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李建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这还是纯歌第一次看见李建安这种神情。
像是为难,又像是迷茫。
纯歌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事情,终究还是没有点出来。
有些事情,自己都还是混混沌沌的,更遑论要去点醒别人了。
还是回去之后,等童妈妈她们去好好打听打听旧事再说。
方才听二夫人一番言论,似乎跟陈纯芳有些积怨,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有几分避讳。
要真是因为这个,倒也好办,今后好好相处,让太夫人和李建安看了都舒坦,不用为难。
要是另有其他的缘由,恐怕就……
李建安见纯歌面色反反复复的,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坦然的样子,本来就凝重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愁绪。
第二章 当年
回去后童妈妈几个忙上来伺候纯歌。
李建安看着纯歌用了一碗小米粥,才道:“明天我要进宫里去,你就留在家里。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
没有具体说什么事,但纯歌却很明白,应该指的是赵家和二夫人两边。
纯歌含笑点了点头。
李建安神色复杂的看着纯歌,眼里又带出怜惜,抱着纯歌去床上眯了一会儿,还是去了静思斋,一直到晚上三更过后才回来。
那个时候纯歌已经睡熟了,感觉到身边人有响动,盛夏的时节里却给她一种奇异凉爽的感觉,不由靠过去蹭了蹭。
就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把纯歌搂到怀中,紧紧抱住。
第二天早上纯歌起来的时候,李建安已经进了宫。
纯歌吃了一个香菇肉馅的水晶包子,喝了一碗粳米粥,就不肯再用了。
上好的血燕也给温在了一边。
纯歌看着实在多,还叫童妈妈她们给四夫人和五夫人那边送过去一些。
“选还没做的,不要把做好的粥给人家端过去。”
这是怕四夫人和五夫人以为是梅香院用不完的东西。
奉命去送东西的婆子就在心里腹诽。
上等的血燕,千金难买,就算是国公府,也只是宫里皇后娘娘看在三夫人有身孕的份上赏了一斤,就是宫里,一共也才五斤呢。
就算是剩的送过去又有什么打紧。
这主子们的事情还真是弯弯绕。
屋子里伺候的红玉却担心蕤娘那边。
纯歌就笑道:“她们在太夫人那儿住着,用不着我操心。”
红玉【炫】恍【书】然【网】大悟。
几位姑娘如今都住在太夫人院子里,要是这个时候夫人再送东西过去,只怕别人就不是说这位继母宽厚,而是私下议论太夫人刻薄孙女了。到时候岂不是得罪了太夫人。
红玉立时就道;“夫人,是我想岔了。”
纯歌不以为意的笑笑。
打探消息的童妈妈和翡翠正好这时候回来。
“二夫人娘家姓高,祖上几代一直都是国子监博士。听说很厉害,闲暇时候还会教家里子弟念念书,二夫人娘家过继的弟弟前年升任了扬州府的通判,今年就该回京述职了。二夫人还喜欢弹琴养花,没事的时候就抄抄经书……”
翡翠人缘好,什么消息都能问一些出来,却未必能问到点子上,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都没有说出些重要的事情来。
童妈妈在一边看着着急,就扯了她一把,自己上去道:“二夫人嫁进来时候,太夫人就把家给了她当。不过只有一年,二爷就去了,二夫人第三天就移到了霜泠院去住,十一年前那位怀着身孕,在花园里撞到了二夫人,差点小产。二夫人从此就搬到了庄子上,一直到武哥儿出生才回家,没住一个月就又走了。然后就成了每年到庄子上住七八个月的定例,一直到现在都没改过。”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童妈妈窥见纯歌听进去了,又正色道:“二夫人搬去庄子上后,国公爷和那位曾经大吵过一架。武哥儿抓周的时候,太夫人当着人面说要让二夫人搬回来一家团聚,第二天武哥儿就发了高烧,那位请了普宁寺高僧来,说是被人克着了。二夫人就再没进过那边跨院。也没见过武哥儿,太夫人院里周瑞家的说,常常听太夫人提起二夫人,还一直落泪。”
纯歌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又有些想要苦笑。
前面有一次小产,后头又有一次被克着。
看样子陈纯芳还真是不喜欢这位二夫人。
不过这中招数用的也实在太明显,即便把人弄到远远的了,也把李建安和太夫人的心给伤了,反而让李建安和太夫人更加怜惜偏向二夫人。
难怪二夫人对自己那副样子,太夫人也只能装作看不见,李建安也什么话都不好说,甚至李建安还特意提前嘱咐了一番。
纯歌就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童妈妈却给翡翠和红玉使了眼色,让她们两个人去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才道:“夫人,我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纯歌就诧异的望着童妈妈。
“夫人您想想那位的为人行事,可绝不像这么不谨慎的人,这事情,我寻思来寻思去,看着像是明明白白的,但内里总透着那么一丝古怪!”
如同醍醐灌顶一样,纯歌本来因为陈纯贞的事情还有些迷糊的神智一下子都清醒了,思路也明明白白的展开来。
的确是不对劲!
