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歌也幽幽叹息了一声。
三太太最重视的人,必然是陈端崕,可那是因为陈端崕将来要给她养老送终,那种疼爱和重视,并不纯粹,参杂着私心。
然而对陈纯贞的爱意,三太太是完全以一种母亲的心态来进行的。
殚精竭虑的考虑婚事,费尽心思套牢自己为陈纯贞排忧解难,用尽心机,使劲手段。想要为陈纯贞将来铺平一切道路,斩掉所有荆棘。
结果千挑万选的这门婚事是场悲剧,更让陈纯贞年纪轻轻在最该盛放的年龄就凋谢了,离开了人世。
纯歌几乎都能想象到三太太疯狂的样子,只怕这一回,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要疯了。
想到这些,纯歌都不用李建安提醒,就道:“您放心,我到时候一定让童妈妈几个牢牢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李建安就怜悯的看着纯歌。
这是知道三太太很可能会迁怒了?
以前在陈家,是不是也常常被这样以莫须有的罪名责备过,但凡是三太太有不痛快的地方,就会折磨她。
所以才会这样敏感。
李建安忍住心里突然滋生的愤怒,点了点头。
正好外头花厅里童妈妈和翡翠把清粥端了上来。
纯歌看到翡翠和红玉几个都是眼带泪花,想到当初和陈纯贞一起在陈家的日子,强行忍住悲伤,硬撑着喝了一碗红枣粥。
吃过饭,李建安抱着纯歌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
看着在怀中疲惫过后,沉沉睡去的纯歌,李建安俯身留下了一个轻吻。
半夜里的时候,李建安听到身边有压抑的哭声。
睁开眼,屋子里烛火己熄,纱窗上有朦胧月光层层渐淡的透进来,照在大红色芙蓉锦被上。
沙场上,为了不惊动敌人,出其不意,常常要在夜晚时候,,摸黑行军偷袭。
李建安早己习惯了在黑暗的世界里看东西,眼神比一般人锐利许多。
黑夜中的动静更让他有一种下意识的凛然。
只不过这一回,他睁眼看到的是那个埋在锦被上隐忍抽泣到颤抖的脆弱身影,他的眼神就瞬间从杀意四起变作痛惜。
即便怀有身孕,窝在被子里,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团。
可怜见的,他的娇娃娃。
那个总是明媚着笑意在撒娇时候喊他李建安的娇娃娃。
李建安低低叹息了一声,把温热的身躯靠过去,什么话也没说,就装作是不经意般,把纯歌靠着墙壁的小身子搂到了怀里。手一下下从头顶抚摸到背脊,醇厚如老酒一样的嗓音就在暗夜中响起来。
“纯歌,乖,别哭,别哭。我在这儿呢。”
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哄。
哭声没有了,就有一个小身子像是土拨鼠一样拼命朝着李建安怀里钻。
不管到了哪个位置,都觉得不够!还要更加拼命的挤过来。
李建安几乎被这种架势吓到,片刻之后眼神闪烁了几下,就敞开怀抱,把人都搂到了怀里,还用脚把对方的双足刻意缠绕过来的双足都牢牢护住。
两个人像是双生的藤蔓,不死不休裹在一起,亲密如同一体。
窝在李建安怀里的纯歌,这一次,终于是真正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撑腰
太夫人躺在床上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穿衣起身,叫四夫人和五夫人过来。
四夫人和五夫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往常请安时候也没有这么早,一路忐忑的到了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见两个人面上流露出的【炫】恍【书】然【网】,又看到五夫人尤其惧怕的模样,想到了上回和李妈妈说的那些话,掀了掀眼帘。
五夫人身子就跟着颤了颤。
太夫人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四夫人却只觉太夫人并不是真的动怒,是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想到昨晚听说的事情,立时试探道:“一大早的,娘就起身了。是不是担心赵家那边……”
这个儿媳妇,其实还算聪慧。
要不是心里那些小算盘打的太响亮,老三家怀孕这些日子,完全把家交给她当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这幅性子。
只怕到时候还账本回来,还要老三家的掏私房出来补公中的钱。
暗自摇了摇头,太夫人就睃了一眼站在旁边紧绷的五夫人,吩咐道:“赵家的事情你们肯定也听说了。年纪轻轻的,就……”语带黯然,很有几分惋惜。
陈纯贞这个人,四夫人也不过就是在纯歌成亲那天见过。
陈纯贞和纯歌也不是同父同母,而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
虽说有上一回纯歌帮着陈纯贞出气的时候,四夫人也直觉认为这是纯歌不想让娘家人丢脸面。
加上赵家并不是高门大户,四夫人对陈纯贞也就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昨晚听到陈纯贞没了,也就是隐隐感叹了几声。
不过看到太夫人这幅样子,四夫人就一脸凄色道:“谁说不是,真是,还跟朵花一样娇嫩呢!”
