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一丝侥幸,可她捏准了我的命脉,知道我无力招架她的泪水和亲吻,抑或她根本知道我心中存着那些对她的渴望,我这一刻除了俯首帖耳,再无它法。
无意中发现于果刚才是去湖里游了水,我勃然大怒间又开始揣测她的心意,她是误会了我与太子妃,才故意做这样的事气我么?
我暗示于果我的命运,她果然如我所料般不以为然起来,更说了狠话——她到这世上,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于果说得颇有些动情,难道她不仅仅是为了安慰我?她的话使得我再不能言语,拥了她入怀。
她却摆了架子赶我走,说她被我伤了心,得平复了,才能再来疼我。
真想问问天,既让我投了个煞星的命,又何必赐我这相濡以沫的小人儿。天既知怜我孤苦,又是否,不会真的收走了于果?
于果病倒了,更因我贪了她的吻,让她吹了风,病得更重了些。
那个吻……说来惭愧,不能单怪罪天气微凉,也不能只怪罪于果贪玩。
我救她出了那海,为她另铺了逃亡路,便以为自己多英勇无私,实则,推她进这更深苦海的人,亦是我。她虽心中念着皇兄,却对我毫无怨恨,更无半点离弃之意。师父从来夸我沉着,我这又哪里沉着,为着喂粥一事,我却又暗自与皇兄较上了劲。为这等旧事晾她一天,害她在病中,还要自己起身觅食。她倒不暗笑我的矫情,第二日由着我喂粥,更显得我小气了。
我正是那口蜜腹剑的小人,得了她的眼泪,心里便仿若渍上了她给的蜜,竟开始盘算着,把于果留下究竟算不算犯险,即便不能,我也不知,该如何放手。索性学了她的今朝醉,囚了她在车里,就仿佛捧了她在心口,能不放,就不放。
武当的混祖师着实有趣,欲挖了我改投师门。
我告诉于果,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不管于果心里对皇兄怎样,我俩走到今天这般亲密,我实在该当如实告诉她:于果,我只想要你。
于果总在挑战我意志的底线,竟坐在我的怀里,半开玩笑地告诉我,她想出家。望着她那张满是作弄的笑脸,我却再开不了口表白心意,天下再没比我更自私的男子,此刻心中只想着:暂且困了她在身边当个徒儿,我那命数或能找到什么解法,有朝一日,得长相厮守时,再求得她的宽宥;万不能再撵了她离去,她或许只是逃离了一场劫难,而我,便永失我爱。
我清醒时,想再次抛下她折磨我的欲念离去,她却冷冷地,说了那番让我心惊的话。
她说她这些年为了我,不知攒下了多少内伤;她说到那三年,不说熬,只说挣;她说我心里有个别的人。
难道于果心底的那个人,竟是我。
她想是真的误会了我与那吕佳音,想要拽着她分说明白,她却已逃得不知所踪,我上了所有的屋顶,也没找见她的人影。
我坐在于果最爱躲藏的屋顶,回忆这些年她的一切、她与皇兄的恋情,这都难道只是她为掩饰内伤而打的幌子?
依她的脾气,竟从不曾对我透露分毫,是我不够懂得她,还是她根本只是在逗弄我。然而方才她那样冷的眼神,又让我相信,那伤了她心的负心人,不是我皇兄,却是我。
她一向开朗无邪,何故要将这样一种心事深藏?是因为深爱,还是因为她的爱,不够分?