陈纯芳高傲强势,心神深沉,也心狠手辣,但却也足够谨慎。
否则这么多年来,陈纯芳做的许多事情虽说李建安都心知肚明,却也从来没有被拿捏着确实的把柄过。
能让李建安明知而无证,这本身就是一种高超的本领。
就好像陈纯芳算计自己的时候,刻意经过大太太那边,既是因那个时候自己住在长房,大太太方便下手,也是因为长房终究还是李建安的岳家,李建安没有法子毫不留情的去长房大闹。到最后木己成舟,也不得不答应了。
而且那个时候,陈纯芳也是快要死了,临死前不用顾忌太多东西,才会用这种法子。
后来自己嫁到李家,为了不给李建安任何把她休弃出门的把柄,从而影响到武哥儿在李家名正言顺的地位。陈纯芳对自己下手也是小心翼翼。
那香,拐了七八道弯才送到自己手上来。要不是事有凑巧,童妈妈又身负本领,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
这样算尽一切,最终只是输给了运道的陈纯芳,当初面对二夫人时候,又怎会下这么拙劣的棋。
看上去无懈可击的计划却因为陈纯芳的行事有了最大的破绽。
那又是谁在背后设计二夫人?
只是为了不喜欢二夫人,还是希望让二夫人和陈纯芳斗起来,抑或是想让陈纯芳在李建安和太夫人面前都失宠。
纯歌心里转动,无论如何都抓不到一点头绪了。
童妈妈就又提醒了一句,“夫人是不是想不明白,那您不妨想想您刚学女红的时候,我给您说过的话。”
纯歌一旺,思绪就飘了回去。
自己刚学女红,看见童妈妈在灯下替人赶制衣裳,觉得很心疼。
那个时候自己这边的吃喝用都要三太太那边抬手,自己虽说总是在三太太面前恭谨柔顺,三太太也爰做脸面功夫。可总有三太太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刻意安排自己屋子里的几个人帮忙做活计。
做的最多的,就是针线女红上的事情。
今天要帮这个缝缝补补,明天要帮别人修修剪剪。
就是有脸面的媳妇子和妈妈们也敢来说话。
自己就想帮童妈妈分忧,也为今后多加一点筹码,主动提出来要针线,当时自己年岁还小,手指也不灵活,童妈妈看见自己在灯下穿线穿着穿着就忍不住有些愤懑起来,就告诫了一番话。
“姑娘,这人一辈子,就跟这做女红一样,今天咱们辛苦些,熬过了从针孔里挤过去的日子,看起来是吃了大苦头。可等咱们熬过去了,你看这一针一线还不是由得咱们缝缝补补,多痛快,多爽利。那些笑话为难咱们的人,穿着咱们做的衣裳,绑住了她们一辈子呢!”
那个时候起,自己就觉得童妈妈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纯歌从记忆中抽回来,看见童妈妈面带鼓励的笑容,就张了张唇。
知道纯歌这是想明白了,童妈妈很欣慰的笑道:“夫人原本也能想明白,只是这两天为了十姑奶奶的事情伤了神。”
纯歌垂眸片刻,就抬起头,目光明亮清澈翘着唇道:“妈妈说的不错,谁先逼着自己过了那针孔,熬过了苦日子,今后就都是顺风顺水了。”
童妈妈笑的更开心了些。
翡翠在一边不明所以,绿玉也是一团浆糊。
红玉却踟蹰了片刻,问道:“夫人,这件事情,看起来二夫人受了大委屈,其实国公爷和太夫人心里一辈子都记得她的情呢。”
纯歌微微的笑,瓷白如凝滞的肌肤上透着一丝温婉的气息。
童妈妈却毫不吝惜的夸赞红玉,“这丫头呆然机灵!”又扭头教训翡翠,“我调教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样子,赶不上红玉一根手指头!”