五夫人看四夫人这副样子,忍不住嘟哝了两句。
四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夫人已经狠狠一样瞪了过去。
五夫人马上就噤若寒蝉。
两个儿媳妇,一个爱耍小聪明,一个简直就是笨在了脸上。
太夫人懒得多说,直接道:“你们三嫂有身子,她那性子,又肯定是要跟着去赵家的,我也不好劝!你三哥毕竟是男人,下头那些奴才,伺候的再精心,有些事情上,还是不好多嘴,我今天就把你们三嫂交到你们手上了。到了赵家,可千万别再让你们三嫂受委屈,好好照顾她。”
竟然是要让自己跟着去赵家!
四夫人和五夫人同时涌现在心里的想法就是不服气。
这算什么道理,就算是亲戚,也是拐了好几道弯的姻亲。
按规矩也就是人设灵堂时候去祭拜,发丧时候去送一程。
可这门丧事,赵家和陈家分明就是还拉扯着,今天肯定有的闹呢。
这个时候自己这当儿媳妇的过去,还不仅要照顾陈纯歌身子,更要让她不受委屈,那不就是要让自己关键时候帮忙和赵家的夫人奶奶们吵架。
那不就是要把自己娘家也搭进去站在陈家这一方。
赵家虽说只是钦天监。好歹也是清贵人家,不算高门,却颇有名声。
没头没脑的,自己干嘛出这个头,……
四夫人和五夫人就在心里一直腹诽。
五夫人忍不住火气,就直言道:“娘,我们跟赵家又没关系,何必……”
话音没落地,一杯滚烫的热茶就泼了过来,上好的粉彩葫芦画茶盅盖子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五夫人脚边。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五夫人惶恐的看着太夫人,触及到那种森冷的眼神时候,马上又低了头。
四夫人也吓了一跳。
早就知道太夫人偏心眼,爱屋及乌。从来最喜欢国公爷那房的女眷,可对其他的儿媳妇,尤其是最厌恶的五夫人,即便有时候说几句,也是这个五弟妹自己不争气,让太夫人不得不教训。
但不管如何,好歹都还留着一份情面。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下脸面过。
四夫人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起情势来。
转眼间就换上了焦急,“娘,五弟妹她是心直口快的人,您可别跟她计较。其实五弟妹跟三嫂也好得很,常常去梅香院看三嫂呢。”还紧张的拉了拉五夫人的袖口,道:“五弟妹,快给娘赔不是!”一副嫂嫂的口吻。
五夫人气的胸口扎疼。
却在看到上头太夫人不冷不热到跟陌生人一样的神情时,整个人都没勇气了,讷讷道:“娘,我知错了。”
太夫人没接话。
李妈妈在旁边使了个颜色。
太夫人还是没动静。
李妈妈急了,就道:“太夫人,国公爷他们都快走了!”
太夫人这才着急起来,可又对五夫人实在不抱希望,干脆直接只看着四夫人嘱咐,“你三嫂状况不稳的很,你三哥他昨天虽说把安姑姑带了回来。到底安姑姑脸色不好看,今天要是去了赵家,万一有个什么,我害怕她医治起来不尽心。到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可要是不让去,你三嫂怕是一辈子心里不安稳。既然这样,咱们家里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说起来也算是姻亲,赵家这事做得也实在不地道。当初你三哥可是也插手过这桩事情,偏偏他们还这样糊弄人,这是没有把咱们李家也看在眼里!今天你过去,尽管拿出你素日的手段来,万不能再让你三嫂气到了,横竖我还在这里坐着。要是有谁想要拿辈分来压着你,就让她来找我说话!”话说的很快,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解释。
四夫人已经从这番话里理出太夫人的立场和态度,就急忙道:“娘的吩咐,我都记住了。”
太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打发四夫人和五夫人去梅香院等着。
因头一天李建安就叫人去给太夫人说过要上赵家的事情,早上起来李建安和纯歌商量后,也觉得不该再打搅太夫人歇息,用过饭就准备直接去角门上马车。
谁知在梅香院门口看到四夫人和五夫人。
四夫人一脸责备上来,不由分说就挽住了纯歌道:“三嫂也真是的,都是亲戚,您要去赵家,怎的就不跟咱们说一声,还要让娘来告诉我们两个。还好我们跑得快,否则还得另外准备马车。”
纯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 母心
今天过去,实在算是一场恶战,更不是什么好事。
四夫人和五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闹起来她们瞧见了,万一今后拿出来乱说……
可四夫人都挑明说是太夫人的意思了。
太夫人想必也是一番心意,怕自己过去吃亏,才让四夫人和五夫人跟着,也是表明她老人家的立场,起到震慑的意思。
纯歌就缥了一眼在旁边沉默不言的李建安。
李建安思量过后,却很快决定道:“去吩咐王管事,叫换一辆大些的马车,再把我的追风牵出来。”
李建安本来是要一起做马车的,现在却说要骑马。
纯歌明白了李建安的意思,就给四夫人和五夫人道了谢,一起上了马车去赵家。
三太太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头顶的帐子。
有小丫鬟端药进来,朱妈妈小心翼翼接过,要给服侍着三太太吃药。
三太太一动不动,根本就没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一样。
等朱妈妈把人半抱起来,要灌药下去,三太太忽然就清醒过来,一把将药碗推到地上摔个粉碎,
然后嚎啕大哭道:“我的纯贞啊!”
