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仪一看大奶奶走了,才对大老爷道:“父亲,这事情有些不对。皇上下旨惩办周家,怎会还特特先放了十二妹妹一条生路。总不能是看咱们陈家的脸面。”
陈家在京里只是薄有声望,在皇上面前更没有什么地位。
这些,大老爷心里自然清楚,也觉得陈纯瑶额事情透出古怪。
不过大老爷这个时候根本不关心这个,心烦意乱挥挥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兴许是定国公府那边去透过话,左不过姻亲脸面罢了。这门婚事是我写信给你三叔说的,还得想想如何交待。”
被大老爷这么一说,陈端仪也觉得有道理,就再没有去想这个。
屋子里一时寂静,大老爷坐在上面阴沉着脸。
陈端仪知道大老爷定是又在埋怨大太太,硬着头皮道:“父亲,母亲也不知道这门婚事会……”
“你还要帮她说话……”大老爷勃然大怒,“我早就告诉过你母亲,让她不要把主意动到太后那边去。太后再厉害,终究是后宫之主,朝廷正事肯定是皇上做主。她为了巴结太后,非要将家里姑娘许到周家去。明知道周家是什么名声,我教训她一顿,还以为她打消了心思,谁知道她竟会做出那种事情来,我为了替她遮掩,半真半假给你三叔写了封信去,说是十二丫头自己跟周炎情投意合,又说周家靠得住。你三叔看在我面子上,这才答应了。后头你三婶来京里,我眼见瞒不下去,只能说了实话,你三婶是个大度人,为了大局忍气吞声答应了。却给我说一定要好好看着十二丫头,我好几次让你母亲常常差人去周家看看,她都当做耳边风。还说什么只要把人嫁过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这门亲事就算做成了。结果弄成这样,好好一个姑娘就要回家守着,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盘算,你说我要拿什么脸面去见你三叔三婶他们”
要说三老爷会担心陈纯瑶这个女儿,陈端仪自然相信。
不过要是三太太还特特叮嘱,陈端仪就只觉得好笑了。
不过陈端仪知道大老爷很讲究兄弟情义,总以为长兄就该做出个样子来,就不敢反驳,诺诺应着。
大老爷见陈端仪没有再帮大太太说话,心气才略平了一些,喘口气道:“你三叔他们就要到京了,到时候你好好帮着他们料理料理。他们刚到京城,定有许多不顺手的地方,你也要帮忙。等你三叔接任了官职兴许就好得多了。”
陈端仪忙道:“都是一家人,儿子哪有坐在旁边看着的道理。”
大老爷点了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去看过你母亲没有,休养的如何了?”很随意的口吻。
陈端仪听着暗暗苦笑。
如今父亲倒是偶尔想起来才会随口问一句母亲那边的状况。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让母亲回家来了。
不过母亲惹了这样多的事情,也难怪父亲恼怒,就是自己也不愿意母亲回家来再生出是非。
只是母亲不在,三婶那边回来,只怕就没人压得住她。要是三婶仗着长辈身份指手画脚,刁难自己,还真是有些头痛。
这些话陈端仪在心里过了一圈,面上恭恭敬敬道:“父亲放心,前日刚去看过,大夫都说母亲最近好多了。”
大老爷嗯了一声,态度淡然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裂痕(上)
这几日江上浪有些大,常常还会下大雨。瓢泼一般的雨水黄豆一样大小打下来,致使江面暴涨。天空也看着黑黢黢的,三老爷带着全家大大小小,生怕出差错,就交代船夫谨慎为上,一路走走停停,折腾了七八天,却连一半行程都没有走到。
