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安和太夫人从来是注重名声的人,自己也没有那么娇弱。
这件事要仅仅是关系卖奴仆,让陈家被人非议,这种小事照理来说李建安是不会不帮忙的。
偏偏对自己捂得这样密不透风,定然就有别的缘由。
一定要弄清楚,省的在李家人面前都被动起来。
纯歌不想在这个一知半解的时候跟童妈妈解释,就沉着脸道:“童妈妈,我吩咐什么,你们照做就是了。”
童妈妈看纯歌不肯改变主意,就讷讷不言沉默起来。
红玉转身要去找连大奶奶,外头忽然进来一个人影,“不用去了。”
李建安一身紫色蟒袍,面容沉肃,站在门口望着纯歌。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纯歌却从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看出丝丝柔和来。
一个人喊去找人,一个却说不要去。偏偏两个都是主子。
红玉就站在中间进退维谷,哭丧着脸望向童妈妈。
童妈妈一肚子火气又不好发出来,就上去戳着红玉的脑门骂道:“还愣着干什么,都随我下去。”
说着就随意行了礼带着翡翠和红玉退出去了。
李建安见着不禁皱了皱眉道:“虽说是把你养大的乳母,终究主仆有别,你也别太宽纵了。”
一边说一边走到纯歌身边生下。
纯歌就笑睨着他道:“您也知道是童妈妈把我养大的,她只是关心我,不肯跟我见外。方才也实在是我逼了她。”
纯歌的心软和对下人与众不同的态度,李建安早就知道。
好在一切还在规范之内,李建安不愿意为了这些事情让纯歌不高兴,就没有再说,而是伸出手在纯歌微微鼓起的肚子上摸了摸,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这几天,日子安静下来,李建安就都喜欢摸着自己的肚子,有时候晚上自己睡得模模糊糊,还能听见李建安絮絮叨叨的声音。说是要让儿子听话,以后带着他习武练剑。
纯歌也从太夫人那里听说了前头文哥儿武哥儿几个出生的时候李建安都在外头的事情,就很能理解李建安对于能够亲自看着一个嫡子或是嫡女出生带有无限期盼心情。
何况这样的亲近,对孩子来说其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害怕李建安面皮薄,纯歌还常常装作睡得很沉,从来不去拆穿李建安。
不过今天李建安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自己清醒时候这样表现出柔情来,还是第一次。
纯歌抿唇微笑,李建安畅快之下也觉得欢喻无限。
看李建安心情正好,纯歌就问起了长房的事情。
李建安手下一顿,淡淡道:“本没想告诉你,不过我也知道瞒不了你多久。”
总是姻亲,要真是有大事,李建安也不会这样从容。
可李建安偏偏又要瞒着,如今却是一副打算坦白的样子
纯歌拿不准李建安的态度,反而就有了几分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伯父他们的光景,我还是知道的。总不至于是为了省银子,我听说有好些还是多年的老仆家生子。”
李建安看了一眼纯歌,见她面容上还带着淡淡的晕红,十分稳妥的样子,才决定把事情都告诉她。
第一百零三章 实话(下)
“卖的人都是你大伯母院子里伺候的。这一番大动作惊动了很多人,本来也只是些流言蜚语。谁知道卖人的第二天,就有人向皇上密报,说陈家藏有大量的阿芙蓉,陈家卖掉下人也是为此掩饰。还说你大伯母已经因服食阿芙蓉染上了病症。皇上把我宣进宫去,让我秘密调查此事。阿芙蓉的事情关系国家安危,我不敢怠慢,直接去问了岳父。岳父才说你大伯母是因难熬病痛,被一个大夫所骗,误食了阿芙蓉。这件事情岳父和子成他们都不是大罪,而且处理得当。岳父他们已经进宫向皇上自陈了罪状。皇上只是申斥了几句,并没有声张,其余人的折子都叫皇上压了下来。对外只说是有人弹劾岳父行为不端。”
纯歌听李建安一口一个岳父,却又在说到大太太时,用一种近乎厌恶的说是大伯母,就知道李建安对大太太实在是厌烦至极。
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
要紧的是,大太太居然服用阿芙蓉。
那不就是鸦片!
难怪大太太中风的人,即便是调理好了些,又哪来精神彻底压制着病痛来李家耀武扬威。
真是想不到……阿芙蓉可是朝廷的禁物!
