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的小丫鬟们都不明白本来已经收声的朱妈妈为何又发作起来,就屏气凝神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有个眼尖的丫鬟却发现和姨娘正背着身子在廊下走的飞快,就用手戳了戳旁边小丫鬟的腰。
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朱妈妈为何忽然又提高了音量,纷纷朝着和姨娘那边指指点点。
和姨娘却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兀自走的飞快。
毕竟是曾经妖冶过的人,在微风中轻摇款摆,看着依旧有几分味道。
朱妈妈想起以前和姨娘和三太太做对时候,不敢直接对上三太太,就总是拿着下人做筏子,就怒从心起。
就是因为这个狐狸精告状,自己一把年纪,还接了老爷好几回板子。
今天怎的也不能放过她。
半个主子又如何,一旦没了老爷撑腰,连自己这些下人都不如。
朱妈妈就扬声高喊道:“和姨娘,老奴在这儿教训下人,可有惊到您了?”
和姨娘恨得心中直咬牙,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头走。
朱妈妈不肯罢休,又问了一声。
和姨娘只得转过身挤出笑脸道:“我不过也是个奴才,哪有那么娇气,这样就惊到了。”
听见和姨娘称呼自己为奴才,朱妈妈分外吃惊,瞪圆眼睛望着和姨娘,惊呼道:“您怎的是奴才,您可是半个主子昵!”
半个主子四字,被朱妈妈咬的格外重。
和姨娘脸色一僵,想到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呵呵的笑。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
想到手里捏着的最后一张牌,又想到如今过的这种任人糟践的日子。和姨娘就打定主意,等忍着到了京城见到陈纯瑶最后一面,就找个时机把知道的那件事情掀开来。
到时候一定要看看高高在上的贤惠太太到底还有什么脸面在陈家做管家的太太!
和姨娘一心忍着,任凭朱妈妈怎样说,就是不生气,还端着笑脸看过来。朱妈妈瞧见了,觉得憋气,又讽刺几句,就推辞说那边还有不听话的丫鬟要调教,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和姨娘也不耐烦和朱妈妈在这里说些乱七八糟的,只不过是委屈自己罢了,也转身就走。
旁边有小丫鬟见和姨娘被朱妈妈气走,忙凑上来奉承道:“妈妈真是厉害,连和姨娘也要给您脸面。”
朱妈妈逞了半天威风,听见丫鬟这样说,本来该得意,心里却又空落落的,淡淡道:“什么脸面,都不过是奴才罢了。说起来也是我上了年纪,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穿。忍了这么多年的气,居然还想一下子都找回来。”说着就自己摇头失笑。
远远看着三太太那边匡子门还关的严严实实,就拍拍面前小丫鬟的头道:“去灶上给我看看,还有什吃的没有。拿几个馒头过来让我垫垫肚子。”
朱妈妈是三太太陪嫁带来的人,在陈家地位一贯不一般。
何况如今后院就是三太太独大,和姨娘早已经失了宠。有个冒姨娘也是个老实的。
小丫鬟见朱妈妈说是要吃东西,就急忙道:“怎能只让您吃个馒头,厨房刘婆子是我姑姑呢,我这就去给您弄点心来。”
不等朱妈妈说话,已经一溜烟走了。
朱妈妈仔细想了想这个小丫鬟似是很面熟。这些时日有去陈端崕院子那边的差事,她都抢了去,就摇头叹息了几声。
第九十八章 离心(上)
“你说的意思,是觉得我行事带累了你和你父亲 ”
陈端崕望着盛怒中的三太太,不由得抚额。
这话真是说不明白了。