三太太上一回坐船去京里就受尽了苦楚。这一回又着急看陈纯贞,这样磨磨蹭蹭不仅受罪也提心吊胆,就找三老爷说了好几次,要开快些。
谁知道三老爷劝了几次,见三太太不听,就有些动怒了。在船舱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道:“即便这是内河运道,轻易不会出事。好歹你也体谅体谅儿媳妇。端崕媳妇有了身子,本来就脸色不好看,再走快些,只怕更难受。”
三老爷本以为陈端崕毕竟是三太太亲生,吴四奶奶又是三太太娘家侄女,念着吴四奶奶刚诊出来有身子的份上,三太太必然不会再开口争执。
谁知道三太太一听三老爷说有身子,就想到了冒姨娘,登时冷下脸道:“您顾忌着宠妾,唯恐伤了小儿子直说就是,何必拿了端崕媳妇做筏子。老爷,您这些年也变得忒多了。”
三老爷气的面色铁青。
不过终究是和三太太做了这么多年夫妻。
加上三老爷娶了许多妾室,自觉有愧,一贯就不喜欢和三太太争执,听了三太太讽刺的话,也只能恨恨道了句不可理喻便拂袖而去。
看船舱门被摔得啪嗒作响,三太太恨得咬牙,吩咐了小丫鬟,“去看老爷上哪个屋子去了。”
船上不像绥南府里,再大的船,也不过就是那一块地方。一眼能看个通透。
小丫鬟很快就回来回话,“夫人,老爷叫人端了燕窝粥去了冒姨娘屋子。”
正在朱妈妈服侍下喝橘皮茶的三太太就一扬手把茶水全都拨到了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哭都不敢哭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朱妈妈眼见着三太太憋得满面涨红,指甲都扣紧了被褥里,知道三太太恐怕忍不住要失态,忙呵斥了小丫鬟几句,又叫下人都退出去。
下人们很快退得干干净净。
人一走,三太太就抄起床边上一个玉如意砸到了地上,发出砰砰脆响。
住二楼船舱的陈端崕正陪着吴四奶奶说话,哄她吃些粥水。听见头顶上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叹息了一声。
吴四奶奶安慰的靠到了他怀里。
“夫君,我看母亲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这船上可比不得咱们家里,稍微有些动静,大家伙儿都能听见。父亲又说绥南本就是祖屋,不该一直占着,既然要上京城,就没有把妾室儿女留下来看家业的道理。这回咱们可是四条大船并行着,几位姨娘和庶出的兄弟妯娌都在旁边看着呢。”
这些事情,陈端崕当然知道。
更不愿意让三太太这样闹下去丢脸。
不过他也实在是没有法子,泄气道:“我也跟母亲说过好几回了。要让冒姨娘有身子的是她,要动其他心思的也是她。上回我逼着让母亲把东西都还回去给冒姨娘,还让母亲心生怨愤,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听我说了。罢了,好在母亲还知道分寸,总不会像大伯母一样,出不了大事。”
陈端崕是三太太亲生骨肉。
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总相信三太太终究还是会意识到轻重。只不过是心头哽着一口气罢了,迟早会消停。
可吴四奶奶却心神不宁,信不过三太太。
当初大太太处世为人,比三太太还要圆滑周到,虽说处处不饶人,却偏偏能让人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让别人明明知道不妥,还只能吃闷亏。
那样精明的大太太都还会一步步变成蠢笨不知道大体的妇人,何况是自己这个婆婆!