像是受了伤的母狮子……不管谁去接近,都要把对方弄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伺候三太太的人,都是旧人,当年也是看着陈纯贞长大的,这个时候看见三太太这般行止,都纷纷抹泪。
吴四奶奶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刚到门口,就听见三太太痛不欲生的哭喊,眼泪一下子成串掉落。
人死如灯灭。
纵然三年前吴四奶奶嫁过来时候觉得陈纯贞这个嫡亲的小姑子有时候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常常给人惹麻烦。又娇气的被全家上下宠在手心里,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让人厌烦。
可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也仅仅是悲伤了。
想到上一回三太太和陈端崕剑拔弩张为了个庄子争执的模样,吴四奶奶就更觉得人生无常。
争来争去,人都没了,又有什么意思!
吴四奶奶叹息着进去了。
正手足无措的朱妈妈看见吴四奶奶,一脸焦急过来道:“四奶奶,您瞧瞧这……”
自从陈端崕给吴四奶奶说过朱妈妈背后卖主的事情后,吴四奶奶对朱妈妈就颇有几分看不起。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不管主子做了什么,出卖主子的奴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四奶奶就拢了拢发,淡淡道:“叫人再去煎药过来。”
朱妈妈就吩咐旁边一个婆子去办。
三太太还在捶着床痛哭流涕,一声声喊着陈纯贞的名字。
“我的纯贞啊,是娘害了你,娘不该给你挑这么个人。”
赵家这门婚事,本来所有人都很看好,觉得这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谁又知道赵熵竟然会是赵家从未出过的逆子。为了一个女人宁肯忤逆家族,不顾声名。
吴四奶奶心中感叹一声,就上去坐在床边劝道:“母亲,谁也没想到赵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您如今可千万要好好保重身子,还等着您去给十妹妹出一口恶气呢!”
三太太本来发髻散乱,跟一个疯子一样垂着头坐在床上,听见吴四奶奶的话,就刷一下坐直了身子,神色狰狞。
“对对对,我要好好的,我的纯贞没了,那些害她的人也休想过好日子。赵家,还有那个办事不力,狼心狗肺的陈纯歌,一个也别想跑得掉!”
跟疯了一样,就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管方才摔碎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丸残渣,直接踩上去,抓着一个人就喊道:“药呢,我的药呢,快给我端来,我吃了就去找那些人算账,让他们下去陪我纯贞。”
还一个劲叨念,“我的纯贞爰热闹,要多找几个人下去陪她。”
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心寒。
整个屋子的人都眼睁睁看着穿了一身中衣的三太太赤着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随着三太太的动作,灰褐色地板上血水越来越多,从三太太脚底渗出来,混合着屋子里浓浓的药味,让人从心底里害怕。
吴四奶奶闻着这股味道,又看见三太太不小心摔在地上,蹭了一身血迹,还哈哈笑着自己爬起来又到处乱窜,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脸色苍白,张口想吩咐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个字。
还是朱妈妈最先回过神,大声道:“快快,把太太扶回床上挪去歇着!”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下人。
吴四奶奶从这声呼喊中回过神,强自镇定下来,颤抖着扶住丫鬟的手,从三太太床边蹭的一声坐起来,忙忙道:“听朱妈妈吩咐。”
人们都被三太太样子吓坏了,手足冰凉,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养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还不如早早拖出去发卖了!”吴四奶奶恨得直咬牙。
这些人大多都是家生子,要是被卖,很可能就会一辈子和家人四散分离,永远也没有团圆的一天。
本来安稳的日子也可能变得孤苦无依。
吴四奶奶这句要卖人的话让所有人都吓住了。
可小丫鬟们依旧不敢动,还是几个见多识广的媳妇子老婆子上去制住了三太太。
三太太正转着到一个插屏前,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上头绣的蝙蝠群飞图。
看见有人来拉她,毫不客气就给了几个耳光,还大骂道:“混账东西!”又扭过头去看着插屏,嘴角微翘,带着欢愉的神色一声声喊着纯贞。朱妈妈觉得心酸难抑,也不忍心去强拉三太太,手足酸软跪在了地上。
吴四奶奶先是一怔,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这幅绣像,还是陈纯贞刚学会女红的时候绣来孝敬给自己这个婆婆的。
虽说手艺实在算不得好,可儿不嫌母丑,当娘的对孩子的一片孝心更是只有骄傲自豪。
这插屏不能直接摆在待客的前厅里,自己这个婆婆就找人做出来后一直安排在卧房中。平时稀罕的不得了,连擦拭都不让那些粗实丫鬟碰,而是让朱妈妈亲自带着人料理。这一回上京城,明明不方便,也硬是叫人抬上船带来了。
如今陈纯贞没了,绣的东西却还留在这里。
物还在,人己去。
吴四奶奶哽咽了两声,看到三太太如今的状况,又想到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