翡翠就很不服气,嘟哝道:“有一个机灵的就行了,都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太聪明了,有小主意呢!”很委屈的样子。
童妈妈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过去。
纯歌却摇头使了眼色阻止。
童妈妈的意思,自己也知道。
总是一天到晚担心她走在了自己前头,今后自己身边就没有了能用得上的人。
红玉虽说机警,到底还是有些外心,又是要一心想放出去做平民富户家奶奶的人,比不上翡翠忠心耿耿。
可翡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即便是琥珀事情出了之后,要灵敏了许多,在这些事情上,终归还是差了一截。
玉不琢不成器,但朽木难成良材。
翡翠这样,已是不错了。何况再有一个聪明的,又怎知道不会最终成了琥珀那样。世事难两全,何必太苛求。自己难不成还指望着一个丫鬟在国公府立稳脚跟不成。
说来说去,一百个聪明的丫鬟,也抵不过李建安的一丝偏心。
这些话纯歌不好在这个时候跟童妈妈说,就打算以后找机会好好劝劝童妈妈,省的童妈妈敲打翡翠太过,反而起了反作用。
第三章 琐碎
说完话,纯歌惦记着陈端琅那儿,把陈端琅身边的小厮宝柱叫来问了几句话。
陈端琅从陈家长房到李家族读书的时候,带了三个下人。两个丫鬟,一个小厮,后来都被纯歌借故打发回去了。
连大奶奶也是个机灵的人,从没指望能凭借三个半大的孩子就能把陈端琅捏在手心里,人被送回去,也只是笑吟吟收了就好。
纯歌后头就挑了陪房里头比较老实的万福大儿子宝柱去给陈端琅做书童,还牵线让万福家的认了王管事做族亲。王管事平时也就常常照拂万福一家人,
万福一家由此对纯歌感恩戴德。
宝柱也不是第一次来回纯歌话,把陈端琅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
“七少爷这几天都在家里念书,每天卯时初就起来了,先看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就去族听先生讲课。未时正跟武师傅功夫,晚上还要温书到亥时。”
纯歌听了不禁皱眉。
这种强度,就算是个大人都受不了。每天几乎都是跟着陀螺一样转,哪还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这也太过了,虽说要用功,好歹也要顾忌顾忌身子。”
宝柱忙道:“夫人,小的也劝过。可七少爷听不进去,还说如今家里情形不好,他要是再不争气一些,让三老爷失望。”
是害怕三老爷失望,还是怕没考好让自己失望。
想到陈端琅最近一段时日的越发懂事,纯歌也觉得很心痛。
陈家这段时日林林总总发生了这么多事,大老爷三老爷虽说都是在大事上不糊涂的人,奈何却太爱脸面,做起事情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根本靠不住!
陈端仪和陈端崕要利落一些,前头却还有两位老爷立着,也不敢做的太过。
加上内宅女眷时不时出来搅局。
端琅是在担心上回三太太的事情重演,再背负骂名还要连累自己。
不过成长本来就需要付出代价。
思及此,纯歌也没有再多说,只是交待了宝柱几句,让他一定要好好伺候,就没有再多说了。
宝柱走了,童妈妈却跟纯歌商量要不要让陈端琅回去朱雀胡同那边一趟。
“上回去是不太高兴,可十姑奶奶出了这样的事情,七少爷要是不回去一趟,只怕别人说他眼里只有功名呢。”
按照这个时候的律例,童生试只不过是让一个人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罢了。
但不管是要考什么,只要参加考试,都有可能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做官的人,最害怕骂名,尤其是来自家族内部的流言蜚语。
纯歌也不是没想过这些。
三太太正(炫)经(书)历(网)了陈纯贞死去的伤痛,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没有谁能预料。有着丧女的由头,还不好找话来说。
纯歌就忖度了片刻,然后道:“回去是一定要回去,不过就别去给母亲请安了。让他去给父亲和四哥那边说一声,就远远的在院子里磕个头罢了。”
童妈妈也很赞同,就叫人去准备。
纯歌还嘱咐她,“把上好的药材补品多带回去一些,送到四嫂那儿去。你安排人悄悄给王平家的那儿送回去一根老山参,告诉她这是给姨娘救命用的东西,等姨娘生产的时候,要是拿不出东西来,我就算到她头上。”
山参是保命用的好东西,听见纯歌要私下给冒姨娘备置下山参,童妈妈就觉得心口直跳。
“夫人,您是怕……”
纯歌摇了摇头,面带忧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害怕母亲那边会生出事端来!”
“这……”
童妈妈很想说三太太定然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三太太那是多精明厉害的人物。
但想到当初同样精明的大太太后头出的那些昏招,就闭了嘴,亲自去梅香院的库房里挑东西。
如今的梅香院,什么东西都不多,最多的就是孕妇用的药材补品,简直都堆成山了。
要想挑一根成年的老山参,真是半点都不费劲。
下午纯歌歇了晌起来,五夫人就带着四娘过来说话。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昨天五夫人还是帮着在赵老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纯歌感念这份情意,待五夫人就比以往更热络许多。
五夫人半点不客气,直接就叫翡翠和红玉带着四娘去玩,她留下来说话。
四娘被五夫人养的娇惯,又认生,不愿意跟着翡翠和红玉走。纯歌干脆叫人去太夫人那儿把蕤娘几个都叫了过来,又给准备了吃食,然后让她们一起在屋前小院子里踢毽子。
五夫人又能看着女儿,又能跟纯歌亲近,乐呵呵的满意极了。
就一脸幸灾乐祸跟纯歌说起了赵家的事情来。
“三嫂还不知道,昨天赵老爷子进了宫,听说冒犯了太后,被下了诏狱呢。”
这个消息,纯歌的确不知道,乍然听闻,也是大惊。
赵老爷子那么谨慎的人,怎会没头没脑就下了诏狱。
难道是为了昨天李建安在马车上和自己说的事情……
其实细细想起来,李建安在皇宫中的眼线的确十分厉害,至少皇后对后宫掌控的情形目前很乐观。
元才人身怀有孕,想必皇后是早就知道了的,至少比皇上先知道。
否则皇上不用昨天才匆匆忙忙把赵老爷子宣进宫去,而李建安却直接就在马车上跟自己说了事情……
元才人在中元节有孕的事情,定然是不会传出来的,那赵老爷子被下诏狱也该有个其他的名目。
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