现下站在一边看热闹,也不见得就比大太太聪明到哪儿去。
论起来,女人都知道要找姨娘分宠,都知道有时候让个庶子庶女出生有好处,还会特意把夫君往外面推。
不过道理是道理,真的做起来,心里跟针扎一样难受,谁知道哪天就会后悔,然后越来越忍不住。
还有陈纯贞的事情。
吴四奶奶越想越觉得三太太正在一步步变成大太太那样,就斟酌提醒道:“夫君,咱们这趟上京里,还要跟十三姑奶奶那边好好相处呢。总不能日日这么闹着,要是母亲总和十三姑奶奶别扭着,只怕不好。”
三太太在内院闹一闹,折腾折腾只要影响不了大局,陈端崕都觉得无所谓
不过要是事关前程,陈端崕一下子就正视起来,果断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不能让母亲一路别扭到十三妹妹跟前去。我也不是大哥,非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处置。等晚上用过饭,我就找母亲好好说说!”斩钉截铁的口吻,一如上回为了庄子事情在三太太房里一般。
吴四奶奶一见到陈端崕这副样子,就知道这是下定了决心。登时微微笑了起来,继续喝粥。
那边朱妈妈还在尽力劝慰三太太。
“太太,太太,您好歹消消气,您是正经夫人,何苦跟冒姨娘这么一个妾室计较。她再生个金凤凰出来,也越不过您去,不过就是您手心里的蚂蚱罢了。”
朱妈妈本以为这番话定然能讨好三太太,哪知道三太太却沉着脸骂道:“她能生出来什么好的,还金凤凰!不过就是野山鸡罢了。”
朱妈妈忙附和,“是是,山鸡哪能变得了凤凰。”
可这个时候三太太气得不是冒姨娘生男生女。
“我管她生什么,总之越不过端崕纯贞去。我就是觉得不舒坦,本来是想着让这个贱婢再生个孩子,我养到身边,好把陈纯歌那个死丫头牢牢把在手心里。哪知道这个冒姨娘却让我看走了眼,母女两都是一对会装的,竟然不声不响就勾着老爷答应把孩子留给她养,还特特一早就来跟我说。我说妾室不能养孩子,哪家都没有这个规矩,老爷就说要给这个狐媚子提成侧室,还说烧了她卖身契,找个人家收她做干女儿。真是气死我了!”
三太太越说越生气,胸口喘个不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裂痕(下)
朱妈妈也知道三太太根本不在乎冒姨娘生下来的孩子会取代陈端崕地位,不过是谋算成空,一口心气不平罢了。
就特意顺着她话道:“这没什么,冒姨娘一个奴婢,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何况这个孩子先时吃了那么些东西,定然是个蠢笨不堪的。您拿捏在手里养着,将来成不了才指不定老爷还会埋怨您。至于定国公府那边,终究有个姨娘有个庶出的弟弟在您眼皮底下,您又是正经嫡母,不怕翻出天去。”
一番话说的三太太终于好受了些。
可三太太又想起了陈端崕那回近乎威逼的话来,“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错,端崕这孩子,光听他媳妇的话,就来跟我作对。连兄妹情分都不顾了,还逼着我把那些上好的补药拿去给那个贱婢吃。要是照我的法子,既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又能解决了那个孩子。这样吃了没几天,也不知道有效用没有。”
说着三太太就红了眼眶道:“我知道他是埋怨我偏着纯贞,可他也不想想。他是男儿,将来就是三房的主子,我再偏着纯贞,也没有把全部家产拿去给纯贞的道理。不过就是一两个挣钱的庄子罢了。纯贞嫁到赵家,吃了那么多苦头,她性子又软,也不会经营铺子。银子是用一个就少一个,我不多为她着想,她日子可怎么过。他们是嫡亲兄妹,怎的就不能多体谅体谅我这个当娘的心。”
这话朱妈妈就觉得不好劝了。
本来三太太那些打算,连朱妈妈都觉得不靠谱。
为女儿着想是没错,不过有些事还得和儿子商量着来,总不能乾纲独断。
虽说儿子是要孝顺,但关系到家产的事情上,一旦家里没有男人做主,是宁肯把族中长辈请来也没有让女子做主的道理。
不管是多高辈分都没用。
陈家产业,就只能陈家未来的主子才有权决定。
太太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儿子大了,心也大了。就不能一味捏在手心里。
以前看着太太还好,什么事情都沉得住气。
自打十三姑奶奶嫁到国公府,妥协了两回,长房又丢了脸之后,太太就一日比一日得意起来,总想着像以前的大太太那样,要把什么都捏在手心里。
想到大太太如今的下场,朱妈妈就觉得这不是个好苗头。
不过睃了一眼还在怨愤中的三太太,朱妈妈还是忍住了没开口,打定主意找个时候要好好跟陈端崕说一说。
三太太浑然不觉朱妈妈的打算,兀自絮絮叨叨,一会又说陈端崕不孝顺,一会儿又数落吴四奶奶月份还不显就敢不来请安,实在是不孝。
说着就眼睛一亮,拉着朱妈妈手道:“我要你给我挑的人如何了?”
