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纯香听见这话,马上收住哭声,给三太太行礼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三太太望着陈纯香的背影,余光却一直注视着也已经出去的纯歌。
真是个有良心的,这样的时候,还顾忌着姐妹情,上去点醒。
不过,有良心才好呢,若没点良心,进了国公府之后,自己还真就拿这丫头没法子了。现在,可还有冒姨娘和端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三太太笑意深深,甩甩袖子,进了里屋。
第十七章 风波起(上)
好端端的出了这件事,晚饭的时候,纯歌看着面前一堆明显比往常精致许多的吃食,都感觉没了胃口。
翡翠见到纯歌的样子,拿着筷子给纯歌布菜,劝道:“姑娘好歹再吃一些吧。”
纯歌实在没胃口,对付了几口,走到绣架前拿起针线,准备将前几日金嬷嬷交待的功课做完,因为心神不宁,几次都扎到了手。
看着纯歌心浮气躁的样子,琥珀两个,也觉得难受。
今天的事情,她们几个也是在的。一条好端端的人命,就这样没了。
这还是签的活契,像她们这样签了死契的人,死活更是主人的一句话,就是折磨死了,报到官府,也不过就是罚三匹绢布了事!
物伤其类,翡翠忍不住道:“姑娘,听说太太叫人将招娣的爹娘带来,哄着签了死契。那对爹娘可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自己女儿被人打死了,也不为女儿做主,看见太太叫人拿出来的十两银子,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琥珀就接话道:“我听说招娣下头有六个妹妹,只有一个小弟弟。当初招娣家里就想让她签死契,多挣些钱给家里,是管家说不用。如今能够拿到十两银子,够他们一家用上好几年了。”
翡翠也知道乡下日子艰难,孩子又多,地里收成也不好。她自己便是这样被卖了的,能为家里挣点钱,自己也能吃饱饭。可还是撇了嘴,一脸不满。
纯歌从针线活中抬起头,想到今日听到的那个惨叫声,又想到自己虽然怜悯同情可当时却因为现实没有站出去,叹气道:“她不是我屋子里的人,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琥珀就瞪了一眼翡翠,安慰纯歌“姑娘别难过了,柯姨娘那性子,您若是平白无故的管了她房里的事情,只怕今天她就说是您怂恿着招娣偷她东西了。”
这倒的确像是柯姨娘能做出来的事情。正是因为担心惹祸上身,所以今日自己才没有管,没想到,竟然就出了人命!
以往柯姨娘教训奴仆,都是皮外伤,养几日也就好了,加上都是些签了死契的下人。三太太未免柯姨娘到三老爷面前生事,也就是淡淡的说几句便罢。
这一次,大太太还在这里,又死了良家奴仆,虽然三太太哄着别人父母签了死契,解决了事情,想必柯姨娘也捞不着好。
千头万绪涌上来,纯歌眼睑微敛,心中复杂无比。
第十八章 风波起(中)
因着纯歌被大太太点着要带到京城去,家中的奴仆这几天对纯歌屋子里都分外照顾。
也正是忙着到京城的事情,接连过了几天忙碌的日子,纯歌就将柯姨娘的事情都丢到了脑后。
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启程上京,纯歌带着翡翠几个正在清点最后的行装,却听见院里面越来越嘈杂。纯歌觉得奇怪,放下手里的黄花梨百宝箱,站到了窗边,正好看见朱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过来,上了左边陈纯香住的那座绣楼。
纯歌心里,立时跳动如鼓。
未几,凄惨的痛哭声,就从陈纯香住的绣楼里面传出来。
纯歌手抠着窗台上的木浮雕,眼睁睁看着朱妈妈从楼上下来,交待了身边两个婆子几句,掏出钥匙锁了进出绣楼的门,将钥匙给了婆子,带着人走了。两个婆子还留在原地,神情戒备的张望着四方。
纯歌面色骇然,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觉得眼角已经有了湿润的潮意。
琥珀和翡翠见到纯歌的样子,急忙将纯歌扶到床头坐下,关上了窗户。
翡翠跑出去找人打听消息,琥珀去请冒姨娘。
外面的夜空里,看不见一颗星星,细碎的小雨滴落下,沾湿了一路匆匆过来的冒姨娘肩头。
冒姨娘正准备歇下,听到琥珀说纯歌出事,急的立刻就跟了过来,一路上,又不敢让太多人看见,怕三太太知道了,以为自己是要在十三姑娘临走前,交待些不好的事情。