我确是一个比负心人更可恶的小人。她虽顽皮,却不曾欺骗过我,她不惜颜面向我表露的心迹,我不珍视,倒拿来这样无端揣度。
这样看来,我更是个她口中没义气的胆小鬼了。
在她看似毫无心肺的嬉笑间,我究竟错过些什么?她小时候在她房中刻下骂我的“坏东西”,还以为我不知,她既对我早有情意,终于倾吐之后,却为何留我独自揣测;若非此前,有那天意相帮,我们更差点彼此错过。她难道就不坏了。
如此揣着欣喜与不安,患得患失了一夜,感叹自己就快成于果最不齿的那类无病呻吟的家伙。
天亮见着她,像个小孩赶着管她要糖吃地急急发问,却遭她瓢泼冷水,她告诉我,昨夜那些让我不成眠的话,全是她的酒话。
于果哪里是我那么冷血的人,她会这么反复,必然有许多缘故。我既想好要囚了她不撒手,便自然有那来日方长。
然而出发时,于果唤叫上了一个姓费的杀手同行。于果本来见着江湖人物就格外爱惜,有了那小费,竟兴奋得不得了,我心中赌着气,便换了马来骑。
不想于果毫不以为意,仿佛我放了她骑马,是正中下怀,有了这个颇合她眼缘的小费,更是一路话题不休。就算只当我个师父,哪里有那么怠慢的,况且我还是她昨夜口中恋了多年的人。她却似铁了心,只同旁人说笑。难道昨夜,都是我的幻觉?
哪里是我小孩子气,她总算开口同我说话,竟还是关于那小费:师父,这小费可爱极了,真像小时候的您。
她既觉得我小时候可爱,又何以刚来那两年,只同尘西说笑?我心里窝了火,便觉得事事不如意,想着昨夜她的话,更觉独自苦情得有些无谓。赖着她昨夜那番话,我故意说得冷情,说我全都忘记了,想激了她也难受,好不再撇下我一人受这样的煎熬。
不想在她面前,我永远弄巧成拙,她一路再不理会我。我冷眼观她同那小费聊天,那小费分明不如尘西万一,她却仍有十足的兴高采烈。
我忐忑不已,但望着她那样一如往昔的笑,虽然不是对着我,我却忽觉踏实。这个傻孩子,说得做的,全都是口不对心。她爱搭理我,或是不爱搭理我,都并无怨言地跟着我往那甘凉去。挚爱之人不过使点小性,我的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可以不平。
好容易盼得那小费离去,以为终可以得她一个正眼,于果却倒下了。
随行的大夫从脉象上查不出任何异样,只说于果是中了一种莫名的毒。
于果心心念念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此刻近在眼前,她却只能躺在我的怀中,任我怎样亲吻和耳语,再不能唤醒。她呼吸均匀,面色红润,看上去仿佛只是在耍赖着不肯起床练功。然而她再不醒转,也许便会在任何一刻长眠。即使在那些孤凄的童年,我也从未有过怨天尤人,此刻却忍不住咒骂上天,即便我前世欠下怎样的孽债,有何不妥寻我便是,何苦折磨我心爱之人。况且,不是说好了三年?
狂风舞得黄沙漫天,大漠瞬息万变,这路程似乎永无尽头,我的希望愈发的渺茫。父母尚在,生为人子,于人伦大义,我断做不出求死之事,若于果真的躲不过劫难,魂觞此地,我又岂肯舍得令她孤零零客死异乡。天地之间,我是那般渺小,所学无一用。我无助的伏在她身上无声饮泣,祈盼她能猛地坐起身,嘲笑一番——此刻她若无恙,定会说,大王,阎王还没招呼我去,你哭个啥。老天当真要狠心收了于果性命,不如给我个恩典,让沙暴将我们吞噬,黄泉路上,于果有我作伴,不至太过孤清。
老天竟不肯遂我心愿,风住了,撩开车帘,沙漠温顺如处子,却有成片胡杨林突兀的挡住前路。枯枝残根的胡杨如鬼魅招魂,我吓得将于果紧紧搂住,直催促随从绕道速行。我目不转睛盯着那一片胡杨,怕不留神眨下眼,它便化了厉鬼来索命。
随行的人多半也是头一遭过大漠,惊叹不迭,这荒漠寸草不生,胡杨执拗过了天,风沙肆虐、烈日炙烤都奈何不了它。
我忽地笑出了声,后来听到底下人议论,王妃快薨了,甘凉王必是疯魔了。
