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的一声响,绿玉哎哟叫了声,把手收回来,眼中含着泪光,看着手背上红肿的痕迹,委屈的看着红玉。
“表姐!”
早己回过神的红玉面对绿玉的目光,脸上第一次现出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她,干脆移开目光,站起来手忙脚轮的拿起包裹往梨花木大衣柜那边走,想要把包袱放进去收好。
绿玉心有疑惑,想要张口询问,可一想到方才红玉不同于以往的行止,到嘴边的话都给咽了回去,红玉心里发虚,脚下也慌得很。不远的路程她却走得一点都不稳。比喝醉了酒的人还要步伐凌乱,脚下白莲花边纹的裙裾又长,磕磕绊绊之间,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绿玉看的更为惊讶,刚想说一声小心,红玉就已经摔在了地上,手上拿着的包裹也随着打开,露出了里头一身绣着三彩凤凰的大红嫁衣。
火红色的嫁衣,虽没有像时下贵族小姐出阁时候的嫁衣一样用金线装饰坠边,也没有镶嵌一些宝石明玉在上头。不过用的丝线缎子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尤其是手工精致,看的出来很用了一番心思,就快要到完工的时候了。
紧紧包着的包袱,里头藏着的快要完工的嫁衣。还有自己好几晚上模模糊糊醒来时候看见的灯下身影,尤其是今天童妈妈说话时候身边表姐的异样,回来又……
就算是迟钝如同绿玉,心念电转之间,也终于明白了红玉一直隐藏的心思。脸上血色就如同退潮一般消逝,怔怔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红玉。半响才复杂的喊了一声表姐。
红玉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惶恐,逐渐变得沉稳下来。
听绿玉喊了一声表姐,也只是嗯了嗯,然后就径自蹲下身,弯腰把嫁衣拾起来,慢慢叠好,塞回来包袱里面,裹了一层又一层,眼看着包裹都不能再折叠了,还在拼命的使劲。
绿玉看不过去,走过去按住了她的手,低着头道:“表姐,你要,你要是想出去,咱们就去要给夫人说,让她再帮你挑个好人家。你别跟翡翠姐争那个李业了,他命那么硬,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伤了咱们几个的姐妹之情。”
红玉的手一瞬间顿住,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如刀射向绿玉。
“咱们三个在夫人心里,到底哪个位置最重,你还不明白!要是李业真有克妻命,夫人早就把翡翠撇到一边去了。根本不会让童妈妈把咱们三个叫到一起来说!”秀丽面庞上迅速划过深深的黯然,语调中却充斤着浓浓的不甘,“我不过就是想要过好日子,为什么总是有人跟我过不去!她即便不嫁给李业,夫人也会给她挑个更好的。可我却不行,谁会为我费这个心思。她先嫁了,今后童妈妈和夫人再打听,也不过就是随意给我安排两个过得去的,她明知道是如此,为什么就不能等等,等咱们两个先嫁出去!”
绿玉看着红玉眼中恨意越来越浓,不由大为焦急,“表姐,表姐,翡翠姐姐也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别犯糊涂。”
说了一番话的红玉此时却渐渐冷静下来了。
对上绿玉的焦急,慢慢把包袱收拾起来,淡淡道:“放心吧,我知道分寸。我是丫鬟,夫人是主子,童妈妈是半个主子,翡翠有她们护着,我不会跟她去争的。”
绿玉依旧神色不安的看着红玉。
红玉就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我不争,夫人还会惦记我几分,我要是争了,就是不识趣、我都走到了这一步,不会这么傻的。”眼神已经重新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绿玉不能彻底弄清楚红玉话中的意思。只是隐隐约约明白红玉大概不会做糊涂事,就懵懂的点了点头。顺从红玉的意思不再提这件事了。
不过那件大红嫁衣却一直留在了绿玉心里头。
大红嫁衣,大红嫁衣,她们这些丫头,这一辈子,也只有一次机会能穿上这大红的颜色,还能穿上绣了凤凰图纹的衣服。
按着规矩,奴籍的人成亲时候也只能用品红,上面只能绣鸾乌。
而良籍的人,却可以穿正红颜色,家中小有产业的人更可以用昂贵的三彩线绣凤凰。
原来三太太当初选中自己和表姐过来时候,表姐一脸不高兴,是早就存了那些心思。
表姐不愿意做妾,不愿意当通房,当姨娘。哪怕是国公府都不愿意,表姐想要放出去做普通人家的正房奶奶。
表姐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把平时的例钱还有夫人太太的打赏都攒下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件华贵的嫁衣。
表姐早就为以后打算好了,那自己呢……
自己又该怎么做……
绿玉的心理,第一次涌现出一种深深的茫然。
一边准备歇一会的红玉看绿玉还时不时扭头去看大衣柜,以为绿玉还在担心自己出事,就安慰她道:“傻丫头,别担心了,我比你机灵多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做过糊涂事。”
绿玉闻言讪讪笑了几声,看翡翠还没回来,就过去钻到红玉被窝里,“表姐,你说要是夫人不给咱们再找好人家,或是挑的人家咱们都不喜欢,那该如何是好?”
