晋冉已经开始顾虑她与韩放的关系了。男女之间,如若没有涉及到婚姻问题,再混乱的关系也觉可以忽视,一旦沾涉到婚姻关系,总怕自己是受伤被笑的那一个。
她闭上眼睛,让水冲刷着她的脸庞,合着水,有谁能知道她的挣扎!
“眉眉?”
她惊愕地张开眼睛,瞪着冲门而进、还揉着双眼的人。
他也惊诧异常,不顾水还在喷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问:
“怎么了?怎么在哭?”
只觉她上个厕所用的时间太久,怎知她竟是躲在这里借水销愁!李眉下意识地抬手抹眼,她很少哭,没时间也没机会可以哭。难道,眼泪也知道她在休假,趁着防线的稀松一涌而出吗?
“我没哭。”
她挣扎了一下,躲开他的接触,一手扯了条浴巾包裹住身体,没有东西的遮蔽,总觉得难以坦然。她还想粉饰太平,喃喃解释:
“是水冲刷了眼睛。”
“你在哭。”
他站在喷水头下,情绪平静得很快,冷静地陈述,一手还是固执地拉住她,稍稍用力而已。她也不挣扎,垂着双眼,没有擦干的水沿着脸庞的线条滑下。
两人在小小的浴室里僵持着,直到裴晋冉微微颤抖了一下,感觉海风的阴凉,又把她拉进水的温暖中,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睛里,说:
“韩放是不是?”
眼睛里没有他要的答案,干脆直接说开,也好过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螺壳里找弯弯道!他把情绪袒露出来,包括他的担忧!
“我们对彼此的过去虽然说不上一清二楚,起码知道大致情况。韩放是你的过去,我介意的是,你对他,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李眉带着研判的眼光看他,说出来的,可真是他介意的?
“对人,我一心不二用。”
这样模糊的答案,可是他能接受的?
“从我提起韩放开始,你的情绪一直不对。”
李眉皱眉苦想,他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表情,两人的表情渐渐放松。彼此的小心翼翼,是源自自卑?
“眉眉,面对你,我没什么自信。”
他的声音低哑凝重,一手、覆上她的心房:
“没有自信,是你的唯一。”
李眉把头轻轻靠进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阻挡泪水的汹涌而出!良久,她才在他的颈侧萧然一叹,把自己的恐惧、也说了出来。
“第一次爱,我不懂爱。遇见韩先生,是我那个时候期盼的温暖。谁都可以,我承认,不是非他不可。我只想找一个人,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停了停,一边的肌肤被水冲得发痛,扭动着身躯换了一个姿势。
“你我认识太久了。如果没有晋起、没有韩先生,我们未必能在一起。只是,有了他们,总觉心有芥蒂。我惧怕的,不过是你心里对我过去的芥蒂。”
所以,陷在自己一手造成的沼泽地里,举步维艰!
裴晋冉低下头颅,几乎是含着她的嘴唇说话:
“我也有挣扎的,可是,只有你,是我的渴望。”
李眉笑着让泪奔涌而出,原来,夜是这样的迷人,借着夜色,情话才能绵绵!
“裴晋冉,我不能没有你!”
往事(一)
年近尾声,举国一片祥和。报纸上几乎难见不和谐的声音。李眉这两天在海边晒得兴起,对那些需要耗费精神的事情,少了很多兴趣,偶尔见到几个敏感的字眼,也懒得找知情人士打听。
裴晋冉的身子日见好转,不过三天,竟然也能追着浪花找找鱼虾了。说是会随侧的阿凯医生,已经被热情的岛风给刮到某个不知名角落了。李眉照着医嘱照料他的三餐,同一张桌子上,两人的菜色有着明显的区别。李眉每天都胡吃海喝的,几乎把整个海洋给搬上了桌子,而裴晋冉的食物以清淡为主,唱主角的还是粥,一些比较难以消化的东西仍然被排斥在外。
裴晋冉哪能没有抱怨,每次都在她恳切的目光哀求之下无声地屈服。这一次,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盯着李眉的那一块餐桌,咬牙问:
“烤鱼,很好吃?”
她几乎每餐必叫,还换着品种,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考虑正在戒口的某人。
李眉放下手中的鱼,擦手恢复淑女状。抿嘴回道:
“味道不错,今天的洒多了些胡椒,我不大喜欢。”
裴晋冉的简直想赌气地掷下调羹走人!还挑剔!他的每天吃些绵滑顺溜不刺激的物品,她吃香喝辣、竟然还挑剔!李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好整以暇地道:
“因为我一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我能一直挑剔。而你既然惘顾自己的健康,就不要抱怨身体惘顾你的感受。”
她举手托在下巴,身体前倾,说:
“它回报你的,是它曾经承受于你的。”
裴晋冉也抿嘴、依在椅背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情绪突然好转。两人在一起,李眉对他的生活方式一直不满,却没有抗议。这一次,她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良好的教育机会了。这样,是不是说明,她,对他又多了一点爱意?
他维持了那个姿势好一会儿,见李眉已经渐渐浮躁了,他才又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去,对着粥撇撇嘴,说:
“我们继续吧。”
浪费食物会遭谴的!李眉也笑着地继续她的晚餐。
“眉眉,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一定得说些什么转移感官对食物的感觉!
“还好,说是查到有一部分金钱是从李捷的户头上划出。”
当初,坚持贿赂的一半必须有帐户汇出,一半交付现金,也知道会有被查到的担心,但那个时候,更怕的是他们收了钱不认帐。
“公司那边?”
李捷可以有推脱的理由,与公司无关的理由。
“关键是那张事故报告和最初的鉴定,他们保留着。公司帐户上倒是没钱出入,还有一部分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汇出。我担心是不是用了我的户头。”
“查了?”
她点头,说:
“下午才想到,托了人查,还没给我回音。”
眉宇之间波澜不惊,只是,裴晋冉看着她发白的指关节,原来他们一直接收的,还是更坏的消息。
“如果给是从我的户头给出,就会牵扯到我离开的五年,他们是要我拿命来押吧。”
裴晋冉也蹙起眉头,这一着,他们是没想到。如果李加临真的用李眉的户头划钱贿赂,抖落出来,对他们这一方也有伤害了。他的手也不由握紧,韩放,在这件事中,又变得举足轻重了。
他拧眉冥想,到底,需不需要先朝韩放伸出橄榄枝?李眉“嗤”地笑开,说:
“我想,韩先生应该没什么心情来理会我们。”
“哦?”
只是这样挑起眉毛,却也不想再问。他们相处了那么久,总归还是有一些了解吧!
“阿晋,我要降低工厂的租金。”
裴晋冉闻言一楞,怔怔地看着她。她苦笑,垮下肩膀,说:
“人不犯我,我不防人。既然他们已经算计到这一份上,我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如意。”
“你准备降到什么程度?”
“下一季度开始,租金月结,一月给一万。”
晚餐,在这样的氛围里草草结束。
饭后、走在海边的椰树道上,李眉显得心事重重,习习海风也难吹散她眉宇间的凝重。她一手不停地翻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