没有风的时候,大漠的天湛蓝,那色彩鲜活得如于果的笑容。含了药一口一口喂她,药很苦,想着,她终会醒过来,同我说,大王,你的唇虽苦,却温温软软。胡杨尚可活,于果有何不可。
凉州的大夫聚了一室,却仍是同样定论,我怒气再盛,也是于事无补。
九年前,尘西告诉我,皇兄爱惨了于果。此刻我却只能叹,于果何其无辜,哪里有人爱惨了她,倒是我这颗煞星,害惨了她。然而于果若有知觉,却必不会怨我,最多咒骂老天拘了她的自由,要她日夜躺在这一方床上受苦。
每个夜里我静静拥着她,回忆她这些年对我的点滴,只觉浓浓情意,竟是我被嫉妒蔽了眉眼,忽略了她的真心。即使怨恨,她也只会埋怨我的患得患失,那些踌躇在此刻看来,如此浪费,当我终于可以夜夜拥着于果入眠,她却闭上了眼睛,生死未卜。躺着如此煎熬,我担心她失了活着的意志,夜夜输了内力给她,又用密音传那些那些从未出口的蜜语甜言给她,然而她只会淌泪,她想告诉我什么,还是只因为这样躺着,让好动的她憋屈得很。
秋去冬来,于果已躺了一季,我不曾写信回天都致于侯,我不想惊动她的爹娘,因为存着侥幸,巴望着她有一夜能忽然醒转。我只写了信唤尘西来,我怕我夜夜倾诉的那些情话,她听了腻烦。
到了凉州,我竟一日不得闲。白天忙于甘凉以南的防务,那西蜀近来虽无进犯,凉州城外的许多山寨,却属西蜀的贼寇更多。我日日忙碌,夜里才得陪伴于果。
尘西焦急稍了信来,说要尽快上路,过了新年许能到了。刘叔终于查来了于果中毒的信息,我何其大意,当时只知醋劲大发,全忘了那个小费,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
然而小费形迹诡秘,此刻依然不知所踪,我却急于查知,究竟会是谁想要了于果性命,或许根本是为着与我为敌。我并非惧怕,我已弃了一切,还有什么可以畏惧。怕只怕有人,想要我那弃了一切,换得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于果十六岁大王自述完结
53
53、大王自述(五) 。。。
作者有话要说:大王番外完成了,字数比较多,因为不想再拆2章了
希望大家喜欢大王,么么
●第十三年,于果十七岁
新年过后,总算盼来了尘西,于果有了个白天能同她说话的人。
尘西见着于果就破口大骂,我听了更觉无望,若是于果醒着,必然已经跳将起来与她师叔拌嘴,当然,她没有。
难道拎壶子早生疑窦,而我于情中泥足深陷,遗忘了警惕周遭,误了解毒的良机,也许更误了于果性命。
于果以往总笑尘西多事。我忙碌忧心,却只知遍寻名医、着人查探小费及解药下落,然而若不是尘西的多事,那拎壶子所赠的西域解药,我竟丝毫想不起来,几近绝望。
于果醒来时,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仍是不改顽皮,她的双臂如蛇交缠过来,我的脑中空白成一片,想不起她每次逃避练功时的狡诘模样。
于果没有抱怨躺了那么许久,也不说饿,却流着泪,怪我太磨人,让她心伤。
我望着这个泪流满面说胡话的小鬼,她是我七岁时亲手打捞的幸运,无论她说什么,今生再逃不开去。
于果用我梦境里才有的娇柔样子告诉我:大王,这就是您的命。
她这一言,使我于梦中被警醒,不安如洪水扑面,欢娱再难延续。我的命数,便是要失去于果。
于果昏睡时,我曾无数次决心,若她活下来,天命算什么,即便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得强她明了我的心意,贪图上几日,得一回夜夜厮守。
然而贪心不足,许说的便是我这种人。她这一醒,对着我又是巧笑又是垂泪,鲜活得一如往昔。我便盘算着,此次于果中毒,虽说是人祸,可想起那命书上触目惊心的陈年字迹,我不知道上天欲取了一个人的性命,还能有什么手段?我自认严谨,却连近在眼前的劫难都不识得,我哪里能信了自己护得了于果?