朱妈妈一时之间没有意会过来。
三太太就沉了脸,“你也不把我交待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太太,这些日子我都忙着伺候您,实在是担忧,旁的事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您就饶了我一回。”
听朱妈妈这样说,三太太就缓下脸色道:“算了算了,你还记得就好。赶紧把人找出来给我看看,我好早早给了端崕。”
朱妈妈这才想起来三太太早前说要要从丫鬟中挑一个过去给陈端崕做通房的事情。
陈端崕性子朱妈妈也知道,一心扑在仕途上。还没有三老爷一样的多情脾性,虽说是父子,在这上面却是半点不像。
以前也不是没送过人,还有丫鬟自己进上门去的,都被给扔了出来。
朱妈妈忖度着这件事既会得罪陈端崕,也会得罪吴四奶奶,就劝道:“太太,这回咱们在船上呢,是不是等到了京城,问过四少爷的意思再打算。”
三太太冷冷道:“问他做什么,哪有女人有身子了,还跟男人住在一起的道理。我忍了这么多天是想看看端崕媳妇懂不懂规矩,也是不想为难她,让她挑个信得过的丫鬟,谁知道她半点动静都没有,既然她不知道为端崕打算,我这个当娘的就不能不伸手了。”一副不得不为的艰难口吻。
听的朱妈妈连连腹诽,“太太,上回四奶奶有身子,四少爷也不让人伺候,您不也说算了。”
“我那时候是担心端崕和他爹姨娘,犯了宠妾灭妻的毛病,也怕他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丢了陈家脸面。既然都有了嫡长子,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计较。再说这几年我看端崕也挺好,断不会被美色迷昏了头,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咱们这样的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说出去都嫌丢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朱妈妈也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还会白白惹怒了三太太,只能暗暗叹气。
三太太闹了一场,又说了一番话,昏昏沉沉睡着了。
朱妈妈伺候着盖好被子,悄悄出了屋子关了门。
一转身就看见站在门口,神色冷厉的陈端崕。
朱妈妈也不知道陈端崕什么时候来的,只是察言观色,猜测陈端崕多半把三太太方才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在心里衡量了一遭,觉得这些话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战战兢兢给陈端崕问了安。
陈端崕眼神冷冰冰的望着紧闭的屋门,问道:“太太睡着了?”刻意压低的嗓音里透出一种滚滚的薄凉。
不是什么特别的话,朱妈妈偏偏觉得有股寒意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哆嗦着道:“太太坐船就头晕,喝了茶就睡了。”
陈端崕没说话。
正是黄昏时候,虽说已是初夏,可江面上风吹着水汽上来,朱妈妈还是冷的慌。
陈端崕一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望着屋门。
一直等到朱妈妈都快站不出来,陈端崕忽然转身离开了。
朱妈妈腿上一软,满面冷汗跌在了船板上。
两个小丫鬟从底下端饭上来,看到朱妈妈忙上去扶起来。
朱妈妈好不容易踉跄着站稳,见到两个小丫鬟欲言又止的神情,一下子板了脸教训道:“你们方才什么都没看见,知不知道!”
还没等两个人明白过来,朱妈妈又在后头嘱咐了一句,“就是太太面前也不许多嘴!”
两个小丫鬟不以为然,就觉得朱妈妈是不愿意在太太面前丢了脸面,想着不要得罪三太太面前的能人,恭敬着答应了。
朱妈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两个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