红玉身子一僵,嘴角露出苦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她给咱们挑的人,或许比不上给翡翠的,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咱们从夫人给的人里,挑最好的也就是了。要是,要是都不好,就……”
“就怎样……”绿玉迫不及待的想红玉给出一个答案。
红玉目光一亮,抓着手下的被褥决绝道:“那就从不好的里头挑最好的!”
第三十四章 伤痕
绿玉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外头冷到心肺里,“表姐,只能这样么,咱们就不能自己打听,然后求夫人做主?”跟找到了希望一样,连声道:“夫人那么好,肯定会答应我们的!”
红玉就摇了摇头,“别傻了,夫人是主,我们是仆。夫人能给咱们挑一挑的机会,却不会允许她手下的丫鬟自己决定终身大事。那岂不是主仆颠了个儿,你千万别干这种傻事。”
绿玉嘴角翕动,满腔话语都被红玉笃定的口吻给冻住,翻身不肯再说一句话了。
红玉看着她,只是幽幽叹息了一声,也闭了眼。
二夫人躺在床上,靠着珍珠白木芙蓉花柔绢迎枕,目光幽幽望着床顶火珠纹交错的沉香木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着豆青色水纹八宝立衣裙的香雪从外头进来,看着二夫人,不由暗暗吃惊。
才几天的光景,二夫人就瘦成这样了!
目光再移到二夫人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腕,一种深切的寒意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想到二夫人拿着刀自残的场景,香雪就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满不在乎的拿着一把钝刀对着铜镜在自己手腕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就算伤口不深,就算不会失血而亡,那种疼痛可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偏偏二夫人这样做的时候还一直在笑!
香雪摇了摇头,拼命把满脑子古怪的念头都甩出去,才走到了二夫人床前。
屋子里很暗。
二夫人要守孝,一直穿的就是素色和深色的衣服,今天一身蟹青色刻丝云雁褙子,加上靛青色的被面,就跟融入了屋子一样。
唯有手腕上一道道伤痕和二夫人苍白的面色,还能依稀辨别出来。
就算是先前有畏惧,可香雪看到二夫人高耸突出的颧骨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小姐,您别这样了。国公爷只是说让您回庄子清静清静,好好养养身子,又不是要赶您。何况您手上还有二十万两银子傍身,您又何苦这么作践自己,都好几天了,再这么不吃不喝的,可怎么得了!”
二夫人嘴角翕动了几下,眼中迸射出浓浓的不甘。
“他要赶我走,为了一个陈纯歌,他居然要赶我走!”
自从李建安来过之后,这还是香雪第一回听到二夫人说话。
虽然说的话里充满恨意,不过香雪还是松了一口气。
肯说出来就好,屋子里头又没有别人。
总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得好!
香雪就上前去给二夫人拢了拢被子,看着二夫人的样子,心里暗叹。
当年的夫人,还没出阁时候,就是名动京城,得了才女之名。老太爷还曾感慨过,姑娘要是男儿身,状元及笫,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可就是这么不下于男子的夫人,偏偏这辈子都困在了一个情字上。
和李家二爷国公爷从小一起长大,眼睛里却只看得见一个国公爷。
本来也没什么不能成的。
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奈何造化弄人,阴错阳差,没有嫁成一心恋慕的国公爷,却嫁给了二爷。
当时的老太爷,以为二爷肯定能稳稳继承爵位,谁又知道二爷薄命。是如今的国公爷,以前的李家三爷上了位子,还将李家更进一步。
即便是高家上下都在后悔,嫁都嫁了,事情也成了定局。
谁又知道,这么多年,夫人还是放不下,不肯死心。以前跟那位国公夫人过不去,国公爷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太夫人看在死去儿子的份上,都一力帮着夫人。
夫人明面上看着吃了大亏,搬到庄子上去,实际却从此得到了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国公爷和夫人从来都没有驳回来的。
唯有这一回……
本来自己也觉得很有把握的,一个女儿罢了,哪知道吃了大亏。
如今这位国公夫人的手腕比前头那个可更高超,重要的是国公爷心里,早就偏了。
自己是不是该劝劝夫人,不要再跟三夫人斗下去,等太夫人去了,这个家里,终究是要靠着那位做主当家的。
香雪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劝劝。
“夫人,梅香院那位只要生个儿子,在李家位置就算是定下来了。横竖她也没有跟您过不去,要不您就去服个软,好歹先把过继的事情定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二夫人就饱含凶光的瞪过来。
“她抢走了我最在乎的东西,你还要我去跟她服软!”
看着二夫人恨不能杀人的样子,香雪就知道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的性子,要是认定了一件事情,恨了一个人,就再不可能回头收手。
香雪不多说,二夫人却激动起来,扯着手上的被面,问道:“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样了!”
“是在给几个丫鬟找人家。马婆子还说她家的桃儿打听到有个叫绿玉的丫鬟这几天都恍恍惚惚的,毕竟只有那么一个人,不知道配谁,又不是原本就一起出来的,心思不一样也是常事。”二夫人就冷冷的笑了一声,嘴角讽刺的翘了起来,“就是要她们心思不同,要是都齐了心,我还如何下手!”