若我贪图快活逞了这一时,老天便就此收了于果去,让我于这漫长一生中与她分离,这该是怎样一种残忍?
在父皇殿外的那一夜跪,我美其名曰是为给于果换回自由,却原来,全是我一人的私欲。于果一步步向我靠近时,我只装模作样的推挡,为着她喂的那些蜜,得寸进尺,伸了手拽她入了这深渊。
我铁了心,让于果以为,我这样做,是为旁的女人守身如玉。她说这些夜里分明知晓了我的情意,而我告诉她,那些都是幻觉,我很抱歉。
于果从未脆弱成这个样子,她那样泪流了满面,哀求地拉了我理论。我才悟了,我分明就是那个幸运的人。
我得了这幸运,却偏要铁石心肠,离去的那一刻我不曾回头。于果也许恨得直想动手,我也想让她打了骂了泄愤一回。
然而于果终究比我想的要坚强些,在我说了抱歉之后,她再没有哭泣,也未曾追打上来,平静得再不发一言。于果的心里怎样,拐了她的人是我,反复无常推开她的也是我,我没有资格再去揣测;是我把自己的心揉得血肉模糊,更不值得同情。
为了求这一生一世,这个小人我当了。
于果一早就拉了尘西要去喝酒,还扬言要上武当。我忽有些委屈,她不明白我的心,就不能暂时听话一回。却想起如今,哪里来的立场劝她听我话,心里着急,冲她发了火。
发火竟是个好法子,这个傻孩子,不知是怕我,还是对我不舍,乖乖练了一上午的功。我倒宁愿她是怕我,好歹怕了十多年,不舍,却有个尽头,若是于果哪天失望了,我倒真失了方寸。
尘西同于果一道喝了酒回来,我忍不住,偷偷找了趟尘西。
尘西诡异地望望我道:师兄,我知道您甭管做什么事,都一定有您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是不敢骂您,您是没瞧见于果那伤心样,这小破孩子,几时这样心事重重过?您要是不打算好好待她,您给我一句实在话,立马我就让她碍不了您的事。这个江湖那么大,我尘西只需豁上个小面子,为她找个栖身之所,总是不成问题的。
尘西自小和我一块长大,情同手足,却说出这么一番见外的话来,的确,是我做了让他不能苟同的事,然而,于果铁了心要走?
我对尘西道了实情,说了那命书的始末,尘西几乎拍案;师兄,为张破纸你迂腐成这样子,娶进门的媳妇想碰不敢碰,您至于么?
我必须对尘西说了这实情,如今能降住于果的人不多,我摇摇头:若单论我的生死,自然是不至于,可……师弟,你想想,如果那慕容凝的生死握在你手上,你敢不敢和老天赌一场试试?
尘西摔了那握手里的茶碗盖:妈的,听了就觉得戳我心窝子,还真不敢赌。
我望着他不作声,他明白了,反过来劝我:不过师兄,于果不会这么看,她要是知道了,只会骂你矫情,嫌你瞎耽误工夫。
我听了急问:于果……她可说了什么?
尘西笑笑:小孩比你坦荡,说想和你圆房,你不答应,伤自尊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笑:还说什么?尘西白我一眼,那意思是,你还笑得出来。唉,他哪里知道,对我而言,多在于果心底占据丁点儿地界,比吃了蜜还甜。
尘西无奈道:小孩自暴自弃得厉害,说惦记你许多年,觉得没指望,从来没敢提。师兄,我说你俩还真是……青涩,我跟您说,您这辈子要是真打算栽这丫头手里了,就千万别客气,不管什么恶劣手段,您一定得看住了。别以为娶进门的媳妇就是您嘴里的肉了,她哪里会是省油的灯,您不赶紧骗上手拿下,还打算困住她,我看着都觉得悬透了。
我这也是说