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往精明厉害的一个人,见识比男子也不遑多让,偏偏一辈子就是想着要把几个庶出的妹妹拿捏在手里。
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嫁出去的女儿家,就是泼出门的人,名字都上了别人家的族谱,哪里还由得陈家来管教。
对待出嫁了的姑娘,也只能是晓之以利罢了。
陈端崕不好直接跟三太太争论,就给旁边的连大奶奶使了眼色。
连大奶奶素来以夫为天,会意之下忙起身走到炕沿边上给三太太捶背,“母亲,您别生夫君的气,他也是怕您在这些小事情上太操心,才……”
话还没说完,三太太就毫不留情截断道:“他是怕我操心!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不过就是害怕我得罪了十三丫头,将来她不在端崕恩科的事情上尽力罢了。”
既然都知道,还这样端着架子做什么。
陈端崕又有些愤怒,碍于孝道,冷着脸不说话。
三太太看看陈端崕,又看看为难的吴四奶奶,叹气道:“端崕,我是你娘。我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你放心吧,这些事情我都有分寸。我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情给陈纯歌写了信去,她没照着我的话办,反而把二房那个陈纯荔弄出来圆了场子,还让定国公写信回来给你父亲让我落了个没脸。我虽心里不忿,可也没有再多做什么。冒姨娘那边,不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放心,我都打算好了,等着冒姨娘这回把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抱到身边来养活。就连这孩子以后的婚事,我都打算好了。你外祖母那边有个远方亲戚,一直依附着你外祖母的救济过日子。他膝下有对龙风胎,不过才三岁。将来我就把这个孩子送到你外祖眼皮子根下,陈纯歌一辈子都只能帮着你和你妹妹办事,不敢翻出天去的。”话中流露出一股运筹帷幄的得意。
三太太这样自信,可陈端崕听着却只想苦笑。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亏得母亲还觉得高明的很。
想到吴四奶奶也是三太太娘家旁支的侄女,陈端崕就瞥了一眼吴四奶奶。
吴四奶奶唯恐陈端崕以为这件事是自己和三太太合谋的,忙着摇头。
陈端崕心里'炫'舒'书'服'网'了些,就委婉道:“母亲,外祖早就从朝堂上退下来了。就是几位舅舅,现下也只是在绥宁那边开着书院。虽说身份清贵,可家资实在不多。外祖母的远房亲戚,我虽说没见过,可居然这样都还要去外祖母那边打秋风自然家里也是门庭单薄。咱们家里,虽说不算是高门大户,可父亲马上就要去京城里面,看着也是仕途有望的。即便是我,将来也有望谋个六七品的官职。冒姨娘肚子里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还有十三妹妹这个做国公夫人的姐姐。怎能配一个白衣人家,您这样做,咱们到了京城里,只怕别人都要说我们是刻薄庶出的孩子,就算是我,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呢。”
三太太先头听着陈端崕毫不客气的说她娘家没落,就觉得被人戳到了心窝上。但想着如今吴家的确式微,除了名声什么都没有。就不好意思跟儿子争辩这个。
等听到陈端崕说她打算的好好的婚事反而一无是处,成了拖累丈夫儿子的累赘,立时就忍不住火气,觉得费尽心思的打算半点没被人看在眼里,都是做了无用功。
怒上心来,三太太就冷冷看着陈端崕,骂道:“我是个糊涂的,就是不知道你要给这个没生出的弟弟或是妹妹寻一门怎样的好婚事,好让人家更好出头,也好帮着冒姨娘踩到我头顶上来!”