等进了屋子,冒姨娘见到纯歌的样子,立刻泪落如雨,扑过去握住纯歌的手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琥珀将事情说了一遍,恰好那头出去打听消息的翡翠也回了屋子。
一进屋,翡翠就喘着粗气,话音颤抖的道:“姑娘,柯姨娘没了。”
纯歌猛的抬头,转而又是苦笑。
若不是柯姨娘没了,陈纯香又何至于哭成那样,想必三太太特意叫人来看着陈纯香,也是担心陈纯香伤心之下,在大太太要回京的节骨眼上,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姑娘,我听负责装殓,角门上的陈婆子说,柯姨娘,柯姨娘有了身子。”
这一次,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冒姨娘浑身颤抖,还是开口斥责道:“别胡说!”
翡翠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确认门已经关严了,走到近前,低低道:“姑娘,是真的,陈婆子说,前两个月柯姨娘就叫身边的贴身丫鬟给了她一张药方,让她帮着去药铺抓药。陈婆子当时多了个心眼,生怕柯姨娘是抓药做些不好的事体,犯了忌讳。就拿着药方去问了大夫。结果,大夫说这是安胎的补药方子。”顿了顿话,翡翠又道:“今晚柯姨娘羞愧自尽后,陈婆子被叫过去帮忙,看到柯姨娘的肚子,已经有些鼓起来了。太太身边的朱妈妈却说是人死了后肚子胀气,早些埋了才好。”
第十九章 风波起(下)
冒姨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入冬的时节,汗珠从鬓角一颗颗滴下来。
纯歌怔了半晌,才声音沉郁的问道:“这话,还有谁知道?”
翡翠急忙摇头,“这种话,我怎么敢随便说,陈婆子也说,只是看着跟我处的好,才瞎唠叨几句,旁人,是绝对不敢多言的。”
“那你就记住,今晚你什么都没有听说,你也不是出去打探消息,是替我去拿甜汤的!”纯歌眼神凌厉的盯着翡翠,直到翡翠怯生生的急急点头,纯歌才收回目光。
“姑娘,这,这,柯姨娘有了身孕,老爷可是不知道的!”冒姨娘声音颤抖。
“怎么可能会知道!”
纯歌觉得心里苦涩又惊惧。
这几日的时候,府中就有流言说招娣那丫鬟,不是偷了东西,是因为打碎了柯姨娘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求来,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佛像,才会被柯姨娘活生生用椅子砸碎了头,丢了命。
自己当时还以为是底下的人见柯姨娘闯大了祸,彻底失去了翻身的机会,已经被关到柴房里,所以才没到处说她闲话。
现在想来,恐怕这些闲话才是真相。
想来,是柯姨娘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却不敢让三太太知道,怕保不住孩子。所以在外面又是偷偷求了佛像回来保佑,又是让角门上的婆子帮忙买安胎药。想等到胎息稳定后,再做打算。
没想到,却被负责洒扫的招娣摔碎了用来保胎的佛像。
柯姨娘才会因此大怒,打死了招娣。而赶到柯姨娘那里去的三太太,稍微一查,自然也就知道了柯姨娘苦心隐瞒的事情。
柯姨娘已经生了一个陈端平,若是再生下一个三老爷的老来子,以三老爷不着调的性子,被柯姨娘挑唆几句,恐怕就真能将幼子过到三太太名下去,到时候庶子成了嫡子……
三太太不愿意这个孩子生下来,柯姨娘,自然也就羞愧自尽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选在今晚,照理,应该是在大太太自己以及陈纯荔动身上京之后,三太太再处置的。
是等不及了,怕三老爷知道柯姨娘怀孕的消息,还是……
纯歌思忖着,翡翠就已经又犹豫的道:“姑娘,我回来的时候,还听见守在九姑娘绣楼下的两个婆子闲聊,说这差事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等着九姑娘嫁到周府上做了夫人就好了。差事清闲不说,太太给的赏钱还足。”
听见周府两个字,纯歌的心,直直的往下沉。
绥南人口中的周府,就只有封绥南侯的周家了。
老侯爷功在社稷,封了侯位。现任通政使司,正三品的官职,名声极好,可这位侯爷的三个儿子,只有长子死了正妻。而这位长子已经五十上下了,就连老侯爷的长孙,都比陈纯香大了二十来岁!