纯歌听着,心中感慨万千,低声道:“怪不得大伯要把姚妈妈给卖了。姚妈妈一直跟着大伯母,想来大伯母放心让去买药的人,也非姚妈妈莫属了。大伯这是恨得慌了。”
像姚妈妈这样的人,在家中跽着大太太耀武扬威一辈子,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局,也不知道算什么。
经手了这样的秘辛,即便是被卖出去,想必后头大老爷和陈端仪也会有暗招把那些卖出去的人一网打尽。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嘴。
相比起来,反而是留在陈家更安全。
只要守在大老爷和陈端仪眼皮子底下,就够苟且偷生。
想来姚妈妈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在求饶不得之后干脆一死了之,省的受折磨。
纯歌想明白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建安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拍拍她道:“我先前不让人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不过是几个下人,跟你又没有大关系,你何苦为了他们不高兴。”
下人的命,做主子的是不看在眼里的。
何况是李建安这样上过杀场的人,更加不会理解自己对于生命的坚持和尊重,那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不过李建安肯这样细心观察自己,然后尽可能的体贴,还是让自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暖意。
纯歌就埋到李建安怀里,带着眷恋的蹭了蹭他脖子。
李建安被这个小小的动作弄得心中一软,就俯下身轻吻着纯歌如绸缎一样的乌发。
“你别管这些事情了。你大伯母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本来岳父他们就给她请了许多名医,你也让人请了太医过去诊脉。她中风并不严重,我问过太医,只要细心调理。三年五载的,虽说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行动自如,但是偶尔出来走动走动还是可以。偏偏她要相信那个王大夫,私下叫人配了药,还瞒着岳父他们一直在吃。岳父告诉我,那天她来瞧你,是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药量才能有那副精气神。等回到家就不行了。子成是个心细的人,总觉得她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生怕是有大病候堆积在肺腑里,才叫人悄悄去查。这才知道姚妈妈常常出去给她私下配药。否则等别人先查出来了,请了旨意去搜,人赃并获真是谁也没法子。”
李建安难得说这样一大篇话,纯歌听话中的意思,分明满是不屑。
不过这件事大太太也实在办的糊涂。
纯歌也着实不喜欢和大太太纠缠下去,但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问几句,就问李建安知不知道大太太如今怎样。
李建安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摸着纯歌的头发,感觉到那种丝滑触感,一边轻声道:“岳父找人把她送到了庄子上。另外找了几个大夫和干练的下人去伺候。你嫂子和子成隔天都会去看一次。”
说着又嘱咐纯歌,“你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可不能过去。娘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去庄子上过了病气。”
见李建安一脸郑重,纯歌感动之余又觉得好笑。
自己跟大太太,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自己问一句,是人情,是道理。不过要去庄子上看她,还真是没有那副肚量和心情。
说来说去,自己也是个自私的人。有毒瘾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大太太又最恨自己,万一伤到哪儿,真是说都没法说。
纯歌就忙给李建安保证,“您放心,我只叫童妈妈过去帮我探视,带些东西过去就好。”
李建安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外面忽然想起了童妈妈的声音,“夫人,武哥儿来给您和国公爷请安了。”
李建安听到武哥儿三个字,本来笑容满面的脸立时变得阴云密布,就恨恨道:“又要来说回陈家的事情!”
说着就怒容满面的站起来大声道:“让他回去!”
纯歌忙扯住李建安的衣袖,嗔道:“武哥儿也是来给我请安的,凭什么就您一个人做主了。您不想见他,就自己进去,我可想好好跟他说说话呢。”
对纯歌的撒娇,李建安素来无可奈何。
不过这两天武哥儿一见到他就说要去给大太太侍疾,早就让他心中怒火难熄了,就板着脸道:“他要见你,不过是想让你答应他回去陈家。这种时候,我绝不能答应!”一副不能退步的坚决样。
纯歌当然也知道李建安身为父亲对武哥儿的关切之意。
陈家刚出了阿芙蓉的事情,李建安肯定是不放心的。
不过武哥儿既然找到这儿来,显然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磨着了。
何况武哥儿是大太太的亲外孙,从小感情深厚。不让武哥儿回去,怎样都说不过去。
纯歌就给李建安讲道理,“您也要想想,武哥儿来了我这边,您就把人赶回去。以后只怕他心里就会跟我生了隔阂,从此都亲近不起来。再说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大伯母过来,他终归也是大伯母的亲外孙,听见大伯母的事情,他心里怎能不着急。您也不能为了这个事情怪他。”
李建安就吃惊的看着纯歌。
第一百零四章 激怒
居然直接说担心武哥儿心生怨憎,还以为会找几个由头。
李建安诧异的看着纯歌,见她脸上坦坦荡荡的样子,心中一动,就淡淡道:“那好,咱们听听他说什么。”然后叫人把武哥儿传进来。
不出李建安所料,武哥儿一进来先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马上就要说想去庄子上看大太太。
李建安说这时候陈家忙忙乱乱的,要真是孝顺,就该等大太太好些了再过去。
武哥儿就看着李建安不说话。
纯歌在一旁瞧见父子两的脸色都不好看,就要童妈妈端蜜水上来。
李建安一口灌下去,武哥儿却一动不动。
“武哥儿!”李建安面色阴郁,就沉沉的喊了一声。
纯歌一听到李建安用这种口吻说话,就知道不对劲,忙在中间打岔。
武哥儿却趁着机会跪了下去,“父亲,外祖母辛苦养育我一场,母亲又不在了,儿子一定要去给她侍疾。”
李建安端着青花缠枝碗的手不停颤抖,半晌才冷冷道:“你说你外祖母辛苦养育了你。那你祖母的养育之思又算什么!你说你母亲不在了,那现在坐在我旁边的人你又当做是谁。你外祖母有孙子,有儿子,有儿媳,需要你这个外姓人去给她侍疾!”