陈端崕听着这话近乎诛心,脸色变了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出口。
吴四奶奶看着心里大急。
自己的夫君自己知道。
自己这个夫君,孝顺是孝顺,可却不像是一般人家,只顾着孝顺,为人处世上颇有几分不羁。
骨子里也很看不起女人,即便是亲生母亲,要是觉得见识错了,也不会怎样留情面。
有好几回还跟自己说有时候不要一味的愚孝,
这样的性子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婆婆好几回有心要安排几个贴身的丫鬟过来给夫君做妾,都被夫君推了回去,还说他正要恩科,这时候分了心,岂不是为了美色误事。
坏处就是婆婆受了气,总爱在自己身上把脸面找回来。
可不管如何,母子两个总也没有这样明火执仗的争吵过。
要真是忍不住吵起来,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只怕夫君就要吃亏。
吴四奶奶心里盘算着,对三太太就有几分埋怨。
说是一样的亲生骨肉,别人都是为了儿子把女儿弄出去做棋子。结果自己的这个婆婆倒好,就为了女儿受了一丁点的委屈,就要把儿子今后的助力得罪个一干二净。
连大奶奶忍住气,给三太太端了盅茶,赔罪道:“母亲,夫君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他要是说话惹恼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三太太并不是不懂分寸的人。陈端崕一番话,早就让她明白了先前打算的不可行。
给庶子庶女选婚事,的确是不能找太减薄的人家。
否则不仅让外人说闲话,即便是老爷那儿,也过不去。总不能为了这个背着一身臭名声,实在是划不来。
可面子却有些下不来。
总不能自己这个当娘的还跟儿子赔不是。
三太太正懊恼的时候,听到吴四奶奶代替陈端崕赔罪了,就板着脸哼了一声,接过茶喝了口,算是把这件事揭过去。
吴四奶奶见陈端崕一副还要再说下去的样子,忙插话道:“其实母亲和夫君也是心太急了,冒姨娘还有几个月才生呢。生下来也要再等十几年才能说亲事,谁知道到时候又是什么光景。”
陈端崕听明白吴四奶奶的意思,也觉得现在为了这个事情和三太太争执有些没劲,就闭口不言了
第九十九章 离心(下)
“你这孩子,就是跟我过不去,半点不像你妹妹那样贴心。你还埋怨我拿了那十三丫头送回来的东西。你也不想想,咱们家里自从你妹妹出嫁之后,就已是拮据。你父亲手里又散漫,就是门下养的那群清客,一年到头都要花上万两银子?;栅为了给那十三丫头做脸,我还是硬生生卖了两个陪嫁庄子才给她凄齐五千两的压箱银。”
这些事情,都是实话,三老爷一贯用钱大手大脚,奢侈浪费,陈端崕也是亲眼所见,就没反驳。
三太太得意起来,立时接着道:“我既然当初舍得给她五千两压箱银,就是在她身上下了大本钱,断然不会舍得就这把这步棋废掉。只是现下家里实在艰难。她从国公府送回来的那些东西,我听说一些是她自己开铺子挣了银子买的,一些是直接动用的国公府里库存的东西。都是上等货。即便是花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眼见着你和你父亲去了京城,必然是要各家奔走,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出去,就算是我和你媳妇,跟各府夫人周转应酬,哪回也不能空着手去。这些送自去的东西,要是都花钱买,又是一大笔支出。还是能省就省吧,至于冒姨娘那儿,哪里就用得着吃那么好的东西,我把咱们府里存的次一些的给她送过去,也不委屈了她。”
陈端崕还是没吭声。
三太太就自顾自的往下说,“我知道你是怪我给她送去的东西有些放的实在太久。不过我都问过大夫,吃了也不碍事,顶多就是孩子生下来不那么聪明。说起来庶出的孩子,要那样聪明做什么,你还真的想要个厉害的弟弟跟你分家产不成?”
当然不想!