香雪很担心的道:“真要找那几个丫鬓,她们可不是咱们栽培了好几年的,只怕未必靠得住。”
“我要她们靠得住做什么!”二夫人一脸的不以为然,“大事不要她们去做,不过让去前头试探试探罢了。”脸上又露出阴狠的神情,“我吃过一次亏,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这一回,我一定好好盘算清楚再说!”
二夫人决定的事情,香雪从不敢多劝,即使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非常浓厚,也不好说言,就道:“那我再去打探打探薛姨娘那儿。”
薛姨娘是丫鬟出身,二夫人以前很看不起她。不过这个时候,二夫人却不得不打算着先退一步。
有一个人帮手,总比什么人没有的好。
何况薛姨娘总算生了一个庶长子,拿来当棋子用,也够资格。
二夫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点头应诺。
说到最后,香雪还是担心二夫人弄过了火,把整个高家都搭进去,忍不住道:“夫人,您,国公爷那脾气,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二夫人眼里就飞快的闪过一抹黯然,低低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他那性子,我不过就是想给陈纯歌一个教训,出一口气。我不会让他恨我的。”话音里藏着掩不住的眷恋和哀伤。
香雪当然明白这个他是谁,瞥了一眼过去,发现二夫人又陷入了那种回忆的状态,就轻轻的退出去了。
第三十五章 喜讯
李家过继的事情在经过几天沉寂之后,似乎无声无息过去了。
二夫人得了病,本来打算送二夫人回庄子上的李建安,终究还是看在太夫人泪水涟涟的份上,又找了太医诊脉,确定二夫人真是血气不足,身子亏损之后,答应让二夫人在李家养好病再送回庄子去。
李建安对二夫人的决绝让二夫人病情沉重了几分。可这份沉重却让太夫人更加了几分担心,还添了许多不悦。
四夫人和五夫人从暗潮汹涌中看出了太夫人和李建安对二夫人的态度在悄然无声的改变,过去探视二夫人的次数慢慢变少了,却每天都嘱咐人送东西过去梅香院。
李家的一切,在表面上都很沉寂。
一直到恩科的结果出来。
陈家长房和三房都聚集在一起,就连陈纯荔都一早赶过去陈家长房陪着等捎息。
不管二房和长房三房如何不合。都是姓陈的人,陈纯荔心里也明白,既然嫁到了京城里,今后就不能只靠着国公府,依仗三房和长房帮忙撑腰的时候还多着。
宗族概念胜过一切!
吴四奶奶挺着肚子坐在后花园里,跟连大奶奶一样,满脸焦急,谁也没心情寒喧。
一直到外头传来雀跃欢呼的声音。
吴四奶奶急忙扶着腰站起来,连大奶奶连面子情都顾不得做,看着飞奔进来的一个小丫鬟,连声追问道:“快说快说,大少爷分到了哪儿!”
旁边一个老妈妈看着吴四奶奶眉峰微蹙,就上去不着痕迹的拉了拉连大奶奶的袖口。
连大奶奶顿时回过神来,冲着吴四奶奶和陈纯荔讪讪的笑了几声,道:“你这丫头,大少爷和四少爷都补了什么差事,还不赶紧说!”
吴四奶奶本来不高兴连大奶奶只顾着追问陈端仪,却把陈端崕撇在了一边,不过转眼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盼了这么久,陈家长房这段时日也不好过,将心比心就释然了,冲着连大奶奶笑了笑,满心期盼的等着丫鬟说话。
从外头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喘气都未不及,满脸喜色道:“大奶奶,四奶奶,大少爷领了大理寺左寺丞,四少爷是宗人府副理事!”
连大奶奶和吴四奶奶都欢喜的不可自抑。
大理寺寺丞,宗人府副理事,都是京官!
大理寺寺丞有实权,宗人府副理事看上去没什么权柄,处理的事情却都和皇亲宗室有关,是最能结交权贵的地方。
这样两个位置,常常是被人挣破头的。
没想到这回居然一起落到陈家头上了。
连大奶奶和吴四奶奶简直是喜出望外。
陈纯荔听着消息,先是愕然,继而也有些不是滋味。
长房的陈端仪去做大理寺寺丞,看上去只是从六品,跟从前也只升了一个品级,不过却是从先前的闲职变成了真正有实权的人。
尤其这个位子是能够常常面见天子的。
只要陈端仪干的稳稳当当,但求无过.几年后再升一两级是毫无疑问。
陈端崕比陈端仪高了一级,弄到宗人府去,正好弥补了三房多年不在京城的缺憾。
只要陈端崕苦心经营几年,三房在京城的人脉就起来了,也就可以跟长房相抗衡。虽说没有实权,却依旧是大有好处。
一个实权低一级,一个人脉高一品。
真是好打算,让长房三房都得了好处,又让两房实力都均衡下来。
定国公这样费尽心思,也不知道是该有多看重那位十三妹妹。
陈纯荔心里隐隐起了嫉妒之心,不过转头想到兰康跟李建安之间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