如果这个消息被柯姨娘知道,柯姨娘说不定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逼得三太太不得不提早下手。
第二十章 应对(上)
理清楚了前后的纠葛,纯歌看着旁边面白如纸的冒姨娘,见她一副完全吓懵了,不知道该怎样办的样子。心里面,都是担忧。
本是过来劝自己的人,先吓成了这个样。
柯姨娘不过是怀了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就被三太太下了死手,连陈纯香都因此做了牺牲品。
若是自己将来真的到了国公府,恐怕三太太为了掌控自己,对端琅和冒姨娘就更能使出手段来。
冒姨娘只会伏低做小,这还是自己在旁边看着点醒着才能不出大差错。
想到当初冒姨娘怀着端琅时,若不是自己眼尖看见分下来的绣鞋没有上粗线,走起路来容易摔倒。端琅也不能平安生下,纯歌觉得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不,不行,自己上了京,为了将来,是定要全力以赴嫁到国公府去的。留下端琅和冒姨娘在家里,无疑是与虎谋皮,冒姨娘还不到三十,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孕。
若是万一有了,又被三太太知道,这个孩子有自己这个嫁去国公府的姐姐,还有端琅这个得宠的哥哥!到时候冒姨娘只怕比柯姨娘的下场还惨!
为今之计,只有将冒姨娘和端琅带着一起走。
可是,自己一个庶女,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上京,要想将三房的儿子和姨娘带走,谈何容易。
纯歌着急又为难,心里上火,站起身来,在屋中走了几圈。
想到柯姨娘的死,看着冒姨娘一脸信任的样子,终于咬了咬牙,走到冒姨娘面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姨娘,你信不信我?”
冒姨娘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攥着纯歌的手,好像攥紧的就是救命的稻草,点头如捣蒜,“信,姨娘当然信你。”
“那好!”
纯歌就掰开冒姨娘的手,走到先前放下的百宝箱面前,将里面的钗环首饰全都拿了出来,掀开底下一个小小的隔板,掏出了两粒黑色的药丸放到冒姨娘的手心里。
这两粒药,还是自己刚穿越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为了避免盲婚哑嫁,想了法子从大夫手里要来的。
等自己意识到在这个时空装作体虚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装病,然后被送到乡下庄子去的心思。但药丸,却一直留在了手里。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端琅的身上。
他还那么小,要是有个万一。
可留在三太太身边,更危险。
纯歌狠下心,在冒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冒姨娘浑身哆嗦,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纯歌。
纯歌见她唇色发白,想要说话,立刻阻止道:“姨娘,你照我说的话做就是了。我不会害端琅的!”