可事情有轻重缓急,一个聪明的弟弟只能分一些家产,但是一个傻呆呆的弟弟却会拖景自己一辈子!还平自无故得罪了本来可以成为臂膀的妹妹。
何苦来哉。
陈端崕也知道三太太说的这番话半真半假,还是忍气吞声道:“母亲这样说,我也没有理由辩驳。只是咱们马上就要进京了,东西既然是十三妹妹送回来的,咱们悄悄留下来也实在不好。母亲还是把那些东西都好好清算了,都用到冒姨娘身上吧。”
三太太就又吃惊又生气的望着陈端崕。
陈端崕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等到了京城,咱们对着十三妹妹也是问心无愧。到时候要是缺了银子去疏通,父亲跟儿子都商量好了,就把京城三里坡那边的温泉庄子卖了。那边地贵,一个大庄子至少也能卖好几万两。”
三太太听到陈端崕想要卖三里坡的温泉庄子,气的蹭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陈端崕,半晌都说不由来,只是瑟瑟发抖。
吴四奶奶被这副样子吓住,急忙上去搀着。
陈端崕却只是轻飘飘的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玉珏,然后站起身来,一副洗耳恭听三太太教诲的样子,
三太太见了,气极反笑,“好好,好得很,你日见了你十三妹妹过不去,要我把东西都还给冒姨娘。却把主意打到了纯贞的陪嫁庄子头上。两个都是妹妹,只不过一个嫁的门第高,一个嫁的门户低,你就这样厚此薄彼。真是让人心寒,你有没有想过,纯贞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地亲妹妹!你这样巴结着别人,将来陈纯歌那个死丫头也未必会颂你的情!”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
吴四奶奶心中不平,觉得三太太实在太偏心陈纯贞,却不敢公然反驳,只是担忧的望着陈端崕。
陈端崕一直低着头,等三太太骂完了,才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三太太和吴四奶奶看见陈端崕如死水静寂般的脸庞,再看到那双总是闪烁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无风无浪的暗沉,惧是心中一惊。
吴四奶奶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夫君,陈端崕却忧若未闻,直直的望着三太太,过了片刻,居然缓缓笑了起来。
三太太看见,不知道怎的,就感觉到心里有个地方慢慢挣冗了下去,满心满眼都是苦涩的悔意,嗫嚅着唇道:“端崕,娘方才也是一时心急,你……”后面的,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陈端崕就笑了一声,拱手鞠了一躬道:“母亲,您生了我,不管怎样教训,儿子难不成还真能跟您顶撞?”
话语温和,眉眼含小,可三太太听的浑身冰凛。
“至于纯贞,她是我的亲妹妹,一母同胞,我自然是跟她更亲近。无论如何,将来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不管她。”
三太太什么话都说不由来,只能勉强笑着点头。
陈端崕却将话锋陡然一转,“只是母亲前些日子跟我商量,说是纯贞陪嫁不够,又出了妹夫那样的事情。唯恐她在赵家住的不'炫'舒'书'服'网',连找个避开散心的地方都没有。就说要把三里坡那个温泉庄子拨给她,算是补上的陪嫁。这件事情本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可您跟我说了,我也放在心上。就问过父亲的意思。但父亲说纯贞当初的陪嫁已经带走了家里近乎一半的家产,在哪个人家里都算是丰厚有余了。没有女子出嫁了再补陪嫁的道理,还说要是这样做,指不定会让别人以为纯贞的陪嫁是被赵家占了,所以咱们才要急忙又补上去。到时候不仅咱们和赵家都丢了脸面,连纯贞在赵家日子也不好过,好事反而成了坏事。所以这件事父亲是早就驳了的。”
三太太听的面白如纸,一言不发望着陈端崕。
陈端崕一直笑如春风,只是在说到后头时候脸上露自了几分愧疚,“这件事本来早就该告诉您,不过最近瞧您事情忙,就一直没说。原是我的不对,可温泉庄子,却实实在在是陈家产业,地契父亲也早就叫人改成我的名字,好方便我进京后卖了换钱去疏通吏部那边,以后还望母亲就不要再以为我是动用了妹妹的陪嫁,让人徒生误会。”
陈端崕终于闭口不言,三太太却已是目光茫然,等到最后,就两眼发直的望着陈端崕,拼命蠕动唇,想要说什么话。
陈端崕一派坦然的对上三太太质问的目光,半点也没有躲闪。
过了半晌,三太太浑身一转,整个人就直直坐回炕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