话说的敞亮无比,武哥儿跪在地上看上去有几分颤抖,却依旧很坚持。
纯歌下意识觉得要坏事。
果然李建安就蹭的一下站起来道:“好,好.我今天非要弄清楚,到底你是姓李还是姓陈 ”
转过身就扬声道:“叫人去把祠堂的门打开,把这个逆子关进去等着我!”
李家宗族的祠堂自然是修建在家庙那边,不过家中也有一个小祠堂,供奉着李家祖宗的灵位。
平时从来不开,只在遇到重要事情或是要给子孙行家法的时候才会打开。
李建安这样说,分明就是要请家法了。
自己刚有了身子,武哥儿来梅香院请安就被李建安动用家法。传了出去,只怕就算是太夫人也要责怪自己,以为是自己这个当继母的起了心眼要挑拨李建安和武哥儿之间的父子情分。
何况武哥儿还是个孩子。
不管这段时间怎样飞快的成熟起来又长大了,终究还是个孩子。既然能够在大太太病重的时候不管不顾不惜跟李建安撕破脸来求着要去庄子上,这个孩子就算不得是真正的心机深沉无可救药。
不管是为了什么,今天都不能让武哥儿挨打。
纯歌想着就急忙站起身想要拦着。
“国公爷,武哥儿只是一片孝心,外祖母也是他长辈!”
看纯歌起身来拦,李建安心怀安慰,怒气也有些下去了,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纯歌道:“他都不认你这个母亲,你理她做什么!”
纯歌就不由得抚额。
这个李建安,就算是想让自己做一回好人,也不能这样把话挑开来说。倒是好意,可只怕武哥儿会想到别处去。
果然武哥儿就挺着脖于闷声道:“我母亲已经没了。”
李建安没想到武哥儿居然会这样回话,登时大怒,就扯着纯歌的手腕走到武哥儿面前,“这不是你的母亲!”
武哥儿雾气了多日的眼睛霎时涌出泪花,却拼命咬着唇不让流出来,满腔倔强道:“我只有一个母亲。”
在李建安的心里,对陈纯芳夫妻之情已经磨灭殆尽,对于陈家大太太的需索无度也早就起了厌烦之心。恨不能武哥儿和陈家离得越远越好。
何况只要是正经的妻室,就该是被继子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尊敬。
武哥儿这番话,在李建安听起来无异于大逆不道,抬脚就要给武哥儿踹过去。
纯歌见到状况不好,顾不得体统,一把抱住了李建安的腰。
旁边丫鬟婆子们都上来拦。
就连先前对武哥儿很不满的童妈妈都唯恐武哥儿是伤在梅香院里让外头人误会,也过来要挡在武哥儿面前。
只有武哥儿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动都不动。
不知道为何,纯歌看着这个半年前还在陈纯芳怀里要糖吃,总是被人抱着走的十来岁小孩,隐隐竟有一丝笑意。
小孩子就该是这样。
不过是十一二岁,身体又娇弱,看着就像是七八岁的样子。就该是正正经经的玩耍。
以前自己这个岁数在做什么?
还窝在父母怀里撒娇,有父亲抱着游戏耍乐。
可武哥儿这个孩子,却被逼迫着一夜之间长大了。
也许李建安以为以前的武哥儿没出息,可自己就喜欢以前单纯快乐的武哥儿,而不是陈纯芳死后那个总是强作坚强的孱弱少年。
哪怕是现在这样一脸不屑的盯着自己,跟李建安顶嘴,至少是把心里最真实的情绪发泄出来了,不是装模作样的在心里盘算。
李建安被纯歌一把抱住,着实有些吃惊,脸上飞快闪过了一抹晕红,就低着头看了看纯歌。
见纯歌唇角微翘,眉眼含笑,不由大惊,就沉声道:“像什么样子,我管儿子你也要拦,快松开!”虽是责备却听不出一丝认真的味道来。
纯歌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
毕竟观念不一样,要是自己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就算是李建安心里舒坦,下人们也会说自己是个孟浪的主母。
可一松开,谁知道李建安会把武哥儿怎样。
纯歌就刷一声收回手,还没等李建安又要去教训武哥儿,纯歌就扶着腰喃喃道:“我肚子好疼啊。”说着就摇摇晃晃的。
屋子里人唬了一跳。
童妈妈和红玉翡翠几个已经一个跃身上去扶住了纯歌。
童妈妈看纯歌满脸虚汗,顾不得尊卑一边扶着纯歌要去里间床上躺下,一边埋怨道:“国公爷,夫人正是娇弱的时候,您怎能在这个时候跟她发脾气!”
童妈妈是纯歌的乳母,李建安听见纯歌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心中担忧,跽着进去的时候听见这声抱怨也没有多说,忙凑过去抱着纯歌,让人去拿帖子请太医。
梅香院里顿时忙碌成一团。
太夫人那边听到消息,急忙赶过来。
连四夫人和五夫人都丢下手里的事情过来探望。
一进门看见武哥儿跪在中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免有几分猜疑。
一屋子女眷,李建安就去了外间等消息。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