冒姨娘眼眶中满是泪水,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沉默的站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按照纯歌的吩咐办事去了。
那药是琥珀帮着纯歌弄来的,她最清楚这药的功效。见纯歌居然要这样用,担心道:“姑娘,若是七少爷受不住这药效。我想着,七少爷好歹是老爷的子嗣,未必会有什么差错。”
第二十一章 应对(下)
“兔死狐悲。”纯歌喃喃自语了一声,幽幽道:“有些事,还是趁早防着的好。那药,已是减了分量了。”
目光沉了沉,纯歌看着几个在烛光中面色不定的丫鬟。吩咐翡翠,“单这个药,是不成的。你既然和那守角门的陈婆子相熟,可能让她放你今晚出去一趟。”
翡翠听到这么晚要她一个独身姑娘出门,略一犹豫,就想到了伺候纯歌这么多年来,纯歌从未克扣过她。再想到前年她的弟弟摔断腿,纯歌私下叫人帮着卖了个首饰,凑了十两银子给她拿回家的事情。就郑重的朝着纯歌点头保证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来,我一定给姑娘办好。”
这个节骨眼上,纯歌也没有多话。转身从一堆倒出来的首饰中挑出一根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一个蝴蝶双飞碧玉佩,一对莲花珍珠耳环,用不起眼的粗布包了。想了想,又打开,将一个在烛光下呈现出五彩颜色的翡翠手镯放了进去,一起包好,交到翡翠的手上。
“姑娘,这镯子可是您压箱底的东西了!”翡翠泪盈于睫,姑娘这些年的好东西本来就少,这一下子,就挑出去一半。
纯歌苦笑一声,“这个时候,还顾得上这些,太太这几天给我准备的东西,是要到京城去撑脸面的,不能动。”又叮嘱翡翠。
“你拿着这些东西,立刻到城西的梨花庵去,就跟静华师太说,这是我添的香油钱,是给端琅求平安用的。再告诉她,我明日一早就要上京去,其他的你一个字也不要说,她知道该如何做!”
翡翠一脸誓死如归的样子,点点头,将包袱小心的揣在兜里。怕前面守绣楼的两个婆子看见,翻了窗户,顺着绣楼外的大榕树滑下去,挨着后面的墙头走,到了角门,又给了陈婆子两个小银镙子,悄无声息的出了府。
剩下纯歌和琥珀两个人在屋子里面心不在焉的收拾东西。
“姑娘,静华师太她明早会赶来么?”
纯歌觉得口里心里都发苦,心脏更是咚咚跳个不停,嘴上却平静的道:“这些年,我每年都给不少香火钱过去,这一次,菩萨总也要保佑保佑咱们。”
当初出了绣鞋的事情后,自己怕三太太迟早会对端琅下手。每一年都往绥南最灵验的梨花庵添香油钱。给静华师太说,若有一日,她拿了最大的一笔香油钱过去,静华师太就得立刻到陈家来,告诉三老爷,端琅体中带了煞气,不能再放在家中养活,须得送走。
这本是为了保住端琅的命下的最后一步无奈之棋。
她一个庶女,也只能用鬼神之说来帮着端琅离开三太太身边。没想到,这一步棋,这么早就会用上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真的连菩萨一起推动了。
第二十二章 启程
江水滚滚,连片昏沉沉的乌云连在一起,因是在冬季的时节,不过酉时三刻,已经看不清江面上的情形。
陈大管家向大太太回了话,叫船夫们都停了船,明日一早再启程。
陈端琅一见停了船,吵着要去船头甲板上玩。想到陈端琅离开绥南时,望着陈端崕和冒姨娘眼泪汪汪的样子,纯歌不忍心拒绝,喂他几口饭,找了个靠边上的空房间,把陈端琅带过去,让乳娘看着陈端琅玩耍。
见到笑容满面的陈端琅趴在窗户上,不时还和乳娘吱吱呀呀几句,纯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三天前启程的时候,正是早上,自己让冒姨娘去给端琅吃了药,让端琅浑身发热,又叫了翡翠去将静华师太请过来。
三太太听到静华师太的说辞,即使满心不愿,还是答应了将陈端琅送到亲戚家去暂住。
本来三太太说到要将端琅送去她娘家时,自己还担忧得很!送到三太太娘家张府去,和把端琅留在三太太身边,有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